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冯宾也不会忽视她。每一日睡前,他都会去看望她,早上起来后,也会去和她说一会儿话,虽然不过是喝一口她奉上的茶。
“春日祭时,公主可能也会去。”冯瑄说。
冯宾再次点头,“那么,我会带她一起去。”他看着儿子,“还有什么?一起说出来。”
“蒋家发现启和殿的人是谁了。”冯瑄掩住脸说。
当他看到冯丙将冯乔误认成半子后,就升起了让冯乔假扮半子的念头。这样做并不是为了大王,而是为了冯丙与冯营。他不希望看到三叔和四叔从此离心。
等他回来后,才惊觉自己做了多可怕的事。他告诉了父亲,父亲又告诉了四叔。四叔听到以后,悠长的叹了口气,闭上眼睛,什么也没说。
之后这就成了全家的秘密,一个绝不能被揭穿的事。
冯宾:“……是公主告诉你的?”
冯瑄点头。
“她是怎么知道的呢?”冯宾问。
冯瑄摇头,“这段时间公主一直在宫里,只见过一次姜将军,可这事也不可能是他发现的。另外有人一直在给公主送礼物,只是去的是从人,不知是谁,也不知送的什么。”他犹豫了一下,又说:“摘星楼有置鼎烹食赠人的习惯,宫中宫女、侍人,包括侍卫,只怕都去过。”
冯宾轻轻点了点头,突然伸手摸摸冯瑄的脑袋,笑道:“虎头,看来你没看错。公主有机心。”
冯瑄惊讶抬头,见冯宾边笑边感叹,“谁会想到呢?不过以鼎煮食的夸富之举,竟然收拢了半个莲花台的人心。如果她早就想到今日,那真是个妖孽了。”他站起身,招来童儿取水净面漱口,还吩咐水中加些花露。
“父亲做什么?”冯瑄接过童儿送来的水盆,“怎么这么晚了,还要加花露?”
冯宾收拾打扮一新,还重新梳了头,涂了面脂与口脂,冯瑄惊叫:“父亲!”
冯宾笑起来:“爹爹去做新郎了。”
冯瑄跪在地上,抱住冯宾双腿,“爹爹,不必如此!”
冯宾道:“莫非你以为我很勉强?正好,你也有多日不曾见过你母亲了,随我来吧。”他把冯瑄一把拉起,携出门去。
二八佳人。年轻的姑娘是不会丑的,青春是最美好的妆点物。纵使容貌不美,那吹弹可破的肌肤,明亮的眼睛,再添上几许羞涩——
“夫君。”姜谷在侍女的掺扶下下拜,她行的礼不好看,在侍女的扶助下,才能完美的行完一个迎夫礼。
“夫人多礼了。”冯宾亲手扶起她,侍女们发觉今日主人比往日对夫人更亲密,就机灵的走开了。
“夫人,这是我们的儿子。虎头,快来拜见你母亲。”冯宾指着冯瑄说。
冯瑄以前从没认真看过公主身边的侍女,只记得她们枯黄的头发和乏善可陈的面貌,此时再看,面前的这个女人站在父亲身边,倒是父亲不衬她。
……他更看到了冯宾握住“母亲”的手还不老实的往人家袖子里钻!
这老不羞!
冯瑄也不进屋,就在门前禀告:“母亲,公主想念您了,明日我来接您进宫。”
姜谷立刻紧张起来,摸摸头又摸摸衣服,她是又高兴又紧张,她现在变得这么好,正好可以让公主看一看,米儿一定也会为她高兴的,可她又怕自己到时做不好。她转头看向一个老妇,“阿姆,明日你随我一起进宫吧。”
阿姆正是冯宾选来服侍姜谷的侍女,她要负责教导姜谷的言行举止,更要控制她的一言一行。姜谷现在去哪里都离不了她,不管要做什么、说什么,都要先问过她才安心。
阿姆点头:“夫人在哪里,我自然在哪里。”
冯瑄提醒道,“公主尊贵,十分爱重母亲,阿姆到时可不要像对我一样想打就打,想骂就骂。”
阿姆笑道,“你放心,我当然懂。”
冯宾笑道,“公主极爱你母亲,难道还会因为她偶然一失礼而怪罪她吗?你也不要太紧张了。”
姜谷吓了一跳,“我会失礼吗?我……”
阿姆知道这话是说给她听的,连忙给姜谷使了个眼色,姜谷这才平静下来……她在丈夫面前怎么可以这么惊慌?女子最美的时候就是安静的时候,她垂下头。
冯宾扶住她的肩,“阿谷,我们休息吧。”
他脚步轻快的带着姜谷进去了,连儿子也不管了。
冯瑄实在不知道该用个什么表情,倒是阿姆最开心,笑呵呵道:“看来明年你就有小弟弟了。”夫人就是夫人,哪怕原来出身乡野,那也是跟随在大王身边的,身份固然有些低,但已经有冯瑄了,生出来的孩子也不会影响什么。何况这个小夫人能让主人开开心心的,不就可以了吗?
姜姬见到了比她想像中更好的姜谷,容光焕发,像是换了一个人。那并不仅仅是衣饰的功劳,还有举止——
她看向坐在姜谷身后的老妇。
这个老妇从进来后就不发一语,除了坐在姜谷身后,其他什么也没做。但姜谷却不自觉的不停回头看她。
“这是阿姆,她对我就像奶奶一样!”姜谷说,她虽然不记得奶奶了,但还记得小时候一个有着怀念的香味的怀抱,比母亲要老,怀抱要更小,个子要更低,手也不柔软,更有力。那个怀抱抱过她,背过她,往她嘴里塞过菜饼面更厚的那一点。后来,不知何时,她就不见了。
“阿姆。”姜姬道,“大姐姐喜欢你,那我也会喜欢你的。”
阿姆把头磕在地上,“请公主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夫人的。”她道:“夫人是冯家的夫人,如果有人欺负她,那就是看不起冯家。夫人更是主人的颜面,主人绝不会对夫人不好的。”
姜姬挑眉:“……小徐夫人还好吗?”
小徐夫人正是冯宾的前妻,冯瑄的姨母。
阿姆平静道:“小徐夫人已经嫁人了,主人还上门致贺呢。”
“……后来呢?”她听说那小徐夫人的性子很烈呢。
“被徐公子带着徐小公子抬着脚从门里扔出来了。”阿姆笑着说,“活该,我都叫虎头去了,他还要自己跑去,自取其辱。”
迎向公主不解的视线,阿姆柔声解释道:“娇娇小时候就是喝我的奶长大的,我带大了他,带大了虎头,侍候过两任徐夫人。公主不必担心,我是不会让夫人在我身边受委屈的。至于主人,你也不必担心。他从小就是个软蛋,哪怕日后不好了,他也会好好安顿夫人的——他丢不起这个脸,冯家也丢不起这个脸。”就连蒋淑、蒋伟也不曾杀妻,蒋盛纯粹是在外面长歪了,竟然能杀妻……他也不想想,他能杀了这个妻子,大王又怎么会把公主嫁给他?就是大王真的敢嫁,蒋伟也不敢娶。
——蒋家敢欺凌大王至此,日后也休想在天下人面前立足。
“娇娇……”姜姬喃喃道。
阿姆一撇嘴,“他小时候最娇气了,睡觉时旁边有人动一动,进门出门,他都能立刻醒过来大哭。我就给他起了这么个小名。”
在姜谷走后,虽然她还是不放心她,但她想对冯家多一点信心。
阿姆回到冯家,先去见了冯宾。
“公主如何?”冯宾道。
阿姆道:“是个心软的人。但心软的人也最不能惹。你看阿丙现在这样,如果不是虎头想的办法,现在冯家就等着出事吧。”
冯宾叹气:“事已至此。我们在宫中已是离不了公主了。蒋家也知道了这件事……”
他们和公主之间总算达到了平衡,双方都有了不能被触碰的要害,而这要害偏偏都在对方手上。这下公主可以放心姜谷在冯家,他们……虽然不能放心冯乔在宫中,可也束手无策。
问题是蒋家。
蒋家貌似现在还不打算拿这件事做什么,他只怕等蒋家准备出招的时候,冯家到时可还有抵抗之力?


第138章 丽妆
当山坡上开满野花,当梨树、桃树、杏树、李子树都长出了满头的花苞,春天就到了。
世家的女孩子们乘着牛车,在兄弟子侄的护送下到城外踏春,百姓家的女孩子也换上了粉袄绿裙,用鲜花妆点头发,修饰嘴唇面颊。她们成群结伴的来到城外,放风筝、采春芽,踏着晨光出来,迎着暮色归家。这个时节,不管是年轻的小伙子,还是头发花白的老头子,只要还能动,哪怕拄着拐杖也会来到城外,领着小儿子、小孙子,让他们去追求心仪的女孩子,如果不敢靠近她们,就用歌声、琴声赞美她们的美丽,如果能让美丽的姑娘回头看他一眼就心满意足了。
姜元早就在等着这一天了,他做了新的衣冠,特意染黑了头发,仔细的修鬓、修须,还用假发挽成一个大发髻,梳得溜光水滑。他妆扮好了以后,怜奴笑嘻嘻的夸道:“今天再没有比大王更威武的人了。”
“真的?”姜元却不怎么相信。就算他涂了粉和胭脂,双手也修饰过了,为了能更像百姓想像中的“大王”,他已经做了很多准备。不像他刚归国那一天,百姓只能从高高的城墙上看到他,今天他会和百姓们走在一起,坐在一起。
“大王记好了那几首诗歌了吗?”怜奴小声提醒。
姜元点头。他事先背下了怜奴做的几首诗,还练了好几首歌。虽然声音不像少年那么清澈,但他对唱歌还是有几分自信的。
“那就万无一失了。到时大王只需要出来吟几首诗,如果心情好再唱两首歌,之后就坐在车里好了。”怜奴说。
姜元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等穿好衣服后,他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不知四海他们穿的是什么衣服?”
怜奴道:“大王何必担心?您已经送了玉佩给他们,他们一定会好好打扮的。”
“这玉佩也太大了吧!”阿悟发愁的看着大王特意赐给龚香的玉佩,比平常的玉佩更长,上面有三块横玉,雕着梁帝梦仙的故事,虽然是好玉,但这样的玉佩戴在身上,今天龚香就只能坐着不动了。
“大王这是怕你抢了他的风头?”阿悟服侍龚香穿上衣服,系上腰带,再把玉佩给他挂上,噗的就笑了:“你今天别动了,不然走起来太吓人。”仿佛跨下有巨器,会令女孩子们做恶梦的。
龚香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样出门当然不能骑马,只能乘车。他的车行到宫门前,他整衣下车时,看到了冯家的车,冯瑄也正好从车里出来,两人互相看看对方,都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见到大王,两人倒都开始有志一同的夸耀起来:大王英武不凡!大王雄伟!大王俊美似仙!大王……
夸得自己口水都要干了,太阳也快要升高了。
冯瑄喝了口茶,道:“公主几时过来?”
姜元就喊蒋龙,“龙儿,去迎一迎我儿。”他连喊三遍,蒋龙才出来,今天他也是特意打扮过的,一揖道:“大王,我正在整理大王要出行的东西,走不开!”理直气壮。
冯瑄和龚香都笑起来,他们也听说了公主最近常来金潞宫找蒋龙的事。
姜元装做不知道,“那些就交给别人去做,你快去迎一迎我儿。”
龚香道:“只怕公主不见龙儿就不肯走呢。”
冯瑄哈哈两声,继续喝茶。他是绝不会相信公主真看上了蒋龙,只怕公主又要做什么了。
蒋龙被再三催促,不得不前往摘星楼,不一会儿就跑回来说:“公主已经走了!”
“啊,是公主!”路上的行人听到马蹄声,回头一望就看到一匹美驹驮着一个小少女,身后跟着七八个美少年从宫门出来。
公主头上没有带花,马背上倒是背着两蒌荷苞,公主一路跑,花苞自蒌中跌落在地,路人纷纷上前捡拾,笑嘻嘻的戴在头上。
等公主跑过去,身后还有两辆大车驶过,车上有铁笼,铁笼盖着漆布,能听到笼内鸟禽的鸣叫声。
“那是什么?”
无数人好奇之下,不由自主的跟着公主,见公主停在摘星宫前,将军早就候在外面了。见到公主,将军上前抱公主下马。
“怎么把鸟带出来了?你不想养了?”姜武奇怪道。
“它们天天打架。可能是快发情了。”姜姬道。
姜武顿时面红过耳,左右一张望,抱着她就往门里跑,招呼其他人把鸟也运进来,等跑到没人的宫内,他才小声说:“你一个女孩子不要说这种话!”
姜姬要往下跳,他不肯放,还抱在怀里,坐下道,“有很多人送果子来,拿给你吃。”
“我要去踏春了!”她说,姜元去,她就一定要去。她还要在全城的人面前追蒋龙,不管蒋彪对她的企图是什么,送上门的把柄,不用白不用。
“正好,我跟你去。”姜武抱着她站起来,喊人进来给他备马,点一些容貌过得去又衣着干净的人跟着。
吴月跑进来,看到公主,既喜又怒,他犹犹豫豫的看了她好几眼,又偷偷(光明正大)的瞪了姜武好几眼才出去。
“他怎么了?”她奇怪的问吴月,这个大汉对姜武不是很忠心吗?
“我收钱替你答应了很多事,他以为我要害你,已经这么对我好长时间了。”姜武满不在乎的说。
“他对你忠心,你就不能让他误解!想办法解释一下!”她气道。这么重要的人怎么可以不在乎!
姜武说:“我不会解释。”再说,他也不想解释。难道他不是在出卖她吗?她的钱全都给他了,还一直教他怎么去讨好大王。现在大王对他越来越和蔼亲密了。
……吴月恨他,他反倒觉得好受些。
吴月进来想说车马准备好了,就见公主兜头给了将军一大巴掌。
将军看了他一眼,被打得脸都偏过去,五个小指印红亮亮的吓人,“出去。”将军说。
吴月赶紧出去了,觉得公主好像对将军也太不客气了……
姜武知道她是听到吴月进来的脚步声才看准时机打的,他摸着她的手心说:“打的你的手疼吗?”
手心麻的都没了知觉的她说:“不是不想解释吗?以后你也不必解释了。”她多当着外面的人打他几回,他怎么花她的钱都不会有人指责了。
姜武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这么小的手还在抖,“……下回用别的东西打,你再甩得使劲点,手都该断了。”
“你的脸又不是铁铸的!”姜姬抱住那只手,跺他:“不是说要带我去踏春?该走了!”
这手不会真脱臼了吧?
过了一会儿,她小心翼翼的动动手指、手腕才放下心。
但出来后才发现外面早就乱成了一团。宫里本来还有两只蓝孔雀,军奴们把笼子里的两只绿孔雀放出来后,四只孔雀立刻打了起来。
这是神鸟!拿刀拿剑拿枪的军奴们谁也不敢下重手,还是姜礼和姜温拿着手鼓和铜锣敲才把这四只鸟惊开。
“每天都这么打,一只放在楼下,一只放在楼上都没用。”她出来看到就说,因为她忘了孔雀也是有翅膀的!楼梯不让上,它会飞起来从栏杆爬进来!只要听到另一只的叫声就斗志昂扬。
她都奇怪,附近又没有母孔雀,它们斗个什么劲?明明冬天还窝在一起取暖,春天一到就六亲不认。
姜武才不管这些小事,招呼人把马牵到另一个门,把姜姬往马上一放,他骑上去说:“走!”一行人就置前庭那些正在受苦受难的人不管,溜了。
轻云不乐意了,见姜姬上了别的马,扬蹄把牵马的人吓开后追上来,想撞姜武的马。姜武骑马的日子也不短了,赶路时整天在马上,走的什么路都有,这马还野,从没被人驯过,他的骑术早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轻云撞过来,这马以为轻云是来挑衅的,不但避开了,还撞了回去。姜姬尖叫,姜武立刻轻夹马腹,这马就不跟轻云一般见识,想跑快点甩掉轻云。
轻云高昂的叫起来,好像在招呼同伴,一边发蹄追来。
“……轻云是不是以为你把我抢走了?”姜姬发觉道。
姜武哈哈大笑,高声道:“轻云!你的主人我不还给你了!”
轻云好像听懂了,奋蹄追来,轻松的就越过那马一个马身,然后腾起后蹄一下子就把这马的马头踢得一歪,这马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姜武跳下马来,抱住姜姬在地上打了个滚才安全了,可回头一看,轻云又冲过来了,那匹马背上没了负担,也朝轻云冲来,轻云可能是怕打起来伤到姜姬,引着那马跑远,一边继续叫。
“轻云到底在叫谁?”她滚得灰头土脸,早上出门前装扮好的全白费了,这样去踏春还不如回家睡大觉呢。一旦发觉去不了,她反倒轻松了。坐在姜武身上不起来。
周围的军奴都哈哈大笑,根本不管他。
姜武滚下来时撞到了肩,此时也“打”不过她,哼道:“我疼……”
“疼了我给你治,给我乖乖呆着不要动。”她冷冰冰道,过了会儿又添了一句,“我跟你一起回摘星宫……衣服需要换……”
姜武呼的松了一大口气,倒在地上不挣扎了,坦然道:“那我就先不动了。”
轻云和那匹马打起来当然胜券在握,跑来跳去溜着那马玩,那马一开始是认真想打,现在倒像是在跟轻云玩,围着轻云的屁股闻。
姜姬目瞪口呆,推姜武:“怎么回事!!”
姜武抬头看了一眼,继续倒地:“哦,马都这样。”
轻云是母马,可轻云跟这匹不知从哪里来的野马一点也不相配啊!
她正着急,突然天空中飘来几朵阴影,随着高昂又熟悉的叫声,两只巨大的绿孔雀从天而降,对着那匹马就扑过去,那马没见过这么大的鸟,以为是天敌,哀叫几声掉头鼠窜。
“轻云是在叫它们?”她不敢相信的喊。
姜武也腾的坐起来,这下轮到他着急了,跑去赶那两只神鸟,追马是不可能追上的。他回来后,她也有点愧疚,“怎么办?”她不知道轻云和这两只孔雀这么好,不过摘星楼就它们三只动物,天天混一块,不熟也熟了——吃喝都一样,偶尔还睡在一起。
“会回来的。”姜武伸手抱起她:“回去换衣服吧。”
一个军奴下了马,要把马让给姜武。轻云踢踢踏踏的过来,那马吓得立刻就躲了。姜武笑道:“免了,不骑它,它也不让我们骑别的。”他把姜姬放到马背上,正准备上,轻云一个轻跃就跑了,把他给闪在原地。
“喂!”姜武叉腰叫。
“谁叫你逗它!”姜姬在马背上回头大声笑着说。


第139章 送人
重回摘星宫更衣换妆,又费了一番功夫,一天里白白折腾两回,姜姬自然不能放过“罪魁祸首”。
她上下打量了姜武几眼,冷哼道:“把他给我收拾一下!”然后就进去洗澡了。
为免姜武乱跑、反抗,姜礼几人压不住他,她在进去前特意亲手把他给绑在了柱子上,吴月进来看了一眼就逃出去了,站在殿外心惊胆跳,付鲤看到过来问:“怎么了?”
“将将军让公主给绑起来了!我们要不要去救将军?”吴月说着就要拔剑,付鲤赶紧按住,把他拉到暗处细问:“将军被堵住嘴了?”
吴月摇头:“没有。”看他进去还使眼色让他快走呢。
“将军喊你了?”
“没有。”
“谁绑的将军?”
“公主和几个侍童。”
付鲤不理他了,“你就放心吧,公主在和将军玩呢!”话音未落,殿内传来将军的叫骂声:“你们敢?!”
付鲤和吴月赶紧冲进去,但通过长廊后就不敢再靠近了,因为殿阁深处传来很多笑声,童儿们嘻嘻哈哈的。
“快快快!压住将军的腿!”
“将军你不要动!会剃到脸的!”
“公主说要给你修修须……”
公主的暴喝声从更深处传来:“姜武不许动!”
付鲤一把拉住吴月往外跑,比跑进来时冲得还快。
出去后,吴月不解,“不救将军了?”
“不用救……吧?”付鲤不太确信的说。
一个时辰后,将军白着脸出来了,吴月刚迎上去就有些不敢认:“将军……吗?”
姜武不自然的摸着刚修的胡子,一摸就摸到一手的油,还香香的。他一脸恶心的在身上擦了擦,这时轻云过来了,好奇的在他衣摆嗅了嗅,喷了一下,嫌弃的走了。
付鲤也过来了,一看到姜武就眼前一亮!赞道:“将军美!”
只见将军的头发全都整整齐齐梳在头顶,盘了一个大髻,以冠束起,再以赤红的丝绳系住,打结,垂在两侧。他的鬓角修得笔直锐利,黑亮的胡子倒是修得有些短,却更显得精干,本来将军年纪小,这样一修,倒更像个大人了。
至于脸上好像也涂了粉和胭脂,嘴上也有润过口脂,充满光泽,手……他盯着姜武十根像搓洗过度的萝卜似的手指头看。
姜武立刻把手背到身后,恶狠狠的瞪他!直到把付鲤和吴月都瞪走。
他的手指尖现在还是麻的呢,米儿竟然说他的指甲缝里太脏,让那些小崽子用猪毛刷给他刷指缝!要不是不用露脚,时间又不够,连脚都差点也给刷了。
姜姬心满意足的出来,“这不是很好吗?”这么一打扮,才像个将军。
姜武拿她没办法,把她托到轻云背上,等他看到自己的马时,脸色又变了:“那是什么?”
马鞍上挂着两只满满的花蒌。
“你不知道?这样你跑过时,喜欢你的女孩子们才能捡起掉下来的花啊。”姜姬用理所当然的态度说。
“我不要!取下来!”
“带上。”
吴月看看姜武,再看看公主,试探着伸手把花蒌取下了。
姜姬的心情就更好了。
在乐城之外是一大片无垠的荒野。
从这里到涟水,没有城镇,只有几个野村,他们散落在周围的山里,自耕自种。因为不知哪一代的鲁王喜欢在城外集结军队,把各地的兵马都集中在乐城之外阅兵,夸耀勇武,结果就造成当时在城外的村落和田地毁伤大半,百姓找上大王求大王不要这么做,大王跟大臣们商量之后,把城外的村落全都迁到了下面的涟水去,从此城外就再也没有村落也没有田地了。
所以野草长得格外茂盛,形成了难得的美景。据说郑国的大王想搞一次大点的祭春还要从都城跑到隔壁的城池才行,哪有乐城这么好?城门外不出十里就是。
现在,似乎整个乐城的人都出来了,还有一些商人。姜姬看到了熟悉的面孔。不过这些商人今天不是带着货物来做生意的,他们打扮的像鲁人一样,混在人群中,看到漂亮的女孩子和男孩子,都会上前真诚的赞美对方。
当然,她的出场一样很震撼人心——因为孔雀也跟着轻云飞出来了,似乎外面的广阔天地更吸引它们。
在景色最美的高地上,搭起了一排凉棚,姜元和冯瑄、龚香等人就坐在这里,今日是没有身份之别的,所有人都可以坐到大王身边。现在他身边就围满了带着女儿或姐妹或儿子来的人,其中不止是乐城本地人,连涟水和樊城的人都来了。
在几番唱合之后,冯瑄和龚香都自称内囊已尽,不肯再献丑,把舞台让给了大王。
蒋龙既年轻又有才,风姿卓然,他还是未婚,自然有很多女孩子舍大王而就他,他在凉棚内被人追得无处可躲,额上全是汗。
这种“烦恼”对龚香和冯瑄来说都太遥远了,两人对蒋龙的窘态乐见其成,坐在一起指着被众女围堵的蒋龙发笑。
一阵温暖的春风吹来,还带来了恼人的柳絮和绒毛。
冯瑄拂去脸上的痒意,喝了一杯酒,见大王那里正忙着,就对龚香道:“我出去散散步。“
龚香看他腰间的玉佩,笑着一指。
冯瑄取下玉佩塞到龚香怀里,一缩头,溜了。
龚香也只是笑一笑,难得的日子,也不怪冯瑄不想在这里枯费光阴。
冯瑄特意避着人群走,孤身一人徘徊在这蓝天碧草之间,正自在,突然听到人群中暴发出巨大的声音,他循声望去——
当湛蓝的天空中掠过数只巨大的、身披彩霞的鸟时,他真的以为真仙降临了。
他不由自主的迎着那鸟跑过去,见鸟儿时飞时落,仿佛在跟着什么人。他跑到人群中,听到了他们在喊什么。
“公主!”
“是神鸟!”
他连忙四下张望,果然在神鸟落下的地方看到了公主骑着马跑远的背影。
那就是神鸟?真的是神鸟!
轻云发出快乐的叫声,它的蹄子越扬越高,跑得越来越快。头顶的孔雀也愉悦的叫着,时而飞高,时而掠低,戏弄着轻云。
姜姬觉得这出场有点太过头了……
因为不止一只,四只都跟出来了。两只绿孔雀是跟着轻云的,另外两只蓝的跟在同伴的后面飞出来后,就撒欢了,对乐城外的这一大片荒野明显喜欢得不得了。她怀疑如果不关着,它们早晚会跑到这里来安家落户的。
算了,养了这么长时间也算有缘,想走就走吧。她再让人在乐城中宣扬一下,免得有人来抓它们。
蒋龙先看到了飞舞的神鸟。比起龚香和冯瑄,他在宫中的时间更久,听到了更多侍人、宫女口中的公主与摘星宫的故事,对于神鸟,他比他们更了解。当然一开始他也不信,只到有一天,他看到一只神鸟卧在摘星楼的宝顶上,一步一步踱下屋檐,落到前庭,他才相信公主确实有神鸟——只是不知道公主有四只!
凉棚的人不知不觉的都站了起来。
而今日出来踏春的人都被神鸟吸引,往这里涌来。
姜元站起来,手搭凉棚向外望,当他看到神鸟时,心中突然一紧。
龚香看到他的神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本想做今日最风光的人,没想到风头却被公主抢去了。不过几只飞禽,除了羽毛好看些,又没有神通,能顶什么用?什么时候公主能撒豆成兵再来担心吧。
他走过去,故意笑着说:“公主如此绝色,大王想必更不想将公主嫁出去了。”
姜元回神,笑道:“……我儿年幼,四海提起这个,简直就是在挖孤的心啊。”他走到凉棚外,扬声道:“儿啊!到为父这边来!”
龚香心道,大王是想让公主过来,把神鸟也引过来吧?这样不知道的人看到了,或许会以为这神鸟是为大王而来……只怕今日过后,街上就会有流言了。哼,这等小节又何必在意?
姜姬下马,放开轻云让它自己去玩。姜武也紧跟着在她身边下马,两人一起上前拜见姜元。
“爹爹!”
“大王。”
姜元扶起姜武,再去拉姜姬的手,“儿啊,怎么跟你哥哥一起来?”姜武走近,姜元突然发现他一边脸颊上有红痕,只是粉盖得厚看不太出来。
“龙儿,过来。”他把不情愿的蒋龙叫过来,姜姬从善如流的对蒋龙说:“你随我来,我有事吩咐你。”
蒋龙努力维持着风度:“公主若要倒茶端水的人,我这就去给你找来。”
姜姬早想好今天让蒋龙干什么了,她坐到凉棚里,说:“你的琴应该弹得也不错吧?弹给我听。”
蒋龙觉得这好歹比前几回的背她、跳折腰舞给她看要好得多,他让人去取来琴,坐在离她远一点的地方弹起来。
他一弹琴,周围自然就围来许多女孩子。她们一开始不敢打扰公主,后来见公主也不在意,就渐渐围拢过来,还偷偷拿花往他膝上掷。
姜姬还不知道有这个风俗呢,让姜礼去把她马上带的两篓花拿来。
姜礼道:“公主,这里也有卖花的人呢。”
“都拿来。”她道。
不过一会儿,蒋龙就觉得身后的声音更多了,周围的花香也更浓了,而抛向他的花也越来越多了。一开始只是往他膝上扔,后来开始往头上扔,还有扔到琴上的,等到他发现抛来的花里有莲花台的荷苞时就明白了!
他抬起头,愤怒的瞪着面前的公主,她身边果然摆着无数只花篓,还有更多的女孩子围在她身边,从花篓中拿花。她们有的把花送给公主,有的正围着公主编花环,做花球,这些全都献给了公主。
砸他的并不是公主和公主身边的女孩,而是他身后的人,但他看到好几个公主的小童正在找小贩买花,把这些花送给女孩子们用来求爱。
“蒋公子,怎么不弹了?”姜姬突然发现耳边没有琴声了。
蒋龙终于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对了,公主并不是喜欢他,而是在捉弄他!这比之前更令他愤怒!
“公主,我并不是供你戏乐的伎人!”他猛得站起来,甩手就走。
女孩子们都被吓了一跳,纷纷避开他。
“抓回来。”
随着这一声,几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侍卫上前抓住蒋龙,按住他的手脚,把他给按在琴前。
另一边,姜元和龚香都惊讶道:“公主找你要人,替她抓阿龙?”
姜武把头死死埋在胸前,不肯抬起来,闷声道:“公主说,蒋公子太会跑了,她要几个能打得过他的人抓他。”
姜元大笑起来,龚香犹豫再三,没有开口。只要蒋龙没动娶公主的念头,公主要他陪伴也并无不可。
姜元道:“难不成,你脸上的伤痕是这么来的?”
姜武点头,“我说不行。”
“罢了罢了。”姜元摆手,“既然是我儿想要,你就赠他几个侍卫吧。”
龚香更是闭紧了嘴巴:大王巴不得宫里的侍卫多几个听他的呢。只怕这几个侍卫在摘星楼打个转,就会被大王攥在手里了。


第140章 三观崩塌
这天过后,乐城里的百姓们都知道公主“心仪”蒋家小公子——蒋龙。
“奇耻大辱!!真是……真是……”
蒋龙气疯了!
当时公主让那几个粗汉抓住他,把他按在原地,而他一直挣扎不休,公主竟然命人将他绑起来,放在她身边,之后就神态自若的和其他女孩子交谈,就好像他只是一件摆设,公主喜欢,就可以抢到身边。
蒋龙从没受过这么深的羞辱!
而由于公主命人将他绑起时用的是柔软的丝绢,竟然没有人认为公主这样绑着他是件过分的事!龚香几人还称其为风雅!引为笑谈。
蒋龙在第二天就从宫里逃回了蒋家,装病不出门了。
但这件逸事仍然以极快的速度流传出去,公主的“深情”也成了众人口耳相传的美德之一。
“龙儿还躲在屋里不出来?”蒋珍皱眉道。
他的从人小声说:“我看龙儿不像装病,今天我去看他,烧得厉害,嘴角起了好几个火泡。侍女说他夜里还会做恶梦呢。”
“不过是被公主追求,怎么胆子这么小?”蒋珍不快道。
“他是自尊受伤了。”蒋伟走进来说。蒋珍连忙站起来迎接,“怎么二哥来了?他一个小孩子,在外面受了气,回来睡一觉也就好了。”
蒋伟道,“我去看看龙儿。”
蒋伟走进蒋龙的屋子时,看到门窗全都紧闭,床帐拉得严严实实的,只有一个从小照顾他的侍女还留在屋里,看到蒋伟进来,侍女有些犹豫的起身,“龙儿昨晚上没睡好,现在刚刚睡着。”
蒋伟坐在榻上,“叫他起来。”
侍女没办法,只得进去把蒋龙喊起来。
少顷,蒋龙梳洗整齐走出来,他双眼红肿,脸色极差,来到蒋伟身边一揖道,“小子失礼了。”
“坐。”蒋伟并不在意。
蒋龙坐下,人还有些恍惚,只要一想起当日他蒙受着羞辱,而周围全是围观的人,他们都不把这个当一回事,他就觉得全身的血都涌到头上,眼前一片血红。如果他当时不是被绑着,手上再有一把剑,他已经把公主杀了。
想到这里,他的脑袋就清醒了过来,开始后怕……如果他真的杀了公主,只怕蒋家就也跟着毁了。他毁了大王、龚香和冯瑄的计划,蒋家必会成为众矢之的。
蒋伟让人送上粥汤和盐菜,“你这几天都没有好好吃东西,这个清淡,多少吃一点。”
蒋龙看着面前的桌案,摇了摇头。
“吃。”蒋伟说,“才这点小事就食不下咽?”
蒋龙就慢吞吞的把面前的粥和盐菜都吃了,他吃完之后,侍女松了口气,还送上了一碟点心。
蒋龙对她道谢,拿起一个慢慢吃着,只吃了半个就再也咽不下了。
侍女了解他,伸手把那半个拿过来自己吃了,端着盘子出去了。
蒋伟在他吃东西时没有说话,他吃完了,蒋伟才开口:“现在,你明白了吧?”
蒋龙不解的抬头。
蒋伟道:“以前,你就十分自大。”
蒋龙的脸瞬间就红了,他自问一向很谦虚,不明白为什么二叔会说他自大。
“你以为你是蒋家子弟,公卿之子,学富五车,又一向严格自律,所以,这世间无人不可谈,无事不可论。哪怕是大王,在你眼里如果有不对的地方,你也敢直言相告,对不对?”
蒋龙的脸阵红阵白,他有一点不服气,问:“难道,我这样做不对吗?”
蒋伟道,“你还记得你二嫂吗?”
蒋龙当然记得蒋彪的第一个妻子赵氏。
“赵氏当年被你二哥抢过来时,无媒无聘,你二嫂也一点也不喜欢你二哥。而因为被你二哥抢走,赵家也不认她了。她一直到死前,都恨着你二哥。你觉得她做的对吗?”
蒋龙觉得这不一样,“二哥娶了她,他们还有三个孩子。而且不管二嫂做什么,二哥都不生她的气。”
“那公主不也没生你的气?”蒋伟道。
蒋龙顿时又想了起来,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刚才吃下去的东西在他的胃里翻滚。
“不管你对公主如何冷言冷语,公主何曾在意?她要你,你就是她的东西。”蒋伟说。
蒋龙捂着嘴,忍不住的跑出去,很快外面就传来呕吐声。
“把他扶回来!”蒋伟道。
蒋龙很快脸色惨白的被侍女们掺了回来,他浑身瑟瑟发抖,身体深处有一股寒意慢慢侵袭了他全身。
——他从没想过……也从没考虑过……但二叔的话他听懂了,二叔,要他顺从公主。
“你是蒋家子又如何?那是大王的公主。”
“你学识渊博又如何?公主要你的陪伴,大王难道会吝啬一个仆人?”
“你自视甚高,有雄天之志又如何?如今你手无缚鸡之力,几个军奴就能轻易将你打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