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童跑到另一边的屋子里,迈过高高的门槛,跑到蒋彪身边,一揖道:“爹爹,公主入浴了。”
蒋彪抱住他亲了一口,“乖乖,做得好,继续去守在门外,如果公主要热水,要吃的喝的,都拿给她吧。”
小童有些别扭的从他怀里滑出来,又是一揖,才跑出去。他跑到外面,忍了又忍才没去擦脸上的口水。好恶心……可是如果擦掉的话,太守就可能会生气。他被买来后,卖掉他的爹爹对他们说,不管太守对他们做什么,他们都要高兴,这样太守才不会扔了他们,如果他们被扔掉就会死的。他们进了太守家后,已经有两个小哥哥不见了,据说就是让太守不高兴被扔出去了,已经死了。
小童强忍住心底的惧意,跑到窗下蹲着。
在路过的商人那里,他听过摘星公主的故事,据说她是神女,会乘神鸟。他抬头望天,想看看神鸟是什么样的。如果神鸟夜里来接走公主,他一定假装看不到,如果、如果公主能带他一起走的话就好了……
丛伯给蒋彪倒了杯茶,“公主如何?”
自从蒋彪进来后就笑得一脸恶心,丛伯拿他没办法,好不容易等到这个机会能把公主抢在手里,只怕日后他会比对赵氏更爱公主。只是公主可不是赵氏,他见过公主几回,深知这个女孩有多聪明。赵氏只凭一腔余恨都能弄得蒋彪死去活来,换成公主,只怕蒋彪就等不到黄医救命了。
“这你说的不对。”蒋彪端起茶,“公主说不定根本不会捅我一刀。”
“何解?”丛伯不解,不相信的说:“难道你刚才进去,公主对你求爱了?”
蒋彪摇头,“恰恰相反,公主说她绝不会爱我!”他嘿嘿笑起来。
“那你得意什么?”丛伯厌恶的看他。
蒋彪道,“你没发现?公主这是在试探我。她想知道在我面前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他挺起胸膛,往后一靠,“而且公主说,知道我是来救她的。”
丛伯听到这里真的松了口气,他最怕的就是公主像赵氏一样深恨蒋彪,现在这样看来,公主似乎是打算利用蒋彪了,那她应该会心甘情愿的留下了。
“这就好。”丛伯放下杯子说,“那我现在就回去,替摘星楼做最后的布置吧。”
只有他进过摘星楼,蒋彪希望樊城的那座摘星楼和乐城的一模一样,让公主住得舒心顺意。闻言点头道,“你去吧。”
丛伯当即就出发了,临走前,他想去拜见一下公主,犹豫了一下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对公主来说,现在是她最落魄的时候,像她这样的人,必然不会喜欢被别人看到这一幕。
沐浴后,姜姬又要了食物,还点名要郑国梨。果然每一样都送到了。
蒋彪一直没出现。
“你们吃吧。饿了几天,吃不完就藏在怀里,别浪费了。”她对卫始他们说。
卫始借着服侍她用餐的机会,示意了一下藏在他身上的那柄剑。
那是蒋龙的配剑,按照他的身形、手臂长短请大匠师铸造的,跟批量生产的剑不同,这个时期的剑上的花纹、剑的宽窄长度都有各自的特点。
她当时留下这剑也是想着这种特别的东西,岂不是载脏嫁祸的好材料?占了就不还了。这次她什么也没藏,就提前把这柄剑藏了起来。
现在,它是他们唯一的武器。如果是把长枪还可以展望一下,现在……
她在卫始的手臂上拍了拍。
——算了。
卫始眼中透出的勇武之气,闪烁片刻后还是消失了。一人一剑,还是别做梦了。
很可惜也很可笑的是,他们这么多人,保护一个公主,最后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公主受苦。哪怕公主一滴泪也没掉,更没有恳求他们救她,他也忍受不了。
……就像当年只能看着全家没罪。
他受刑入宫后,也不曾想过替家人翻罪,或找大王求情。因为他知道不管他做什么都没用。并不是他家罪无可恕,而是其他人,比如大王,比如冯、龚、蒋这几家都已经决定了,一些人需要死,这样另一些人就可以活。他们家只是刚好在死的那一部分里。这不是他一个人可以扭转的。
如同现在,公主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她丝毫不加反抗,也不许他们反抗,因为反抗除了带来牺牲,别无他用。公主比任何人都清楚,活着的人能比死去的人起到更大的作用。所以她要他们都活着。
“公主也吃。”阿柳把蒸饼递过来。
姜姬掩口摇头,她真的吃不下。而且从刚才洗过澡以后,她就觉得肚子有点不舒服,那些已经坏掉的食物,终于要起作用了。
她是从蟠儿和丛伯的话中,还有赵氏的经历里判断出,蒋彪是个好食不过夜的人。现在她也洗干净了,哪怕他要把她带回樊城,也要先把她给吃到嘴里嚼一遍才满意。
就像赵氏,抢回来当晚就成亲,第二天他才去赵家提亲。
天渐渐暗下来,小童进来要阿柳、卫始他们都出去。
阿柳道:“我们当然要服侍公主!怎么能走呢?”
小童对着阿柳他们毫不客气,“公主有我们服侍,你们快走吧!”
对着一群小孩子,阿柳她们可不会怕。见她们就要跟这些小童动起手来,姜姬:“阿柳,你们回车上去,明天早上再来服侍我。”
阿柳一愣,看看她,再看看小童,犹豫了一下,才没办法的点头说:“好吧。”她转身就对小童忿忿道,“要不是公主喜欢用童儿,才轮不到你们呢!”
小童半懂不懂,也得意的扬起下巴。
他出去喊其他同伴来,阿柳她们就出去了。
卫始出去前,看着孤身坐在榻上的公主,心像油煎一样,他往前走了几步,脚下越来越沉重。最后还是卫开把他给拉到车上去的。
挤到车上后,卫开担心的看卫始:“阿始……”他发现卫始的表情就像当年他们刚被绑到莲花台时一样,那时他们还没有受刑,有的刚刚见过父母叔伯头颅滚了一地,有的连家人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喃喃不成言的掉泪。阿始却满面悲愤,整个人像要疯了一样,从头到尾,直到被绑去受刑前,他只说过两句话:
“我有什么用?”
“枉我自高自大了二十几年!如今才知道往日所学竟然全是狗屁!”上不能救黎民百姓,下不能救父母兄弟。
全是狗屁。
“阿始……”
“阿开。”卫始小声问他,“你怕死吗?”
“你怕死吗?”
怜奴问被按在下面的姜智。
姜智浑身湿透,从腰往下全是污泥。谁也没想到,他是从水道里潜进来的。但他爬出水道后,就很快被发现了。被侍卫抓住后送到怜奴这里,被怜奴一眼认出这是公主身边的少年。
姜智没有挨打,只是两手扭到身后被麻绳紧紧缚住。
他咽了口口水,迟疑的点头:“我怕,求公子千万不要杀我!”
——他还没有见到公主!怎么能死?
怜奴笑道,“你是回来找公主的对吗?”
姜智犹豫过后,说:“……公主不要我们了,给了我们钱,把我们都赶走了。”
怜奴问:“你们是怎么走的?”
姜智一五一十的说:“有一个个走的,后面就两个两个的走了。”
“都是往哪边走的?”
“公主没说。”他沮丧道,“公主只说让我们回家。给了我们很多钱,让我们想干什么都行。”
这样倒也像公主的做风。
怜奴柔声问,“那你怎么又回来了?”
姜智转了下眼珠子,一看就是那种心眼特别多,特别机灵的孩子,他小声说:“他们都走了……我一个人回来服侍公主就好……”
怜奴笑起来,又问了很多,发现公主对这些少年一直是她吩咐什么,让他们做什么,从不对他们解释前因后果。这个少年知道的最多的也无非是公主喜欢吃什么,喜欢穿什么,不喜欢谁,讨厌谁。
怜奴突然问:“公主为什么要杀小公子?”
姜智的反应是吃了一惊,连忙否认:“公主怎么会杀小公子?这是污蔑!公主绝不会这么做!”
这么说他们不知道?
怜奴也不确定起来。他一面认为公主不太可能会杀小公子,一面又觉得公主在被送走前都不肯说出小公子的下落,要么是她在有意保护谁,要么就是小公子真死了。
但公主杀小公子的理由呢?
他是不相信什么报仇的。公主确实是深深的记恨着大王,可她却很理智的不要大王现在就死,明显是还留有后手。
所以不管是杀小公子也好,还是藏起小公子也好,一定都是为这个后手做准备。如果小公子没死,会在谁手里?
他本以为是姜武,但在数天后,姜武惊惶失措像个乞丐一样冲进金潞宫时,他就知道不是他了。
姜武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冲进莲花台,所以侍卫们都没有拦住他。
但当他冲到殿里时,却看到了一个连起都起不来的大王。
“儿啊,是我儿吗?儿啊,你终于回来了!”姜元浊泪满腮,拼命想坐起来却动都动不了,最后只能伸出一只手拼命的想拉住姜武。
姜武茫然的跪下来,感受到大王颤抖的、无力的紧紧抓住他,在他肩头痛哭起来:“你妹妹、你妹妹她、她伤透了孤的心!她在孤的心里插了一刀啊!她恨孤!她竟然恨孤啊!!”
姜武的脸陡然涨红,瞬间又变得惨白!
他一直害怕的事,终于发生了。
他一直希望姜姬能不要再记恨大王。
——他总有一天会亲手杀了怜奴的!
他一直害怕姜姬的不忿会被大王发现。
他们的性命全都系在大王的身上,如果大王发现之后,厌恶姜姬怎么办?
他想把他们带走,大家一起逃走。可她不愿意走,她说他们逃不掉。
他就想变得更厉害点。
他还希望他顺着姜姬,可以让她不再那么恨大王。
现在,一切都晚了。
“爹……爹爹……”姜武不习惯这样喊大王,但他想替姜姬求情,他直觉的选择了这个称呼,“爹爹,你不要生妹妹的气……”
姜元明白了!连姜武都知道姜姬恨他!
那他呢?
他也恨吗?
姜元又恨又怕,他捂住脸,倒在榻上,呜呜哭着。
“你也恨孤吗?恨孤没有救你娘吗?”他拉着姜武的袖子,“可是,孤不知道会有刺客来,孤不知道啊!”
刺客?
是刺客吗?
可是姜姬说……
怜奴走出来,脱下自己的衣服,露出胳膊和大腿上的伤痕,也一起哭道:“大哥你不知道,一直有刺客想刺杀爹爹。爹爹怕你们知道了会担心,一直瞒着。他怕你们受伤,从来不敢留你们住在金潞宫,跟他住在一起。”
是这样吗?
原来是这样吗?
姜武整个人像变成了一个空壳,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好像脑海成了一片空白。
姜元看向姜武,动情道:“孤一直想好好照顾你们,这样,她在九泉之下也能放心了。”
姜武只觉得自己的眼睛里也涌出东西来,他伸手一擦,满手都是泪。
“但是孤没想到,你妹妹竟然一直在记恨着孤……”姜元痛哭道,“孤知道自己错了,但我们是一家人啊,孤也一直在赎罪,一直在弥补……”他一声声唤道,“阿陶、娇儿,你不要恨孤,不要恨孤啊……”
姜武扶住姜元,终于说道:“爹爹,娘不会怪你的……我也不会……”


第187章 活
屠豚带着人潜回了乐城,他们这一伙人实在很像土匪强盗——也确实是。在回来的路上因为没有带吃的,马也不多,他们就转道先去做了一桩生意。做完生意后,屠豚就说他要回去救公主,已经做了一桩生意了,他自觉也算对得起这些跟上来的人了,说完道:“你们都走吧,不要再跟着我了。”
走了一阵,回头看这些人还跟着。
屠豚黑着脸:“……让你们走,你们不肯走。”一边拨出刀来。
陀陀吓得一抖,他可是见过屠豚杀人,跟他杀羊杀牛差不多,都是拧着把人转半圈,然后照脖子上一捅,再拉出来,血就哗啦喷一地了。
看过屠豚杀人的,就没有不胆寒的。
其他人也是一样,纷纷往后退,还有人吓得掉头就跑的,跑了两步看大家都不跑又回来了。
那群人里也有个领头的,结巴着说:“救、救公主我们也去!谁说我们不去的?”
“就是!别把俺当孬孙!”
“谁不去谁就不是喝人奶长大的!”
一群人呼喝起来,屠豚又问了几次,才稀里糊涂的把人给带上了。
然后,他们就到了乐城。
城门守卫本来要拦,但被他什长给拉住了,什长小声说:“你不懂,咱们这里有个凤鸟将军就喜欢带着兵在野地里跑,他的兵都这样!”
“都这样?”守卫悄悄指着跟乞丐差不多的屠豚等人问。
“将军都这样,衣服破破烂烂,头上结成饼,脸跟一辈子没洗过似的。”旁边一个守卫笑嘻嘻的说。
“真的假的?”守卫不再拦了,看着屠豚几人走进人群,没想到城里的人竟然也都没当回事,甚至还有小贩和商人招呼他们去吃去喝。
守卫目瞪口呆。
什长说,“他们吃多少都不怕,回头去找公主要就行了。”
守卫早就听过摘星公主的大名,惊讶道:“为什么他们吃饭,公主掏钱?”难道不该找那个将军吗?
其他人七嘴八舌的,说法五花八门。
有的说:“公主跟将军好。”
有的说,“那是公主心善!”
还有的说:“明明是将军骗公主的钱花!”
那个守卫听完嘀咕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屠豚他们吃喝过后就发现有人冒出来要拦他们,屠豚就带着这些人在城里乱跑,杀了一些,跑了一些,抓了几个。
“还真有人要杀我们啊?”一人道。
屠豚把这人的手脚都给劈开一半,半掉不掉的,然后才问他:“你们是哪一家的?”
那人还算有些骨气,硬挺着不答。屠豚问了见他不说也不费话,直接一刀劈死,去问第二个。一直到他问到第五个时,才问出来。
“一个独眼?”屠豚听完就把这个人也杀了,剩下的也一个不留全砍了。
其他人还在问:“独眼?什么人啊?”陀陀他们却知道,问屠豚:“怎么是姜大人?”
屠豚道:“什么姜大人?不过是个舔屁眼的小人!”他早就看怜奴不顺眼,知道公主也不喜欢这个人。不过怜奴为什么让人盯着他们呢?
屠豚看看他们的模样,懂了,转头带着人找了一处水井,几人打水冲干净后,再偷几件干净衣服换上,再出去果然就没人追了。
陀陀问:“他们在追的不是我们?”
屠豚看那不请自来,跟上的五十几号人,指着他们说:“他们追的是你们!”
那五十几号人倒有一半多都吓得要跑,好几个还不忘抱拳对屠豚说:“壮士日后见到将军,就说我王五/李四日后再报他的大恩!如今我的事犯了,不敢再拖累将军!就此别过!”
屠豚暗自叫了声好,总算把这些拖后腿的给甩掉了一多半。剩下的带着就带着吧,爬墙时有人在下面垫脚也不坏。
他带着这些人想混进莲花台,在城中转了几日,想把宫中倒夜香的车给偷了,人打算杀了。但在杀之前,屠豚多嘴问了一句:“你知不知道公主现在在哪儿?”
倒夜香那粗役狂摇头,就是说不出来话。
“哑巴?”屠豚掐着他的下巴看嘴,见有舌头,就把刀架到他脖子上:“说不说?”
这一吓,倒是把粗役的舌头给吓回来了,连忙道:“公主、公主不见了!让人给绑走了!楼里没人了!”
“绑走了?”屠豚的刀往这粗役的脖子上又切进去半分,“谁绑的?哪天走的?”
粗役抖如筛糠,“那个、那个大人,独眼的那个……好、好几天了,真的好几天了……”
到底是哪一天,粗役实在说不清,他不识数,也不知道什么日子,就知道那天出太阳了。
屠豚问完要杀他,见粗役紧紧挤着眼睛眼泪不停往下流,突然想起公主,放下刀说,“你走吧。看在公主的面上,我不杀你。”
粗役不敢相信的睁开眼睛,发现是真的!翻身起来就跑!跑了两步又回来扑通跪下,朝着宫里摘星楼的方向磕了好几个头才又爬起来跑了。
陀陀看屠豚坐在地上不吭声,刀就放在腿上,其他人都不敢靠近,他就过去问:“……那我们,去哪里找公主啊?”
去哪里找?
屠豚仰头看着夜空。
他也不知道啊……
姜姬端坐在榻上,那些小童就都站在下面,规规矩矩,不抬头看她,也不说话。夜色渐深,他们却没有一个在打瞌睡,反倒一个个的眼睛都很有精神。
屋里只点着一盏灯,昏黄的光闪闪烁烁,时明时暗。
……难道蒋彪今晚不来?
刚这么想就听到脚步声了。她在心里叹了口气,看到底下的小童们也全都站得更直了。
蒋彪进来,绕过屏风,看到姜姬,笑道:“公主在等我吗?”他一挥手,小童们都出去了。他坐在姜姬对面,上下打量她,笑道:“我还以为公主会跑。”他看向窗外,从这里能清楚的看到她来时坐的那两架车,车前还栓着马,周围还没有人看守。
姜姬后知后觉的看过去——原来那是对她的试探?
……真抱歉,她全部的精神都用来推演今晚会发生的事了,没考虑到别的。既然知道逃不掉,她也就早早的放弃了这个选项。
蒋彪欣慰的说,“既然公主待我以诚,我也不会对公主再隐瞒什么。”他道,“就请公主放心的跟我回樊城吧,我保证,公主在樊城不会受到任何伤害,在我之下,公主,您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会令你就像在乐城一样自由自在!”
他说他已经建好了摘星楼,就在他家里,楼中的一切都会和乐城中的一模一样。也早就准备好了各种珍宝、布匹。
她有神鸟,他虽找不到神鸟,却已经命商人去寻找珍奇鸟类,到时可任她赏玩。
她爱轻云,虽然现在轻云不见了踪影,但轻云的姐妹已经生下了和轻云极为相像的马驹,这当然也是她的。
她爱美童,他就会给她美童。
她爱美人,服侍她的侍女全是魏、赵两地的美人。
就是他的妻子,也早早的被他送回了郑家。
“公主,你什么也不必担心。”他欺近她,执起她的手,“只要你听我的话,顺从我,我就让你拥有一切。”
杀人有几种方法呢?
姜姬躺下时想。
在缺少力量的时候,武器的强大能弥补这一点。
但她手中偏偏缺少武器。
她没有枪,甚至没有一把快一些的刀或剑。唯一可以被当成武器的,是她用来簪发的一枝木簪。这是她千方百计留下来的。木簪虽钝,似乎也不够坚硬,但它的好处是韧,木头断裂后的木刺也能造成二次伤害。
但蒋彪显然防备着她的发簪,取下来后就扔到榻下去了。
好吧,她原来打算趁他不备的时候把木簪扎进他的耳朵眼里,这么着能不能扎死人不知道,但一定会把人给扎成重伤是真的,一不小心戳到脑中的什么器官上,嗯,以现在的医学条件来说,大概是回天乏术的。
那就只剩下第二个办法了,幸好,她是一个老司机。
“公主。”蒋彪看到姜姬捂住下面不放开,柔声道:“让我看看,不会疼的,我只是舔一舔。”
“会痛,你别想骗我。”她说,“那些女人都告诉我了,会很痛很痛,像被刀扎了一样,你休想。”
“那怎么办?”蒋彪也不急着成事,他喜欢慢条斯理的来,“不如,公主来帮我舔一舔?”
姜姬噘嘴,仍被按着脑袋凑到他的跨下,随即他的一只手就过来掐住她的脖子,“公主,小心不要用牙咬。”
现在,是肯定不会咬的。等你魂飞天外时……
姜姬暗自磨了磨牙,盯着这下面的东西,盘算着到时是咬哪里好,一定要一口就咬下来,幸好,她的牙还算结实,新长出来的上下大门牙一看就很锋利!她记得小时候她甚至能把鸡骨头咬断,咬核桃也不在话下。
他这个东西,总不会比核桃硬。
一时屋里只有水渍声和男人的喘息声。
蒋彪一直指点着,只是公主也太过聪慧,太过配合,少了一些趣味,让他有点失望。
正自逍遥间,魂儿正欲脱壳而出,一个人突然从门外冲了出来,手握一柄长剑朝着蒋彪就刺出去!
蒋彪抓起跨下的姜姬就往那人怀里扔!
果然那人立刻扔了剑去接姜姬!
蒋彪赤身扑下,拾起剑就照这人当头劈下来!
卫始抱住她,把背露出来。
但半天都没有剑劈下,他抬头看去,见蒋彪瞪着他们,僵住了。
后腰是凉的。
蒋彪把头扭过去,刺客比他低,他低头看,是一个陌生的人,就是眼睛很熟悉,熟悉到……他曾无数次见过这双眼睛,却想不起来他是谁——
卫始见机夺过剑,刺进蒋彪的腹部又拔出来,再刺进胸口。
蒋彪倒下了。
卫始抱住他,不敢让他摔到地上,却看到另一个人也从后面抱住了蒋彪,两人都是一怔。
姜姬已经从地上爬起来了,捡起衣服穿上,小声说:“把他放到榻上,不要惊动了别人。”
蒋彪被放在了榻上,身上三处全是致命伤。
他的眼皮还在颤动。
但人已经渐渐凉了。
卫始看到那个人在看蒋彪,悄悄把姜姬挡在身后,拔出剑,护卫着她。
她按了下卫始的手,看着那个枯黄头发、一身狼狈的人,复杂的喊出了他的名字:“蟠儿。”
“公主。”蟠儿回过神来,立刻道:“公主,请快逃!他们一会儿就会发现了!”他左右看了一眼,说:“我会往西边逃,你们往东边跑,到时他们就会来追我了!”他说完,对卫始点了点头。
卫始虽然不认识这个人,但显然他也是来救公主的,抱拳道:“多谢壮士!后会有期!”然后就要去抱姜姬。
“逃不掉。”姜姬摇头,“也不必逃。”
她看着蒋彪的尸首,一时不相信这个人就这样死了。
她让卫始把剑拿过来,让蟠儿看,“你看这是谁的剑?”
蟠儿单膝跪下,凑近一看,“怎么会是……”蒋龙的剑?
这不是正好吗?
歪打正着。
“我们不用逃。”她把剑用蒋彪的衣服包起来,递给蟠儿,“你带着它走,把它藏起来,然后再回来找我。”
蟠儿犹豫道,“公主……不逃吗?”
姜姬摇头:“我要去辽城,你去辽城找我吧。不过,最好在半年或一年后。”那时,蒋彪的死如果不是被彻底埋葬,就是已经烟消云散了。
蟠儿一瞬间明白了她的打算,没有多耽误时间,背上剑,转身就走了。
卫始也懂了,跪下道,“公主,这样能行吗?”
“行。”她肯定道。
如果是以前,她可能会担心蒋龙会替蒋彪报仇。但在金潞宫那一夜后,她已经看透蒋龙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早晨,蒋龙来了。
他看到小屋前那一群被拦住的小童,而守在门前的,竟然是公主的侍人。
……难道一夜之间,蒋彪就被公主说服把这些人放出来了?
他走过去,那个拦住小童的侍人却让开路,恭敬道:“公子,公主要见你。”
蒋龙听到这话,觉得有点不对。
他走进去,绕过屏风——
姜姬坐在榻的一角,另一边的榻上则是蒋彪已经凉透的尸首。
蒋龙目眦欲裂!正待喝骂,姜姬道:“行云还是先去看一看是什么伤了太守吧。”
蒋龙瞬间就想起了自己的剑!那柄留在公主手里的剑!他立刻冷静了下来,走到榻前,只是用手比了一下蒋彪胸口和腹间的伤口就知道,这是他的剑……
“没人知道太守来这里。”她说。
“……太守的从人知道。”他说,“他们今天下午就要来迎接公主和太守了。”
姜姬道:“那就要行云再辛苦一回了。”
蟠儿守在樊城到这里的要道旁,当他看到丛伯骑马而来的身影时,已经用不到他了。埋伏在道旁的蒋龙的人已经扑了上去,纠缠着丛伯,把马绊倒,将他袭杀。
蟠儿一直看着,直到他们把丛伯的尸首拖上马背,飞驰而去后,他才跪下,对着那个方向磕了几个头,起身往另一边走去。
在小屋旁挖了一个大坑,四十多具尸首被扔在里面,姜姬看到其中还有几个侍人和几个宫女。
“……”她蹲了下来,闭上眼睛。
卫始跪下来五体投地:“请公主责罚。”
“不用。你起来吧。”她拍了拍他。
早就知道他能潜进来却没有见到守卫,肯定是有人在外面引开了人。让侍人和宫女假装逃跑,蒋彪身边的人才会变少,卫始才能偷溜进来救她。那些“逃走”的人,也不可能活着……
这些人都是为她死的。不管是这些蒋家侍卫,还是侍人和宫女。
几匹马跑来,又往里扔了一个尸首。
那个尸首在坑里打了个滚,露出半张脸。
丛伯。
姜姬木然的看着这一幕。
坑被填平,因为放火焚尸会引来人,会被人注意到,只能这样做。
蒋龙走过来,“公主,我们该出发了。”他们要把这两天的差距赶回来,他要假装他从未遇上蒋彪,蒋彪是在来找他的路上,被别人杀了,谁杀的?
“龚家怎么样?”她坐在车上,认真的给蒋龙找替罪羊,“冯家老弱病残,哪里杀得了人?你现在落下去了,再少一个蒋彪,龚香还有什么可惧的?莲花台就是他一人独大了。”
蒋龙盯着她看,半晌才道:“我不如公主。”
姜姬,“行云,你是男子,我只是个女儿身,女儿家又哪里比得上男子呢?”她说,“我也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蒋龙听了这话,心里舒服了一点。虽然被公主算计了,但,蒋彪死了。这个结果也未必就不好。
说起来,也怪蒋彪不好。他这才叫终日猎鹰,却被雀儿啄了眼。
死不瞑目啊。


第188章 辽城
辽城,位于鲁国西北边陲,与燕国相邻。
住在这里的人都是鲁国、燕国两国的军奴、士兵的后代子孙,也有逃奴逃到此地,因为在辽城,只要愿意当兵就能有军籍,虽然以后的子子孙孙都只能靠当兵为生,但以前不管做过什么事,哪怕杀人放火,都能一笔勾消了。
在这里的人不以种地为生。以前有军屯,但大家都不种地,就干坐着吃粮草,吃完了将军就带着军队去附近的城镇“收粮”,还发生过直接把城里的粮库给搬空的丑事,致使辽城附近十城九空。后来燕、鲁两国休兵止戈后,军屯里的粮食又被“偷偷”拿出来卖掉换钱,当时还有大商人前在此地收粮,反正粮草卖完了,就去附近的城镇要粮就行。最后附近的城镇一听说是辽城来的,无不嫌弃厌恶,辽城也就更不容于此地。
蒋龙说完,笑道:“公主,这就是你将要去的地方了。”
一处极恶之地。
这样的绝地也实在是难得。
姜姬挑开窗帘,外面是一片荒野。和乐城不同的是,乐城城外的荒野至少还有草和树木,这里的荒野连草都没有,裸露的地面一吹就刮起一阵烟尘。
从十几天前以前,就再也没有经过任何一个村庄,也看不到城镇了。而这里甚至还不到辽城。
从那天后,蒋龙再也没有提起蒋彪,对姜姬也变回了彬彬有礼的样子,不但给了她两辆车供她和她的宫女、侍人乘座,还不再派人看守监视他们。
——但让他失望的是,公主真的没有逃走。
走了二十多天以后,他们终于到辽城。
辽城太守杨云海听到有“蒋姓人”要求见他时,仍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怎么说的?”他一边问,一边从榻上下来,稚妾连忙替他整衣、束发、戴冠。
“他自称是蒋淑之弟,蒋珍之子,要求见太守。”从人实在不敢确定那人到底是个骗子,还是真有其人,“太守,你看是真是假……”
杨云海摇头,“又不曾见过蒋珍,哪里知道他儿子长什么样?”他反问从人,“你看呢?”
从人道:“我看他的样子,实在不像辽城的人。倒真有几分名门公子的气势……”
此时杨云海的衣服也穿好了,他举步向前道:“不管真假,我总不能不见。”
从人不敢怠慢,早早的将蒋龙请到了堂上,连姜姬坐的车都一并进了院子,就停在庭前。
杨云海走过来看到前庭有两架马车,问从人:“那是何人?”
从人摇头:“他不肯说,只说是贵人。”
“贵人……”杨云海沉吟片刻,回头吩咐从人,“去洒扫庭院,再让人把幻海楼收拾干净,以待贵人。”
从人匆匆去了,杨云海抬脚进屋,一看到蒋龙,就明白为什么从人连来人的身份都没有问清就把人请了进来,连车都让他带进来了。实在是这样芝兰玉树的少年是他生平仅见!
还没开口,他就已经信了八分。
他慌忙拱手为礼,连声道:“失礼,失礼!让贵客久候了!”
蒋龙回身,看到杨云海,不行礼,不问好,只是问他:“可是杨云海杨太守?”
辽城太守出身不彰,原来只是驻守在此地的武将,后来踞辽城为“王”,做了一个土大王。只是虽然在辽城说一不二,一言九鼎,但在蒋龙看来,也不过是个上不了台面的粗人罢了。他根本懒得跟这种人打交道。
杨云海见惯了这种面孔,不以为意,应道:“正是在下,敢问蒋公子有何指教?”既然不是来当客人的,那就肯定是有事了?
蒋龙上下打量他几眼,点头道:“我奉大王之命,送公主前来,接驾吧。”
公主?
大王?
杨云海反应不过来,不待他再问什么,蒋龙已经理所当然的越过他,快步走向停在庭前的车。
大王?
公主?
杨云海一下子回过神来,慌忙跟上去!只见蒋龙站在左侧那辆车前,很随意的掀起车帘对里面说了句,“公主,下来吧。”
杨云海顿时明白了。
这个公主,只怕是获罪了。
阿柳先跳下车,去喊了卫始等人下来。
杨云海一眼就看出卫始他们全都是受过刑的男人。不然他可不相信蒋龙会在赶路途中让他们洗漱沐浴,这些男人虽然尽量保持着衣著整齐,身上仍然免不了沾上尘土——可他们个个都没长胡子。
他们迅速把车给围起来,宫女们一个个下来,最后下车的却是一个小姑娘。
可杨云海马上就知道这是公主了,因为蒋龙对她行礼了,虽然只是浅浅一揖,语气也很嘲讽:“公主,我们到了。某不能再侍奉公主,实在是伤心啊。”
公主笑道,“蒋公子真是不讲一点情面,好歹也有同车之谊。那我在这里就祝蒋公子回程一路顺风,早日回到莲花台……啊,我忘了,只怕蒋公子再也进不了莲花台了……”
蒋龙冷笑,转身大声道:“走!”说完就上了马,带着人浩浩荡荡的走了。
杨云海都没来得及跟他告别,追了两步,回头再来看,公主已经光明正大的进去了,他只好赶紧进来拜见公主,结果进去一看,公主已经高居堂上,侍人拦住他道:“还请太守快些替公主安排下榻之地,公主舟车劳顿,想早些休息。”
杨云海真是哭笑不得,这叫什么?到底谁是主人?一面还是连声答应,“某这就去。”
侍人又道,“一路走来,公主也未曾好好用过一顿饭,不知此地有何可用之物?可有鸡、鸭、羊、猪等肉食?稷、麦、谷、粟都有吗?盐、糖、酱……”
他一个个数,杨云海听得头昏脑胀,连声道:“都有,都有!某这就取来给公主!”
侍人此时方露出一丝笑模样,对杨云海夸道:“不想太守如此能干,我一定会对公主说太守的尽心尽力之举。”
杨云海看了眼坐在他的榻上却好像还嫌榻不够舒服,一脸嫌恶的动来动去的公主,对侍人道:“某想拜见公主,不知……”
别看侍人刚对他要了那么多东西,此时却一点都不客气的说:“不行,我刚才说过了,公主累了,还请太守识趣些!等日后公主心情好了,自然会见你!”
杨云海也不多加纠缠,恭恭敬敬的出去了。
他出来后,见他的从人像个傻子一样站在台阶下,显然刚才侍人把他拦在门前,两人的一番口角官司他全看见了。
他看从人就要张嘴,立刻一把把他拽住,拉到外面。
“主……”从人虎目圆瞪,怒发冲冠,就要冲进去找侍人拼命,再不济也要把他拖出来千刀万刮才能让他学会怎么跟太守说话!
“让你准备的幻海楼,准备好了吗?”杨云海不等他开口就打断道。
“收拾好了。”从人点头,这才反应过来四下寻找:“蒋公子呢?”
“走了。”杨云海说。
“走了?!”从人怒道,“那幻海楼给谁住?!”那他不白收拾了!
杨云海说,“自然是给公主住。”
从人茫然道,“哪里来的公主?”
杨云海把他拉到大门前,遥遥指着二道门里,堂上坐着的那个少女,“在那里呢。”
“哪儿呢?”从人没有千里眼,当然不可能看到。
“就在那里坐着呢。”杨云海复杂道,“坐在我的虎座上。”
从人瞪眼睛。
杨云海继续道:“刚才你看到在门前拦着我的人?那是公主的侍人。”
“侍人?”从人当然不知道什么是侍人。
杨云海用一个很浅显的解释来告诉他:“就是切了这里的男人。”他比着从人跨下。
从人顿觉腿间一紧,“切……”
杨云海笑道,“切了这里的男人,才能在莲花台侍候大王,侍候后妃等宫中女眷,当然也有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