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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和公主虽然都在一个大殿内,但他们在西边,公主坐在东边,中间离得远着呢。
席商偷偷抬起头看,终于也发现公主好像是心情不太好。
因为现在她身边的所有人好像都在小心翼翼的跟她说话,可她就是不肯搭理。那个领他们进来的男人跪在公主的榻前,伸着头殷切的对公主说着什么,公主却好像烦了一样,伸手按在他的头上,把他给推了回去。周围的侍人都忍不住笑起来。
这时,另一个人看了他们一眼,对公主说了一句话,指着他们,公主这才看过来。
席商赶紧跪好,乌彭却忍不住挺起胸膛!
姜姬愣了一下,上下一打量,对卫始一招手,两人耳语起来。
“那个是……燕贵?”
是奴隶还是贵族,其实有时很容易能看出来,就是一个人的行为举止。乌彭对比他身边的另一个人就丝毫不见畏惧,不是脑子进水,就是真有倚仗。
而且,他长得太好了,带有燕人一贯的特征,却又有一点混到白奴的血,是混得很好看的那种混血儿。长成这样,却不像蟠儿那么会察言观色,行止粗暴,人好像也有些冲动愚蠢——如果他被生活教过做人,肯定不会这么蠢,或者以前就算蠢,也无关大局,不会有人特意来纠正他。
……总觉得让她有点鸡肚。长得没人家好,运气好像也不如人家好。
卫始点头:“应该是个燕人。”不过燕国贵族就这德行……他也觉得很不舒服,“可能不是什么要紧人。”
“你说,杨云海设这个局,是不是抓他?”她说。
卫始愣了一下,旋即想起确实有可能啊!不是这个燕人,总不会是外面站着的那二十多个吧?那些更不可能了。相比之下,还是这个男人更像燕贵。
“那他跑到杨府来……”他喃喃道。
“以我为质?与杨云海抗衡或提条件?”应该就是这样,那他偷溜进来虽然有些无谋,至少还有勇。
乌彭就见公主与那两个人说了两句后,对着他一指,那个高大的男人就过来对他笑着说:“跟我来,公主要见你。”
乌彭听不懂,席商忙道:“这是我家朋友的孩子,不会说话,耳朵是聋的。”他指指喉咙,又指指耳朵。
乌彭就配合的点头,摆手。
莫言看了眼席商,“既然这样,你们就一起过去吧。”
席商就要抬起那个箱子,莫言挡住,喊了一声慢:“打开,让我看一看里面是什么,不然不能让你们就这么送到公主面前,万一有诈……”
莫言是想冒险逼他们在这里就动手,这样公主还有机会逃走,他还能替公主争取一线生机。
席商额上的冷汗都冒出来了,乌彭盯着莫言看了一会儿,察觉到他的意思后,就想喊人了。
姜姬在莫言身后突然用燕语说了一句:“过来!”
乌彭一愣,这句他当然听懂了。
随即怀疑的看向席商,难道他骗了他?鲁国的公主为什么会说燕语?又为什么会在此时说燕语?
莫言也看到了这个眼神,灵机一动,说用燕语说:“为什么这么晚才来?”
席商听到这句,也反过来看乌彭,以为是他买通的人,但随即看到乌彭的视线就明白了!可他也不能当着公主的面跟乌彭说什么啊!只好寄希望于乌彭不要在此时怀疑——
可是晚了。
乌彭已经怀疑了。
看他的眼神,席商就懂了,他现在不想知道这里的公主是不是真的,面前这个人是不是将军安排的人,他只担心来不及把乌彭再骗得远一点。直到此时,他才有机会把乌彭和他的护卫分开。
但是,他真的很想对起疑心的乌彭说:你就没想过我如果真跟这人合谋害你,我会让他说你能听懂的话吗?
席商是真怀疑乌彭的脑子了!
他看到乌彭后退一步,看向殿外,似乎就要喊人了,他立刻扑上去捂住乌彭的嘴!
这两人内讧了!
莫言迅速后退,姜姬也看出来了,但也用不着她做什么了,如果不是她突然用燕语说话也不会演变成这样。卫始就已经把她抱起来先跑到最里面的房间,把门紧紧关上,让卫开他们在这里陪着她。
“等等!”姜姬抓住要出去的卫始。
就算那两人内讧,可他们的人多,他们还有武器!
卫始笑着把她给推了回去,转身向大殿跑去。
姜姬被阿柳她们藏在中间,卫开他们守在门口和窗边,她只能听着外面的喊杀声,只能听着——
卫始跑回来时发现事情可能比他们预料的都好。
席商想去捂乌彭的嘴,结果被乌彭一脚踢开,他随即大叫,呼喊外面的侍卫,然后想去拿箱子里的武器,而那箱子早在刚才两人纠缠时,被莫言和另外几个侍人给拖过来了。
但箱子打开后,却是一箱土。
莫言以为武器藏在土中,伸手进去掏,结果什么也没摸到,乌彭就看到莫言把箱子踢翻,土洒了一地,一把刀、一柄剑都没有。
武器已经被人换了!
有诈!
乌彭顾不得多想,一边往外跑一边喊,既然双方都没有武器,莫言等人也放开手脚合身扑上去,而外面的人也终于冲进来了,却几乎个个带伤。
乌铁跑得最快,冲进来看到有人正跟乌彭缠斗,上来就打。莫言吃了他一拳,再看门外还有人扑上来,知道不该恋战,但让这些困兽冲到里面公主所在的地方就坏了,拿着照公主所说的削尖的木刺照着乌彭的肚子上狠狠刺了进去!
木刺上有一处凹槽。
乌彭惨叫到半截就吞回去了,张着嘴无声的哀叫。
莫言就抓住乌彭不放,一根根木刺尽根的刺进去,血很快就在乌彭脚下汪成一潭。
卫始几人都知道厉害,抓住乌彭不放,威胁乌铁等人放开乌彭,不然他们立刻就能要了他的性命!
但这些人好像知道乌彭没了他们也活不成一样,就像听不懂话似的,仍旧跟卫始他们不停的打。
卫始他们渐渐落到了下风。
这时卫始注意到一件事:为什么这些人跑进来时身上都带伤?
一开始有二十七个人,现在……这里却只有十一个人。
卫始抓住莫言拼命挤出去,喊了一声:“走!”
他们跑了。
而乌彭也早就倒地昏迷不醒。这让乌铁他们没办法去追,而是抱住乌彭想逃出去。
“大门……”一人道。
“不行,大门有人。”乌铁看了眼乌彭,想起席商的话,说起来他们进来时,没有看到席商。
“找别的门!”
乌彭的血留得太多了,他们只好先躲到一个角落,想给他裹伤。他们撕下帐幔缠紧乌彭的腰腹处,可血还是不停的冒出来,很快就浸湿了纱帐。
“这是什么?”一个人看到榻边摆着的酒壶,拿起来尝了一口,“是酒。”
他们扶起乌彭,对着他的嘴灌了下去。
”喝点酒,他就能多撑一会儿。“
姜姬躲在阿柳的怀里,有些沮丧。事情永远不可能像她想像的那么顺利,那一壶加了红豆粉的酒……她本来是想让那两个喝的,现在也白费了。
第206章 天助
“死了?!“就这么死了?
杨云海瞪着底下乌彭的尸体,不敢置信。
”是的,将军。我们冲进去的时候这些人都在逃。“底下站着的两个护卫身上全是血污,他们面前放着已经砍到卷刃的刀剑。
在他们身后的是杨家的护卫。
这两人一直扮作席商的护卫混在燕人之中,当席商和乌彭两人离开后,他两人就暗中袭击了那二十五个人。
那二十五人没有武器,他们又是有心算无心,在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之后,杨家埋伏跟踪在后面的人也迅速扑了上来。
那些燕人在发现敌人很多之后没有恋战,还活着的全都逃进了沧海楼。
他们迅速破门而入,结果发现公主被楼中的侍人保护得很好,而他们的目标乌彭却已经死了。
”是他!就是他!“唯一能指计乌彭的就是被护卫们从楼里抓出来的席商,不知他是什么时候躲进去的,还一点也不怕冷的躲在了水缸中。他们发现水缸中有人,打破水缸他才**的跌出来。
席商指着放在地上的尸体肯定的说,”这就是乌彭!大将军!这就是那个乌彭!“
在后面有几个被缚住的人,其中一个年轻人在听到席商这么说之后拼命挣扎起来,神情凶恶。
杨云海指着他:”把他带过来。“
护卫把乌铁提了过来,让他跪在台阶下。
”你有话说?“杨云海问。
乌铁只是杀气森森的瞪着席商,而席商躲开了他的视线。
杨云海用燕话问乌铁,“你有话说是吗?想说就说。”他看了一眼席商,说:“我是杨云海,你可能不知道,我是辽城太守,世袭振武大将军。你可以相信我。”
乌铁瞪着席商颤抖的说,“……他骗了我!他骗了我!!”
“他骗了你什么?”杨云海说,“如果有冤情,你就说吧。”他对护卫说,”给他松绑。“
护卫迟疑了一下,拿刀割断了乌铁背上的麻绳,立刻就有几个护卫握着剑挡在杨云海身前。
乌铁猛得蹦起来扑向席商:“你骗我!!你把刀剑全换了!你骗我害死了公爵!你会害死我们全家的!!”
席商跟乌铁打斗起来,冷笑:“你不过是个野种!就是你娘,也只是一个我买来的女人罢了!”
乌铁听到他这么说,神情一下子变得悲伤起来,他不敢相信的说,“那……弟弟呢?你儿子你也不要了吗?”
席商呸了一口:“燕女生的贱种!我才不稀罕!”
他以为这么说的话就能跟乌铁撇清关系,以为周围的杨家护卫会救他。
乌铁两眼含泪,发出愤怒的号叫:“啊啊啊啊啊!”
他的双手掐住席商的脖子,席商的脸都被掐红了,舌头长长的吐出来,他对着杨家护卫、对着杨云海伸手,可震惊的发现杨云海动也不动,他身边的护卫明明手中都有刀有剑,却根本不肯救他。
乌铁最终亲手掐死了席商。
他跪在席商的尸体前,擦去眼泪,回到杨云海面前行大礼,“我可以不要我的脑袋,只求大将军能让我把公爵的尸体带回去。”
“当然可以。”杨云海轻轻叹了口气,“等我祭过我杨家子弟后,就送你们主仆回燕。”
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冬日,杨云海在杨诚的墓前把乌彭的尸首鞭了三百下,才放在棺材里,交给乌铁带走。除了乌铁外,那天来的燕人全都在杨诚墓前砍了头。
但杨云海出于仁义,不但让乌铁把乌彭的尸首带回燕国,还给他们准备了车马、干粮,亲手放他们离开辽城。
姜姬坐在莫言的床前,他已经醒过来了,他是那天伤得最重的一个,听卫始说,因为是他把乌彭给放倒的,那些燕人就围着他打,他硬把他拖出来时,他就已经晕过去了。
莫言的一只耳朵似乎已经听不见了,一只眼睛全是淤血,肿得什么也看不见。他的肋骨好像也有骨折,但值得庆幸的是他呼吸起来肺部不会疼,也不会喷血沫。其他手足骨折都是小节了。
姜姬让人把十层绵纱叠缝成七寸宽三尺长的宽幅布条,绑在莫言的腹间,再在上面糊上厚厚的加了粘米来增加粘性的黄泥,算是给他骨折的地方用“石膏”固定了。
其他骨折受伤的人全都依此办理,现在沧海楼里处处都是伤兵。
杨云海似乎正在忙着别的事,没空过来,但因为让凶徒跑到沧海楼来,为了“道歉”,他又送来了许多金银礼物,还给她送了很多侍女。
他没有送男仆,看来这次卫始他们能抵挡那些燕人,还是让他有点忌惮了。
姜姬就带着这一楼的伤兵慢慢养伤,冬去春来,他们的伤在两个月后都愈合了。
这时她听到了燕人又来的消息。
这次,他们是来报仇的。
“我的、我的儿啊!我的儿啊!”漆太后趴在地上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漆四在殿外都能听到殿内漆太后的哭号声。
他站了半个多时辰,又等来了白家小儿子白贯。
白贯是来替芦芦当探路兵的。
他一来就站在漆四身边,听着里面的动静嘶了一声,“太后怎么还没忘了他啊?”
那不就是个小奴隶吗?长得好,可能在床上也能侍候得太后顺心顺意,可比他漂亮的、比他能干的不是没有啊。
漆四笑道:“太后重情啊……”白贯只能陪笑,心道对小情人这么重情?也亏得燕王不是太后亲生的,要是亲生的娘这样,燕王心里估计就更不是滋味了。现在也就是面上无光一阵子,等漆太后忘了就好了。
漆四没说,他觉得漆太后没这么容易“忘”。
“太后还是不高兴吗?”芦芦听到白贯这么说,担忧的摇起了头。
“哪是不高兴啊?一直在哭,眼睛都快哭瞎了。”白贯叹道,挺同情的看着芦芦。
芦芦,其实名为“芦奴”,只是大家不敢叫他这个名字,才叫他芦芦。
他是燕王后漆氏生下的唯一一个儿子,燕太子。
据说燕王其实根本是迫于无奈才迎娶了漆氏的又一个王后——这大家都明白,也都理解。
所以燕王对王后根本不喜欢,也一直都冷落她。可他又不能立不是王后所生的儿子为太子,如果他真的想这么做,那他的儿子就会立刻被漆家杀死。
燕王“纵容”漆太后,未偿不是想给漆家抹抹黑。
但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王后竟然不知在什么时候,有了燕王的孩子!而直到王后生下孩子时,燕王才知道!
燕王就冲进王后的王宫,把孩子拿出来,扔到了城外的芦苇丛中。
王后偷偷的把孩子又捡了回来,燕王得知后也没有办法,只能嫌弃的给孩子起名为“芦奴”,让人人都知道,他是多不想要这个儿子。
……于是有人说,芦芦其实不是燕王亲生的儿子,而是王后在外偷情所生。
但大家也只敢私底下说一说。
燕王的儿子有很多,但王后生的只有这一个,那他就是当之无愧的燕太子。
而芦芦从小就知道自己不受大王喜欢,他几乎从来没有跟燕王出现在同一个场合,不管是王宫的庆典还是别的地方,他从来不敢让燕王看到自己。
但只要漆家不倒,漆太后、王后还在,他就是太子。
现在燕王年纪渐大,却还没能扳掉漆家,对他也越来越看不顺眼。
但芦芦知道,他已经不用再等多长时间了,只要燕王一死……
他当然是希望漆太后能活得比燕王久的。他知道谁在支持他。
“太后不快,是因为乌彭惨死。”他对白贯说,“为什么我们不能替乌彭报仇呢?”
白贯吓了一跳,“真要替他报仇?”
其实他们之前跟辽城的关系有点你情我愿的意思。辽城弱,杨家弱,他们就去欺负。但现在辽城好像强硬起来了?杨家好像也强硬起来了?
白贯只是白家小儿子,他是不想花自己的钱、让自己的人替一个男宠报仇的。
但是……
正因为他是小儿子,他如果想要爵位,就只能寄希望于日后芦芦继位后封爵,所以他无法拒绝芦芦。
想了又想,白贯只得答应下来,问芦芦,“这个仇要怎么报,太后才满意呢?”
芦芦也很重视白贯,就说:“你多造些声势,也可以多砍几个鲁人的脑袋,到时送到太后面前,让她知道我们也为乌彭伤心就可以了。”
白贯这就懂了。芦芦也不想闹得太大,只要让太后以为他们做了很多就行了。
于是,在春暖花开之后,他大张旗鼓的带着人跑到与辽城相邻的燕地一城驻扎,时不时的带人出去喊话,如果恰好碰到鲁人,不管兵民都砍了。
辽城受到袭扰,杨云海不以为意,反倒加紧征丁,修筑城墙,担土修路,还打算让人回乐城报信,他要钱,他要人,他还想说今年的赋税呢,辽城大概是拿不出来了。
杨北在家笑着对儿子说:“这些人来得真是太是时候了。”本来仇报了,杨云海没有理由再扣着各家的兵马了,现在可好,他不但有理由继续扣下去,他还有理由征更多的兵了。
“果然是天助杨家吗?”杨北既叹又羡。
第207章 难易?
辽城附近能抓的人都被抓光了,一年过去,就算当时没被抓走的,也都跑了。
杨云海的父亲杨无人能得这么个外号就在于当年他抓丁时是能一气跑出八十里,把邻镇、邻城的人都给抓来充当自己的“丁”,而且只要是不小心出现在野外,没有在城里的人都会被算做野人抓走,而且男的当兵,女人和小孩子卖掉,老人杀光。
致使辽城方圆百里内,无城无镇。
杨云海是不太清楚自己父亲当年是怎么做的,但他知道虽然有几个小城消失了,不过在每年上交赋税时,他都要把这几个城的税给交上去。小城镇依附大城交税交贡是惯例,所以直到如今,可能乐城的大王也不知道在他的臣民中已经没有那几个城了。
回到现在,他开始发愁一件事,就是抓不到足够的丁口了。去年抓来的人还没有怎么用就损失了近一万人,虽然他重新把辽城的兵马都给拿了回来也算不无小补,可那些损失的人还是让他非常痛心的。
“只能买了。”杨云海叹气。他开始召来许多商人,言明要年轻的奴隶,而且只要男奴,只要比门前的栓马桩高就可以,但不能掉牙,生白发,如果送来的奴隶中有生了白发的,就不要怪他不客气了。
商人们走了以后,他又去见了公主。
“太守说的是。”姜姬点头,“辽城发生如此大事,连我身边的侍人都损伤过半,再让您交什么赋税就太过分了!难道不该把钱赔给受损失的百姓们吗?”
“公主仁慈。”杨云海笑道。
姜姬道:“只是我不会写字,请太守代我执笔吧。”
杨云海来找她想让她出面对乐城的大王说,辽城今年就不交税了,因为辽城损失惨重。
姜姬当然很痛快的就答应了,不但答应得爽快,在杨云海代写书信时还特别义愤,骂了一通燕人,又骂了一通不体恤百姓的乐城贵族,点名道姓说冯、龚、蒋三家狼子野心,最会欺压小城小镇,还让他们对辽城好一些,不然她回去就告状!
杨云海边听边写在锦帛上,他让公主替他拒绝交税也是想玩心眼,本以为这个被扔到这里来的公主不会太痛快答应,没想到她不但答应了,还在信里把乐城数得着的姓氏都给骂了一通。
……公主,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被赶到辽城的?
杨云海打定主意这次让人去乐城要好好打听一番。
解决完这件大事,他就开始练兵了。
兵营被重新修建起来,辽城城郊处每一天都能看到热火朝天的士兵们,他们五人一行,十人一列,穿着皮甲或藤甲的士兵在前,身后跟着的总是那些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的人。
一声鼓,止;二声鼓,起;三声鼓,奔。一声金,止;二声金,收;三声金,奔。一遍又一遍,昼夜不停。每一天,都有人因不遵军兵而被砍头挂在军营的墙上,当杨云海站在将台看到眼前的队伍越来越像样子,不禁含笑点头。
“报!”
一个身背红旗的士兵跑向将台,站在左侧单膝跪下,解刀解剑,喊道:“启禀大将军!有敌来犯!!”
“何人来犯?”杨云海愣了一下,忙问。
“来人没有挂旗!不知是何人!”
“有多少兵马?”
“一队二百有余,距辽城三十里,其他……尚未探得!”说完,令兵就把头磕在地上,“求大将军饶命!”
杨云海,“暂且记下你的狗头!去吧!”
令兵冒出一身冷汗,赶紧退下了。不是他不想探,而是人手不足,他们那一队也就十个探马,能及时发现有人朝着辽城来已经是运气了,但只知道有多少人,却不知这些人都是从哪里来的,对辽城是否有恶意……如果太将军想杀鸡儆猴……
这人打了个寒战,他们现在管大将军,也悄悄叫他“杨无人”。那个杨无人是砍外边人的脑袋,这个杨无人,是砍自家人的脑袋。
白贯来了,但他并不想牺牲自己的人,所以他给他的人说的是“捣个乱就走”。
带人过去的人是个小伯长,不乐意了:“我就白跑一趟吗?”
“几百人,你还想跟人家成千上万的人打架吗?”白贯觉得为这个事出动上千的人太浪费了,就让一队人去,多带兵奴,好歹也凑了六百多人。“到时人家来了把你们一围,射箭都能把你们都射死。”
小伯长想想同意了,不过还是说:“那我要是抢了东西……”
“半成归你,剩下的要拿去给太后看看。”他叮嘱道,“多杀人,割了头带回来。”
伯长一路行来,碰上的野人、行商都被他给杀了充人头了,摇摇摆摆来到辽城附近,正想放出探马,就撞上了辽城的探马。
他身边的人说:“杀吗?”
伯长犹豫了一下,“杀吧。”
这些人就把杨云海撒到外面的这一队探马全砍了。但数来数去就杀了九个,伯长扼腕:“看来是跑了一个!”
他一寻思,既然有可能被发现了,他也跑吧,于是带着人后退了,还让人传话另外两队人也都后退,不要再前进了。
等杨云海再让人来探,就找不到踪迹了。
然后过了数日,在杨云海没有提防的情况下,伯长带着兵马摸到了兵营附近,正好撞上一队正在练习的士兵,百人上下,此人大喜!一看这些就是生兵!只有二成的老兵!立刻带着人如旋风般袭击过去,冲散人群后,赶着大半生丁跑完全砍了。
杨云海得知消息后带着人追上去,在两天后追上了,两边一边是且战且退,杨云海没占到什么便宜,但也没吃多少亏,没能生擒伯长,只杀了几十个来不及跑的喽啰,最后还是让人跑了。
伯长只花了几十个兵奴的代价就砍了一堆脑袋回来,自然十分风光。白贯大喜,勉励他再接再历。
此伯长姓姚,见此只得带人再去。另有一伯长姓图,看他这功劳来得轻松,也自请要去,白贯纵不舍得,也不好拦住底下人发财,只好放他们去。
于是这二人再袭辽城,被守株待兔的杨云海撞个正着,两边再战,各有死伤。
这二人回到燕地,各自不服气,再去请战,白贯无奈,觉得两人在一块反倒会打架,干脆一人去一次,就算要报仇,也一个一个来。
接下来,姚伯长胜后,图伯长败,姚伯长再胜,图伯长就甘为下首,姚带图去了一趟,又胜了一次,两人就握手言和了。
数战下来,辽城已经又过了两年。
杨云海已经要支撑不下去了。如果不是在这两年间,公主用各种办法支持他,替他给商人担保,甚至还让姜武偷偷从浦合运盐土来给他换粮、换人。他可能早就备上礼物去找燕人求情了。
但正因为公主的支持,让他没有台阶下!试想,连弱质女流的公主都替辽城奔走,他这个大将军难道能先低头吗?
望着窗外的杨树又一次抽出了绿芽,他不禁思考,辽城的下一步该怎么走呢?
姜武坐在沧海楼里,他已经看起来像个成年人了。
姜姬在去年托马商送信给他后,他很快就赶到了辽城。
但那次见面,她发现姜武变了。
他不再像一个少年,青涩的让人一望既知。
他长大了。可能时间和距离都促成了他的改变和成长,他现在变得让她都觉得陌生了。
他在浦合过得还不错。
去年他来,两人坐在室内半天都没话说,互相躲避着对方的视线,只敢从眼角饥渴的捕捉着旧人的身影。
“……我照你说的,现在浦合的人已经都在求着我了。”他突然说。
“……是吗?那就好。”她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他了。
“是。”他点头,“我在浦合之外扎营,抢那些从浦合运盐土出去的商人,然后那些商人就都来找我了,他们会送盐土给我,我不要,只要钱和粮食,要我需要的东西,他们就都送来给我,我就让人护送他们进出浦合。之后,他们就都找我了。”
有人来请他杀人,他不肯。但他会“保护”那些给他送粮食,送兵器,送马,送各种各样东西的人。
等他这么做过几次以后,浦合的人好像都在争着给他送礼,就像当年在摘星宫时,那些商人争相围在姜姬身边一样……后来她回宫,让他以她的名义继续收礼。
他以为……只有她才能这样做,因为她是公主。
但在浦合,他发现就算他身边没有公主,他不以公主的名义做事,也一样能做到。
他从没这么真切的明白她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手中的兵,这些他视为累赘的人,就是姜姬的公主之名,就是他们各自手中的力量。
他照她说的,不会“效忠”任何一个浦合的家族,或是浦合的大商人。
——他只忠诚大王。
他这么告诉所有人,然后说他偶尔替他们做事,只是为了养这些兵。
谁给他粮食、金银,他就为谁做事。他可以今天保护李家,明天就能保护张家。
结果一年内,浦合就乱了。各家都打了起来,父子兄弟之间也反目成仇。他们争着给他送粮送金子,只是为了让他手中的兵马向着他们一会儿,多向着他们一会儿。而最让他吃惊的是,他什么也没做,这些人对付起自己人来,都能毫不留情。
现在浦合已经四分五裂了,再过一年……或许更短的时间,在浦合可能就没有一个能称为著姓或大族的家族了。
所以,姜姬说的都是对的。
“你想让我做什么?”他问。
她说:“送盐土给辽城。”在他来之前,她还担心这个计划能不能成功,现在她知道已经不需要担心这个了。
姜武送了一年的盐土给辽城,他口中说的是先送给杨云海,这是她让他这么说的。而杨云海似乎也察觉到了她和姜武之间的关系,对她更加宽容,她才能偶尔出趟门,逛一逛辽城。
现在,是她在依靠姜武了。她在借他的势,站在辽城之中。
“已经一年了。”姜武喝了口茶,他虽然还不太懂姜姬在打算什么,但他能看得出来,杨云海正在一日比一日更苍老、衰败。
“这次的盐土已经送给了大将军。”他说,“然后,他又找我多加了三百车。”现在的浦合已经都是他的人了,他可以想拉多少盐土就拉多少盐土,而所有想从浦合贩走盐土的商人都要找他,姜姬却告诉他让他只取所需,不要真的垄断浦合所有的盐土。他照做了,可失序的浦合没有了那些大家族,当然也不会再有什么行规,商人们宁愿从他手中买盐土,哪怕他每次只肯交换买够粮草的分量。浦合的人也宁愿替他挖盐土,因为他会把交换来的粮食按一定的价格兑给百姓。
不知不觉间,他得到了浦合。有死伤,但那些人却都不是死在他手里,他们都有各自的仇人,却每一个人都感激他。
他看向姜姬……公主。
她是个什么人啊……
“给他吧。”她说。
他点点头,两人之间再也没有话了。他不说话,她也不说话,他们就这样坐着,一直坐到了黄昏。
杨云海请姜武去吃饭,他才离开。
卫始送走姜武,回来对她说:“太守一直以为将军是保护公主的人。”
“……嗯。”她说,“确实是他在保护我,不是吗?”
卫始没有再说什么。
如果公主是男子……如果他还是……家男儿……
他自失的一笑,走近公主,温柔道:“公主,用晚饭吧。”
晚饭后,卫始终于忍不住心中的好奇,问道:“公主,以后……怎么办?”
莫言等人也忍不住看过来。
他们都看出一件事,那就是杨太守在不知不觉间,正在失去手中的优势!他们本以为公主会成为杨太守的禁脔,可还不到两年,杨太守就要看着公主的脸色说话了。
如果说这一切都是因为姜将军,又似乎不是那么回事。因为姜将军只是不停的给杨太守送来盐土。
是杨太守一直在跟燕地的不知是什么人打——这是最可笑的!打到现在,打了两年,跟杨太守做对的到底是什么人,竟然没人知道!
他们也不像是跟辽城有深仇大恨,就是时不时的来一趟,找杨太守打一架,却从不恋战,也不会打得你死我活,只要占了便宜,就会立刻撤退,如果死伤太多,那就跑得更快了。
杨太守只能一直打,一直打,打得兵尽马疲却无可奈何。辽城本来就只有杨家,杨家弱,就是辽城弱。杨家如果破灭,辽城……
一直这样下去会是个什么结果,卫始不知道,却止不住的忧虑。
如果杨家没了,难道……要让姜将军过来吗?可姜将军应该在浦合,他到辽城来,没关系吗?
姜姬轻声问他:“卫始,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卫始不解的点头,“公主要我做什么?”
“端茶,倒水,铺纸,磨墨……”
卫始听到第一个词的时候还准备起身,听到后面就僵硬了。
姜姬扳着指头数完:“你只会做这些吗?”
卫始摇头!不!他当然……
如一道晴空霹雳!他突然明白了什么!呼吸立刻沉重起来!
他迎上公主的眼睛,发现她不是在说笑!
“辽城大吗?人多吗?”姜姬摇头,看着卫始,“对你们来说,难吗?”
第208章
杨云海不想打了,可这不是两军对战,没有两国,他就算想派个使节,又往哪里派?
不得已,他只好一边找商人往燕地,怎么也要打听出来到底是谁在跟辽城做对。另一边,则是想干脆一口气打个大的,一次把那边给打服,他们自然就不敢来了。
他手中的兵已经没有多少了,只剩下最后一招,就是“借兵”。但兵不能白借,要掏钱的,他又不想自己掏钱,就找姜武要盐土。
不客气的说,现在他的兵都是靠姜武的盐土来吃粮。这都是因为他手中有公主。
“那里,就是辽城的边界了。”卫始指着前方说。
他和卫开几人骑着瘦马,在半个月的时间分几次出门,把辽城给画到了一张羊皮上。
自从公主透出那一点意思后,他们的心就再也安静不下来了。
不是他们没有雄心壮志,可是在失去姓氏、失去家族之后,他们就是无名无姓之人。身有残疾,不能再留下血脉,他们还能盼望什么?
但他们仍站在天地之间!仍会呼吸!心仍在跳!
而公主用一句话,重新点燃了他们的热血。
辽城早年不是城,而是军营,所以东西南北其实就是当年各军驻扎的地方。
绕着杨云海的大将军府为圆心,周围散落着约有二十几个人家,应该都是当年有名有姓之人。
然后西边是养马的地方,东边是军营,南边则是市货之地,北边是军奴。
辽城最有意思的就是没有普通百姓,有名姓有房子住的,全是将领。
卫始说:“我们看到了有好几片都是新建的房子。”他在羊皮上划了几个圈,“这里,这里和这里,还有这里。”共有六处。
“应该是大将军身边的新贵了。”姜姬笑道。
这两年,辽城看起来是比往年好多了。商人云集而来,送来无数的健奴、粮食、兵器。又因为盐土,更是聚集了很多特地到这里来买盐土的商人。
因为辽城的盐土更便宜。
因为是无本生意,自然卖什么价都是赚的。杨云海拿盐土当钱使,比钱还好使,有时就直接拿盐土来赏赐兵将,或兑给商人换粮草换钱。
杨家原来的旧人死了不少,除了被杨云海祭旗的,还有在战场上牺牲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既然旧人没了,杨云海自然要提拔新人来带兵。
新选上来的人都是杨家部曲,自然都是他的心腹。
心腹手头宽松,自然要盖大屋、蓄奴、养女人。毕竟他们刀口舔血,好不容易爬上来了,当然要好好享受,不然谁知道哪一天就死了呢?那不亏了吗?
于是辽城的商人就来得更勤快了。
卫始想收买几个人,好打听一下杨云海身边的事。她摇头,“不必打听这个,只需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去哪里打,跟什么人打,又打成什么样就行了。”
卫开道,“那只要问问商人就行了。”
如果商人又要一窝蜂的替大将军买健奴,那就是军奴死伤太多,要赶紧补充人手。
要是买的粮食太多,那就是要跑得远一点,或带的兵多一点。
要是需要的棺材板多,那就是死的人多了。
卫始懂了,笑话他道:“那你说是收买这些刚爬上去的新贵容易,还是收买那些奸滑的商人容易?”
卫开反应过来他已经不是被商人追着送消息的大家公子了,摇摇头,自失的一叹道:“唉,是我糊涂了。”
“且看日后吧。”她勉励了他们一句,送卫始和卫开出去了。
如果不是同生共死了两年,她也不敢对他们说这些话。
幸好没吓着他们。
她有些想笑,扯一扯嘴角,却好像早就忘了怎么笑了。
——她受够为人鱼肉了。
卫开和卫始回到屋里,见莫言他们正好在,正围着另一张更大的羊皮看,上面更详细的描绘出了辽城的兵力分布,正兵营在何处、武库在何处、粮草在何处等等。
他们一遍遍的看,早已烂熟于心,却还是忍不住看个不停。
见到他们回来,屋里人立刻安静下来。“公主吩咐了什么?”莫言问。
其他人都屏息等着。
卫始说:“公主希望知道大将军何时出征、何时归营、是胜是败。”
卫开把羊皮放在桌上,坐下指着说:“这些新贵眼皮子浅,人又骄狂,从他们这里下手应该最容易。”
莫言听了以后就在心里盘算,此时已经有了腹案,道:“我看这几人可以。”
他们又商量了一番,定下计策。要说收买拉拢,也无非钱权名利色,而这些新贵家中全都是新蓄的奴隶,只怕他们自己都记不全所有人,给一些粮食金银,收买一二看门的、养马的容易得很。
“这事就交给我了。”莫言道,“还有一件事,我觉得,我们应该替公主准备一条后路。”
到时一切顺利还好,如果出了意外,他们死了不算什么,公主却绝不能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