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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这样?”姜武目瞪口呆。
“哈哈哈哈哈!”一个肥头大耳的白胖男子坐在丁渭面前,“那蠢人把那些库里的东西都拉回去了?老天啊!”
“那些粮食,存了有十年了吧?”另一个人笑嘻嘻的说。
“不止,我记得朝午前就有了。”
一群人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妇方的粮库,就是个摆设。
妇方以前在先王时附近有很多村庄种田,那时先王要求各城镇至少粮库要存满三成,也就是说妇方的十个粮库,要有三个是满的。当时妇方为了征足粮,很是花了一番功夫,不得不在那几年改丁税为田税,要百姓以粮纳税。
妇方家中无田的人还是更多,所以那几年怨声载道。后来不知是什么时候就又变回来了,照旧还是按人头收税,收钱。丁渭猜测,那几年先王应当是担心鲁国会和郑国或燕国打起来才命令各城存满三成粮库,怕大军经过时要征粮没得征。但这个仗没有打起来,里面的粮食也早就被人遗忘。
妇方本地因为多山,并不适合耕种,城外有田的人家也只种一些自家吃的粮食,妇方城里大多还是从外地购粮。丁渭就很爱吃黍米粥和黍米饭,也喜欢吃麦粉做的饼。他还有个不为人知的习惯:喜欢吃炒黄豆。因为年纪大了,肠子总是不太通,吃些炒黄豆会令他排气顺畅,身心愉快。
总之,那个将军搬走的都是垃圾,一点也不值得可惜。
丁渭让这些人笑了一阵,道:“各位,休要得意。此人早晚会发现的,早不过今晚,迟不过明早,他必定会再来找丁某,逼丁某交出那剩下的四个库。”
这几人的笑像被掐住脖子一样,没了。
丁渭道:“诸位,丁某是无计可施了。到时我们全家没了性命是小事,他找不到钱,最后凶性大女,挨个把城中看着好点的房子一一走过,诸位家中只怕也难得安宁!”
一人强声道:“丁渭!休要危言悚听!我就不信他敢杀人!!”
丁渭指着门外的下人说,“昨晚是个什么情景?叫我家人来说吧。”
下人哆嗦着上来,把他听到的付鲤和吴月的话学出来,屋里的人都吓白了脸。
“这、这是将军还是土匪啊?”
丁渭道,“这有什么区别吗?他要钱,就来拿,拿不到,就要发火,就要找人出气。”
那个白胖子道:“不如我们立刻往霞阳、路阳送信!请他们来把这人抓起来!”
“好好好!这样好!”
丁渭叹道,“如今这世道,哪还有英雄?我们就是送了信去,没有谢礼,也请不来司煊!”
白胖子嘴很硬,“都要给钱,我宁可把钱送给霞阳、路阳的县令,也不肯给这个匹夫!”
“对对对!”
“正是!正是!”
底下都是应和的人。
丁渭觉得此人很烦,面上大加赞同,“柏兄所言甚是!既然如此,就请柏兄遣人往霞阳、路阳走一趟,谢礼好说!只要是柏兄应下的,我等绝无异议!!”
“柏兄高义啊!”
“我等都要仰仗柏兄了!”
白胖子骑虎难下,在一堆赞扬声中不知不觉就答应了请家人去霞阳和路阳求救兵,然后就被丁培给亲自送了出去,等坐上自家的车之后,追悔不已!
送走搅局的人,丁渭继续叹气:“唉,只是远水救不了近火,我们还是要再想个万无一失的办法才行!”
丁培道:“既然他要钱,何不给他钱?他这样的人,又认识什么钱?给他抬两箱铁钱就够了吧?”
其他人一听说要掏钱,个个都不愿意,但再一听竟然只需要给些铁钱就行,又都高兴起来,纷纷道:“这一点钱,怎么好叫丁翁破费!”
丁渭客气了两句,又道:“只给钱只怕也不行,几位家中若是有更衬这位将军的东西,不妨先让出来,日后丁某再弥补各位!”他站起来对着底下的人一个长揖,“丁某在此谢过诸位了!”
上万袋霉粮堆在空地上,放着碍眼,吃也没法吃,难道再扔出去?
古石过来道,“还请将军快些决定,最晚明天就要开始建大营了,不然这种天下一场雨,睡在野地里,还是会生病的。”
姜武正发愁,突然一个人跑过来对他说:“将军,外面有人求见!”
寨子里根本没有门,这人却还在大门外求见,姜武命人领进来,一看就认识,竟然是以前在乐城见过的商人!他还卖了不少粮给姜武。
“将军!”那个商人草草拱一拱手,提着袍角快步过来,道:“某一直跟在将军身后,今日才到!”
“你跟着我干什么?”姜武不解,不过跟着就想起问他:“你有没有粮食?”
“有!有!”商人笑得开心极了,道:“我看将军带着这么多人出来,就想说不定有可以替将军效劳的地方。不止我,后面还有人跟我一样。只是他们走得没我快!”他看着空地上堆着的万余袋霉粮,笑道:“将军可是发愁这些东西如何处置?某愿和将军以粮换粮!”
“我要能吃的粮!”姜武道。
“我怎么敢骗将军?肯定会给将军能吃的粮。”商人生怕他不快一点,后面再跟上来的人发现后抢他的生意,道:“将军若是信得过我,我这就找人把这些粮食运走!最多十日,就把粮食给将军送来!”
姜武:“那你就走搬走吧!”
商人连忙作揖,“多谢将军!!”
他赶紧让他带来的十几个从人这就去旁边的妇方喊苦力来,“有多少!雇多少!都叫过来!一个也不给他们留!”
果然就像这个商人所说的,第二天就又呼啦啦来了三个商人,都是曾到摘星宫求见过姜武的,也都卖过粮食给他,也从他手中“买”走过别人送给摘星公主的礼物。这些人都认为跟着姜武过来肯定有好处!来了以后,看到那堆在空地上的几千麻袋都双眼发光,纷纷跑去找姜武,三人还在路上商量好了,结果听姜武说都给那个商人了,三人顿时像被挖了祖坟一样双眼发红,跳脚骂道:“那个姓马的孙子!别让我再看到他!”
马商人中午就出现了,他不但给姜武带来了礼物,还带来了一个“消息”,昨天他就从付鲤口中听说了姜武的“善良之举”,今天找到姜武,半句不提昨天听说的事,而是悄悄道:“将军,我看此处的人,有诈!”
他道,妇方的人大多祖祖辈辈都在此生活,大概就是从三十年前,朝午之乱时起,城中的生活渐渐不好过了。怎么不好过呢?因为城里的东西,大多都越来越贵了。
“连一粒米都要从外城购入,一来一回,本来吃得起的东西,现在也吃不起了。”
吃不起,就只能典地卖身,卖了田地房子,女儿妻子,最后就连自己也给卖掉了。也有全家都沦为乞丐的。
“我昨天让人去雇人,结果没想到很多人不要钱,就要一口吃的就行。”马商人还感叹,没想到这里的人这么便宜,一人一天一块糙饼就能雇来干一天的活,还打起来了。
但就连这些乞丐,却都在说丁县令一家的好话。因为丁县令每年都会施上三五次粥饼,特别是天冷下雪之后,还有旧衣旧铺盖相赠,所以妇方的人都道丁县令是个好人。
“将军说此地日后就是公主的封地,依某看,将军可放过其他人,丁氏一族,绝不能留!”
马商人说了和公主一样的话,姜武沉默起来。
马商人道:“将军,你搬走的这些粮食一看就是陈年积粮,不知在库中发霉多少年了。但那些人却会说你搬走的都是好粮、优粮。若我所看不差,几日后,城中的人就会骂你了。”丁县令每年都施粮,今年如果不施,那就是姜武的罪过。日后这妇方姓谁的姓都有可能,唯独不会再姓姜。
马商人说完这番肺腑之言后,带着粮食走了,说定十日后他一定带着粮食回来。不料十日后,他回来却看到将军寨成了断壁残垣。
第150章 杀!!!
丁渭饮尽了最后一口望君眉,遗憾的看着手中青碧的陶瓶,仔细的收好在木匣中,叹道:“藏了四十年,还是喝了。”他抿抿嘴,似乎还能从唇齿间品尝到那一丝酒香。
车由一个老仆赶着,摇摇晃晃,单枪匹马的往耸立在妇方不远处的寨子驶去。
两天没见,这寨子更像样了。围墙变得更高,大门也都封了起来,只是目前还是简单做了两扇木栅栏围着而已。
门前有了值守的护卫,看到马车靠近,就开门放出十数个人来。
“止步!来者通名!!”
老仆颤颤的把车停下,跳下车跑到远处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丁渭从车里出来,整一整衣冠,仰首道:“不才丁渭,求见将军。”
“等着!”
丁渭就站在原地,周围蝇虫飞舞,蚊子一会儿就在他脸上咬了三五个大疱。他勉强忍住不抓,等一会儿有人喊他进去,他才赶紧跳上车,招呼老仆过来赶车。
车没有经过检查就进去了,这让丁渭有些吃惊,明明看这大营还是很有章法的,怎么护卫不检查马车?
他本来还想把车内的箱子推出去,让金子洒一地呢。这样等那将军对其他人说他送的只是一些钱的时候,才更有意思。
可惜了。
姜武正在跟大家一起扛石头搬木材,丁渭看到这一幕,眼珠子都瞪出来了。他看到丁渭,不顾他行礼,直接问他:“你来找我是有事吗?”
“这个……”丁渭转着眼珠子,心道那些霉米霉粮这些人不会都吃了吧?他这一路来匆匆在营内望,因为一些营房都已经简单搭起了架子,他也看不出那些粮食都放在哪里,现在姜武的反应也不对,他急中生智道:“我想请将军去我家吃顿便饭!”说完担心姜武听不懂,“将军,我请你去我家吃饭。”
姜武摇头,“不必。”他转过来就不理丁渭了,丁渭正想再开口引导话题,姜武又想起件事,回头奇怪的问他:“你怎么还不去乐城?”
丁渭连忙叹气:“我放不下妇方啊……”
“你不听大王的话?”
丁渭一噎,气道:“某绝无此意!还请将军不要开玩笑!”
然后姜武也不理他了,继续挥汗如雨的干。丁渭在旁边站了半天,见姜武和另一个人抬着一筐土越走越远,只好跟上去,跟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开口了:“将军怎么做这种事?”
姜武不懂,丁渭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了,换了种问法,“将军不累吗?”
姜武点头,“累。”
丁渭又被噎着了,呵呵两声,不说话了。
姜武和另外十几个人一趟趟的把挖出来的土都抬到另一处,丁渭跟得气喘吁吁,脚下像灌了铅,他一开始也是想看看姜武是这个什么样的人,因为再看,这个人都毫无城府,似乎也没有读过书。这样一个人,他以前绝不会放在眼里。但现在他却觉得,姜武这不是蠢,而是纯。他不知道偷奸耍滑,只知道取直而行。他不懂什么叫将军,什么叫士兵,只知道令行禁止。
所以这样一个人才会这么容易就被他两句话骗走,到现在都不知道去找他要回该得的钱粮。
丁渭心中感叹,再看姜武,也不觉得跟他说话丢人了。他趁姜武放下筐的时候,抢在他去拿锄头之前把他给拉到一旁,“将军,我有事要告诉你。”
姜武点头,“你说吧,我听。”
丁渭道:“妇方不能交给将军。”
姜武沉默了,“……这里是公主的封地。”
他说的这个在丁渭的预料之中,丁渭点头:“对,但历来公主有封地,只会从这里取走一些税金或奴隶,如果封地风景优美,公主可能会在此地建一座行宫。但公主是不会插手封地的正事的。”他说,“县库,从来就不是公主的。”当然,公主非要抢,那要看妇方的人有没有胆子跑到大王面前告公主了。一般来说,封地的人都会想方设法哄着公主的,只要给公主足够的钱,也没哪个公主对县库感兴趣。
——所以说,这个摘星公主还真是独特。
丁渭认为这不大可能是公主的意思。公主要县库没用。他猜,要么是有人想陷害这个将军,这是最有可能的;要么是有其他人看妇方的丁家不顺眼,想趁机铲除丁家这最后一支。
所以他觉得,他和这个将军还是可以谈的。他可以把这其中的阴谋讲给他听,换取他的信任和支持。
丁渭尽量讲的白话一点,“……所以,你看,那个让人搬县库的人,是在害你。”
姜武摇头,“不会。”
丁渭也料到姜武很相信给他出主意的人,不会信他,他道:“这样吧,我可以先给将军一些钱回去交差,如果那人还是只要县库不要钱,将军再想想我的话。”
姜武继续摇头,“县库,我一定要。”
在发现那几个库都是霉粮之后,他也知道自己被骗了。古石也告诉他县库中最重要的不是粮库,而是盐、铁、钱、油,还有兵械。但他们抢来的除了粮之外,似乎没几袋盐,而且盐也是未经熬制的盐石,这种盐不能直接食用,必须经过熬制。而姜武带来的人中根本没人会这个。当然,这些盐石也被马商人带走了,说好一袋盐石十袋麦子。
古石说这很奇怪。妇方的城池并不小,至少有五六万人住在妇方,这些人平时吃的盐是哪里来的?盐库中无盐,难道盐还藏在别处?
姜武现在就直接问丁渭:“县库在哪里?”
丁渭摇摇头,坦然道:“我不能告诉你。”
姜武沉默下来。
丁渭继续劝他:“将军,收下这些钱吧。这些也足够你交差了。以后如果你常来妇方,自然就是我丁家的客人,我还会送你更多东西,只要你能在公主面前替妇方美言几句就行。”
姜武摇头,起身,说了一句丁渭意料之中的话:“你不把县库告诉我就不能走。”他喊了一声,立刻就有人把丁渭绑起来。马车也被拦住,马被解下,赶到马群中,老仆瑟瑟发抖跪在地上。丁渭喊:“让他回去替我报个信吧!免得家人担忧!”
他被绑着,倒是比上回镇定多了。
姜武犹豫了一下,就答应放了老仆,他觉得丁渭似乎比上一回好说话了。
车上的两个箱子也被搬了下来,一箱金饼,一箱钱。两个箱子一模一样。姜武看了一眼就让人把钱和金子都抬到一旁收藏好,“等他们回来了,问这些能换多少粮食。”
他们来的时候以为妇方什么都有,所以只带了一半的干粮,连回程的粮草都没带。不过人吃的虽然没有,马吃的倒是够。这两天姜武食不下咽,马儿就老咬着它自己的豆料袋子跟在姜武身后,想让他吃它的粮。
姜武绑起丁渭后就放下不管了,一半的人跟着那些商人出去运粮运木料了,这里只有一半的人在建寨子。他打算把一半的人留在妇方,日后就要常在妇方和乐城之间来回跑,所以这个将军寨,他建的一点都不马虎。
其他人看到姜武都埋头苦干,当然更不敢偷懒。
姜武挥汗如雨,心里却越来越苦闷。他觉得从到妇方来以后,比在乐城更叫他难受。他好像做什么都不对,明明觉得眼下该做什么,该有更好的办法,可他就是想不出来!
另一边,他却一再想起公主说的话。
——杀了反对你的人。
是不是真的该在那天让他们冲进去?点火烧了那里呢?
——他们会骗你。
这个丁县令是在骗我吧……难道他敢不听大王的话?不想把妇方给公主吗?
他时不时的扭头去看丁渭,看他好好的被绑在那里就告诉自己:不用担心,人已经绑起来了。
但心中的不安还是不停的催逼着他去做点什么。
——但,他到底该怎么做呢?
黄昏时,营里的人开始吃晚饭了。丁渭看到他们已经掘出了两口井,看来这军中也确有好手,选的地方就能直接掘井。
他们把水提上来,烧开再喝,这又让丁渭吃了一惊——没想到他们还挺讲究的。
但接下来就让他摇头了,这些人喝着烧开的水,却直接把生米生豆子抓在手里吃,不煮不蒸,不烤不煸,就这么直接吃!
他嫌恶的扭开脸。
这时他面前出现了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水。他抬头一看,果然是那个将军。
他正准备道谢,这个姜将军就把水和给他准备的饼(竟然还是干饼!)放在他绝对够不着的地方,而他还被绑着。
丁渭:“……”
姜武:“县库在哪里?说出来就给你饭吃。”
丁渭气煞:“某不食嗟来之食!”
姜武:“……”拿起饼在他面前晃了晃。
丁渭平平气,扭开脸:“拿开!我不会吃的!”
姜武这回听懂了,却也不走,而是席地而坐,端着碗一口就喝干了,这让干坐了一天,之前还在车上壮胆喝了一瓶酒的丁渭羡慕的眼睛一直盯着碗,想像着那水能有多解渴啊……
喝完水,他又把饼两口给吞了。
丁渭气笑了,摇头道:“将军,真是质朴。”
姜武:“……”
丁渭:“我在夸你。”威胁都这么简单。
姜武站起来说,“明早不说,不许你解手,也没有饭和水。明晚再不说,仍然不许你解手,没有饭和水。”
丁渭气的眼前一黑:“无耻小人!!”不吃不喝还行,不解手……这是要羞辱他啊!
但——说不定,他也没有明天了。
深夜,寨子里的人都在沉睡。
姜武睡在自己的马旁边,突然听到马儿嘶鸣起来!焦燥不安!
他连忙睁开眼,黑暗中只看到好几个人在营中流蹿。跟着,更多的马不安鼓噪,在圈里踢踏不休,更有马跳出圈外,四处奔逃。
更多人醒来了,有的人,比如吴月,眼都没睁开就抓起剑大喝:“什么人敢来杀爷爷!!”
但大多数的人醒来以后只会哇哇叫着跑,他们在黑暗中不是绊了那个,就是推倒这个。
古石也醒了,他先看火炬的位置,见营中点的火炬都灭了,好几个火炬被推倒在地!这是有人故意潜入营中!
他立刻躲了起来,四下寻找姜武。等找到姜武跑到他身边,他道:“将军!有人闯进来了!他们灭了火炬!”
所以营中才会漆黑一片,所有人都成了睁眼瞎子。
恰在这时,营里营外,都烧了起来,在夏风的吹抚下,火苗迅速蹿高!漫延开来!
营里有很多粮食、干草、木料,更有很多人。有人不小心撞到火堆里,火苗烧到身上,有聪明的迅速在地上一滚或脱掉衣服,但更多的人看到火就更害怕更惊慌了!
姜武一看这样不行,大喊一声:“跟我冲出去!!”古石也跟着喊:“将军在此!跟将军冲出去!”
听到声音的人都向姜武跑来,跑到他身边的人都跟着一起喊,很快聚起一群人,往大门口冲去。
但冲到门前,却有一丛丛箭雨射来!
“啊!!”
“我的眼睛!”
被箭雨一吓,大家迅速退了回去,在营中继续乱撞乱跑。
“好!此计成了!”白胖子举起拳头高兴的喝道。旁边有人拉了一下他,他才看到另一边的丁培,早就是泪流满面了。
营中的火越来越大了,姜武肩头也中了一箭,他拔出来,看身边的人又散开了,还有人在问他:“将军!我们从哪里逃?”
姜武知道此刻不能迟疑,再转向去其他门就要越过重重火海,他咬牙道:“跟着我冲!!”
他一马当先还照着那个门冲,其他人在茫然无措的情况下稀里糊涂的就跟着他冲,就算有人知道这是那个会射箭的大门,但害怕被人丢下,也混在人群中往外冲!
“哈哈哈!”白胖子的笑声还没落地就看到又有人冲了出来,他慌忙道,“怎么、怎么……快射箭快射箭!!”
苍促之间,他们根本没有准备太多箭矢,而此营这个门大最,他们想的就是在这里用弓箭将这些逃跑的人吓退,他们自然会从其他的门分散逃走,其他三个门中,后面的大门不远处挖了不少陷阱,左右的门小,想必逃出来的人不多,所以也只是放了一些埋伏的人在,到时能打就打,能抓就抓,还是以驱赶为主。
不料,这伙人又从这个门冲出来了!他们不但没有更多的箭了,而且为了看这将军的好戏,他们的人都在这里啊!
当一匹马像踏着烈焰的恶鬼从地狱中冲出来后,他身后跟着更多的恶鬼,还有无数的惊马、惊牛。
“逃!快逃啊!!”白胖子转身想上车,却没来得及,被跑过来的吴月一脚踢翻,砍下了头!
吴月提着头叫:“还有谁来杀爷爷?站出来!!!”
姜武举起手中的巨剑,喊:“杀!!!!”
第151章 归
丁培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他被家仆抓住投上了车,拼命往妇方城里赶。但周围的一切都远远超出了他的想像。
这是地狱。
一开始,他们都认为这是个好主意。
“那个什么将军建了个寨子!我们必须快一点!”
丁培在他们商量这件事时很沉默,他偷偷看他的父亲,见父亲那么闲适的坐在那里听着底下那些人商量着怎么干掉大王的将军。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爹爹。
然后父亲就告诉他,妇方的库房全都是空的。
“粮库里的东西全都放了几十年,如果现在突然有个天灾什么的,妇方的人只能等着一起饿死。”丁渭平静的说。
妇方的人都不知道,那些矗立在妇方城里让人安心和幸福的粮库,里面根本没有新粮。每年,丁渭都会让人装模作样的把其中一个粮库打开,把“陈粮”运出城去售卖,再把另一个粮库打开,用“新粮”把里面装个半满。
但其实陈粮只是运出去转一圈再运回来而已。
“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做的。”丁渭说。
粮库的作用是在大灾时稳定人心,在战争时给路过的军队征粮,或紧闭城门时城里的人不至于饿死。
但鲁国已经将近五十年没有发生过大战了。先王继位之初还意思意思的让各城镇军队出来转几圈,但也没打起来。后来鲁国国势渐渐平稳,先王也成了诸国中有名的“仁义”之人,更不会有人来找鲁国的麻烦。
“那些大城都是这样,何况妇方?”再说妇方运粮格外不便,运一趟粮盐,路上的花费是粮价的两倍到三倍。为什么要白白花这个钱呢?对不对?
“那、妇方每年还会收很多税,那些税呢……”丁培茫然道。
“税,当然都送出去了。我们每家每年都还要往上贴一点。”丁渭道。
妇方的位置不好,丁家也早就没了在乐城的倚仗,早在朝午年间,丁家每年收取的税金,大多都喂给了蒋家、赵家、冯家等乐城世家,如果说妇方每年的贡品是五分之一,剩下的五分之四都送给了这些人。而且妇方里包括丁家在内的所有家族,还会自掏腰包,贴进去更多的钱来讨好他们。只求他们不会从妇方抽走更多的丁税。
丁培没想到妇方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他浑身无力的坐在丁渭身边,突然想起来,激动的说,“那现在我们成了公主的封地!日后就不再需要看那些人的脸色了!”还有能比公主更好的靠山吗?
丁渭欣慰的点头,“对,是这样没错。”但丁家已经无法洗脱罪名了,他拍拍儿子的肩,轻声对他说:“你以为,粮库都成了这样,金、油、铁、械四库难道还能完好无损吗?”
从丁家得罪田家,嫡脉被除之后,丁渭的父祖就发现了妇方的危机。他们立刻想方设法打通蒋、赵的门路,交好冯家,力求不让妇方这一支也被除掉。家底掏空之后,丁渭的父祖自然而然就开始朝县库下手,并拉拢妇方其他家族,把这件事变成了整个妇方的问题。
丁家毕竟在妇方根植多年,妇方其他家族也都习惯了丁家,如果此时再换另一个人,不管是赵还是蒋,新来的人肯定会拿妇方现存的家族下刀立威。而且丁渭的父祖也说了,“愿与诸君共掌一方”,其他家族的人权衡之后,上了丁家的船。
“我们都要死。”丁渭欣慰的笑着说,他拍着儿子的肩,“我要死,那些人也都要死。儿子,你要好好活着啊,只要你活着,我丁家就不算死绝!”
丁渭打的主意是以自身为饵,骗白胖子那几家说:“我进将军寨后,会激怒将军,不管他是杀我还是关我,我都会尽全力留在寨中。这样你们就有理由来救我。到时我与将军同归于尽,你们立刻上乐城向大王哭诉,就说将军到妇方来了以后,杀官劫财,你们完全是迫于无奈。”至于被重金请来帮忙的两支他城的队伍,也能说是义师。
但这样一来,丁渭的性命就很难保住了。
白胖子见丁渭如此“仗义”,都很敬佩他,并保证一定会让丁培在他之后继任县官。丁家,仍然是妇方的丁家。
丁渭却对丁培说,“从传言中可以听出,大王很宠爱公主,而公主也绝不是个愿意吃亏的人。如果这些人再杀了大王心爱的养子将军,除了他手下的兵马,大王绝不会放过这些人!”
到时,和丁家一起败坏妇方数十年的家族全都会毁灭,留下的妇方千创百孔。
“你要留在这样的妇方,这样的妇方,才是你能存身立命的地方。”丁渭按住丁培的肩一字一句的对他说,“不要让我失望!不要让丁家列祖列宗失望!”
一切都像他们想的一样发生了,唯一不同的是,那个将军带着人冲出来了,杀向了这些以为在瓮中捉鳖,所以来看热闹的人。
丁培坐在车上,看到很多人像没头苍蝇一样逃,他们有的去拉马,想跳上马,但没有仆人的帮助,他们连马都爬不上去,有的马嘶叫着跑了,他们抓住马的缰绳被拖在后面,惨叫一路后被马甩开,望着马儿逃走的方向大哭。
还有的根本连站都站不起来,抓住仆人挡在前面,仆人还会跪下磕头作揖求饶,他就什么都不会。
他们都被从火场中冲出来的人给杀了。
“将军!我们去妇方吧!”付鲤和胡鹿已经纠结了一群人,将近六百多人,现在还站着的只有不到三百,牛马跑了大半,但站在这里的人手中都握着武器,不知是自己的,还是从别人手上抢的。
前面是黑洞洞的妇方城。
姜武骑在马上,手僵硬的握着剑,他觉得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放开剑了,剑已经和他的手长在了一起。他浑身是汗,腿和肩都是僵硬的,但他还有着无穷无尽的力量。
他摇头说:“我们人少,没有武器,不能攻城。”
古石一直跟在他后面,他手中也握着一把刀,他还抢了匹马,他说:“将军说的对。这些人带的弓箭不够,我们才能赢。城里一定有更多武器,我们不能攻城。”他看了眼妇方说,“而且城墙很高,我们上不去。”
姜武说,“我们回乐城。”
于是,他们就走了,在回乐城的路上,他们还遇到了更多从将军寨中逃出来的人,那些人在看到姜武后,渐渐又聚拢了回来。
他们没有干粮,渴饮山泉,饥食野果、野草,日夜不停,五天后,他们回到了涟水。
“前面就是家了!到家以后,我们可以想吃多少就吃多少!想睡多久就睡多久!”姜武骑着马在队伍中间来回跑,鼓动所有人:“快!我们就快到家了!”
他们“悄无声息”的回到了乐城城外。寨子里还剩下的一千多号人没想到他们会这样“逃”了回来。
如果不是姜武叫门,寨子里早就出来打这群胆大包天的“乞丐”了。
这近四百人从门里涌进来就跑到粮仓去,抓起生米生豆子就往嘴里塞,从井里打上来的水就直接往喉咙里灌,肚子被水和豆子撑满后,所有人就往地上一倒,横七竖八的睡着了。
姜武回到营房,先去弄一些吃的、喝的给他的马送过去。
那匹年轻的马这一路走回来,肋骨都清晰可见,它的尾巴毛还被火给燎了一大块,背上也有烧伤的一大块疤,在那里根本没办法给它找药治伤,只能暂时用草木灰给盖住,现在散发着臭气,引来一大群苍蝇围着它的伤处叮啄,仔细看,上面还有白色的小蛆虫爬来爬去。
姜武要把这些蛆虫打掉,古石过来看到拦住他说,“没关系,这些小虫子会吃光腐肉。”
姜武沉默的嗯了一声。古石问:“将军,你不休息吗?”
他摇摇头,抬头看向莲花台:“……我去见公主。”
再回到乐城,这里的一切显得那么与众不同。虽然城门口的守卫已经认不出这个像乞丐一样的人是“姜将军”,但他们也没有驱赶他。
街道上的人纷纷避着他走,可他们也没有想要杀他。
只是进莲花台时花了一些功夫,守门的侍卫无论如何都不肯放他进去,更不相信他是“姜将军”。
直到天将日暮,姜奔从外面回来,看到被侍卫拦在外面的姜武,定睛一看,脱口而出:“大哥?!你怎么变成了这样了?”他冲过去抓住姜武,“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侍卫这才知道原来这真的是深受大王和公主宠爱的姜将军!
等姜武和姜奔走过去后,几个侍卫奇怪的议论。
“这是怎么回事?”
“像是被人打了。”
“穷小子不懂事,被人教训了吧?”
姜奔和姜武一同走在宫中,兄弟之间却没有话可说。姜奔时不时的看一眼姜武,想问又不知该从何问起。
“……你不是去公主封地了吗?”他说。
姜武点头。
“那……这是怎么了?”
姜武不答。
姜奔:“去见大王吗?”他们站在岔路口,往东是金潞宫,往西是摘星楼。
姜武摇头:“我去见公主。”
“也好。”姜奔认为姜武肯定是办错了事,“让公主替你求情,免得大王怪罪你。”他犹豫了一下,拍拍姜武的肩说:“那我就不跟你过去了。”
他在大王身边也很受重用,特别是怜奴和龚公子都告诉他,日后他会是专门守护大王的将军!会很受人尊敬的,跟姜武这种必须要和那些军奴混在一起,只能在宫外的将军不一样。
这让他有些同情姜武。
姜武嗯了一声,看姜奔走远,才拖着步子向摘星楼走去。
天已经快黑了,来吃鼎食的人都走了,连陪姜姬说话的侍人也匆匆离去。今天的侍人来自承华宫,给她说了很多蒋后与茉娘的故事。
比如蒋后与茉娘其实分别住在宫殿的两端,姐妹二人很少见面,不但饭不在一起吃,也很少在一起说话。蒋后问起茉娘,就问:“今日茉娘的舞跳得如何?”侍女道,“极美!”蒋后就会很高兴,若答:“不及昨日好。”蒋后就会不高兴。
而茉娘也确实是每天都在跳舞,侍候她的侍女都精通梳发、编花、调脂、调香,有两个侍女擅长编舞编曲,还有两个侍女会吹笛奏琴,她们天天簇拥着茉娘,就是把她打扮得像仙女一样美。
姜礼上来说,“公主,点灯吧。”
她点点头,看到两个役者一人背着巨大的油桶,一人举着一只火把,小心翼翼的从后面的绳梯上来,再爬到上面去,把顶层那些她看不见的小窗子都推开,星光、月光就隐隐的洒下来。然后一个役者把油加到最顶上的火炬中去,他下来,另一个人点燃一根细细的绵绳,小小的火光慢慢沿着绵绳往上爬,突然,整个二楼就亮了起来,像头顶有一颗巨大的明珠,照亮了这里。
这个灯还是役者们在春季打扫的时候才发现的。
姜武走在漆黑的宫道上,天还隐隐透着光,但地上已经是伸手不见五指了。
周围飘来莲花的香气,还能听到细细的水流声。
他却不知道自己走在什么地方,只能径直向着前方的摘星楼去。
突然,有一道光亮起来了。
把他脚下的路照得清清楚楚。
姜武抬起头,看到摘星楼的宝顶射出万道金光。
他还看到在二楼上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把头转向他这里。
姜姬愣了好一会儿才说:“……将军来了,开门迎接。”
他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姜武听到很多人跑下来——也可能是他听错了。然后摘星楼一楼的大门全都推开了,楼里的灯光全都流泄了出来,照亮了前庭和道路。
姜礼他们向他跑来,不嫌他身上脏,拉着他走:“将军来了!公主叫我们来迎你!”
“将军快来!”
“将军,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公主天天都在念着你呢!”
“将军……”
他的脚,终于踩到地上了。
第152章 恨
见到姜姬,对着她带着关切、询问和开心的目光,姜武连头都抬不起来了,他站在那里,姜礼他们拖都拖不动。
在外面还看不清,进了殿内,被殿内几只大火炬一照,姜武满身不是灰就土,头发、手脚、衣摆,都有烧伤的痕迹。
姜姬的脸色顿时就沉下来了,姜礼几人也吓了一跳,拉着他的姜智连忙撒开手躲到姜礼身后,小心翼翼的探头看姜武。
“先进来,换身衣服,擦洗一下。”姜武听到她轻声说,然后一只小手就来拉住他的,牵着慢慢走到楼上。
站在屏风后,姜姬看着姜礼他们帮姜武把衣服脱下来,一些地方因为受伤,伤口和衣服沾了在一起。
“剪开。”她说,对姜温说:“让灶间煮一些干净的棉布送上来,我喝的水呢?拿一壶凉的上来,再拿一盒雪盐。”
她把盐加到壶里,等它化开后,尝了一口,微微有点咸,然后举着壶慢慢冲衣服和伤口粘住的地方。
姜武脸上的肌肉直跳,虽然是盐水,但并不疼,水是凉的,还很舒服,冲过伤口还有一点微微的麻痒。
就是伤口有些难堪,在两条大腿的内侧。他身上的衣服都被姜礼他们用剪开剪开了,能脱的脱掉,他现在腰上围一块麻布遮住羞处,坐在榻上,胸前背后都有伤口粘住的布,其他胳膊、肩头、脸都有刀伤和撞伤擦伤,还有脑袋上也擦了一下。姜礼几人也是拿着盐水给他冲洗伤口,用煮过的棉布擦拭伤口的污物。
等粘在身上的布都揭开,他身上也被擦洗的干干净净了,更显得上面的青肿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