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那些队伍都有自己的任务。”还是那个人,他皱眉说:“我也不太懂。只知道有的旗是押运粮草的,有的是断后的,有的是前锋,有的是侧翼,有的是护鼓,有的是负责砍那些临阵而逃的人的……”还有,很多有名的将军以姓为旗,他的兵就会跟着他的旗走。
越说这些人越心惊,也更奇怪……真的是来杀他们的吗?
杨云海带着人站在山坡下,他全身披挂,身边是两位偏将,还有传令官,鼓手等。
太阳在头顶明晃晃的晒着,他骑着马来到这里,披挂沉重的压在肩上,腰上挂的四柄剑让他担心一会儿他能不能平安的下马。
从人也穿上了甲衣,站在地上替他牵马,他担忧的悄悄看杨云海。
另一边的偏将,是杨诚与杨北。这名字是当年杨无人起的,两人也算是看着杨云海长大的人,都是六十多快七十的人了,穿上铠甲之后,仍然站得笔直的像一根枪一样。
这周围的人,或老或少,或大或小,都是杨家人,也是杨无人留给杨云海的“财富”。
杨诚问杨云海,“大将军。”在城里喊太守,出来就喊大将军了,“让儿郎们放下手里的枪吧?”
杨云海点头,杨诚才发话,传令兵往回跑,击鼓后,身后传来齐刷刷的放枪声,就是把枪杆往地上用力一墩。
杨诚抬头往前望,见不远处就是那些劫人的人了,笑道:“等一会儿,先吓吓他们,再让人去喊话。”
陈兵在侧后,这些人就不动了。
乌彭他们既不敢跑,也不敢做别的,就只能呆立着猜底下人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不让来?”一群人都看那个从刚才就对杨家好像了如指掌的人。
那人摇头,又有些不确定的说:“……听说杨家是仁义之师,轻易不杀人。”杨家虽然有很多兵,但杀人的时候很少,好像也没什么人想去试一试那十几万杨家军。
“那他们这是……”
“等我们去赔罪?”
几人又都看向乌彭。
一时三刻后,杨诚喊了一个人,“戴春荣!”
从身后的人堆里蹿出来一个巨型大汉,他声如洪钟的应道:“标下在!!”
“马尾坡!”
“标下在!!”
“梁森发!”
“标下在!”
一溜烟冒出三个大汉,雄纠纠气昂昂的骑着马从队伍中奔出,他们身上都穿着闪闪发亮的盔甲,在太阳底下更是显眼。
杨诚看了眼杨云海,杨云海清了清喉咙,拔出剑来,“尔等可惧死?”
“不惧!!”
“尔等可畏战?”
“不惧!!”
“去吧!”杨云海一指,三人都策马转身,向着山坡冲去!
鼓若奔雷!咚咚咚咚的敲响了!
杨云海身后的一千多士兵像是迫不及待一样一起发出咆哮声!他们击打手中的兵器,锵锵声伴随着鼓声,成了这三人的壮行歌!
乌彭飞快的蹿上了马!有他带头,其他人也二话不说都跳上马了。而那个一直告诉他们底下这些人想干什么的人跑得也最快,结结巴巴的说:“他们这是要斗将!!他们来向我们挑战了!!”
虽然不太明白什么是斗将,但也听懂了这三个大汉冲上来后,他们中的人要过去跟他们打。
谁打?
谁都不愿意打!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跑啊!
一群人撒丫子跑了。
山坡底下,杨诚发出大笑声。杨云海提了一路的心此时也落回肚子里了,一放松,也笑起来。
鼓声越来越快,越来越大,士兵们更是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不战而屈人之兵!
果为杨家人!
“好!”杨云海此时此刻才有了真实感,他没有做错,杨家真的回来了!
他振臂道:“儿郎们!”
“有!!!!!!”
应者如潮。
“随我回城!!”
姜姬听到了外面传来的热闹声,这样的声音已经持续四天了。
卫始说:“杨家胜了。”
杨家是胜了,就是不知伤亡如何。
她有些失望,本以为打一场至少也要有四五天,没想到杨云海带着人早上出去,晚上就回来了。
这样看,不是杨家隐藏了实力,就是“敌人”太弱小。可弱小的敌人不该能把杨云海压制到这个地步。那这个厉害的敌人,不是其威,而在其势。
乌彭跑回去,不敢去见漆太后,只好先躲起来。但他却忙了之前他托人回去找人借商人卖奴隶!
现在商人借来了,奴隶却没了。
商人不开心了,“公在戏耍某吗?”说完甩袖离去。
被乌彭派回来借商人的人吓傻了,追问乌彭:“人呢?不是说要卖人吗?”
“让人给抢回去了……”乌彭失落道。
“那怎么办?那怎么办啊!!”那人看了乌彭一眼,乌彭还没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这个人就跑了。
另一人看到了一幕追出去,过了一会儿回来,对乌彭叹道:“只怕不太妙。”
乌彭不解:“……哪里不妙?”
那人道:“你知道他是去找谁借的人吗?”
乌彭摇头。
那人叹道:“我听那商人说,他是漆四介绍来的。”
乌彭打了个哆嗦,眼睛瞪大了。
漆四。
那人打量了乌彭几眼,“我看,他是去找漆鼎告状的……”
告谁?
肯定不可能是告商人。只能是告乌彭,他辛辛苦苦回来,替乌彭借人,结果乌彭耍了他!不但两千人不翼而飞,连钱都不给他,就随随便便用一句话打发了他。
人被抢走了?
谁抢的?
你说杨家?
有人信吗?
乌彭的脸渐渐变得惨白。
他虽然爬上了漆太后的床,但漆四是漆太后的娘家人,漆四哪怕是杀了他,只要立刻送个男人给漆太后,被漆太后看上了,漆太后也不会认真跟家人生气。
那人道:“我看,我们最好还是想办法,把人给找回来。”
“找回来?”乌彭已经吓傻了,但他又一想,这确实是个好主意!他连忙道:“快把那商人找回来!就说再过几日就把人给他!!”
他记得那个杨家抓来的人就放在营里,营门口没有人看着!他们再去一回,再偷一些人出来,这回不在那里等了,直接赶回燕地!那杨家军……绝不敢追到燕地来!


第197章 战起
日子到了七月,天依旧炎热,雨却一滴也不下了。
姜姬默默记住,这里的雨季和乐城不太一样。她不知道自己坐着马车到底走了多长的路,鲁国多大,位于什么位置也不知道。甚至她连自己为什么要记下来都不太清楚,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用得上。
她会记,也只是无聊。
从那天杨家奔出去又得胜而还后已经过去了一个月,这一个月来,杨家意料之中的热闹起来了。
一直以来她都以为杨家就剩下杨云海一个人了,他又没孩子,也没老婆,还以为杨家就他一个香火。结果这一个月卫始出去几趟,听来好几个“八爷”、“五爷”、“二老爷”等等的人,好像全是杨家亲戚,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如果这一块有杨家这样的房子,只要不是草棚,那应该都是很好认的。
……只要她能再出一趟门,走得远一点。
但卫始去了几回,杨云海都不答应让她出去——也不让别人见她。
因为卫始有一回险些被人撞见,他就看到杨太守身边那个从人脚下一斜,把一个人给撞到台阶下去了。
在他这个年纪的男人没有不长胡子的,所以别人一看到卫始就知道他是什么人了。
之后,杨云海就又送过来了两个小女孩,一个一口乐城音,一个说的话她一句都听不懂,乐城口音的小女孩说:“她学的是燕话!”
这两个小女孩都在总角年纪,并不惧生,口齿极好,说起话来又快又脆,给她学个故事,跳个舞,唱个曲都做得很好。
姜姬就把她们留下了。
两个小女孩长得看起来是一个地方的人,为什么其中一个一口燕话呢?
只会说燕话的小女孩笑嘻嘻的说了一串谁也听不懂的话,那个女孩笑道:“因为带她的娘是燕女啊。”
原来这个小女孩在刚落地时娘就没了,她爹从外面买了个燕女回来,燕女把她养大,就教了她一口燕话。后来她爹死了,燕女就把自己带这个小女孩一起卖到了杨府。
小女孩以前也没怎么见过爹,他爹估计临死都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只会说燕话。她倒是认燕女当娘,现在什么都听燕女的,燕女让她去侍候杨太守,她就乖乖的来了。
姜姬听到这里,对那个小女孩说:“那你就留下吧,我还没听过别人用燕地那边的话唱歌呢,你多唱唱。”
另一个小女孩眨着眼睛说:“那我呢?”
“你也留下啊。”姜姬反问:“难道你们不是太守给我的吗?”
于是这两个女孩子都留下了,阿柳带着她们去换衣服,卫始一开始以为公主是好心,结果公主还真的跟那个小女孩学起了燕话。
姜姬指着盘子:“这个怎么说?”
那个小女孩说一遍,姜姬重复几遍,自己听得像了,就叫别人来听,她和小女孩一人说一遍,看她说得像不像,其实十次里有七八次都不像,别人一说她不像,她就笑了,倒像是个游戏。
游戏来游戏去,渐渐的,她能听懂那个小女孩说的话了。小孩子嘴里的句子少,她来了以后天天说话都要加一个词“巴巴”,等能听懂了,姜姬才明白巴巴是她的名字,而这个不雅的名字也像她想的那样,指的是五谷轮回之物。
那个燕女,不像巴巴说的那样对她那么好……
巴巴不知是没心没肺还是天生迟钝,虽然这么小年纪就没爹没娘,身在狼窝,却半点不受影响,自从到了姜姬这里,因为她说爱听她唱歌,就早、中、晚按三顿唱,她自己唱还不算,把阿柳她们都给带会了,学得最快的是云姑,姜姬早上起来看到这两人站在廊下引而高歌,还以为是一对姐妹。
巴巴仍是叫巴巴,她没说给她换个名,也没提醒这名字的意义,反正乡里人养孩子,狗屎驴粪蛋满街都是,叫这个只当是疼爱了。
因为巴巴很喜欢自己的名字,所以每回跟人说话,都爱带上一句,乍一听还很可爱。
巴巴会唱歌。
巴巴扶着公主。
巴巴会编花环。
巴巴……
巴巴还很喜欢那个燕女。燕女自卖自身进了杨府,原本是跟中人说要当杨太守的小妾的。巴巴听得清清楚楚的,燕女说了好几遍。但进府后,杨太守没看上她,她也不耽误功夫,迅速找了另一个人住到人家的屋子里去了。那人是杨府的一个部曲。
大概因为这样,燕女才不想再带着巴巴,就把她送到了专门给杨太守小妾们预备的院子里。那里的女孩子才走了一批,就是被杨太守送人了。管家一直嫌人又少了,虽然嫌巴巴小,但养几年看看长得好不好再做打算就把她给塞了过去。这回,杨云海要找几个陪姜姬玩的,管家想这个会说燕话的小姑娘又活泼又讨喜,话多还不招人烦,挺有眼色,就选中了她。
巴巴一直说想燕女,姜姬问她想不想回去看一看她?巴巴就忍着眼泪摇头,“她说巴巴以后不能再去找她了。”
因为她不让,巴巴就不去了。
伤心只是一时的,巴巴很快在沧海楼适应了下来。
另一个女孩子没有大名,她给自己起名叫丁香,她没见过丁香,只是听人说过丁香是小小白白的花。
她比巴巴大一些,似乎也更懂事些,两个小女孩总是在一起,在沧海楼里蹦蹦跳跳,跑来跑去。因为姜姬说喜欢听巴巴唱歌,她就也学了跟巴巴一起唱,还教巴巴唱鲁言的歌,慢慢的巴巴嘴里燕语和鲁言常夹在一块说。
卫始发现有这两个不知深浅不知轻重的女孩子在沧海楼跑来跑去之后,公主身上添了一点“鲜活”劲。以前她能一日夜不说一句话,如果不是在他们对她说话时会专注的看过来,他都以为那是个木偶。
直到这天,他偶然听到公主轻轻叹了一声,嘀咕了句:“真无聊……”
突然一丝笑意止不住的爬上他的嘴角,他坐在她身后,“公主,杨家那边好像是又出事了。”
果然,公主立刻把头转过来了!双眼炯炯有神的望着他。
杨云海送过去两个人后,见公主果然不再烦他,对从人笑道:“公主也就像个小孩子,时不时的就要闹一闹人。”
从人也不像之前那么看不惯公主,也笑道:“公主年纪也不算太大,难免有些小孩子脾气。”他主动道,“我听商人说公主养过大鸟,不如抓几只大雁去陪公主玩?”
杨云海被他这句话给笑得都快翻了天,“快别说了!大雁那是吃肉的!不能养着玩。”
从人不甘道:“我当然知道那是吃肉的!我射大雁都是吃肉。可别的鸟也不够大啊?难不成那公主养的大鸟比大雁还大?”他是不信那商人说的什么身披彩霞,大的像一匹马,能飞上云霄等等,这种鸟他从来没见过,世上怎么可能会有?
杨云海笑过后,望了一眼似乎跟往年不同的书房,叹道:“终于,我坐在这里,不是饮酒作乐,不是枯耗光阴了。”
这个书房是他小时候的书房,在那个时候,他在这里每天想的都是以后怎么带着杨家军纵横披靡,虽然父亲早就告诉过他,真正的重武从不出鞘,它的重,在于不轻动。但身边有着数万人马,给他的感觉完全不同!
现在整个杨家都活起来了!就连他也满胸意气,好像成了一个骄骄少年!
不过此时也不是没有烦恼。上回的事,不止他觉得提气,杨家那些老骨头也都觉得该振作起来了,所以现在每天都有人来找他要兵要人。
杨云海自己是不会练兵的,他也从来没摸过兵,他父亲还没来得及教他这些东西,杨家就开始慢慢衰落,再也不能动辙带着几万人绕着辽城转圈,耀武扬威。因为这样做,会让人盯上杨家的兵。
父亲教给他,杨家的兵要保住,要藏好!
可他还是没有做到。在父亲死后不到十年,他手上的兵只余八千,到现在,竟然只有三千人了。
这三千人是他最后的保命牌,无论如何都不能放手!
而新征来的生丁,不经过训练是不能用的。他打算等风声过去一点了,就把人慢慢混到那三千人中,让老兵带新丁,慢慢的把人给操练出来。
可现在那些叔伯们都纷纷来找他,想“替”他练兵。
杨云海知道这些叔伯手里也是有一些人的,他每年还要给他们粮草养兵呢。但这个粮草给出去,养出来的兵是姓他的杨还是姓叔伯的杨就不好说了。
所以他是绝不会把这些生丁给他们的,真给了他就傻了。
可他也不能翻脸,他还要靠这些人呢。独木难支,他不能得罪他们,也不能纵容……
唉,实在是为难啊。
杨云海摇了摇头,看这日午后竟然没有人来找他,顿觉轻闲,想起前些日子练出来的舞伎,有一个生得极好的被他藏了起来,没被那些燕奴看到。他道:“把那个女子叫来,与我喝几杯。”
从人这就出去喊人,不妨刚迈出门槛就被一个冲进来的人撞个大马趴,那人浑身有血有泥,顾不上撞了人,直接冲到里面扑跪在杨云海面前,大喊:“大将军!不好了!左将军被杀了!!”
杨云海一下子蹦起来:“你说什么?!‘
左将军是杨诚,是杨无人留给他的人之一,也是最重要的左膀右臂。上回替他解围的那三个大汉,就是杨诚手下的人。
而且杨诚没来逼他给兵——虽然那是因为杨云海最后一定会给他几千人意思意思的,但他没来,就压得一些资历不如他的人不敢来。
杨云海是承他的情的。
杨诚死,对杨云海来说不亚于晴天霹雳。
“你速速道来!”杨云海抓住他问。
事情说起来也很可笑,其实都怪杨诚的儿子,杨谏。
杨诚是杨无人的亲兵,在杨无人死后就扶持着杨云海,算得上是自家人。按说杨谏也该是杨云海的人,可他就看不上杨云海。
杨谏比杨云海要小上十岁,从他懂事起,就只觉得杨云海醉生梦死,胆小怯懦,只会对燕奴摇尾乞怜,半点不像杨无人的儿子。对杨诚的忠心也是嗤之以鼻。
杨诚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没有管教杨谏,他就一直这么想。
杨云海“仁弱”惯了,对着燕奴都能含笑以对,对着自家人当然不可能认真,对杨谏偶尔的犯上也都一笑而过,对他就像对个小弟弟,还时常在杨诚面前夸奖杨谏。
杨谏当然没有被夸得就从了杨云海,相反,他更看不起他了。
于是,这次听说杨云海征了许多生丁圈在大营里却不肯让其他人带去练兵,就这么白白养着,顿时不忿起来。
“爹,他该干的事不干,这算什么大将军!”杨谏当着杨诚的面发脾气,发完后就悄悄带着人出去了,不是说那几个燕奴都把人偷走了吗?他也偷!偷完带走练,就不还给杨云海了。
想得很好,不巧,正撞上了也来偷人的的乌彭几人。
乌彭他们也是偷溜回来的,而且这次一定要把人带走!还必须要比两千人多,多出来的,就当送给漆四的礼物了。
本来能搭上漆四这条线,对乌彭来说绝对是件好事。但好事不办好,就成了坏事。现在他只求漆四不要生气就行。毕竟漆太后能逼着燕王给他爵位,却不会为他得罪漆家。
这点道理,乌彭一清二楚。
他这次特意多带了好手,还找那个商人借了护卫,一行人没有惊动任何人的就潜到了那处营地。
营地上回被他们驱使驽马拉坏的营墙还没修,仍倒在那里,省了他们的事。于是,商人的护卫就很有经验的分出一部分人去探路望风,再分出一部分人去堵住营地其他出入口,其他人进去赶人出来。
杨谏只带了随身的二十几个人,也都是弓马好手,他们骑的都是良州马与本地马配出来的马,虽然不如良州马好,但年轻蹄快耐跑。
这是辽城,杨家又才把燕奴赶走,杨谏根本没料到会有人在这里,还是原来那伙人!故技重施!
他们距营十里之外就被发现了!可此时营里的人还没偷完呢,护卫心眼多,跑去问乌彭说有人来,跑不跑?
乌彭想跑,护卫又发愁道:“只怕回去主人就要打死我们了!”
乌彭才想起漆四,想起如果他骗了漆四两次……那他也不必回燕国了,直接跑吧。
护卫又轻声说:“我看那人没有我们多,又不知我们在这里……”
乌彭马上明白了,果断道:“那就杀了他们!我们快跑!”
护卫这才应下,带人出去布了绊马索,又命好手伏在高处,等杨谏一行到,马一摔倒,他们还没反应过来,箭雨顷刻而下!
数十枝箭就要了杨谏等一众人的性命,只有最后的一人转身较快,逃出生天。
护卫看了一下距离,觉得再追也追不上,给剩下的人一人补了一刀,让乌彭带着人快走。他们刚才赶出的人至少也有四千了,就算一路跑回去丢一些死一些,也够交账了。
乌彭二话不说,带着人就跑,护卫分出一半留着埋伏断后,剩下的就拿着刀枪驱赶这些奴隶跑,于是就在他们逃跑的路上,星星点点的都是掉队的人。杨诚得到消息追上来时,立刻就发现了他们。
杨诚万万没想到杨谏就这么死了,听到消息时就险些吐了一口血。虽然家人劝阻让他不要去,还有去太守府报信的,但杨诚等不了,推开从人,“何必等那无能小儿!我要替我儿报仇!”
他带着人追上来,在营前看到了儿子的尸体,被人吊着脖子,脱去衣服,挂在营柱上。杨诚眼前一黑,整个人摇摇欲坠,勉强站稳了,抖着手说:“快……解下来……”
解下杨谏后,杨诚替儿子草草收敛一番,又上马继续追。
无奈,先是陷阱,又有暗箭,杨诚年老体衰,就此送了性命。
护卫见再也没有人追上来了,而杨诚的人早在杨诚死后就失了军心,四散而逃。他杀退这些人后,不敢再恋战,带着人就追上去了。
等杨云海赶到,只余满地尸骸。
一人道:“是燕奴!”
护卫是商人的私兵,当然不肯让自己人送死,他留下设陷设伏的都是乌彭借来的燕兵奴。
杨云海目瞪口呆,又看到杨诚和杨谏的尸骨,周围所有人都在哭号。
从人跪到他身边,紧紧握住他的手,让他回了神。
“我杨云海,誓报此仇!!”杨云海突然拔下发簪,散下长发,握住发尾用剑一割,拿着一缕头发放在杨诚的胸口,看着这个老人的面容,他突然想到了父亲,泪水长流。
“叔叔,慢些走,我送他们下去陪你。”他沉重的说。
这一刻,他是杨家子。
是杨家儿郎!


第198章 哀兵
对杨云海来说,杨诚的死把他逼到了绝路。他必须为杨诚报仇,也不能不报,甚至不能有丝毫迟疑。
所以他割了头发就上马,连从人呼喊让他再等一等,等从家里把人都叫来后去追都顾不上,带着身边这二十几个人就追上去了。
从人连连跺脚,看也知道,杨诚、杨谏都是犯了一样的毛病:轻敌。要不是他们带的人太少,至少也不会父子两人一起送命。
他是真怕杨云海一去不回啊。
但老天爷是站在杨云海这边的,这一来一回的功夫,乌彭他们已经跑远了,杨云海一路追过去,只捡回了来一千多个奴隶,杀人的已经跑了。
眼看着天黑了,不能继续追,他们匆匆出来,没带干粮,一旦天黑,四下一片漆黑,要是继续往前跑,可能早上天亮他们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只好掉头,半路就遇上了举着火把找来的杨家部曲。
杨云海回到了杨家,已经是满府白幡了。
庭院里就停着两具棺木,一个是杨诚,一个是杨谏,杨谏的儿子跪在棺材前,披麻带孝,见人就磕头。
杨云海在门前下马,也披了一块麻布,披头散发的冲进去,扑到棺材前就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拿头去撞棺材,撕衣捶胸,跺脚哀号。
把旁边跪着的小孩子吓得一愣一愣的。
杨家也早就挤满了人,跟杨诚算是同辈,也被杨云海尊称一声叔的杨北来了,看到杨云海这副颠狂的样子,连忙使人去拉,“快快快!不要让大将军哀毁过甚!”
于是一堆人拥上去,七手七脚的把杨云海从棺材上撕下来抬进屋,杨云海一路急行,平时也是个养尊处优的人,进门前再哭闹一场,现在看起来也是格外凄惨没有人样,他挂着两行浊泪,脸色惨白,手足俱颤。
杨北排开众人坐在他面前,关心道:“大将军,大将军,你要保重自己啊!”说着,老头也哭了。
顿时堂上一片哭声。
这一哭就哭到了后半夜,该走的都走了,不该走的全在苍促搭建的灵堂上给杨诚和杨谏守灵。
杨云海和杨北却来到了后堂。
杀人的已经查清了,就是今年跑到杨家这里来打秋丰的燕贵,乌彭。
杨北道:“大将军当早做决断。”他打量着杨云海,不知他是不是明白,他现在就该倾家荡产的替杨诚报仇,如果他连这点觉悟都没有,那他杨北就要出来主持公道了。
让燕奴闯到家里来杀了家人还不反抗,那杨家人哪里还有一点气性?血性?又有何面目立在这天地之间?
杨云海摇头道:“北叔小瞧我了,诚叔和阿谏这么没了,我恨不能对燕奴食肉寝皮!只是如果贸然出手,对杨家不利。”
他道:“那些人一看就是新出头的小燕贵,家底不丰。”所以找上门去让这个小贵族赔钱是不可能的,他们只能要命。
可杀人也有个问题。
要么,他们深入燕地,把人抓来杀了。
这有点难。他一个太守,带兵深入燕地报私仇,还抓住一个燕王封的贵族砍脑袋,那就等着燕王和鲁王一起来砍他的脑袋好了。
要么,他们就在这边等着,等那个没长眼的小燕贵再跑来,他们再杀他祭坟。
前者,麻烦太大,他兜不住;后者,全凭运气,鬼知道那个什么乌彭的还来不来呢?
杨北点头:“大将军说的也有道理。那大将军可有良策?”
良策,当然是有的。
从一开始,杨云海就没考虑第二个可能。真那样做了,他也没脸再当这个大将军了。他这个大将军,全靠杨诚、杨北这些人的推举,如果他不替杨诚报仇,那这个大将军他也从此不必再做了。
而第一个可能,他缺的就是名正言顺进入燕地寻仇的理由。以私怨不行,那如果是公主让他去呢?
杨北知道杨云海藏了个公主,他只想了一想就点头道:“这样也好。”反正只是差一层遮羞布,到时就算大王或燕王来问罪,只要把这个公主推出去就行了。
杨云海点头道:“既然如此,我这就去见公主了。”
他起身整衣,夜拜姜姬。
姜姬当然还没有睡。从白天就听到前面不绝于耳的哭声,让她怀疑杨云海是不是死了。可如果他死了,怎么杨家不乱?难道杨家还有一个她不知道的定海神针?
直到杨云海披麻带孝的进来,她才松了一口气。
杨云海见姜姬披衣起来却不敢下床,躲在侍女怀中瑟瑟发抖。
卫始挡在前面说:“太守,今日公主吓坏了。”
就是要你害怕。
杨云海扑地号啕大哭,一边哭一边往床榻那边爬,卫始等人来拦都被他给打开了,而杨云海带来的人也帮着按住了卫始等人。
姜姬很配合的发出尖叫。
卫始被人按在地上,目眦欲裂,挣扎道:“太守欲害公主吗!!”
从人道:“休要胡言!”
杨云海来到榻前,他一头一脸的泥汗,又为了做戏,在脸上抹了鸡血,阿柳都吓得浑身发抖了,姜姬还以为阿柳会一直抖下去,不料她猛得一脚跺在杨云海脸上!
杨云海被玉足跺得刚要爬上来就被跺下去。
姜姬目瞪口呆。
云姑他们也一拥而上,手上拿着什么都往杨云海身上招呼,她还看到云姑手上的恭桶!
但杨云海有地利之便,一番混乱后,阿柳和云姑他们也都被抓了缚在阶下。
姜姬尽职尽责的一边发抖一边求情,除了哭不出来之外。
“太、太守有事尽管直言……”她道。
“公主。”杨云海狰狞道,被阿柳云姑她们一通打之后,脸上身上还真添了不少伤,“非是某冒犯公主,乃是今日……”他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说了一通,大概就是燕地那边来了一个贵族,贪婪凶恶,以前他们也常来劫掠,他都看在百姓的份上不欲与他们争斗,以免伤到了百姓。
“所以他们要些钱物,我都加倍奉上……”
掏钱免灾这一招,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但是,今年因为公主到此,他就觉得为了保护公主,不能再容忍这种事了!就拒绝了他们,明言从今年起,辽城的一草一石都是公主之物,当然不能让他们想拿就拿。
“谁料这些人竟然如此丧心病狂,将我等的仁善当成了可欺!”
于是这些人见索要不成,就来明抢了。
杨云海他们因为把人想得太好,以为以前你们要我就给,大家就是好朋友了,今年我也跟你们说清楚了不能给,你们就该懂道理啊。结果他没料到那些人根本不讲道理!
于是,他们就来抢人了。抢的还是他准备给姜姬盖行宫而征的百姓。
“燕奴粗蛮,他们抢走了我们的百姓,不过是当成牛马一般的奴隶……”杨云海声泪俱下,痛心疾首,他视百姓如亲子,百姓伤,就是他伤,百姓受苦,比他自己受苦还要难受啊!
然后因为看到百姓被人凌虐,先是一个叫杨谏的少年人义愤填膺跑去阻止,结果螳臂当车,挂了;再然后听说杨谏死了,他亲爹,一个七十多的老人也披挂上阵欲与贼子一校高下,也挂了。
所以现在,辽城才会满城悲声。
杨云海哭诉完,问姜姬,这样的义士没了,公主心疼吗?
姜姬点头。
公主难道不想为他们报仇吗?
姜姬继续点头,已经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了。
杨云海再要问,她道:“借太守手中剑一用。”
杨云海看了眼自己腰下的剑,道:“此剑巨,公主用此剑吧。”他只给了她一柄半尺长的匕首。
姜姬削下一缕头发,递给杨云海,道:“此仇不报,安敢为人?请太守助我。”
杨云海没料到竟然这么顺利,他还以为要威吓一番呢。立刻先五体投地行大礼,再郑重接过姜姬的头发,放在帕子里,道:“敢不从命?”
杨云海走后,卫始几人才被放起来。那个杨云海的从人最后才走,遥遥的对着姜姬行了个大礼。
卫始扶住她,道:“这贼……”姜姬捏了一下他的手,他把话咽回去,愤然道:“他是想让公主来替他担出兵的罪过!”
兵不可轻动,各地太守手中都有兵,但没有大王的命令,谁动谁就是要造反。平时没事时在自己家门口转转还行,带着大军跑到别国去,不管是什么理由,都是全家一起掉脑袋的重罪。
“公主,此事不可应!”卫始急道。
这种大罪,就算是公主还“受宠”时都担不下来,何况是现在?到时事发,公主必死!
姜姬摇摇头,笑道:“我们来赌一下,我赌杨太守不会让人知道这件事。”
卫始一愣。
“我不过一条小命,抵不过他手中的兵马。到时我死是小,他手中的兵马也保不住。”所以杨云海就算是杀光所有的知情人,也不会让人知道他带兵出去的事。她就相当于是一个保险,真的事发了,他也有地方推锅。但最好还是不要有推锅的机会。
“可是……”卫始忧心道,“听太守的意思,他是想带人到燕地去,逼燕王交人。这样一来,是无论如何也瞒不住的。”
不会。他的人没那么多,脸也没那么大。直接找上燕王要人,就算他有理,燕王难道就会乖乖交人?
杨云海没那么蠢。
他应该只是想找个理由,把战场扩大——
杨北回到家,他的侄儿匆匆过来,见到他就连忙说:“叔叔,不好了!大将军让人来要咱们家的人了!”他跪下小声道,“我还听说,大将军已经让人去把杨诚家的人都带走了!”
各家都有保命的亲兵,数量不等。杨北家约有八千,他猜杨诚家也是这个数,只多不少。
杨北摆手:“给他两千。”
他侄儿连两千都不想给,“他这么急着发死人财,杨诚尸骨未寒,他就把杨谏的儿子留下了,还打他手里的人的主意!”
杨北道:“谁叫杨诚死了呢?给他吧。”杨诚留下的人,他们都不能碰。也只有杨云海能光明正大的要走了。不过大将军搜刮一阵后,等到上阵时,也要他顶在前头。


第199章 商
杨云海招来了商人,之前在乌彭第一次来的时候,他就找人去打听乌彭的底细。本来不过是想着知已知彼,还有之前霸着辽城不走的燕贵是白家小公子,今年却换了乌彭,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缘故?
但在商人回来前,情势已经变了。
“大将军想把乌彭引回来?”商人捻须道,“也不是做不到……不过这样一来……”他看了眼杨云海,“大将军该知道,我就不能再去燕地了。”
他替杨云海奔走打探是看在钱的份上,而他往来燕地也是为财。现在帮杨云海一个忙,要把自己的一个财源斩断——除非杨云海出大价钱。
杨云海道:“难道就没人盼着乌彭死?”漆太后宠爱乌彭都能硬是给他要了一个公爵,那恨他的人一定也不少。
“有是有。”商人点头道,“但我突然跑去说服其他人要乌彭的性命?这也太明显了。”
杨云海的一只手按在腰侧长剑上,“若你答应我,日后我这辽城任你来去。”
“若不答应,小人就走不出大门。”商人笑道,“既然这样,小人只得应了大将军。只是需费些时日。”
杨云海答应了,为了给商人报酬,还卖给了他一千女奴和童奴,反正都是用不上的。
商人收下女奴和童奴,带着他们先去了魏,换了很多粮食,才慢吞吞的去了燕国。
燕国有个奇怪并与众不同的传统,他们的城是以姓名命名。现在的王都,就是萧城。其他白氏、漆氏都各有一座自己的城,在自己的封地中。
“所以,看燕地贵族是否强大,只看他们的城池就知道了。”卫始道。
虽然公主仍是什么也不跟他们说,但他隐约猜到了公主的打算:借虎吞狼。
这是非常冒险的!
但他在出了一身冷汗之后,竟然隐隐兴奋起来了!
自从家族破灭,而他也受刑入宫后,他以为他的人生已经不会有什么变化了,什么志向都早已成空。他本来以为能让自己死得更有价值已经不错了,但现在对比公主,他突然觉得自己……竟然还不如一个小女孩!
如果公主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从她流落乡野那时起,每一步,她都走得惊险无比。如果是她身处在他这个位置上呢?
想到这里,卫始竟然有些羞愧。
他开始悄悄向公主讲述一些燕地的事,半是试探,半是期望能助公主一臂之力。
或许也是助自己一臂之力。或许他的人生,还远远没有结束。
商人是魏人,姓席。因为于鲁国一个家族同姓,他在行走鲁国时也曾似真似假的借过势,没有什么比一个落魄的大家子弟更能取信于人的了。
席商往来各地,在哪里,就把自己当做哪里的人。他在萧城还买了一座宅子,里面养着他的“妻儿”。
一回到这里,下人看到他就笑开了花,连忙把大门打开,“主人回来了!”
席商下车,“夫人和小公子还好吗?”说着顾不上听下人回答就提着袍子往里走,一边走一边喊:“乌兰,乌兰。”
一个燕地美女从里面走出来,她的肤色有些黑,但仍不失为一个绝丽美女,就是年纪大了点。
不过在燕地不讲究这个。
席商看到她就走上前,把她抱起来转了个圈,笑声连成一片。
一个十七八的男孩带着一个五六岁的男孩也出来了,大男孩拉住小男孩:“别过去。”
席商放下妻子,看向两个孩子,他蹲下来,对小男孩张开手:“来,铜锤来爹爹这里!”
大男孩这才放开小男孩,小男孩扑向席商,被他高高抱起,抛高再接住,小男孩欢乐的笑声响成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