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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子看不到,说:“公主没从车里出来?”
“不,公主一直在车里呢。”女孩子突发奇想,“是不是路上太辛苦,公主病了?”
男孩子发愁的说:“可是,好多人等着见公主呢,她不出来怎么行啊……”
在道路两侧聚集着很多人,龚香为首,早在听到公主车架还有十里时,他就下车了。
魏使就在他身边,而且赵使也在。
两人虽然都是来求亲的,而且一个得偿所愿,一个失败而归,倒是没什么矛盾,相反,两人反倒交上了朋友。
魏使是魏王新封的大夫,当年曹大夫替他迎来晋国公主,他一直非常感激,这次就让自己的亲信,也是同他一起长大的张春来到鲁国来了。
张春来叹道:“早闻其名啊。”
赵使季平说,“怎么?魏王早就想过要迎娶鲁国公主?”
张春来说,“是先王,当时有晋国公主与鲁国公主,先王难舍其一,最后因为先王后与我王年龄相衬才……”他摇了摇头,可惜,终成憾事。
远远的能看到公主的旗帜了,跟着,数十匹健马奔来,为首一人,如骄阳,似明月,如春风,似流云。
龚香看得都有些恍神,等他回过神来,再看周围,人人窃窃私语起来。
他再看魏使与赵使,赵使面露讥笑,魏使目瞪口呆。
此人骑着马来到龚香面前,下马,上前,侧身,行礼,行动皆如画。
他一开口,连最灵巧的鸟都要羞愧了。
“公主有恙,就不下车了。”他说。
龚香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了!
公主要他来迎,就是为了当面扇他一巴掌!
可见,当年把她送到辽城去,她是记恨了啊。
明白这一点,连眼前这个男人是什么来历,又会不会让魏使打退堂鼓,他都顾不上了。
他可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去“恳求”公主赐见。
他冷哼一声,转身就上了车,不说一个字,他的车夫就把车赶走了。
城门外的人都面面相觑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那人说什么了?
怎么龚公就走了?不接公主了吗?
可龚香一走,他们又有什么必要留下?
于是纷纷走了。
张春来和季平还站在原地,他们都想看这个青年还想干什么。
姜蟠龙没走,他默默记下了这些走的人他们车上的标志。为了迎接公主,这些人都是坐着带有家族标志的车来的。
在他离开乐城的时间里,有一些人家已经让年轻人出来打头了,有一些人家则消失了,是被龚香赶走的吗?
今天来的这些人,都是龚香的人是不会错的。
三成……
龚香收服了乐城三成的世家。
他比公主想像的还要跋扈一点,要知道蒋家在蒋淑当时也只敢收了两成左右的人,因为剩下的他要留给别的八姓。一个人如果把肉都吃光了,就该挨打了。
这是蒋彪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现在想起蒋彪,已经不会让他难过,也不会让他的心有所触动了。就像一个陌生人,他已经属于过去了。
这是他在公主身边学到的。
张春来和季来就看到这个青年带着他手下的人把守着这条道路,将闲杂人等统统赶开,连车都要重新停远一点。
然后,等着公主驾临。
张春来稀奇道:“……这个公主,到底是受宠,还是不受宠?”
季平也有些看不明白,他说:“只是这样看来,大王与龚氏不合,倒是真的了。”
公主直接给龚香难堪,龚香也直接带人离去。而公主的威仪分毫不减。
那给她底气的,一定……只能是鲁王了。
鲁王拿龚氏没办法,又不能降低身份和臣子计较,所以公主就代父教训龚香?
张春来道:“不知公主回来,我们有没有机会见到鲁王。”他看向季平,“你也要再多留一阵子吧?”
季平含笑点头,“来鲁国一回,不得拜见大王就回去,我王要斥我无能了。”
远处如龙般的烟尘逼近,公主到了。
第259章 生长的野心
车里很闷热,却不能拉开窗帘通风透气,因为外面的烟尘足有一丈高。
姜姬抱着一个大冬瓜,身后还靠着一个,脚底还踩着一个,通身沁着凉意,昏昏欲睡。
在她说夏天赶路太热之后,蟠儿想寻几块大点的玉石给她做个竹夫人,结果黄老说:“费那个劲干嘛!找人买些冬瓜就行了!”
等冬瓜送来,个个足有半人高,嗅之有清香,触之皮光肉滑,实乃夏夜良伴。
在把蒋龙赶走之后,她就成日成夜抱着冬瓜不撒手,羊崽偷跑到她这里发现后,回去找姜礼说:“公主饿了,抱着瓜睡呢!”
姜礼失笑,笑过之后又有些替羊崽担忧。姜良已经掉了十多斤了,他们都不敢问,公主到底想如何对羊崽。
眼看快到乐城了,姜礼想了想,求见姜姬。
“进来吧。”姜姬知道是姜礼进来也不起身,照旧抱着冬瓜坐在榻上,“有什么事?”
小童说姜礼求见,她还有些不习惯,后来再想一想,好像是自从蒋龙留宿后,蟠儿要进来找她都要先“求见”了。
也是个改变吧。
但在她眼里,姜礼他们仍是以前她身边的小孩子。不管他们是不是长大了,他们对她的依恋仍然和以前一样。
她看到姜礼进来后小心翼翼的眉眼,就对他笑笑,温柔道:“说吧。”
姜礼有些紧张,但仍壮着胆子问:“公主,回了乐城后,羊崽的事会不会被人发现?”
他们一直以为羊崽最好就是在商城终老一生。一旦他回了乐城,就会和公主对立起来。因为羊崽在公主心目中是无论如何也敌不过姜旦的。
“我带他回来,是因为有可能让他认祖归宗。”她没有犹豫太久,就对姜礼说了实话。
她确实是这个打算。
她不知道姜旦现在是什么样。当年她离开时以为不会再回来,所以也算是放弃了姜旦。
在她在的时候,姜旦都没有对她产生感情,在她离开以后,姜旦难道会突发奇想爱上她吗?
如果一切顺利,她不能自己继位,那就需要一个姜姓男儿继位为王。
不是姜旦,就是羊崽。
这也不是万无一失,有朝一日,她还是需要面对新的问题。
因为不管是姜旦还是羊崽终有一天会长大,不管是谁拥有了权力,都不会轻易放弃。
姜礼万万没想到会听到这个答案!
姜姬看他像是吓呆了,笑道:“醒醒,别呆了,你倒不如先想一想,如果羊崽当了大王,你们谁当内史,谁任司甫?”姜礼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重重的把头砸下去。
外面跟着车跑的侍从都听到车内的动静了,忍不住冲里面喊:“公主,有什么不妥吗?”
等到侍从都想闯进去的时候,姜礼出来了。他连忙伸手把姜礼扶下来,看到姜礼额头上肿起一个鸡蛋大的包,人也看着有些恍惚,他忍不住问:“哥哥,你惹公主生气了?”
姜礼他们是侍从们最羡慕的人。他们曾经也是公主的侍童,后来蒙公主赐姓,现在更是成了公主的官员。
不知他们一直侍候公主,会不会也像姜礼他们一样,得公主赐名,当公主的官呢?
姜礼谢过侍从的搀扶,自己爬上后面的小车,姜良在车内,看到他神不守舍的回来,吓了一大跳,“出什么事了?”他轻轻摸了下他额头上的大包,小声问:“你做错事了?”
姜礼摇摇头,复杂的看着姜良,叹了口气说:“你放心吧,公主是不会亏待羊崽的。”
姜良倒抽一口冷气:“你去问公主了?你怎么这么大胆?!”
自从回来后,可能是离开太久,姜良比以前更加胆小,也更加畏惧公主。他不敢靠近公主,更无法想像姜礼居然去“质问”公主。
姜礼:“你想太多了。那是公主,她什么时候嫌弃过我们?”那他也怕。
不过姜礼回来说公主不会亏待羊崽后,他心中的大石就放下了。之前的惶恐不安都不翼而飞了。
姜礼也很惊讶,没想到只是公主一句话,姜良就放心了。
越是接近乐城,跟随车队的商人越多,有很多都是特意赶过来的,他们带来的货车都能把路给堵满。
姜姬听姜礼说已经能看到乐城了,她支起身问:“阿武回商城了吗?”
姜礼点头,“阿温已经见到将军了。”
那他应该也快赶过来了。
当龚香他们负气离去,姜礼有些不安,“公主,这样真的好吗?”
“好啊。”她抱住冬瓜翻了个身,“直接进莲花台,中途不必停留,这次我带来的人都跟我走。”
这几年下来,她身边的侍人、侍童、侍女足有四百多人,连她自己都搞不清这么多人是哪里来的。只能说卫始和蟠儿都很喜欢给她送人。
她这次回来,如果一切顺利,应该不会再回商城了,既然这样就把人都带上了。
一个骄傲自满的公主会更让龚香喜欢的。
龚香怒气冲冲的回了家,把身后跟着他回来的人都给挡在了门外,家人挨个道歉,轻声说:“老爷心情不好,今日就不见客了,还望海涵。”
追着龚香过来的人连忙拱手:“不要紧,不要紧,还请龚公好好休息,唉,不要跟小女孩计较,她出身乡野,从小不经教化,哪里懂得尊老敬贤的道理?”
觉得自己说得话已经很好的表达了立场,这些人才满意离去。
龚香回到屋里,先脱下了厚重的衣裳,泡在有些烫的洗澡水里,出了一身痛汗后爬出来,换上单衣,敞着怀坐在席子上。
阿悟送来冰凉的西瓜,看他一脸轻松,不由得道:“被人从城外赶回来,你的心情还不坏?”
龚香痛快吃了两牙瓜,才长出一口气:“是我想得多了。”他连连摇头,笑道:“我以为她禀性深沉,却原来不过是一个有气就要撒出来的小姑娘。”
阿悟说:“她本来就是小姑娘。你是平时见得和你一般的人太多,所以看谁都像坏人。”
龚香也不生气,让阿悟也吃。
阿悟道:“你还是要提防些。公主在城门前给你难堪还是小事,她未必不不会在这桩婚事上再给你找麻烦。”
龚香笑道:“这我早就防着她了。赵使还没走,她要是不想嫁到魏国去,那就去嫁给赵王好了。是嫁给一个老头子,还是嫁一个风华正茂的青年人,就看她是不是懂事听话了。”
阿悟愣了一下,问他:“难道你并不一定要公主嫁到魏国去吗?”
魏与鲁接壤,可赵与鲁并不接壤啊,所以他一直以为龚香心目中更合适的国家是魏国。
“赵国也没什么不好。”龚香把瓜子吐掉,叹气:“你要知道,她的身份……如果被人发现,我就要倒霉了。她如果一直在鲁国,那她是真是假并不重要,可一旦嫁到他国……”
阿悟说:“那就是你嫁了一个假公主给他国之主。”这确实是个大问题。
“行云还用这事威胁我呢。”龚香叹道,这个女婿帮不上什么忙,扯后腿倒是有一手。不过他留他在龚家也是因为他姓蒋,如果蒋家有什么动作,他手中有蒋家子弟之一,可以操作的地方就多了。
阿悟担忧道:“非要把她嫁出去吗?”既然她的身份这么危险,何不就让她老死商城呢?
可他问完就知道白问了,他了解龚香,他是不会因为这件事有一个可以预见的隐患就不去做的,如果它对他有好处的话,那只要让问题不出现就行了。
在他看来,公主的身份问题是很好解决的。
公主自己不说。
其他知情者要么死了,要么不会开口,只要满足这三点,那就没有问题了。
当公主嫁到魏国后,除非她想死,不然她自己就会保护好这个秘密。
“公主如果真不想活了,她在辽城早就死了。”龚香笑着说,“她是个聪明的女人,越是聪明的女人,越舍不得去死。”
阿悟说:“就算是奴隶也不会想死。”
“对。”龚香说,“但聪明人有个缺点,除非她自己想死,不然别人越想杀她,她就越不想死。就像这个秘密,她可以自己说出去,但如果别人用这个秘密威胁她,她就会先杀掉那个人。”
这一点,阿悟倒是不能理解,“她都当着你们和大王的面自己说出来了,那别人说不说,又有什么关系?”
龚香笑着说:“差别就在于她自己能做的事,不代表她愿意让别人替她做。”
阿悟摇头:“你们这些人,都让人不懂。”
龚香大笑,道:“如果行云来了,就让他进来吧。”
蒋龙当然要来。当他听说龚香没有迎接姜姬而是带着人回来了之后,他就连忙赶过来了。
“他让你直接进去。”阿悟守在门前说。
蒋龙听到这句话,镇定了一下,把急色收起来,迈步进去,装作平常的模样说:“爹爹,到底发生了何事?”
龚香重重的冷哼了一声,赤足下榻,逼近蒋龙,好像要打他,“你千方百计的劝我去迎接公主,就是为了让她给我难堪吗?”
蒋龙忙避开,说:“爹爹,我并不知情啊!”
“你说你不知道她会做什么?难道不是你们商量出来的?”龚香一副气坏了的样子,“她竟然对我说,她有恙,不能下车!”
这个,蒋龙是真不知道。
他转了下眼珠子,想起姜姬说“今日你求他,他日他求你”这样的话。
难道姜姬是为了替他报仇?故意给龚香难堪?
“爹爹,我确实不知!”蒋龙只能这么说,他再三发誓,不知道公主想做什么,也不知道公主是不是故意这么做的。
“爹爹,若许公主是真的不舒服呢?这种天气赶路,好人也容易生病,何况一个娇弱的女孩子。”蒋龙说,“不如我进宫看望公主吧。”
“公主进宫了?”龚香惊讶道。
“是啊,公主已经回莲花台了。”蒋龙说,不然,他怎么知道龚香没去迎接公主呢?
因为姜姬通知他了啊。
龚香坐下来,一脸沉思。他以为姜姬会住在摘星宫。她把大王最大的秘密揭穿了,难道还敢和大王住在一起吗?对她来说,住在摘星宫更好,不但更安全,也更自由,何况摘星宫就是她的行宫,她住在那里并不失礼。
他看向蒋龙,突然说:“你要去见公主就替我问一问她,看她是想嫁到哪里去?”
蒋龙不解,“此话何意?”不是说定是魏国了吗?
“或许公主更想嫁到赵国去呢?”龚香慢条斯理的说,“公主身世有瑕,离鲁国远一点,说不定更好。”
蒋龙听到这话就眉心一跳,姜姬的身世真是他们所有人的心病。
龚香此时提起……莫非是为了威胁公主?
龚香看着蒋龙野心昭然的脸,似乎是在故意对他说:“公主如果想当王后,最好还是不要再故意惹出事端来。”
蒋龙神色复杂的走了,阿悟走进来,有一丝了悟,“你想让公主杀了蒋龙?”
“如果行云对公主说出这样的话,我相信,公主不会再容他活着。”龚香说,“只是不知他会在什么时候说。是在送公主去魏国的路上,还是……”还是迫不及待的,现在就对公主提起呢?
蒋龙深夜来到了摘星楼。
这座已经死寂多年的高楼,重新在黑夜中绽放光华。
楼里人影重重,无数的侍从、侍女、侍童跑来跑去,装饰着这座空寂的高楼,他们要扫尘、挂上新的帐幔、换上新的窗纱、摆上鲜花,让公主像回到家一样。
蒋龙很顺利的见到了刚刚沐浴过后的姜姬,她正坐在榻上,面前摆着一架铜镜,身后有两个侍女在替她擦干头发,那只到腰间的长发让他看到时心头一热。
他还记得那被放在盒上送给他的半截长发。
“你来了。”姜姬抱着一只冬瓜,看到他时懒洋洋的。
他走过去挥退侍女,亲自用麻布替她擦干头发。
“龚公有话。”他说,一面从镜中观察她的神色。
“嗯……”她慢吞吞的侧过颈子,镜中露出漂亮的、他曾流连忘凡的纤细脖颈,几缕湿发粘在上头,滴滴水珠滑到衣领深处。
他想凑近,她却递给他一盒香膏。
他被这么一阻,绮丝却像被拉长了一般,添了几分焦灼。
可他并不想表现得太急色,两人之间,本该是他显得更气定神闲。
他接过香膏,打开,透红的膏体温润油腻,有着馥郁的浓香。他用手指挖了一块,放在手心温热,涂在她的长发上。
在他们相伴的日夜里,他常常这样做。
他的手指穿过长发,把它们握在手心,缓缓滑过,让融化的香膏沾在还带湿意的发丝上。
发丝变得香气扑鼻,柔滑似水,像时刻要从他手心溜走。
他凑到她颈间,听到她问:“龚公说什么?”
她侧过头,香唇靠在他唇上轻轻抿了下,把他吓得连忙让开,嘴唇都疼起来了。
上回那一口,她咬掉了他一块肉,让他疼了十几天。
他暗暗瞪了她一眼,换来她得意的一笑。
“他说,看你是想嫁到赵国还是魏国。”
“他威胁我?”她稀奇的说,“现在还能改吗?”
“现在只是他口头答应下来了。”他提醒道,“大王可还没答应呢。国书未下,一定都还没有定论。”
“哦……”姜姬懒懒的翻了个白眼,“我都忘了还有个大王呢。”
“别胡说。”蒋龙满不在乎的说,“我们都知道这事他说了算,国书也是他想发就能发的。不过……如果他想在最后让你嫁给赵王,也不是不可能的。”
“你能用王玺吗?”她小声问他。
蒋龙听到王玺,呼吸都变粗重了,他下意识的抱紧怀中的女人,摇头:“不能。”
“真是的,看来暂时还要听他的。”姜姬瞬间就离开了他的怀抱。
蒋龙的心中涌起愤怒和不甘!他握紧拳头,“早晚的事。”
“对。”姜姬冲他笑,“你什么时候拿到王玺,就把他送进宫来吧。”
蒋龙的呼吸再次不稳起来,他向姜姬伸出手,却被她打了回来,“出去。”
这个女人冰冷的说,“下回你来时,我想听到好消息。”
忽上忽下,忽近忽远。
他明知道这是这个女人的阴谋,是她的花招,可他还是不免要中招。
在他回乐城后,见到龚香,他还有几分犹豫,几分清醒。
可这次他在深夜被赶出莲花台,他在车上却再次坚定了起来。
他不想再事事听人摆布。
他不想每次……都是那个听从别人命令的人!
他看向黑夜中耸立的摘星楼。
下一回,他要让她……他们都听他的!
第260章 公主
姜姬第二天早上刚起来就听蟠儿说有礼物送到。
让她不禁有一点点新鲜……
自从去商城后,她已经多年没有收到过这么正式的礼物了。商人们送的礼物更像是一种贿赂,收多了就发现了,商人送礼就像拿黄金砸人,只送贵的,不送对的。
像冯瑄、龚獠送的礼物就是以“贴心”为标准了,务必要送到你的心头所好上,如果一时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那就送能给你增光添彩的。
比如曹非曾经打算送给她的玉币。
礼物不在多,不在贵,而在于心意。
今天早上一马当先、不顾别人、不先观察一下风向就送来礼物的是魏国使节张春来,和赵国使节季平。
张春来送的是魏绢,黑色流光的布面上是红与金相间的神鸟。
显然,这份礼物是专门给她准备的。
但这种布真要织起来至少要几年功夫,怎么可能短时间就拿得到?
魏国想求娶她……不是今年的事?
这个魏王才继位几年?他在刚继位就想过要换一个王后的事了?
姜姬心中一跳。莫非,晋国公主和太后两败俱伤是在魏王的预料之内的?
这么一想,一切都顺理成章了!
看似魏王被太后欺负的没有招架之力,还死了王后,丢了太子。但事实上丢了性命的王后是晋女,太子也可以再生。但这件事一出,太后在诸国间的名声已经烂透了,魏国国内对她也是颇有微辞。
她命人在魏国与晋国之间散布流言,说不定还帮了魏王一个忙呢。
她对蟠儿说:“打听一下魏国太后现在的情形。”
蟠儿点头记下。
“看她是不是还躲在宫里,她的娘家和支持者现在在魏国王宫又是个什么情形,豫城太守的位子还稳当吗?”她说。
蟠儿说:“公主是担心魏国太后对付我们吗?”
“不。”姜姬笑,“我怕被人当成铒,引来螳螂,最后倒叫黄雀捡了便宜。”
试想,现在魏国上下都已经很看不惯太后了,如果鲁国公主再次被太后所害呢?这时就算魏王哭出血来,魏国大臣也会“逼”他把太后给关起来。太后或许可以保存性命,她的家族以及附庸却会被一举剿灭。
魏王继位数年,朝中应该已经能掌握得住了吧?
她转念一想,说:“请魏使前来。”
蟠儿点头。
只要看一看魏王遣使是什么样的人,就知道魏王现在手中的权柄有多大了。
张春来今年双十有六,称得上正值青春年华。他与魏王少年相识,两人还曾相伴在魏国游学两年,等回到吴都台后,张春来才知这个与他差不了几岁的少年是太子。
那时的太子有些胆小,不太爱发表意见,与人相争时总落下风。与友人在一起时倒是能侃侃而谈,到了外面就算脸都憋紫了也吐不出来一个字,有一次甚至还气晕了。
但他也非常有侠义之心,两人游学期间,都对各地的侠士非常有兴趣,时常听到哪里有大侠出没就闻风而去。路见不平,也插手相助,而且经常不考虑后果。
有一次两人路过一个小村庄,恰逢村民祭河神,被打扮一新放在祭台上的不是猪或羊,而是一个小男孩。
张春来记得当时他就愤怒起来道:“猪羊能做的事,偏要让人来做,此地的县令必然猪狗不如!”
说得他心中大快!
两人就商议着趁夜把这孩子给救下来,换上一头猪或一只羊。
他却说:“与其以猪羊相替,不如把那县令绑来,让他也试试这河神的滋味。”
杀官……
当时张春来有一瞬间的犹豫,但随即就有些羞愧,觉得自己还不如胆小的朋友,他一直以为两人之间是他更有魄力,现在看来他差友人远矣。
如果是现在的张春来,肯定不会答应此事。
但那时他年少气盛,又被胆小的友人先说了这个主意,如果退却,不是显得他更加胆小吗?
于是两人当真在深夜潜入县令宅邸,小村镇县令也不是住在深宅大院,他们把县令绑出来时他的老婆还在睡觉呢。
后来他们把县令投入河中,把小男孩放在了县令的床上。
等到天亮,自然举镇大哗。他们再在街上说:“河神更喜欢县令,不喜小童。”
县令比起这镇上大多数人来说,既是名家子弟,又读书识文,擅琴擅歌,本就十分引人注目。
众人听说河神不喜稚童,只喜县令,竟然不觉得奇怪,反倒认为河神这么选人很对。
下一个县令一来就听说了此事,立刻说此处河神其实是河妖,请来大师化解后,严禁祭祀此地河神,据说只要不祭祀它,它自己就会慢慢走了,如果一直祭祀,这里有吃的,它就不走,就会时常在河边拉住人的脚把人拉到河里去淹死。
一条河怎么可能没有淹死过人?没有高堤,走在河边脚下一滑就滑到河里的人多得很,此话一传出来,很快大家就都相信了。
于是,此地再也没有祭祀河神这回事了。
到现在,这都是张春来做得最得意的一件事,平时与家人或友人闲谈,也会津津乐道。
所以当魏王继位后,他是第一个自荐之人,也是第一个来到大王面前,自陈才华,对着魏国国事发表议论之人。
当然,他也是魏王最相信的人。
魏王告诉了他很多事,两人脱去国君与大臣的外套后,就像两个经年不见的好友,再次相见时,早已容颜更改。
王后与太后的争执让魏王焦头烂额,数度在他面前落泪。一面是妻子,一面是母亲。最后只好躲在王宫里与人议事,不肯回去面对他的母亲与妻子。
但太后与王后的争斗依然越演越烈。他向着妻子,自觉对母亲不孝,他向着母亲,又不愿意亲眼看着母亲欺负妻儿。
张春来认为王后还好说,太后却是明目张胆的要侵夺王权,所以他支持魏王更多的站在王后一边。
既然魏王对太后毫无办法,那就只能依靠王后了。
当然,如果王后会是第二个太后,到那时自有他们这些亲信臣子来帮助魏王,一个异国公主,在魏国毫无支撑,权力地位皆来源于魏王,而不像太后的权位是继承自先王,令人束手束脚。
纵使有驱虎吞狼的嫌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谁料到太后会丧心病狂到害死王后呢?
虽然自从这件事后,太后自觉羞愧,紧闭宫门不敢再见人,但王后惨死,太子失踪,魏王心力交瘁。
张春来希望能尽快让魏王恢复过来。
对于鲁国公主,张春来并不陌生。早在魏王继位后,张春来听说曹大夫欲辞官归乡就特意去挽留他。彼时他已经任职,他与曹大夫相谈数夜,饮到畅快时,曹大夫击节而叹:“早知今日,当日无论如何都应该替大王求娶鲁国公主!”
当时太后与王后的争斗已经随着新王继位变得更加激烈。
人人都看得出来,这恐怕是魏王继位后就要面对的一个大问题。如果处理不好,只怕连魏国都会受到影响。
张春来知道曹大夫曾经游历各国,就为了替魏王选娶,听他提起鲁国公主,道:“鲁国公主胜王后几多?”
曹大夫笑道:“不多,仅一分。”
“在何处?”
“心。”曹大夫捂住心口说。
张春来不解,再问曹大夫,他就不肯多说了,还假装酒醉。
事后,张春来特意打听过鲁国公主,却听说她惹怒鲁王,被赶出王城,现在不知是在哪个小城栖身。
这样的公主,竟然会被曹大夫满口夸赞?
他们王后至少还没说犯下如此大错吧?
可今时今日,他们的王后已经怀抱着冤屈与憎恨长埋地下,鲁国公主却风光的回到了莲花台。
差得那一分,竟然是致命的。
这份礼物,乃是当年先王命曹大夫所造。原来先王竟然也曾为此女不能嫁到魏国来而可惜吗?
张春来在看到礼物之后就下定决心,一定为王迎来此女。
他送出礼物后不过半天就听到公主有请。
来人是个俊美青年,风姿楚楚。
想起当日所见的那个美青年,面前此人不及那人半分。
这样的青年不知有多少,公主长留身畔……
张春来不禁嘴里发苦。
他已经多少有点明白这个公主是个什么性子的人了。
如果当时她年少时就嫁给王,说不定还不会……张春来想了想又摇头,此女如果性情如此,就算早早的嫁到了魏国,只怕蓄健奴,召年轻公子入内宫也不是不可能的,诸国之间也不乏这种香艳故事。如果她与王一吵架生气,就公然召人入宫相伴,王就不是找他哭,而是找他骂人了。
张春来想到此,竟然忍不住发笑。
他随此人入宫,这也是他第一次踏进莲花台。
莲花台,万朵莲花,名不虚传。
“张使进莲花台了?”龚香正在高卧,听到这个消息立刻翻身坐起,“他怎么进去……”话音未落就愤怒的摆手,他忘了,现在宫中有个人可以召人进去了!
莲花台一东一西,分别是两大宫殿。东边是金潞宫,鲁王王寝之殿,周围有三座宫殿拱卫着。
莲花台西边就是著名的莲花池,千条水道纵横阡陌,水道或高或低,高深或浅,都有无数支粉白的莲花绽放在其中。
宫人担着水桶,往来取水,或嘻笑相伴,悠闲自得。
而摘星楼是不需要去找的,一走进宫门就能看到它,它耸立在蓝天之下,莲花台的正西面。
走得近了,能听到哗啦啦的水声,等到看到摘星楼像挂上了一层水幕时,就算是见识过吴都台,他都不免为此惊叹。
“真乃巧夺天工……”他道。
摘星公主就住在这里。
如果说姜姬最喜欢摘星楼的哪一点,就是这个天然的空调了。这是她在商城最想念的一点。
都说失去才知道珍惜。她在商城时想复制摘星楼的水幕才知道,这个人造瀑布应该已经成为绝响了。
重点不是工匠造的这两层楼,现在更高的楼也能造出来了,而是他设计的这个机关,除了他没有人能做出来。或许他的子孙可以,可是当时是谁造的,现在也没人知道了。
她早上一起来就让人速速把机关打开,感受这古代空调的魅力。
今天要见人,她总不能再抱着冬瓜见。
张春来撑着油纸伞走进来,觉得此楼当真精妙,颇有意趣,如果不是时间地点都不合适,他真想在这里住上几天,好好感受一下。
毕竟摘星楼只有莲花台有,别处可没听过有此楼。
一楼大殿有十八个乐工正在奏乐,乐音极为高雅,在这夏日听到此乐,让刚刚冒着烈日赶来的张春来都觉得心神都沉静下来了。
他心中还有几点疑惑,但此时都不是解答的时候。
他镇定下来,重整衣冠,再拭去额上的汗,才迈步上楼。
二楼才是公主的居处。
就算在心中再三描绘,也不及眼前看到的万一。
盛夏天热,殿中固然凉爽,公主还是显得有点懒洋洋的。她倚在栏杆上,仪态什么的就不提了,倒是张春来好不容易才镇定下来,耳朵又是一热。
因为公主没穿袜子,一双雪足就这么赤着露在外面,还有半截小腿。
他曾见过的那个美到让人惊心动魄的青年正在……给公主染脚指甲!
张春来深吸一口气。
如果公主不想嫁给魏王,那他已经明白了!
可她如果不想嫁给魏王,难不成想嫁赵王?
如果公主是打这个主意,那他还是有话要说的。
他怎么都看不出来赵王哪里比他们的大王强了!
张春来都快气炸了,才看到公主睁眼看了他一下,然后……一抬脚就把那个正在给她染脚指甲的青年给踢翻了。
她还生气:“这人什么时候上来的!!”
张春来一愣,顿时深思的看那个青年。
青年被踢也不生气,柔如春风的笑着说:“就在刚才,可能楼下的音乐让公主没听到他上来的声音,足音还是很响的。”
公主气得站起来,整个人火冒三丈,随手抓起旁边的葡萄就砸向青年,还嫌不解气,指着青年说:“你们给我打他!”
青年含笑起身,从殿中涌出十几个或是十八九,或是十四五的青年少年,无不出众,这些人一拥而上,与这个青年嘻闹起来,青年四处躲藏,还笑着对公主喊:“饶了我吧!公主!”
公主充耳不闻,对张春来说:“你送的礼物我很喜欢。”
张春来从进来后就有些反应不过来,连忙行礼,“拜见公主,不必客气,这是我王对您的心意。”
那边那个青年还在呼喊,她没留多少精力给张春来,草草点头说:“我叫你来就是想说这个,行了,你走吧。”
这就让他走了?
张春来茫然了一下,可此时说要留下也不合适,公主明显被“宠奴”给闹得没功夫理他。
看他不走,可能公主也觉得不好意思,就说:“我让人领你去见父王吧。”
这个好!
张春来从善如流的告辞了。
自有侍从送他去金潞宫。
张春来到鲁国数月,求见鲁王不下十余次,每次都被龚香或其他人阻挠。
公主一回来,倒是立刻让他去见鲁王。
这么说公主还是想嫁到魏国去的吗?
不过这样的公主……
她好像是有些爱好美色……
脾气倒是挺直的……
张春来叹气,觉得大王未必会喜欢这样的新王后。
不过他还是没见到鲁王,因为在半路上,龚香的女婿就来截他了。
这个蒋行云说龚香在家等着见他,备好了美酒佳肴,拉着他走了。
张春来没有坚持要去见鲁王,他顺从的跟蒋行云走了。
……看来,鲁王和龚四海之间,倒是龚氏占上风。
权臣弱主。
这个消息送回魏国,大王会高兴吧……
第261章 姜氏有女名幽
“还需要把赵使请来吗?”蟠儿问。
“不用了。两个都请太刻意了, 现在这样刚好。”最好的演员不是演员本身,而是观众的脑补。
她想现在魏使的心中头一号需要注意的人绝不是她这个似乎有恶习的公主,而是龚香与鲁王。
“接下来要干什么?”蟠儿问。
“什么都不干啊。我这么多年没回乐城,应该好好游乐一番。”
龚香很快就开始对魏使和赵使头痛了,因为这两人好像突然有了默契,全都要求面见大王。
但大王根本不想见他们。
大王对公主要嫁给谁, 嫁到哪里根本不在意。甚至大王根本不想让公主出嫁。
他还想杀了公主。
如果一定要嫁, 那就嫁给赵王, 嫁一个老朽的、会让女人痛苦万分的丈夫!
这不是龚香猜出来的,而是他跑到金潞宫站了两天后终于把姜莲给等出来了, 姜莲笑着把大王的原话学给他听。
姜莲道:“不知龚公为何想把公主嫁出去呢?”
似乎人人都认为摘星公主最好老死鲁国,为什么要为这样一个女人找一个归宿呢?
龚香知道,姜莲也在怀疑他跟公主私下有了盟约, 或许当年公主在金潞宫揭穿大王之前, 他就知情——
或许像公主这样的人真的死了或忘了她比较好。
但又什么要拒绝呢?
公主死了就省了麻烦,可她活着就会有用处, 一个有用处的人是不必去死的。
他不是一个因为恐惧就要把人除掉的人, 他自认不是这种无能的人。他当时留公主一条性命正是因为她有用。
现在到了她起作用的时间了,他难道要因为公主可能会带来的一点点问题,放过与另一个强国结盟的机会吗?
要知道,现在魏、晋、赵三国已经了有了盟约。
正是靠着两个死去的公主,魏与晋,魏与赵都成了盟友。
他不是小看他们的摘星公主,不管她是去赵还是去魏,一定能替鲁国结下一个强而有力的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