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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3章 忠诚与否
“下雪了。”姜姬看着黎明前的天空说。
今年的第一场雪,来了。
宴会一直持续到凌晨,一堆男人一起喝多了真不是一个好体验。
不过也怪她。
可能是这个气氛太让人留恋,她命人搬来了许多酒,不停的上菜,把所有人都留在了沧海楼。
然后,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
酒喝多了以后,卫始他们先发疯。夺了乐工的琴瑟弹奏、高歌、随乐起舞,在殿内又蹦又跳。
她不是第一次看这个世界的男人跳舞,但冯瑄跳的更富美感,一看就是叫人欣赏的。
卫始他们的醉舞就是发泄了。
唱的歌都是纪音,呜呜喝喝,唱的最后无不号啕大哭或大笑。
跳的舞也很“狂野”。
先是卫始脱衣,跑去抱住盛肉的铜鼎想把它举起来——这大概是在夸耀他的力量?
然后卫开也跟着脱衣,他还脱光了!拿着剑在殿里游走挥舞。
……如果不是殿中火炬的光不太亮,她就什么都看到了。
卫始举鼎,卫开舞剑之后,莫言开始狂歌,歌完就开始哭,哭完也脱了衣服跑到殿外,在已经开始结霜的地上打滚,捶地,以头撞地。
一边哭一边骂一边说,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不过估计是在骂已经死去的家人。蟠儿让两个童儿拿着皮裘站在廊下,等他哭够睡着就给他盖上。
卫开那一伙人可能都在心里积压了很多东西,平时也没个发泄的渠道,一直压抑着,结果今天就都发泄出来了。
倒是姜礼几人都没有喝醉,早在卫开脱衣服时,他们就围在她身边护卫住了她。
……倒是没人来捂她的眼睛,请她退到室内。
看着这一殿的裸男,她的心情很复杂。
——她发现这个世界对她的道德要求很低啊。
她现在都觉得看裸男是件很正常的事。周围的人都显得很正常,没有惊走退避,没有大呼成何体统,蟠儿还显得非常尊敬,一脸严肃的看卫始他们发酒疯。
然后,阿柳她们似乎是听到这里宴会的动静后也带着一些女人悄悄溜过来,看到台阶下有裸男,殿中也有裸男后,她们欢悦的跑过来。
姜姬看到有两个女人把趴在地上的莫言扶走了……
她知道莫言有情人,好像就是她们。
再然后,她看到阿柳依在了卫始身边,卫开身边也有,四个!
其他的侍人身边也都围上了女人。
原来他们竟然个个都跟她的宫女有染!
姜姬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发笑,转头一看,蟠儿、龙涎,还有姜武!三人身边也有女人围着。
不过不是她的宫女,她不认识她们,应该是被她“抢”来的女人。
——说起来,阿柳她们不来找蟠儿、龙涎和姜武……
是因为她们认为这三个男人都是她的?而新来的女人不知“内情”,才敢当着她的面勾引“她的男人”?
姜姬躲在姜礼身后笑。
姜礼以为公主会生气,看到公主偷偷笑的时候就知道她不但没生气,反而还在看好戏。
——这一切本该很陌生,他还以为他早就忘了这种感觉。
他对姜温使了个眼色。
姜温明白他的意思:公主想看好戏,就要让公主看得更开心。
他看了看蟠大兄和姜大兄身边的女人后,示意姜良去给姜大兄送酒。
蟠儿和龙涎对女人都很有办法,他们温柔如水,却让这些女人不敢越雷池一步。
她再看姜武,说老实话,他身边的女人是最多的。
她坐在上首,悄悄数了一下,足有八个!
这八个人把姜武团团围住,纤纤玉手有的按在他的手臂上,有的按在胸膛,有的放在大腿上,还有一个……好大胆!伸到他裤子里去了!
姜姬看得脸颊都有些发烫。
可姜武还在喝酒,好像已经喝到物我两忘的境界了,周围这些红粉佳人,在他眼中还不如酒瓮吸引人。
此时,姜良去送酒。
有了酒之后,佳人们自然就上去敬酒,姜武这才有了反应——对她们手中的酒。
他喝光了她们手里的酒,姜良犹豫了一下,不知该不该再送上去时,他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看向姜姬。
姜姬被他看着时,像青蛙被蛇盯上了。
就这么一晃神的功夫,他大步上前!抱起她就往外冲!
一殿的醉鬼,没一个人想到要拦他。蟠儿慢了一步——他也没想到。
可能没有人会提防他会伤害她。
她被他扛在肩上,迎着黎明的初雪一路跑到了马场,轻云不知是看到她了还是看到他了,反正它跑过来了。他把她放在马上,自己也飞身上马,一抖马缰,轻云轻快的跃了出去。
她趴在马背上,努力坐好后就看到大门近在眼前!
“门!”话音未落,轻云一个腾空飞踢,把门栓给跺断了!它再一踢,门开了。
姜姬:“……”
她小看轻云了!
大门外空无一人,远处是低矮的、成片的房屋,羊肠小道延伸向远方。
轻云的速度很快,似乎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他们已经离杨府很远了。路两旁的房屋很低,骑在轻云身上,好像他们比房子还高。
她的脸被风雪刮得冻得发疼,索性藏到他怀里,把鼻子埋进去前她庆幸:幸好他洗过澡也换过衣服了,用的洗澡水是黄老特意调配的,能有效的杀虫止痒,对骑马骑上半个月的骑士尤其有效。
靠近他的胸膛,就能听到他的心跳。
他的心跳得很快,砰砰砰,像一串激越的鼓点,低音鼓,在耳边响着,让人觉得安心。
她真的……一点都不害怕。
一点都没想过他会害她。
他就是喝醉了,醉得有点深。不过他醉了以后带着她就跑……
这里面的含意让她不敢去想。
一想,就会觉得自己对不起他。
蟠儿让姜礼带着人用井水把卫始几人给浇醒,再去喊屠豚。
“此事不宜张扬。”他道,“大兄酒醉,带公主出去游乐,我们赶上去保护好公主就是。”
姜礼虽然是刚回来,对卫始等人还有些怯意,但此时此刻也容不下他客气,当下答应:“蟠大兄放心,此处交给我,必不会出事。”
——不会让卫始他们将此事宣扬开来,离间姜武与公主。
他听得出蟠大兄话中暗含的意思,这让他不由得去想:卫始几人似乎也是公主信任的人,可蟠大兄为什么对他们这么有戒心?
一定有什么让蟠大兄无法全心全意相信他们。
蟠大兄不能直接告诉他们,只能这样暗示。
龙涎留下帮姜礼,指点他这些人都哪个是哪个,免得姜礼不认识。
卫始已经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可是站不稳,看到小童提着水桶进来,一把夺过来浇到自己头上,头顿时炸裂般的痛起来!刺骨的冰寒带来剧烈头痛的同时也让他清醒了。
殿中东倒西歪的人也能看清了,其他人都醉了,姜蟠龙不见了,大门已经关上,龙涎在……姜礼身边,而其他姜姓兄弟正把他们一个个扶到墙根坐好,然后拿水浇他们。
看到卫始站起来,姜礼立刻过来,扶住他道:“姜大兄带公主出去骑马了,姜司官已经带屠豚赶上去了。太守,你还好吗?”
卫始想挥开姜礼,可他醉得太深了,此时手脚都不听话,使不上劲。
他说:“牵……马来,我也要去!”
公主……他不能让公主离开视线,他们所有人,都……只有公主,只剩公主了……
没有家族,没有姓氏,没有子孙后代。他们只有公主。
卫始恨自己喝得太多,他冲到卫开身边,狠狠的踢他,夺过小童手中的水桶,哗啦一声浇到卫开头上。
卫开没发现刚才发生了什么,他被水浇醒,仍不知其所以,先大喝一声:“是何人?”再看到是卫始呼哧呼哧站在他面前,迷迷糊糊的问:“阿固?你干什么?”他再左右一望,才反应过来,捂着嘴改口:“阿始,太守,发生了何事?”
其他人被浇醒后也慢慢醒来了,几乎都发现殿中少了公主和一些人,气氛不大对。
姜礼此时笑道:“公主与将军骑马出去看日出了,姜司官跟着去了,当时诸位酒醉,大概不知道,只是天已经亮了,城中的事还需要诸位操持,这才不得已冒犯了各位,某在此向各位赔罪。”他施了一礼,身体却挡着大门。
卫始扶着卫开,发现每一扇门都有人把守。
他与姜蟠龙一直是貌合心不合。倒不是看不起他的出身,实在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姜蟠龙的忠心,他毫不怀疑。但他担心的是,姜蟠龙的心性。
姜蟠龙,心性不正。
他认为自己没有看错!
他不会劝诫公主,不管公主想做什么,他都能当公主手中的刀,为公主出谋划策。
不管是下毒还是杀人,不管手段是善是恶,是邪是正,他都不在乎。
可公主不可能永远是对的。
这种时候,就需要他们这些身边的人劝告她,让她回到正途。
公主,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卫始自负才学,也看不透公主。
她占辽为商,不是为了生存,而是为了一展抱负。
她的心没有边界。
如果她想偏安一方,他会想办法为她在商城站稳脚根。
如果她不想回乐城,他会去打听乐城谁对她有善意,谁对她有恶意,他会帮她讨好有善意的人,对付有恶意的。
如果日后她嫁人,想将商城变成她的封地,不管大王有没有给她。那他就会帮她守住商城,让商城成为她的后盾。让任何一个被大王派到商城来的人都成为傀儡。
可是……
公主对乐城的兴趣并不大,她只让人盯住乐城,随时把蒋、冯、龚三家的消息传回来。
公主想插手燕国燕王与漆家之间的博弈,她甚至已经决定投资漆鼎,认为他会是未来的燕王。
——但是,燕王?如果商城想交好,一个燕贵就足够了,比如白家。
公主关注魏国,让人把魏王后在魏国受苦的消息在晋国大肆渲染。
——她想破坏魏晋之间的联盟!
公主听说了郑王的事,虽然没对他说得太清楚,但他猜测,公主一定想在其中掺一脚。
——郑国离商城太远了,它跟商城的兴衰安危没有半点关系。就算想要郑粮,也不必插手郑王的事。
卫始发现,商城太小了,装不下公主的心。
而公主的心太大了,他不知道公主的心里装的是什么。
如果——仅仅是如果,公主有非分之想时,在她……不肯掩饰之后,卫始会劝公主不要去做某些事时。
姜蟠龙会是他的敌人。
他们会不死不休。
如果只有一个姜蟠龙,他还不怕。
但看看眼前的姜礼,他是忠诚于公主另一个姜蟠龙。他身边的年轻人,他们都是。
他们只有公主,而公主不止有他们。
卫始点点头,按住想站起来的卫开——他也发现不对了。
“那么,我带着人去前面,阿开,你带人去找公主,找到公主之后,保护好公主。”他说。
卫开站起来,走到门前,看着姜礼,说:“好。”
姜礼让开一步,道:“郎中将,请。”
卫开离开后过了一会儿,卫始才带着其他人出去,他看到姜礼一直跟在他后面,目送着他跟卫开走向截然相反的方向。
“怎么回事?”走在路上,莫言突然说,“我们跟他们是仇人吗?我们都是公主的人,为什么突然要翻脸了?”
所有人都感觉到刚才姜礼露出的警惕之意,他们愤怒,但更奇怪。因为奇怪,他们都没有在沧海楼发难。
那是公主的地方。
莫言看卫始,“阿始,你有什么事没告诉我们?”
卫始轻哂:“没什么。不过是争宠而已,这些人刚来,又是公主的旧人,我们让一让又何妨。”
莫言道:“只有你跟在公主身边,我们都时常在外,不常跟公主在一起。如果公主对我们有什么不满,你一定不能隐瞒。”
其他人也没那么容易被卫始的话骗了。
“公主对我们没有任何不满。”卫始皱眉,“公主对我们有多信任,你们难道还在怀疑这个?”
莫言说:“那就是姜司官不信我们?”
卫始不发一语。
“你说啊。”莫言问。
卫始不说,被问急了,气得踢了莫言一脚,骂道:“就你最多嘴!闭上嘴!带上你的人出去!”
莫言被踢也不生气,拍干净灰尘,“你不能瞒着我们。”
“……如果真到那一天。”卫始叹道,“我一定问你们。”
问你们对公主的忠诚到底能到哪一步?
改天换日,仍不改初衷?
红日初升,杀气腾腾。
天地本来一片黑暗、死寂。当光线从地平线的另一端慢慢浮起时,霸道至极的光明刺破黑暗,把所有的一切都占据。然后是鲜血一样的红色,刺目的红色,刺得人眼睛发痛、流泪,不得不避开它。可就算是扭开了头,光的温暖也会照在身上,耳朵、头皮、哪怕是穿着皮裘的背都能感觉到炙烤一般的热度,光的力量。
直到它渐渐升高,渐渐远离,光线不再刺眼,红色也渐渐消失。
姜姬觉得光线不刺眼了才从姜武的怀里把头抬起来,轻轻吁了一口气。
不远处,屠豚带着人和蟠儿站在一起,望着他们。
她把手伸到姜武的怀里,贴着他的皮肉,揪起一块皮,狠狠的拧了一把。
他的肉一颤,胸背手臂都是一僵,他哼了一声,沙哑的问:“……怎么了?”
“醒了?”她轻笑,醉到现在,都带她跑出快十几里了,终于有点醒了。她指着天空说,“看,太阳升起来了。”
他唔了一声,摸摸她身上穿的皮裘,把自己身上披着的也解下来给她裹着。
“你也披着。”她说,“喝酒热,一会儿汗落了就该冷了。”
“一会儿再披,热。”他抱住裹了两层像个大毛团的她,看了看周围,“……这是哪儿?”低头问她,“我们怎么在外面?”
——傻瓜。
第244章 我的祖国
雪越下越大了。
姜武带着她回去的途中,小雪就变成了大片大片不停落下的雪花,等到了晚上,城中已经积起了齐膝深的厚雪。
姜姬叹了口气,对姜武说:“你该回浦合了。”
寒冬到来,不管是商城的田奴还是姜武的士兵都会有大批被冻死。
在这种情况下,为了稳定人心,姜武必须立刻赶回浦合。
姜武不想走,可他还是走了。他已经不是当年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了,他知道浦合的秩序是由他建立的,维系在他一人身上。如果他离开,浦合的秩序会一夜崩塌,会死伤无数。
他必须回去,那个城市已经是他的了。
“你带回去一些煤和粮食,还有武器。我给你一半。”杨云海攒下的武器可不少,而姜武一直是一穷二白。
“我……”他想拒绝。
她摇头,小声说:“我暂时不需要这么多武器。”她对商城的控制力远没有姜武对他的军队的掌控力强,所以她必须削弱商城的军队的力量。
她会不停的向卫开的军队中注入新的生命,给他更多的人,但不会给他足够的武器。
因为武器不会听人的话,它们握在谁的手上,就会砍向他们的敌人。
人却是不那么容易操纵的。
所以目前商城的武器只要维护在一个较少的数目就足够了。
姜武第二天就走了,带走了粮食,重新提炼好的食盐,一些煤,还有武器。
卫始他们都没有意见,盐场上无数袋盐土让他们没办法有意见。
姜大将军已经在这里停留的够久了,他的存在帮助公主确立了地位,也帮助商城确立了秩序。
姜武走了以后,姜姬很快发现她身边的新人与旧人之间的矛盾已经无法再掩饰下去了。
商城像一个封闭的孤岛,这不是因为它的地理位置,而是因为现在是她在掌管它。
因为她的原因,商城的官职体系非常简单。
她是个女人,这是她的社会性别。
意味着当她独自一人时,她可以让自己去做任何事。而当她处在群体之中时,群体对她的既定印象,就替她画下了一个圆圈世界。
在这个圈内,她就算什么也不做,行为也会被人做出种种解读。
比如蟠儿、龙涎、姜武,都被当成跟她有关系的男人,男宠。
同样的,人们对于她的设想也不会超出这个圈的范围之外。
商城,她不能让它像人们熟悉的其他城市那样发展。
只有它从一开始就不同,从头到尾都与众不同,人们才会接受这个不同的城市有一个与众不同的主人。
比如她。
她弃之不用现有的官职休系,对卫始、莫言、卫开他们随便乱封,原因也是这个。
现有的官职体系上下阶级已经固定了,一旦确立,那就会在人们心中留下永远的痕迹:谁是上,谁是下。
她的乱来让所有人都搞不清:这个人跟我比,是比我大?还是比我小?他该听我的吗?还是他不该听我的?我能管得住他吗?
跳出官阶的大小,他们之间的争执变变得平和得多了。
卫始是太守,可他手下无兵。
卫开手上的兵马最多,他却是郎中将。莫言手中只有城门卫的数千人,他的官职却是司卫,半武半文。
这三人站在一起,谁听谁的?
如果只看官职,卫始和莫言可以同座而论,卫开只能居于下首。
可从她一贯的态度来看,卫始和卫开是平级,莫言反倒逊卫开一成。
同样的,蟠儿是司禄,他貌似不管民生,不管百姓,不管流民,只管商人。
可卫开的军饷要找他发,卫始建城也要找他拿钱,城中税收也是他的活。
商城又不能自给自足,一切都要从外面买,吃的用的、刀枪盐铁,样样都要离不开金碧馆。
更有甚者,卫始等人的俸禄是他发的。
两边当时是处在一个微妙的平衡之中。
因为除了两者之间的上下关系之外,还有一种阶级差别是深植在人的心中的。
卫始他们从出生起,就和蟠儿他们处在完全不同的阶级。而且两边是完全没有交集的。
蟠儿永远没有可能够得上卫始他们的阶级,不可能拥有跟他们一样的地位。这是两边的出身决定的。
虽然卫始现在处在和蟠儿一样的奴仆这个阶级内,但心理上的落差不是一那么容易弥和的。
当时,卫始他们宁愿做一个自由的人去死,却不愿当一个奴隶活下去。
她当时收服卫始几人就是利用了他们的这种心理,她给了他们重新做一个士人的机会。
他们在她身边,只有在她身边才有这个机会,才能短暂的回到他们的世界中去。
这使卫始他们不会轻易的背叛她。
但是,士人社会又是非常排外的。卫始他们会自动自发的维护这个阶级的尊严,所以他们绝不会认同蟠儿他们。
这其中还包括姜武。
蟠儿只有一个人时,他们感受到的威胁还没有这么大。可是当姜礼他们纷纷回来之后,卫始身边的人开始觉得不安了。
他们会想要试探她的态度,看她更看重哪一边。如果从她这里得不到答案,他们会开始主动清除蟠儿他们。
或许,不会要他们的命,但让一个人消失的办法有很多。他们可以让蟠儿和姜礼永远也没办法接触到她,不能出现在她眼前。
卫始就来找她问过要不要让姜礼他们去当村长,好把丁培几人换回来。
丁培他们很好用,可卫始认为不该让他们长久的去管理田奴,一旦他们在田奴心中形成权威印象,日后想要扭转就不容易了。
田奴现在虽然是奴隶,但一旦发生战争,他们立刻就要披挂上阵,重新去当兵,来保护商城,保护她。
这样一来,当时管理他们的村长,就会成为他们的什长、伯长。
这正是需要对她忠诚的人去做,而且也是一个很好的历练。
卫始的提议很好,但姜姬拒绝了。她让卫始把侍人们和丁培做替换,而姜礼他们要学习商城的一切,不能到外面去。
“在外面只学一些管理田奴的本事有什么用?让他们留下,不拘是跟着你还是跟着蟠儿。”她说,“不必担心丁培把田奴偷走,丁家在妇方多年也没养出一支雄兵,丁培做不到。”
卫始没有坚持,答应下来,当时就问姜礼他们要不要跟他走,最后姜礼、姜温跟卫始走了,姜勇、姜良、姜俭都去了金碧馆。
她不知道姜礼几人是怎么商量的,但跟卫始走的姜礼和姜温都是比较有戒心,有自己的主意,不会轻易被说服的。剩下算是比较纯良的就去蟠儿那边了。
看来他们心里也有数,才回来一天而已,真叫她不知说什么好。
聪明过头了,这群“孩子”。
望着卫始的背影,姜姬的感觉有点复杂。
她很喜欢卫始他们,也相信他们对她的忠诚,哪怕为她去死,这些侍人都不会有丝毫犹豫。
可他们就像姜武一样,过于“忠直”。
对鲁国,对姜元,对这个世界既定的规则。
——看来她需要的是叛逆者。
卫始他们虽然全都家破人亡,全都是他们自己阶级的牺牲者,但他们却不会背叛自己的阶级,哪怕这个阶级刚对他们刀剑相向,杀光他们的全家。但他们把仇恨集中在单人身上,甚至不会延伸到姜元身上。
这一点上,他们和姜武一样“愚蠢”。
他们维护自己的阶级,他们努力的一切都是为了重新回到这个阶级中去。
这种维护也包括他们不会坐视她做一些大逆不道的事——一旦她做了,就要做好准备,迎接卫始他们的背叛。
卫始不是傻子。她到目前为止做的很多事都露出了马脚,他一定已经看出来了,但他也不会那么快就决定要背叛她,这大概需要更多的刺激。
她暂时不打算继续刺激他。
所以,她给他找了个活儿。
就像她担心的那样,雪没有停,一直在下。
城中很快出来了冻死的人,很多流民,甚至一些为了淘金跑到商城来的小商人,他们有的被冻死在街边,有的则被冻死在旅馆或茶馆中,甚至还有人被冻死在自己的房子里。
黄老的医院成了收尸所,根据风俗,姜姬不能说把死人都给烧了——这会让她成为众矢之地,而且也很费柴。
她让人在城外挖个大坑,把死人都扔进去埋了。
田奴中也有大批死亡的,丁培为此面色苍白的来找她赔罪,似乎她在他走之前告诉他的死一人都要说明理由这件事吓坏了他。
她让他把死尸就地掩埋,在每村都定一个墓地,然后就让他走了,临走还让他带走了一些粮食和煤。
丁培离开时都不敢相信这么轻松就过关了!
另一边,曹非也终于忍耐不住了。就算他以为公主是在故意钓他的胃口,他也不能再忍下去了。
已经下雪了,他要尽快赶回燕国,这个孩子他必须马上交给摘星公主。
听到曹非再次求见,姜姬准了。
看到曹非背着孩子,一步一叩的进来,她不是不佩服、不感动的。
她也能理解曹非和卫始对国家的忠诚,就像她对她的祖国的忠诚一样,那是愿意献出一切的单恋。
百折不悔。
第245章 新年快乐
站在摘星公主面前,曹非发现他没有什么能让这个公主心动的东西来换取阿陀的平安喜乐。
他希望这个孩子能在一个人身边安全的长大,读书、学习,长成一个不愧于他父母的人,这样,他才能在长大以后迎接属于他的命运。
能够给他这些的人很少,他思来想去,只有摘星公主。
“公主,看在晋国公主的份上……她在死之前,一心想要让她的孩子在她的姐妹身边长大。”他说。
晋国公主。
姜姬只听过少少几次这个名字。这个人跟她无关,所以她没有费心思去记忆她,去设想她。
现在听到曹非这样说,好像她跟这个名字的主人有着非比寻常的关系。
这真可笑。
她的“身世”人人都知道,人人耳熟能详。可这本该是个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
姜元撒的这个弥天大谎骗了全天下的人——无人怀疑。
她都想如果现在有个人,跑出来告诉大家真相,说她不是永安公主的女儿,甚至不是姜元的女儿,而是一个不知从哪来的普通平民。
大家听到后会是什么反应?
这个孩子来到温暖的室内显然活泼了很多,他刚进来的时候脸和手都冻红了。现在他被曹非放到了地上,曹非推了他一把,让他爬向姜姬。
三翻六坐九爬,他应该还不到一岁。
他头顶留着一圈黑亮的胎毛,可能因为快周岁了,曹非用红棉绳给他绑了个冲天小发揪,随着他用力的一步步爬过来,头上的小发揪一颤一颤。
他似乎能认出前面的姜姬就是他的“目标”,不知是不是被曹非教过,他径直向她爬来,她以为他爬到一半就该累了,会坐下大哭。结果这个小家伙爬得比她想像的快!堪称是一溜烟就爬到她的榻前,扒着榻沿,对她笑了。
她也笑了,随即感觉到曹非松了一大口气,坐姿都放松了。
小家伙想爬上榻来,可惜不行,他努力了半天,终于放弃,一屁股坐在脚榻上,此时抬头看到曹非,咧开嘴笑,又喊了一声“爹”。
曹非的脸色顿时又变得不安了。
“公主……”他急切的说,“我想教他改过来,可是……”
孩子的记性比他好得多。
姜姬把阿陀抱到榻上,拿羊皮毯子围住他,免得他受凉。
殿中比外面要温暖得多,可对这样的小孩子应该还不够暖。
看到她的动作,曹非终于放心了。
公主并非铁石心肠之辈,只要她肯留下阿陀……
他正这么想,就见公主叹息着向他摇头,“非是我不肯相助公子,只是留下此子……日后魏王问我王,为何魏太子在鲁国时,我王该如何作答?”
曹非面色大变:“公主……”
姜姬冲他摆一摆手,“我虽然没见过晋国公主,但……我希望曹公子明白,我虽然有心,却不能因此害了我王与鲁国,不然,我万死难辞。”
曹非沉吟片刻,一拱手:“公主勿忧,没有人会知道此子就在公主身边。”
他起身道,“小人告退。”
“慢。”姜姬喊住他,“曹公子打算回去就自尽吗?连这次同去魏国的随从一起,你以为只要你们一死,这件事就不会有人知道了?”
曹非站住后,沉重的说:“……我已经想了数日,百思无解。”他看向阿陀,这个孩子……虽然只叫了他几声爹,他却好像真的抱住了自己的儿子。
“我受魏王后的重托,在她临死之际帮她把这个孩子带出了吴都台。王后只求这个孩子能平安长大,我却身如飘萍,自身难保。”他看向摘星公主,“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厚颜来求公主搭救,救这孩子一命。只要他能平安无事,我一条残命,就算舍了又有什么可惜的?”
他早就该死了。他活着不过是为人奴仆,每一日,他都在问自己为什么还要活下去?他过去十年里的每一天都是耻辱,让他不愿意去回忆。
直到今天,救了阿陀,他才觉得自己活到现在是有价值的。
“死有重于泰山,有轻如鸿毛。”摘星公主说。
曹非抬起头。
看她轻柔的抚触过阿陀的脑袋,像一个温柔的姐姐。
“曹公子现在死,应该心满意足了。”
曹非的心像被刺了一下,他的拳头藏在袖中,不自觉的握紧了。
“你死以后,这个孩子的身世当然就此淹没。”姜姬说,“魏王还会有新王后,新太子。”
曹非屏住呼吸。
“而他被偷出来时太小了,刚出生的孩子一日三变,三岁以后,我想没人能认出这是魏太子,而等魏王有了新的太子后,也没人会再来找他了。”姜姬对曹非宽慰的一笑,“曹公子放心的去吧,我会让阿陀好好长大,他不会知道魏国的一切,不会知道自己曾经的身份。他会……会是一个普通的鲁人,我想,我可以替他找一个父亲,重新给他一个姓氏,再起个名字,就叫……”她对阿陀笑了一下,阿陀也对她笑,轻脆的咯咯声回荡在殿中,“叫二狗吧。”她喊,“羊崽!”
曹非看到一个总角年纪的小男孩赤足从里殿冲出来,他冲得又快又急,险些滑倒。他看起来虽然洗过澡,穿着干净衣服,但他一眼就能看出这个男孩只是一个奴隶的孩子。
他跑到公主的榻前才站住,站没站相,东歪西歪的,一脚在身后踢着,两只手似乎也没地方放,站在那里还动来动去。
“姐姐叫我什么事?”羊崽好奇的看着姜姬。
他第一天到了以后,就被这个好漂亮的姐姐拉住手说,“喊姐姐?”
他喊了,喊了以后他就不能走了。他不能跟大哥二哥他们走,五哥六哥也让他好好听话。
这里有他从来没吃过的好东西,就是没有哥哥们。
他晚上全藏在怀里,想偷溜出去找哥哥,被人发现抓了回来。这个“姐姐”问他为什么要走,他说他想去找哥哥。“姐姐”问他想找哪个哥哥,他说要找五哥。很快,五哥就被喊来了。
五哥陪他睡了一晚,让他乖乖听“姐姐”的话,然后早上又匆匆走了。
他跟五哥告状,说“姐姐”让人脱了他的皮袄和鞋,就是为了不让他逃出去。
五哥说这不可能,“姐姐”一定会对他很好的。
他说这就是“姐姐”对他说的,她一边让人脱他的衣服,一边告诉他这是为了不让他逃,一旦他逃了,就会被外面的雪埋住,会冻死!她还让人找了一些冻死的老鼠给他看,教他什么是冻死。
最好看的五哥当时很为难的想替“姐姐”说好话,可他好像也想不出好理由,最后五哥只会说“姐姐”是不会害他的,外面确实很冷,不让他出去是为他好。说完,五哥就跑了。
羊崽觉得“姐姐”好像总想玩他,就像以前的邻居拿好吃的说了要给他,然后又不给。
不过他不管怎么捣乱,她都不生气,吃的东西都让他随便吃,所以他不讨厌她。
姜姬指着榻上的阿陀,“这个给你当弟弟,他叫二狗。”
羊崽就去抱二狗,一边还说:“二狗,我是你哥,你以后要叫我哥,要听我的话,有好吃的要先给我吃,寻那我就带你玩。”
他自己也是个小孩子,根本抱不起来,阿陀被他抱成了长面条,两条腿都快挨着地了。
曹非的脸都绿了。
姜姬看着他直钩钩盯着羊崽把“二狗”抱(拖)着走了。
还不改主意?
她都说要把这孩子养成什么都不知道的奴隶了,就算不是奴隶,当她的侍童,以后也是她的人,而不会是什么魏太子。
姜元好歹还是读过几年书的,也没当过谁的奴仆,就算这样他回到莲花台还被冯瑄他们鄙视了。
这样的魏太子,日后就算被迎回魏国,也不可能有什么成就了。
“公主!”曹非出声了。
卫始被叫过来时,心情仍有些沉重。除了他之外,卫开、莫言都在城外,其他人也不能常常见到公主,而公主似乎有意只召他和姜司官一起议论商谈。
所以,目前只有他察觉到公主的心思。
这是公主的信任,同时也是她狡猾的一面。
他早知道公主不是个简单的人。以前,他感叹她的不凡,并感激正因为她的不凡,他们才能重获新生。
而现在,他同样感叹她的不凡,却开始为此感到自己的无能,并为此痛苦。
这种痛苦他尝过一次。就是在他的家族突然破灭的那一刻。那次,他感受到自己的所学所知没有丝毫用处,让他觉得自己就像天地间的一块腐肉,狂妄自大,以为自已堪比金玉,实际上他什么也做不到,无能至极。
来到公主身边后,他努力运用自己的所学让自己变得有用,这让他觉得他其实也不是一无是处。
可现在他懂了。他是需要别人替他创造一个环境让他有用,他才会有用,如果没有这个人,没有这个环境,他还是一无是处。
以前,在乐城时,能用他的人是大王。当然他不屑,并曾因此而嘲笑龚香。认为他们甘为名利折腰,不过是一群趋炎附势的小人。
可他现在明白了。重要的不是上面的人是谁,是大王或公主都一样,重要的,想做什么,就必须让上面的那个人看到你的用处,这样你才有机会一展所长。
不然的话,你就算有一肚子的锦绣,也不过是稻草。
上面的人是英主才肯投效,是庸主就宁可蔽帚自珍。这何尝不是另一种的无能?他们是万灵之长,不是无知无觉的死物,既然胸存壮志,就该一往无前,不管是英主还是庸主,都该顺势而为,迎锋破浪才称得上是真英雄,真豪杰。
他已经打定了主意。
他会一直跟随着公主。
她若为善,他必从之;她若为恶,他必挡之。
只是……他不是那么有信心,能阻拦得了她……
“这是魏太子。”公主指着羊崽怀里的男孩说。
卫始一阵眼花,坐下来半天都没说一句话。
旁边坐着的曹非也不是第一次来,他上回就听公主说过此事,没想到这次此人又来,还要把魏太子托负给公主。
而抱着魏太子的这个男孩……他曾见过大王,早就听说大王另有一子,是宫女所生。公主被赶出乐城就是据称她害了这个小公子。
结果公主的侍童姜氏兄弟恰好带了一个五岁左右的小童,恰好,这个小童长得有点像大王。
他见到羊崽的当晚还只是有一点点怀疑,之后,公主把羊崽留在身边,他才确信。
他今天来之前本来是想对公主说,他想教导羊崽,收他为徒。
他不能让羊崽一直这样懵懂下去!
可是现在又多了一个魏太子。
旁边的曹非虎视眈眈。
公主当众叫破此事,到底想做什么?她不会是真想留下这个魏太子吧?
可公主真是这么想的。
公主让曹非告诉他魏国王后的事,卫始听了以后,也心中戚戚。大王的一时糊涂就造成这样的憾事,他也是为人臣子,能体会曹非此时此刻的心情。他的忠勇也令人敬佩。
“固然你当时离家而去,到底还是心怀故国。”卫始叹道,“你能助王后一臂之力,曹家祖先也该能原谅你这个不肖子孙了。”
曹非掩住眼睛,“惭愧……惭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