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姬坐在屏风后,在屏风的另一面有四五个宫女,她们的眼睛流连在那些漆箱上,争先恐后的说着自己的新闻故事,生怕被旁边的姐妹比下去,下一回她们就会躲开姐妹,自己上楼来了。
“还有……”一个宫女犹豫了好一会儿,瞪着身边的姐妹们,终于张口说:“上回我看到姑嬷洗冯夫人的衣服,上面有血!”
她看到屏风后的公主坐直了身,“是吗?难道她和玉腕夫人打架了?”
“不是不是!”另一个宫女连忙抢道,“不是打架!冯夫人一直不肯见玉腕夫人!”
“她嫉妒!”
“大王天天召见玉腕夫人,上回大王还到照明宫来,也不去找她,只肯要玉腕夫人相伴!”
第一个开口的宫女狠狠拧了一把抢话的宫女,大声说:“冯夫人哭着说她的孩子没有了!”
这一下,不止姜姬吃惊,连同来的宫女也吃惊了,她们拉着那个宫女追问:“你怎么知道的?”
“是真的吗?”
“大王什么时候和她在一起的?”
“她是不是有爱人?”
那个宫女狠狠推开其他人,爬到屏风前,伸着脖子说:“公主,我说的绝不是假话!姑嬷要我提水,我才看到的!”她有些不忿的说,“姑嬷还不让我帮忙洗衣服,把我赶走了,她自己洗的。我认得出,那就是冯夫人的裙子!”
她听到屏风后公主笑了几声,轻声说:“可能是冯夫人不好意思了,不知在哪里摔了一跤,把腿摔破了,这才不想让别人知道,你们也不要告诉别人呀。”
宫女们各自拿了一些钱噔噔噔下楼去,别人都想知道她们告诉了公主什么,她们却把其他人都推开,站在役者面前,理直气壮的拿了很多饼,又盛了一大碗浓浓的肉汤。汤中虽然不见几块肉,却放了很多的花椒、姜片、茱萸,竟然还有黍米!听人说公主还让役者往里倒了一瓮的肉酱!昨天的汤里还有酒呢!
这样的美食,只有在公主这里才能尝到。
一些人一开始只是想来偷偷占便宜,但他们很快发现上了楼的人都会在怀中藏着东西下来,不禁去想公主给了他们什么呢?
然后就有人忍不住想避开众人的视线见到公主。
过午之后,天色隐隐发暗。在摘星楼的觞宴就要结束了,役者白白给他们做了一天吃的,都气得不行,粗暴的把这些人都给赶走了。
屠豚闻着鼎中香气,忍不住舀了一勺,公主让人往里随便放东西,没想到还真能做出这么好吃的汤来。昨日加了酒的汤和今日加了酱的汤都很香浓,这些人估计都没吃出来,里面只有一小半肉酱,剩下的全是豆酱,还有不少盐菜
“屠豚,有人来了。”一个役者正把鼎下的柴炭拖出来,看到一个人从役者的门躲躲闪闪的进来,提醒屠豚。
这几日,他们被允许睡在摘星楼内,因为天寒,役者住的屋子里冷得结了冰,公主就让他们睡在廊下,门窗关起,暖和的他们可以一觉睡到天亮!再也不会半夜脸和地冻在一起了。
屠豚想起蟠儿对他说公主是天上的神女,仁慈博爱,对最卑贱的人也会怜惜疼爱。他现在觉得公主就是这样,他把这话告诉其他役者,他们也都相信了。至少他们来到公主身边后,还从没挨过打。一个役者笑着说:“我都不记得挨打是什么样了。”
他们不由自主的相信公主,相信她的慈爱与宽和,相信在她的周围,他们不会再挨打。
但对于那些来找公主的人,他们可不会客气。
看到那个进来的人,役者们都视而不见。
那是一个青衣侍人。
侍人和役者不同,他们都是罪人,受过刑,但为了服侍大王,所以他们的脸上没有罪印,刑是施在看不见的地方。
屠豚走过去,“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宫的人?”
侍人的年纪不大,他非常瘦弱,冻得瑟瑟发抖,脸白唇青,看起来简直像个死人。
他看到屠豚就警觉的后退了几步,不肯离屠豚太近,“我只告诉公主。”他说。
屠豚指了下楼梯,“那就随某上去吧。”
不止他,还有一个役者也跟了上来,侍人上楼时,看到楼下足有二十几个役者都盯着他,对他虎视眈眈,好像他是一只羊、一条牛。
他打了个哆嗦。
如果公主一声令下……这些人会活活撕了他……
每天的鼎食结束后,正头戏才开始。
姜礼等人已经习惯了,他们不但没有把箱子合上,反而把更多的布匹摊开,摊放在地上,姜义和另两个人充做人型,把布披在身上让公主观看,听到脚步声响起,姜义更是将一挂金链披在身上,在有些昏暗的室内仍发出金光来。
走上来的侍人看呆了,不由自主停下脚步。
身后的屠豚推了他一把,看到被小儿把玩的金链,小声嘀咕道:“这种玩意,公主不知有多少呢!”似乎在嘲笑侍人少见多怪。
看到有人来,公主含笑轻轻笑说了句:“快收起来。”
小童们嘻嘻哈哈,似乎不乐意这么快就把这些漂亮东西收起来,那个挂着金链的小童生得最好,抱着披在身上的锦布和金链跑到公主身边:“公主,公主,奴奴要它。”
侍人见公主轻轻点了那小童的额头一下,一点也不严厉的说:“快收起来,好吧,这块给你做件衣服好不好?”
小童这才心满意足的退开,但他走到暗处后,就被其他小童你一拳我一脚的推打起来,但这些童儿都机灵得很,哪怕私底下打架都没有发出一声。
侍人看着这一幕,心中才相信了摘星公主对侍儿宽容的传言。如果不是她太温和,这些小童哪敢这么肆无忌惮?
“你是哪里来的?”姜姬对那侍人笑道,指着她面前放的一只壶说,“喝吧。”
一个小童跑过来,拿着一只小鼎,倒了满满一杯,自己先抢着喝了一大口,才把鼎递给侍人。
姜姬轻轻拍了姜义一下,“怎么又是你?想喝一会儿再给你。快出去。”
侍人喝着甜蜜香浓的汤饮,里面有糖、有红枣、有桂圆、还有黍米。他忍不住一口气全喝光了,冰冷的腑脏仿佛这时才活过来。
他更饿了。
本来还有一丝微微的犹豫,这时侍人再也没有顾忌了。
要想取悦公主,只能以最新最奇的故事,可世上哪有那么多故事没人知道呢?更多的人早就不约而同的开始说起身边的事了。
侍人不想说自己家的事,他抖着声音说:“公主,我有一个故事可以说,但请公主不要告诉别人。”
“冬日无聊,我只是解解闷罢了。”姜姬笑着说,“每日听了那么多故事,我又怎么可能每一个都记得呢?”
侍人说:“……大王在追求玉腕夫人的侍女,我看到大王赠了玉镯给那个侍女,还要抱住她,却被她推开了,大王险些摔倒。”
姜姬一怔,掩口笑起来,“真有趣!这是何人?连我父王都看不上吗?”
那些童儿也都围上来,七嘴八舌的。
“是真的吗?”
“你是不是在骗人啊?”
“那侍女是不是心里有爱人啊?”
“我看是大王太老了啦!”
侍人见这些小童胡说八道,公主也不在意,自己也渐渐放松了下来。
“给你。”姜礼又送上一壶香饮,还烫着,显然是刚拿上来的。他把另一壶摆在公主面前,给公主倒了一杯,公主抿了一口就放下了,又被那些小童抢走争着喝。
侍人迫不及待的给自己倒了一杯,一尝,仍然放了红枣、桂圆等物,但细尝还有一丝米酒的香气,他看里面还有淡黄色细丝飘浮,不知是何物,听到旁边的小童喊:“啊!打了鸡蛋花!”
侍人大喝一口,暖烫的香饮滑下喉咙,带来醺然的快感,他不知不觉就喝完了,又赶紧给自己再倒一满杯,继续说:
“因为玉腕夫人不知为何,最近总是拒绝大王。大王这才爱上了她的侍女吧。”他们这些侍人也会在私底下猜测大王和夫人之间的事。
“一定是因为大王太老了。”一个小童拍着大腿,很老道的说。
侍人看到公主在后面都笑倒了,摸着这小童的头说,“不许说大王老,大王那叫……叫有威严!”
侍人连忙说:“肯定是大王太威严了,玉腕夫人才拒绝大王的吧?”
他畅饮了三壶香饮,又吃了一碟黍米饭,上面浇了浓浓的肉酱,才依依不舍的离开,因为他再也没有新故事告诉公主了,他打定主意,下回一定要多带一些故事来,才能再吃一顿饱饭。
姜智还病着,但已经能醒过来自己喝汤了。
姜礼把他扶起来喂他喝姜汤,摸摸他的额头说:“没有昨天烧了。”
姜智刚才听到外面的热闹声,羡慕的说:“公主在跟你们玩吗?大兄回来了吗?”
姜礼沉默下来,摇摇头,“大兄没回来。刚才是个侍人来找公主说故事。”
姜智不懂,他喝完姜汤躺下来,盖上被子,慢慢发汗。公主对他那么好,让他住在二楼,还给他治病,可是大兄不见了,公主也不见着急,不让人去找,还天天叫人说故事给她听。
他拉住姜礼,眼泪涌出来:“公主是不是不要蟠大兄了?”
姜礼轻轻捂住姜智的嘴,趴在他耳边说:“公主很难过。”他叹气说,“她不是不想去找,而是不敢去找,也不舍得让我们去找。”他曾经向公主要求去找蟠大兄,可公主看着他说,“怎么能让你去?你还这么小。”
姜礼从没听过别人说他小就不让他干活,他向公主保证,一定会找到蟠大兄,公主还是不肯,只让白奴去摘星宫的路上打听一下蒋家的事。
蒋家还是门户紧闭,而摘星宫的胡鹿几人却说有剑客在全城搜捕,还有人想闯到摘星宫来,被他们打了出去。
公主就连白奴也不许出去了。
姜智听到这里,惊疑不定的说:“莫非他们是在找大兄?”
姜礼道:“不知。但公主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因为摘星宫的人说城外野地里没有新尸。我想,大兄一定平安无事,只是暂时没办法回来吧。”
姜智问:“那……二姐姐呢?”
姜礼僵硬了一下,推他躺好:“睡吧,快睡吧。”
他不敢说,白奴带回了摘星宫的人在野地发现的一片破烂的衣带。虽然二姐姐没有这样的衣服,但……
从那日后,公主就把衣带放在枕下,每晚入睡前,他都看到公主的眼睛像闪着火光一样望着帐顶。


第113章 樊城
“最近很多人去摘星楼。”蒋丝娘站在廊下说。
茉娘心神恍惚,半天才反应过来:“……听说是公主寂寞。”
“眫儿好像不见了。”蒋丝娘说。
茉娘愣了一下,“不见了?他是不是到宫外去了?”
蒋丝娘也不知道。她轻轻叹了口气,她们姐妹在宫中,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唯有一个怜奴,还敌友难辨。
“不知大哥怎么样了……”她望向樊城的方向。
樊城中的蒋彪刚刚才娶了郑氏女为妻,此女是蒋盛之妻的同母妹。
“主人,那些人还不肯走,仍在城中流连。”禹叔走进来,看到丛伯,点了点头。
蒋彪问:“到底乐城发生了什么事,查出来了吗?”
禹叔摇头,“没有。只知道蒋盛娶了公主侍女为妻,之后夫妻两个好像一起被关在了家里,谁也没见过他们。”
蒋彪疑道:“蒋盛?你说他娶了公主的侍女?”他仰天哈哈道,“他为了公主都把郑氏杀了,会肯娶公主的侍女?”他恶狠狠道,“再探!”
这时外面有从人进来,满面是泪,头绑孝巾,跪在蒋彪面前大哭延:“主人!夫人去了!”
蒋彪猛得跳起:“你说什么!!”丛伯和禹叔也是大惊失色。
蒋彪冲到从人面前,一把将他提起:“你再说一遍!夫人怎么了!!”
从人哇的大哭起来:“夫人被人杀了!被人杀了!!”
蒋彪将从人扔在地上,眼前一阵黑,丛伯赶紧上前扶住:“主人!”他挥开丛伯,“我的剑呢?我的剑呢?”他扑到案上,抓起剑绑在腰间,跌跌撞撞的要冲出去。
禹叔扑上去跪在门前,张开双臂:“主人!不能回去!”
“让开!!”蒋彪双目赤红,拔剑出鞘。
禹叔临而不惧,迎着剑锋坦然道:“主人!都是奴的不是!是奴没有打听清楚!奴再去打听!夫人定是平安无事!”
丛伯大惊,禹叔这么说也太大胆了!
“你敢起誓?”蒋彪冷笑。
“奴起誓,一定会找回夫人!”禹叔磕了个头,起身大步奔出门去。
蒋彪僵在原地,丛伯小心翼翼的靠近,把蒋彪扶回屋。蒋彪跌坐在榻上,一手撑额,泪珠滚滚而下:“乖儿……乖儿怎么会……”
丛伯也红了眼眶,在蒋彪身旁说:“主人,夫人一定也不想你这么难过的。”
蒋彪恍惚道:“你说乖儿临走前是不是会怪我?我自己跑了,没带她,还另娶新人,她会不会怪我?”
丛伯道:“主人,夫人只怕会高兴呢。”
蒋彪脸上挂着泪也笑了,叹道:“对啊,我走了,乖儿只怕会高兴呢。”他盖住脸,趴在榻上呜咽起来。
丛伯就在旁边陪着,等蒋彪哭够了坐起来,递上一张汗巾。
蒋彪胡乱擦了把脸,冷静下来道:“乖儿性情娇横,只怕是不小心撞破了什么,才被人所害。”他十分了解赵氏,赵氏的脾气是他故意纵容出来的,她对蒋家毫无感情,他走后,她也只会留在自己的院子里过日子,不管是谁求到她头上,她都不会管。这样他才能放心离开。
丛伯也很了解赵氏,疑惑道:“夫人应该只会在她的院子里……难不成是什么人闯到她的院中,害了夫人?”
蒋彪冷冷道,“我必为夫人报仇!”
不料数日后,禹叔回来,才带来一个让蒋彪吃惊的消息。
“你说最近在樊城流连不去的都是蒋伟的人?他们在找刺客?”蒋彪难以置信,“他们认为刺客是我派去的?”
就连禹叔都有一点怀疑,但看到主人的样子,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他道:“刺客趁蒋盛新婚之际,杀了他和新娘。”
蒋彪惊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刺客得手了?还杀了蒋盛?”
禹叔看了眼丛伯,道:“不止如此,刺客得手后就跑了。”
“怪不得,他们认为刺客是我送过去的。”蒋彪皱眉,蒋盛死了没关系,但刺客为什么要冒他的名呢?他也看向丛伯。
丛伯逼视着禹叔,手按住腰间短剑,“阿禹,为何看某?”
禹叔道:“击杀蒋盛的人只用了一招。”他拍拍胸口,“当胸一剑,直刺入心,蒋盛挣扎了许久才断气。”
蒋彪乐道,“阿丛,真是你?”
丛伯一脸茫然,这一招是他的保命技,只在伤重不支或不敌的时候,以已身换敌亡,只要敌人有一息尚在,就能反伤。
他在心里盘算了一下,突然想起了眫儿!心中一震,面上不动,对蒋彪说:“我不知道。”
蒋彪自然不会不信丛伯,对禹叔说:“还有什么事?”
禹叔道:“夫人被人发现死在主人的书房里,柜中有人藏身,之后他们是从主人床榻上的暗道逃出去的。”
既然想到了眫儿,丛伯心念电转,脸色顿时一黑。
蒋彪发现了,沉声问:“阿丛,想到了什么?说。”
丛伯沉吟片刻,道:“……主人可还记得那个乐工?”
在赵氏生下第二个孩子之后,曾十分宠爱家中的一个乐工。此乐工是魏人,擅琴。赵氏头痛得无入眠的时候,就让乐工奏琴。后来不知是出于什么理由,蒋彪发现赵氏竟然打算和乐工私奔,二人还打算带走赵氏生的两个孩子。
蒋彪就让丛伯趁这乐工出去时,将他杀了,扔在城外。
丛伯见过乐工后,不信赵氏是真的爱上了乐工,认为只是赵氏想报复蒋彪,才与乐工有了私情。蒋彪也无可奈何,所以之后赵氏把眫儿夺去,他生了一阵闷气就算了。
丛伯此时提起乐工,勾起了蒋彪的回忆,顿时脸比丛伯还黑。
禹叔见此就退了下来,丛伯跟着出来,两人走到暗处。禹叔问:“就是你杀的那个乐工?”
丛伯点头。
禹叔道:“你是说夫人又与旁人有了私情,她把暗道告诉情人,两人在主人的书房相会,刺客恰好躲在那里,杀了夫人,借暗道逃出去?”这样一想,确实很合理。
丛伯沉默不语。
禹叔和丛伯虽然是分别来到蒋彪身边的,但半辈子下来,都很了解彼此。他看着丛伯,转身道:“……就当是如此吧。”
他看得出来丛伯有所隐瞒,但能叫丛伯不惜欺瞒蒋彪也要保护的人,他也不想杀。他和丛伯皆无妻儿,一生之中只有主人。他竟然有些羡慕丛伯了,能有这么一个想念的人,也是一种幸福。
深夜,丛伯守在蒋彪床前,郑氏女脸上挂着泪,缩在床角。
他望着窗外明月,心里想起那个机灵可爱的孩子。
眫儿……
是你杀了蒋盛吗?为什么?
他想娶公主,你是为了公主杀他的吗?真是个死心眼的孩子。
夫人呢?也是你杀的吗?她以前不管怎么打骂你,你都没有动手。
因为你的主人已经是公主了吗?
你杀蒋盛,我不管你。可若是你杀了夫人,以后遇上你,我就只能取走你的性命了。
蒋彪看着丛伯,突然在夜色中开口:“是眫儿吗?”
丛伯一惊,连忙跪下,“主人……我不知道。”
蒋彪嗯了一声,“……如果真是他干的,你就杀了他吧。”
丛伯磕头说,“是。”


第114章 挑拨
“最近,来见大王的人很少,所以大王才有更多的时间和夫人们在一起。”一个青衣侍人端着香饮说,他面前不远处是新做出来的油煎枣泥饼,丝丝香味不停的飘到他的鼻子里。
桂花糖照公主所说的,将红枣蒸熟后取核,用木棍擀成泥,加入碾碎的黄糖粉,用猪油团成馅后包到蒸饼里,再放到猪油里煎,煎成金黄色后再粘上一层黄糖粉。
这样的饼咬上一口,能甜到人心里去。
桂花糖起名为黄金饼,但叫他难过的是,做出来的饼,公主只尝了一口,就用它来分给那些小童,还有招待到二楼来的侍人。
那些侍人在吃了一口黄金饼后,更加愿意长久的留在摘星楼了,桂花糖故意等了很久才送上第二盘黄金饼,结果那个侍人还在说个不停。
侍人的嘴巴都要说干了,但他不想走,他知道公主在晚饭前会吃一种金色的饼,只要他在,公主就会随便给他一块,不然就都叫那些小童儿吃了,叫他们吃多可惜啊,这种饼连金潞宫都没有。
等这饼拿上来,他就差连大王每天上几次厕所都说了。
他不敢把大王的事当成故事说给公主听,只好说别人的事。幸好公主一点也不在乎。
“为什么?”公主问。
侍人看了眼那盘中的饼,公主笑着让小童给他拿一块。小童不太舍得给他,拿给他时还暗暗瞪了他一眼。
侍人说:“可能是因为一个魏人每天都来见大王吧。”
“魏人?他长什么样?有什么趣事?”公主好奇的问。
侍人马上说:“那个魏人只有冯公子一半高!第一次上殿来,我都差点没看到他!”
公主用袖子盖住脸,笑了。
侍人继续说:“是真的!他跟在冯公子身后进来,我真没看到!”
小童们也笑得前仰后合,还站起来比个子,纷纷说:“才那么高?那不是跟阿礼差不多高?”
恰好白奴送汤饮上来,小童们笑得更厉害了,指着白奴说:“肯定只有白奴的膝盖高!”
侍人看到高大的白奴,想像起来,也笑坏了。
白奴长相与普通的鲁人不同,时常被人取笑,都习惯了。他把壶放到公主身边,坐下来,“公主要喝吗?”
姜姬没胃口,推开壶。
姜智的病已经好了,他病了一场,看起来苍白瘦弱。姜姬道:“给阿智倒一杯。”
侍人咽了口口水,举起自己手中的碗说:“公主,能不能也给奴奴一碗?”
姜姬点头,白奴就给他们二人一人倒了一碗。
姜智的肚子已经饱了,小口小口喝,其他小童见状就上来抢,你一口我一口都喝光了。
侍人连忙把自己那一碗喝下去,道:“那魏人天天来,大王就只见他,只有冯公子与龚公子相陪,其他人就都不来了。”
姜姬:“那个魏人会说鲁言吗?”
侍人点头:“他会说,只听他说话,还以为他也是鲁人呢。只是一看人就知道不是了。”
姜姬奇道:“魏人和鲁人不同吗?”
侍人道:“魏人的脸都是方的,那里的男人还喜欢留细细的胡子。”
“什么叫细细的胡子?”
侍人神秘道:“听说魏人不喜欢长出满脸胡子,他们如果长出很多胡子来,就会一根一根拔掉,剩下几根都能数清的!”
姜智等人无不捂住脸惊呼。
侍人见吓了他们一跳,方心满意足的告辞了——他再也吃不下了。
侍人走的时候,已是晚霞满天。
姜礼去送走侍人,回来关紧门窗,点上香炉,姜义几人则开始为公主铺床。他看到公主仍旧靠在凭几上陷入沉思中,他走过去坐在公主身边,小声说:“公主,有一个侍人一直说有好故事可以告诉公主,他已经在楼下等了两天了。”
姜姬嗯了一声。
姜礼犹豫一会儿,小声说:“他是王后宫中的侍人……可能会带来小公子的消息。”
其他小童听到这句话都把头转过来,姜智和姜义更是忍不住走过来。
姜姬回过神,摇头道:“不用了。”
姜礼愣了,姜智扯住姜姬的胳膊轻轻摇晃,“公主,你不想把小公子带回来了吗?”
姜姬看向这些小童。他们虽然年幼,但都非常聪明。她一个字都没有告诉他们,他们就知道该怎么在客人面前配合她。
她也不想隐瞒他们。
“他在王后身边会更好。”她说。
姜智不摇晃她了,姜义上来把他拉走,楼中更安静了。其他小童也都纷纷避开这里,只有姜礼没走,等只剩下他和姜姬了,他小声问:“公主,决定了吗?”
他们都知道小公子是很重要的,因为他是大王的儿子。哪怕他现在没有母亲,大王好像也不承认他。但要知道,前一个朝午王可是一辈子都没有儿子啊!
整个鲁国都知道,朝午王曾经多盼望有一个儿子。
所以哪怕大王现在不承认,但谁知道大王以后还会不会有儿子呢?万一没有呢?
因为朝午王,很多人——包括姜礼他们,都觉得大王是不会有儿子的了。
那小公子就很有可能会是未来的大王。
谁养育小公子,那个人以后在莲花台就会更有权势。
对现在的小公子来说,让王后养育当然比让公主养育更好。因为公主再有权势,也不能给小公子一个母亲;王后却可以承认小公子是她的儿子。
但他们都是公主的人,当然更希望小公子在公主手上了。
姜礼心里似乎能明白,公主不要小公子是害怕她保护不了他,所以宁愿让他留在王后那里。
姜姬轻轻嗯了一声。
姜礼看到盘子里还剩下一块黄金饼,说:“不如,我把这块饼给阿仁,让他偷偷给小公子。”
“也好。”就算要把姜旦留在承华宫,也要注意他身边的一举一动,“你悄悄跟阿仁联系,不要让人发现。”她小声交待姜礼。
姜礼眼中一亮,果然公主不是不要小公子了!
“好!我一定办到!”
“阿仁只要保护好他就行,其他的不必告诉我,也不必常常联系。如果他身边发生了什么不一般的事再联系吧。联系得越少,他越安全。”她说。
姜礼郑重的点头,“公主,奴记下了!”他一定会告诉阿仁的!
太阳落到地平线以下,天地间漆黑一片。
姜姬躺在床上,望着床顶,把这几天从侍人那里得到的消息一遍遍的在心中反复思量。
首先,大王似乎已经建立了自己的“小朝廷”。
他身边常常出现的人只有冯瑄、龚香和冯丙。相比而言,冯丙常常出宫,冯瑄和龚香则是长伴大王身侧。
还有一个蒋龙,年纪只有十岁左右,他和冯瑄、龚香不同,他是住在宫里,侍候大王的。只是他和侍人不同,他只在大王和大人们交谈时听从大王的吩咐。
——这下,姜元身边就有蒋家、冯家和龚家三家的人了。
不管姜元是不是知道三角形是最稳定的,他这样做都是最好的。不管什么时候,哪怕有两家人联合到一起,总还有最后一家人会站在他身边。
比起伪王被赵、蒋两家联手架空,姜元这个大王会坐得更稳一点。
长此下去,姜元的权力越大,她和姜武就会越来越无法反抗他——姜谷和姜粟的事会一再重演。
所以她一定要破坏这个三角形。
——要打破这个平衡,只能令这三家中一家失衡。
“阿礼。”她轻轻叫了一声。
姜礼立刻爬起来,来到她床前,小声说:“公主,何事吩咐?”
“大王追求玉腕夫人身边侍女的事,要让冯乔知道。”她轻声说。
姜礼为难道:“可是……冯夫人一直不出门……”怎么让她知道呢?
“只要宫中人尽皆知,她自然而然会听到的。”
宫女们日日都到摘星楼去,照明宫的侍女们自然发现了。
“听说公主天天都在举办宴会。”一个侍女不忿的说。
“真是奢侈!”
“难以置信!难道她以为这样才算是一个公主吗?”
“听说每天都会烹肉,会有很多吃的,还有各种汤饮。”一个侍女咽了口口水。
其他侍女马上反应过来,嘻笑着把她拉到角落逼问。
“好啊!你是不是去过!”
“快说!你是怎么去的?换上宫女的衣服?”
“不说就把你交给姑嬷!”
提起姑嬷,侍女们立刻噤声,还紧张的四下张望,没有看到姑嬷的身影才齐齐松了口气。
“姑嬷在陪阿乔,不会出来的。”
最近冯乔一直生病,闭门不出,姑嬷说是天气太冷的缘故,说她在房间里修养。
“阿乔真可怜,好不容易进宫当夫人了,却生病了。幸好还有半子。”
她们换了一个更隐蔽的地方继续聊天。现在半子带着侍女去金潞宫了,姑嬷又不管她们,难得自在呢。
那个侍女悄悄说:“有很多人去呢,我还看到了承华宫的侍女,还有侍人,不过大半都是宫女。”
“真那么好吃吗?”一个人忍不住问。
侍女压低声:“很好吃!汤是热的!飘着厚厚的油!上回我还捞到一块牛肉呢!”
几人听她说了半天,忍不住了,几人偷偷换上宫女的衣服,趁人不注意,把门关上,把被子铺上,假装在屋里睡觉,一起跑向摘星楼。
路上躲躲闪闪的,但很快就看到了摘星楼前的人,就像那个侍女说的,宫女中间还有一些青衣、赤衣的侍人,也有承华宫的侍女,虽然都是冯家出来的,但她们的主人已经不一样了,一见之下,这几人连忙避开,躲到了宫女中间。
大殿中央确实有一口大鼎,鼎中冒出团团蒸气,烘的人睁不开眼睛,只能闻到香死人的味道。
侍女们咽了口口水,挤到鼎前,却发现没有碗。
来过的那个侍女说,“我们先吃饼,然后去等别人吃完!”
几人拿了饼,挤到一群不认识的宫女中间,似乎她们都是最近才进宫的那一批。
那几个宫女正在边吃边聊,一个道:“听说了吗?大王追求玉腕夫人侍女的事?”这个宫女压低声,“那天我在路上看到玉腕夫人带着侍女去金潞宫,认出那个侍女了呢!”
这几个侍女面面相觑,什么?
马上就有人追问:“是哪一个?长得美吗?”
那个宫女向往的说,“她的个子很高,像赵人呢,她涂的胭脂好美!我从没见过那么美的红色!”
“啊!”另一个宫女忙说,“原来是那个个子高高的?那我也见过她啊!我记得她总是站在大王寝室前的廊下!她的皮肤比丝还白!”
侍女们不禁冒出冷汗来,个子高?涂着胭脂?那不就是阿燕?!
“大王真的在追求她吗?”一个宫女怀疑道,“有玉腕夫人在,大王怎么会爱上一个侍女?”
“是真的。”一个穿着黄色裙子的宫女说,“我在廊下见过大王去抓她的手,她吓跑了呢,还险些撞到冯公子,我看到那个侍女都哭了呢。”
侍女们不敢再听下去了,从人群中退出去,慌忙走了。
她们跑回照明宫,还是心神不定。刚好看到半子带着人回来了,那些跟着半子去金潞宫的侍女们都忙着去打水洗脸,替半子换衣服重新梳头。
侍女们想找到阿燕问问她,转一圈却没看到她,只好问别人。
“阿燕?大王要她梳头,我们就先回来了。”那个侍女说。
侍女们吓得脸色苍白,追问:“大王为何让她梳头?”
“这有什么?”那个侍女难掩嫉恨的说,“大王喜欢她呢。”她这话刚说完就被另一个侍女打了一下,“胡说什么!”她这才忿忿不平的闭上嘴。
半子听到侍女们吵嘴的声音,暗暗叹了口气。她身边的侍女小心翼翼的说:“夫人,你为何要把阿燕留下呢?”阿燕并不愿意啊。
半子烦躁的转身说:“不要再说了!”
如果她再受大王宠爱,姐姐就会一直病下去了!她不能再刺激姐姐了啊!如果阿燕能得到大王宠爱,也没什么不好!
侍女说:“可是这样一来,被人知道了,夫人仍然被为人垢病的。”举荐侍女而不是自家姐妹,难道阿乔知道后就不会生气吗?
半子痛苦的说:“我有什么办法?大王不肯听我的!”她已经想尽办法在大王面前提姐姐了,可大王就是充耳不闻。
“他是故意的……他故意要挑拨我们姐妹!”半子愤恨的低喃。
越是这样,她越是不能走进大王的陷阱中。侍女受宠,总好过她受宠吧……姐姐如果生气,也不会生她的气……


第115章 亲事
阿燕躲躲闪闪的回到了照明宫。她的步子有些跛,努力挺起的腰背、坚毅和脸和红肿的眼睛让那些好奇的侍女都不敢靠近。
她一个人回到了房间。
过了一会儿,阿默悄悄提来了一壶热水,她轻轻推开门走进来,坐在离阿燕不远的地方,略带一点好奇,但目光掠过阿燕哭到发肿的眼睛上时,又变成了同情。
阿燕默默的提着水壶走到屏风后,当水声响起,阿默在水声的遮掩下小心翼翼的问,“大王很粗暴吗?”
她听别人说,阿燕被大王抱住后,被别的侍女发现,悄悄告诉了半子,结果半子就带着别的侍女先回来了,把阿燕一个人丢在金潞宫。
人人都以为,阿燕会得到大王的宠爱。
阿默本来以为这是一件好事,但看到阿燕时,她又觉得可能不那么好。
阿燕沉默不语,阿默也没有再说话。
过了很久,阿燕湿淋淋的出来,她的里衣全都湿透了,外裳就那么随便的扔在地上。她的头上、脸上全是水,也没有擦。
她坐在离阿默很远的地方,用陌生又愤恨的目光瞪着阿默:“……你很羡慕吗?”
阿默慌忙摇头,“不不不……”她垂下头,“那是大王呢……”何况,还有半子和阿乔在,大王不会注意到她的。
阿燕冷笑。
“阿燕,你怎么了?”阿默小心翼翼的坐到阿燕身边。她顺着阿燕的目光看去,发觉竟然是半子住的地方,她隐隐有些害怕:难道阿燕记恨半子了?
她们都知道阿燕心里一直仰慕玉郎。
可她们被送进来,就是为了帮助半子和阿乔啊。
“阿燕,这是我们的使命啊……”她轻轻抚摸着阿燕的肩,惊觉手下的肩隐隐发颤,僵硬而无力。
“阿燕……”阿默突然涌出眼泪,轻轻抱住阿燕。
阿燕倔强的瞪着窗外那一角屋檐。
——是你们要我去服侍大王的!
冯瑄走到金潞宫的台阶前,突然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女人放肆至极的呼喊:
“大王!快来啊!夫人在这里!”
然后就是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他只得止步,问门口立着的绿衣侍人,“殿内是何人?”
他希望不是半子。
结果侍人眼中带着轻嘲,轻飘飘的说:“冯公子,那正是您的妹妹,玉腕夫人。”
冯瑄的脸色顿时变得很不好看!
这些侍人曾经也是大家公子,虽然冯瑄没有见过他,但他却一定认识冯瑄。
侍人轻笑道:“大王一刻也离不开玉腕夫人。”他往门里瞟了一眼,道:“正与夫人和侍女们游戏呢。”
冯瑄被一个侍人刺得满面通红,他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再待下去了!
龚香远远的看到冯瑄匆匆离去的身影,迎上去喊:“玉郎!玉郎?”
只见冯瑄竟然以袖掩面,避开他,加快脚步走了。
龚香不明所以,但走到宫门前听到里面的动静就笑了,问绿衣侍人,“刚才玉郎来过了?”侍人微笑点头。
龚香一想起冯瑄那张脸当时会有多精彩,竟忍不住在殿门前大笑起来。
殿中声音便立刻消失了。少顷,蒋龙匆匆跑出来,脸蛋通红,衣衫不整,对龚香一揖,“公子,大王叫我来迎你。”
龚香看他这样,小声问他:“阿龙,刚才可在锦绣堆中,嗅得一缕香?”
蒋龙顿时想起刚才被侍女们抓住,将他的头埋入胸脯中,说是免得他为大王报信……瞬间面红过耳,龚香更是大笑起来。
旁边的侍人也低着头笑个不停。
蒋龙只得把龚香拖进去。
龚香一路笑,见到姜元,见他不束腰带,外裳敞开,坐在榻上,头发虽然还整齐,脸上却仍带着欢乐后残存的春意。
“大王好逍遥!”龚香拱手。
蒋龙立刻跑去从殿角找回大王的腰带,跳到榻上帮姜元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