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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隔上几日就会来给姜旦送糖。次数多了,姜旦也学会在哪片墙下等他。这人说要带姜旦去街上玩,街上有很多糖,各种各样的糖。姜旦就照他说的,避开众人,用园中的碎石垫脚,爬过墙壁,被这人接住。
这人果然守信,不但给了他糖,还带他上街!
“小公子,好玩吗?”这人问。
姜旦点点头。
“那里更好玩,小公子想去吗?”他指着前方不远处的宫门。
姜旦已经不记得莲花台。
“那里有很多糖,还有炖猪肉,想吃多少就有多少!”
姜旦天天在嘴里念叨炖猪肉,其实那个味道也忘得差不多了,此时听这人提起,既然这人能给他糖,也会给他更多的。他捶着这人的头说:“去!去!”
这人笑道,“这就去,小公子。”
姜仁看着这人举着小公子穿过重重人流,悄悄的跟着。
他看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喊人了,只能跟着翻墙,落到地上时又崴了脚,但他仍然不动声色的跟在这人后面。只要这人停下来,他就能回去叫人了。
第105章 潮起
姜姬在第二天就知道了,来报信的是云姑。她一来就说:“我要一大块肉!二十个蒸饼!还要一壶玉梨饮!还要……”
蟠儿见过很多这种人,如果不是有把握,她是不会开口的。他照云姑说的取出所有她要的东西,没有急着问她要交换的是什么。
云姑把那半块美丽的布围在腰上,把胭脂藏在胸口,先把肉吃了,玉梨饮喝了,然后把蒸饼打包,却不肯告诉蟠儿,她道:“让我见公主!我只告诉公主!”
见到姜姬,云姑仰着头,很骄傲得意的说:“我看到公主身边的那个小男孩进了承华宫!”
“姜旦?”姜姬立刻坐直问。
云姑摇摇头,她可不知道男孩的名字,她着重说,“是公主很宝贵的那个男孩!”然后指着姜智说,“不是这种侍儿。”
云姑笑嘻嘻的说,“我替夫人捡球,看到了!”
照明宫虽然有衣有食,但死气沉沉。她们不能大声谈笑,不能用胭脂,不能梳好看的头,那些侍女把她们管得死死的!甚至不许她们自己跑去金潞宫!一旦她们去了,就会被那个老女人骂“淫荡”。
云姑很羡慕被公主带到金潞宫的美人,她留在大王身边了!她也想去大王身边!所以,她一发现了这件事就立刻来找公主了!
她双眼闪亮的看着公主,希望她能带她去金潞宫。可公主却根本不理会她了,让那个少年把她带走,多给了她半块漂亮的布和一块肉。
云姑失望的走出摘星楼。
“公主,请镇定。”蟠儿拦住姜姬,“先让奴奴去打听一下。”
姜姬又急又怕,浑身还止不住的发抖,汗毛根根竖立,“先去摘星宫打听一下!看出了什么事!”
蟠儿道:“奴奴这就让阿礼回摘星宫!”
“如果其他人都没事,就告诉大姐和二姐,让她们别着急,这事交给我。”她又交待了句。
“好的。”蟠儿说。
姜智早就机灵的跑去把姜礼喊来了,蟠儿特意当着公主的面一字一句反复教姜礼说了三遍才让他出去。
姜礼看了一眼在那里急慌慌转圈的公主,也紧张起来,大声说:“公主放心!奴奴一定把话传到!”
姜姬点头:“快去快回。”顿了一下道,“你一个人出去不太安全,叫个人陪他去吧。”
蟠儿就去楼下叫了两个役者,一会儿三人就匆匆往宫门跑去。
姜姬忙道:“马!马!”跑着去?
蟠儿连忙说:“公主,轻云还是要留下以备万一。放心,他们出去后,宫门外自有卖马的商人。姜礼知道怎么做。”
她想去承华宫把姜旦接回来,蟠儿犹豫道:“公主,承华宫住的是王后。公主去承华宫,如果王后肯将小公子归还倒罢了,如果不肯,公主可有良策?”
没有。
姜姬努力平静下来,坐在榻上,双手仍绞在一起。。
这是她再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弱小与无能!
在陶氏死后,在姜武不得不到宫外去之后,她已经学会了顺从姜元来取得更有利于的地位,但这仍不能掩饰她在这个宫中其实也是任人宰割的一个人。
她现在只庆幸姜谷和姜粟不在,幸好她们已经在宫外了。
“为什么他们要把姜旦抓进来!!”姜姬扬起手,抓起案几上的卧兽就砸了出去,咣当一声巨响,铜制的卧兽落到地上打了几个滚。
蟠儿平静的站着,刚才公主扔东西也是特意找角落的地方砸,他不必担心自己会被砸到。
“公主休急。”他跪在姜姬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我在,我去承华宫打探一下。”他顿了一下,小声说:“如果能碰到小弟,我就直接把他偷回来!”
蟠儿下了楼,看楼下的姜智几人都噤若寒蝉。
“阿智,上去陪伴公主。”他道。
姜智吓得脸色惨白,眼中含泪,摇头:“不、不……”公主生气了!他不要上去!
蟠儿:“上去,让公主开心。”
姜智在蟠儿冰冷的视线下勉强忍住眼泪,哆哆嗦嗦的向上走。
姜义咬牙抢在姜智前面上去,迎着蟠儿说:“大兄,我去,我可以给公主讲燕地的事。”
蟠儿越过姜智,对姜义点头道:“去吧,在我回来前,不要让公主一个人待着。”
姜义上去了,姜智踌躇了一会儿,也壮着胆子跟上去。他小心翼翼的在楼梯口探头看,看到姜义跟在公主身边,而公主却并没有看他,窗户打开着,冷风嗖嗖的往里灌,她也不在意,一直向着远方眺望。
姜义看到姜智来了,给他使了个眼色,姜智就站到了公主的另一边,握住公主的手:“公主,阿义可以给您讲故事。”
姜姬被姜智冰冷的手惊回了神,伸手摸摸两个小孩子的脸蛋,解开虎裘,把这两人也裹进来。
温暖的虎裘让姜智的身体回温,胆子似乎也大了一些。他看到楼下的蟠大兄穿着狐裘出了楼,很快跑远了。他看公主的目光跟着蟠大兄,问:“公主,大兄去哪里了?”
姜义偷偷瞪了他一眼,赶紧说,“公主,我还知道燕地的故事,公主想听吗?”
姜姬摇头,她现在什么都没办法做,也没办法想,整个脑子乱成了一团。
姜智和姜义交换了个目光,姜智问:“公主是在担心小弟吗?”
姜义也知道姜旦被人带回宫的事,他说:“公主,我们可以把小弟偷回来!”
“他能被人带走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姜姬说。
她更想知道姜旦被人带走的原因是什么。是承华宫的王后担忧玉腕夫人太受宠,所以才把主意打到姜旦身上的吗?既然进了宫,把主意打到姜元身上不更好?
这很奇怪。
以前是她钻了牛角尖,但事实上,就算姜旦是姜元的亲生子,他的身份也是很低的。因为姜元回来后,根本没有承认陶氏是夫人,那姜旦充其量也就是个私生子。除非王后打算收养姜旦,正式承认他是她的儿子,不然姜旦在她那里也只是奴仆而已。
当姜旦没有姜元儿子这个光环的时候,他的价值在哪里呢……
蟠儿很快就到了承华宫。这里比起照明宫,更加寂寥。雪地里落着几只寒鸦,看到蟠儿过来就惊走了,等人走过又落下来。
这里的人少,所以鸟不怕人。
前庭的雪清得很干净,地上结了冰霜,但仍依稀可见一些脚印,其中更有几只小儿的脚印更加清晰。
蟠儿从役者的屋子潜入进去,在其他房间都没有发现姜旦。那姜旦就是在主殿和两个侧殿中了。
他循着人声找过去,躲在暗处,看到左侧殿前有几个侍女进进出出,殿中有人声。因为离得远,听不清楚。
庆幸的是承华宫只有十几个侍女,还是冯家的人。蒋家至今没有给王后送来嫁妆,既然王后都没有,茉娘更不会有。
蟠儿避开人,躲了起来。一直躲到侍女们出去,跟着就看到王后与茉娘一起从里面出来。
“姐姐,我们真的要照龚二郎的话去做吗?”茉娘担忧道。
“没有坏处,为什么不做?”蒋丝娘道,她握住茉娘的手:“不知你何时才会有宠,那玉腕夫人日日陪伴大王,说不定不知何时她就会有孩子了。我们先养着他吧。”蒋丝娘叹道,“我不想落到姑姑的下场。”如果姑姑当时有一个像姜旦一样的孩子,哪怕不是亲生,也不会从将台跳下来了。
蟠儿等人都走了才溜过去,却看到里面不止姜旦,还有姜仁!
姜旦睡着了,姜仁坐在一旁守着他。他看到蟠儿,左右一张望,立刻溜过来。
蟠儿隔着窗说:“把小公子抱给我!”
姜仁点点头,过去抱起姜旦,不想姜旦醒了,左右一望,看到蟠儿,立刻大叫起来,“我不回!不回!”
第106章 暗流
“怎么了?”
等侍女们跑进来时,姜仁抱住姜旦,说:“小公子做恶梦了。”
姜旦不通鲁言,没有反驳。
侍女前后左右都看过后,没有看到外人就走了。姜仁放下姜旦,悄悄去窗外张望,蟠儿已经不见了。
蟠儿回到摘星楼时,姜礼也回来了。摘星宫里已经翻了天,昨天晚上姜谷与姜粟发现姜旦不见后,摘星宫的侍卫就跑到流民窝去了,他们在墙外发现了有人徘徊的脚印,还有姜旦垫脚的石块。他们以为是流民把姜旦偷走了,冲到流民那里闹了一夜,把搜出来的小孩子全都抱回了摘星宫,里面倒有不少是流民拐来准备卖掉的,但是没有姜旦,那些小孩子吃了东西以后,争先恐后的跟姜谷和姜粟说:“有个小孩子”
“长得很好看”
“衣服没有补丁”
“他还穿了鞋”
“被人抓来”
“然后又走了”
因为不知真假,付鲤带人往城外追去,胡鹿留下继续在城中寻找。一些在昨夜被拐来的孩子则由带到北市上,呼喊后被无数涌来的父母长辈带回。
姜礼去了以后,姜谷和姜粟都瘫软在地。
“既然在宫里就好。”
“有公主在就没事了……”
她们都这么说,可姜姬却在听到蟠儿的话以后,心渐渐下沉。
她一直都知道姜旦害怕她,她也下意识的去扮“黑脸”,不是说父母中一定要有一个让孩子害怕的人不是吗?姜谷和姜粟只会溺爱他。
可现在她却后悔了。她跟姜旦不亲密,而姜旦不肯回来,正是因为害怕她。
姜义出主意道:“不然就让大姐和二姐进宫来?”
“……没有用。”姜姬摇头,她不想再让姜谷和姜粟牵扯进来,而且她也不觉得姜旦会听她们的。如果姜武在就好了,姜旦会听他的。
“那就等大兄回来。”蟠儿道,“公主不必着急,才二十多天,大兄很快就会回来了。我会让人一直盯着承华宫的。”
承华宫在宫里像个小透明,明明住着一个王后一个夫人,却几乎没什么人愿意去那里。蟠儿无法买通承华宫的侍女,她们都是冯家出身,不像这宫中的宫女一样哪里的人都有,庶民出身的侍女最好买通,一盒胭脂就能让她们听话。
蟠儿只能让人远远的看着承华宫,找机会和姜仁见面。
姜姬也无法出宫了,她让姜礼回摘星宫送信,让姜谷和姜粟不要担心。可实际上她的心却一天一天沉下去。
在天气晴朗的时候,承华宫的侍女会陪姜旦在前庭玩球,姜旦照样用球砸她们,她们比姜谷和姜粟灵活,很少被砸到,但如果砸到了,其他侍女都会拍手叫好。
姜仁说一直都是侍女在陪姜旦,王后和蒋夫人很少见他。姜旦爱吃糖,侍女就给他很多糖,但如果姜旦不听话,比如大声叫嚷,她们就会把糖收起来,几次以后,姜旦就学会了听话,她们教他在王后和蒋夫人面前乖乖听话,这样就有糖吃。
姜姬心中五味杂陈,如果她也用这种办法,是不是早就可以把姜旦教好了呢?
蟠儿看到公主面色沉郁,道:“公主,阿仁说承华宫的人对小弟百依百顺。”
“……用糖。”她道。
蟠儿道:“公主是说用糖把小弟骗出来?”他犹豫道,“也不是不行,但这样一来,就不能把小弟送到摘星宫,只能把他留在公主身边。”再送出去还会被人骗走,那就可能找不到了。
“留在这里也可以。”既然别人可以用糖来教好姜旦,那她也可以!
姜礼每两日去一次摘星宫,但这日他再去,宫内的侍卫却很惊讶。
付鲤匆匆出来说,“你怎么来了?”
姜礼奇怪道:“公主让我来看望大姐和二姐啊。”
付鲤:“可是大王让人把大姐和二姐接走了啊。”
姜姬叫来役者,问他能不能用黄糖、花生、芝麻、红枣等做出更好吃的糖。
不管是制糖还是炖肉,在这里都是各家家传的绝技。当日冯家送来的役者中擅厨的役者有四人,屠豚擅制肉,而常常给姜姬做各种汤饮的役者就会做糖,他叫桂花糖。
名字虽然是这样,但人却长得很普通。他道:“公主,奴奴只会做桂花糖。”这是他的独门绝技,也是冯瑄挑中他的原因。
姜姬让他把花生和芝麻炒香,花生碾成粗粒,然后将黄糖熬成糖稀,混合三者,“也可以加红枣,只是要先把红枣的干枣去核切片。”姜姬说,“对了,还有红果,红果去核以竹签串起再裹上糖浆。”
桂花糖听得一愣一愣的,渐渐激动起来,什么也不敢说,对着她磕了几个头就冲下了楼。
蟠儿笑道:“公主是打算做出更好吃的糖来吸引小弟吗?”
姜姬长长叹了口气,“……有什么办法呢?”只能这样做了。
这时姜智冲上来,气喘吁吁的说:“阿礼回来了!他说有事告诉公主!”
姜礼是被姜义给扶上来了,他跑得太急,喘不上气了。
蟠儿马上知道有大事发生了,他抱起姜礼放在姜姬面前,替他抚胸顺气,轻声道:“慢慢说,不要急。”
姜姬直起身,突然,她有些不敢听姜礼说的是什么。
姜礼是这群孩子中最大的一个,也是最机灵的一个。人贩子一直想把他卖到大户人家去,为了让姜礼表现得更好,他告诉了他很多发生在世家中的故事,那里的父子兄弟、母女姐妹之间,有的像仇人一样,有的互相利用,亲兄可能会害死亲弟,丈夫可能会杀死妻子。
自从他跟在公主身边后,很快就发现了公主和大王之间并不亲密。至少公主不亲近大王。公主只喜欢住在摘星宫的姜谷、姜粟、姜旦和姜武。而大王也从未来看望公主,或因为想念公主而叫公主去金潞宫。在宫中时,金潞宫从没有侍人到摘星楼来;而出宫后,大王却又时常让冯司甫来看望公主。
但不管什么时候,大王也没问起过姜旦、姜谷和姜粟。
所以,姜礼一点也不相信,大王会让人去摘星宫接走姜谷和姜粟。
“……被大王的人接走了。”姜姬喃喃道,“什么人?长什么样子?”
姜礼也问过了,道:“是一些苍衣人。”
金潞宫的侍人是绿衣与赤衣。苍衣……
蟠儿轻声道:“可能是某一个世家的仆从。”
“就是说,不知道是什么人,也不知道是哪一家。”姜姬突然觉得脑海一片清明,一切都非常清晰的显露出来。
姜旦、姜谷、姜粟——这是有人在针对她!
姜武的离开也在算计之中!
蟠儿看着公主沉静的面容,心中忐忑:“公主……”
“……他们总会把目的露出来的。”既然是针对她,那是不是就可以放心了?
她让姜礼下去休息,姜智和姜义想陪着她。“你们也下去吧。”她说。
她需要好好的想一想。
深夜,蟠儿擎着一盏油灯,端着新制好的花生糖上来,“公主,这是新制的糖。”
甜香在空旷的楼阁中弥漫开来,带着一股暖和的气息。
姜姬却不想碰。
蟠儿坐在她身边,轻声说:“公主想做什么?奴奴愿为公主解忧。”
“……我告诉自己要等下去。要有耐心,只要他们的目的是我,就不会伤害大姐和二姐不是吗?小弟也很好不是吗?”她喃喃道,“但我又害怕,大姐和二姐跟小弟不同。我不能冒险……我等不下去。我想做点什么,可发现其实我做不了太多事。”
冯瑄、龚獠,这两个人都靠不住。
“……我想把水搅浑。”她推开窗,寒冷涌进来,只着单衣的她打了个寒战。蟠儿把虎裘拿来,她推开虎裘,“混乱会让他们跳出来。”
蟠儿轻声道:“公主,奴奴有一计。”
蟠儿在蒋家学会的不止是吃喝玩乐的技艺。在他小时候,也不止是赵氏一人想要他的命。在他长大后,赵氏不杀他了,也不意味着别人不想害他。
他一直都知道,爱他容貌的人没有恨他这张脸的人多。
而赵氏身边也不全都是对她忠心不二的人。
曾经就有一个侍女有了身孕,她背着赵氏与蒋彪有了私情。她就非常恨他,总是挑拨赵氏打他,甚至还劝赵氏杀了他。
蟠儿与这个侍女的密友交好,得知了这个侍女的秘密,然后寻机让赵氏看到这个侍女与蒋彪在榻上纠缠。
赵氏怒极,当场冲上去踢打这个侍女,蒋彪恐她受伤,将侍女踢开,把赵氏抱起哄劝,赵氏非要亲手杀了她,蒋彪无奈,令人缚起此女,塞口蒙眼,才让人把刀给赵氏——他躲得很远。
蟠儿上前相劝,道此女腹内只怕已有了蒋彪的骨肉。如果说刚才赵氏只是狂怒,之后却冷静了下来,她亲手剖开此女之腹。
蟠儿知道赵氏会愤怒,但那次他觉得,赵氏不是发怒,她憎恨侍女。
冯乔一直躲在照明宫,半子常去金潞宫,回来后总是对她很愧疚,但她连半子也不见。
半子又难过又委屈,找姑嬷说:“姐姐是不是在怪我?”
哪知姑嬷也让她不要去找冯乔。
“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陪伴大王。”姑嬷盯着半子的小腹看,等半子走后,她暗暗叹了口气。如果半子也有了身孕就好了。
承华宫多了一个小公子的事,姑嬷知道后,对冯乔说:“不知他们怎么把小公子抓到手里的。公主不肯把小公子给你,却愿意给王后。”
冯乔两手虚护在小腹前,她这几日总是觉得腹下坠胀,所以连动也不肯动,每日就卧在榻上盖着被子。
姑嬷让她多喝些姜汤,“天气太冷了。”殿中有火道取暖,这几日更是烧了更多的柴炭,殿内关紧门窗,更显得闷热。
冯乔皱起眉,突然说:“姑嬷……姑嬷!!”
她感觉到一股热流涌下!
姑嬷连忙过来,冯乔已经把锦被掀到了地上,拉起裙子,看到裤子上有暗色的血流渗出。
半子刚从金潞宫回来,却听到冯乔在殿中的号哭声。她立刻冲过去,见殿门紧闭,她只好在门前喊,“姐姐!姐姐你怎么了?”
冯乔在榻上用锦被包住头哭号,姑嬷正帮她换衣服,还要把脏污的衣服被褥都拿出去。
此时,姑嬷才发现可能……那不是一个孩子,而是月事。
不知为什么,大概是环境变化,冯乔的月事不知不觉就停了,她偏偏在此时做了与大王幽会的梦,就相信自己有了孩子。
姑嬷想告诉冯乔实情,又不忍心拆穿她。
她走到门前,小声对半子说:“半子,有我在这里,你不要管,快回去吧。”
半子心焦如焚,“姑嬷?姑嬷你快告诉我,姐姐怎么了?”
姑嬷说:“没有事,她只是做了一个恶梦。”
半子再问,姑嬷只让她快走。
半子只好离开了。
姑嬷回到榻前,抱住在床上缩成一团的冯乔,“阿乔,不要哭了,姑嬷在这里陪你。”
冯乔抬起涕泪横流的脸,“姑嬷,我的孩子没有了。”
姑嬷轻轻哄她:“就是没有孩子,你也是冯家阿乔啊。孩子以后会有的。”
冯乔摇摇头,眼泪不停的流下来。
她比任何时候都清楚,她不会有大王的孩子。半子会有,王后会有,蒋夫人会有,她不会有!
这个孩子是她唯一的希望。
“他为什么会死呢?”冯乔喃喃道,“我很小心啊……我一直很小心啊……”
阿默悄悄从怀中掏出一盒胭脂,想起那个俊美少年的话:“你常来陪伴公主,得到这么多赏赐,就没有人因为这个讨厌你吗?”
“有啊……”阿默很伤心。
“那我教你一个办法。”那个少年说,“把你收到的赏赐中最好的东西送给你们那里最漂亮、最受夫人喜爱的侍女。你把礼物送给她后,其他人就不会再欺负你了。”
阿默不懂,但她觉得那个少年是不会骗她的。
她走到半子的屋里,往屋里张望,看到有几个侍女正在收拾半子换下来的衣服,她小声叫:“阿燕,你来。”
阿燕抬起头,她生得高大,像赵女,面目却更像鲁女的温婉。她是这些侍女中最漂亮的一个,阿默一直很羡慕她,也很怕她,因为她打人很疼。
阿燕走出来,“找我什么事?我还要去给夫人送香膏呢。”
阿默把胭脂塞到她怀里,“阿燕,这个送你!”话音未落,转身就跑。
阿燕打开胭脂,惊喜的看到里面朱红色的胭脂膏,香气馥郁,她欣喜的用小指沾上一点,涂在了唇上。
另一个侍女过来,一眼看到阿燕,惊讶道:“阿燕!你哪来的好胭脂!真漂亮!”它让阿燕的面容顿时散发出光彩来。
阿燕连忙把胭脂藏起来,“没有,就是以前的胭脂。”
第107章 分离
“大王召夫人去金潞宫。”
一个青衣侍人站在半子面前,木然的说。
半子踌躇半晌,青衣侍人重复道:“大王召夫人去金潞宫。”
“大王召夫人去金潞宫。”
半子连忙道:“我这就去,请侍官稍待。”
她这才起身去更衣,侍女们赶紧跟她走,脚步匆匆。
等走远了,一个侍女才小声说:“这些侍人好可怕!面无表情!”
“噤声。”另一个侍女说,“他们都是罪人,受了刑才进宫服侍大王,这辈子都出不去,你让他们怎么笑得出来?”
少顷,半子装扮一新带着侍女们出来,对侍人道:“请侍官大人领路。”
青衣侍人轻施一礼,转身就走,半子等跟在后面。
侍女们排成两行,施施而行。阿燕个子高,站在最后,她身边的侍女闻到了她身上的香气,悄悄往阿燕脸上望了一眼,在冬日的阳光下,阿燕肌肤如玉,颊生红晕,唇色嫣红,娇艳欲滴。
侍女不敢开口,垂下头不再看阿燕。
金潞宫殿内很安静,榻前燃着香,袅袅青烟盘旋而上。姜元就靠在榻前凭几上,看到半子进来,直起身张开手,“叫孤好等!”
半子强笑了一下,上前倚在他怀中。
姜元摸了几下她的头发,就把她榻上拉。半子却想起冯乔在殿内凄厉的哭号声,不肯上榻。“怎么了?”姜元笑道,“莫非夫人厌烦寡人了吗?”
半子忙道:“不是……只是现在还是白天,奴奴陪大王做游戏好吗?”
“既然夫人想做游戏,寡人自然奉陪。”
半子升起一个念头,壮着胆子说:“不如大王随我回照明宫做游戏好不好?在这里,我只怕会碰到各位大人,也不敢冒犯大王。”
姜元道:“回到照明宫,夫人就该冒犯大王了吗?”
半子:“我占地利之便,当然胆子会大得多了。”
姜元爽快的站起来:“既然这样,寡人从命便是。”
冯瑄匆匆进宫,手中握着一卷竹简,魏王使没见过大王就被蒋伟给打发走了,他们都以为那曹大夫已经悄悄的回了魏国,不料他还在乐城,竟然找到了冯家,想让冯瑄代为引见。
冯瑄不敢耽误片刻,进宫想见大王,却在金潞宫没找到人。
“大王去了何处?”他问侍人。
侍人答道:“大王随玉腕夫人去了照明宫。”
冯瑄皱眉,半子也太大胆了!白日就将大王拉去照明宫,被人知道,她的玉腕夫人只怕又要再添一段香艳故事。
这绝不是好事!一旦被人指责冯家家风,半子只有自尽一途。
他脑子里乱七八糟转着许多念头,找了个侍人领路往照明宫去。
在前往照明宫的路上,他不由自主的看向远处的摘星楼。想起公主,想起现在已经在冯家的姜谷,他不禁在心中长长的叹了一声。
——公主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吧……
他打定主意见过大王后,去摘星楼见一见公主。不管龚香怎么说,他对公主并无恶意,也希望公主不要把他和龚香当成恶人。
阿燕远远的看到冯瑄来了,一时激动得手足无措。她慌忙摸摸自己的辫子,又掏出胭脂来在唇上、颊上又点了点,另一个侍女看到,窃笑着说:“你的脸不涂胭脂已经很红了!“
阿燕羞涩的啐了她一口,提起裙摆,轻盈的向冯瑄迎去。
冯瑄看到一个侍女迎上来,问:“大王何在?”
阿燕眨着眼睛,柔声道:“大王和夫人在一起……公子,不如先随奴奴去别处等一等?”
冯瑄只得道:“好吧,前头领路。”
冯瑄是冯家侍女心目中的一道光,没有哪个出生在冯家的侍女没有在春夜闺梦中思念过玉郎的英姿。
阿燕把冯瑄领到一间宫室内,又送来茶炉、茶壶、香鼎等,然后就坐下替冯瑄烧水煮茶。
冯瑄心不在此,闻着茶香,神思飘远。
阿燕脸蛋红红,坐在不远处,只觉得就这么望着他就心满意足了。
不少侍女听说冯瑄来了,都跑来偷看,但看到阿燕望着冯瑄的情态,又都悄悄退走了,还偷偷商量着不告诉姑嬷。
“姑嬷在哪里?她可千万别来!”
“放心吧,姑嬷在陪阿乔,不会过来。”
“阿乔做了恶梦,好可怜。”
侍女们像一群彩蝶,忽儿聚在一起,忽儿又散开。她们的莺声燕语,玲珑巧笑有着无比的穿透力,能穿过砖墙,穿过门窗,穿过层层帐幔,叫醒沉睡的人。
姜元睁开眼,身旁的半子还在沉睡。一场酣畅淋漓的欢爱后,两人都疲惫极了。他掀起床帐下了床,披起旁边的衣服,推开门走出去,恰好看到几个侍女悄声嘻笑着轻轻跑开。
他看向侍女们来的方向,走过去就看到一个侍女正趴在地上从窗缝里偷看,不时发出窃笑声。
从背后看,这侍女浑圆硕大的臀部像一只完美无暇的玉瓶,让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抚摸一把。
姜元放轻脚步走过去,那侍女看得太入神了,竟然没发觉。
他站在窗前,看到室内是冯瑄与一个侍女,那侍女满面桃红,目光中的情丝缠缠绕绕,全挂在冯瑄身上,而冯瑄却毫不在意,似乎正在出神。
“呵。”姜元轻笑了声。
“啊呀!”他脚边的侍女发出轻呼,翻倒在地,连忙用一只手捂住嘴,一双眼睛瞪得极大,从下往上仰望着他。
他对那侍女一笑,侍女突然从脖子到脸蛋红成了一片,耳朵更是红得滴血一样。她想站起,却手忙脚乱的,最后竟是在地上打了个滚才跪好,把额头贴在地上,瑟瑟发抖。
姜元觉得她可爱得很,蹲下轻声说:“孤不怪你,孤也不告诉别人好不好?”
阿默喃喃的抬起头,闪闪躲躲的看向姜元,结结巴巴的开口:“大、大王真的不怪我?也不告诉姑嬷?”
姜元噗的笑了,轻轻摇头:“不告诉,谁也不说。”
他见这侍女额头上蹭了一块灰,顺手抹去,竟觉得手底下的脸烫得要熟了,心中不免更添快意,柔声问她:“你服侍哪个夫人?叫什么名字?”
阿默露出一个笑:“我是冯夫人的侍女,我叫阿默。”
“大王!”冯瑄终于见到了姜元,连忙把魏王使臣,曹席的事说了出来,一边说一边掏出竹简,“这是曹席说的话。”
姜元看了眼那个盯着冯瑄看个不停的侍女,那侍女在他进来后就垂下头,眼中也没了情意。
他展开竹简,草草扫了一遍,点头道:“明日,你把那曹大夫领来见孤。”
冯瑄:“是。”
暮色四合。
此时没有寒风,夕阳的余温照在人身上,却好像有一丝难得的温暖升起。
冯瑄踩着雪,咯吱咯吱的走向摘星楼,步履渐渐沉重。
摘星楼里那个绝色的少年看到他来,恭敬的请他上楼,他看到公主仍然坐在窗前,窗户打开着,寒风凌冽,公主身旁的几只巨大的铜鼎中燃烧的炭火都被吹得明明灭灭。
他叹了口气,上前关起窗户,坐下道:“公主,你要保重自己。”
从得知姜谷和姜粟失踪后,姜姬满脑子都是杀人放火。可蟠儿却在明里暗里的劝她。她也知道了,蟠儿所谓的挑动冯乔的侍女背叛她其实是一个不确定何时能奏效,甚至也不知道会不会奏效的计划。
他想要的只是她冷静下来。
其实她也确实无法可想。她不知道是谁假借大王的名义叫走姜谷和姜粟,她只能确定那些人的目的不在姜谷和姜粟,而在她。但她却根本不知道是谁在对付她。
她只能等,等那个带走姜谷和姜粟的人来找她谈条件。
不管是什么,她都会答应。
但她没想到会是冯瑄来。
没想到会是冯家。
她转过头,奇异的看向冯瑄,直言道:“冯家是不想要冯乔和冯半子的性命了吗?”
或许杀怜奴会难一点,但杀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她自问有一百种方法要她们的命!
最简单的,现在冬日天寒,宫殿内都要生火取暖。她只要叫人堵住照明宫的出风口,在夜晚用漆封住门窗缝隙,就能闷死照明宫的人。让他们死得无声无息。
她不缺人手,她可以用丝绢、金银买通照明宫的宫女。
她也不缺技巧,用此法杀人,没有人能追查出是她干的。
冯瑄惊呼:“公主!”
她盯住冯瑄的双眼,“冯瑄,把姜谷和姜粟交出来!”
冯瑄沉默半晌,道:“公主,我从没想过背叛您。”
“把她们还我。不然就等着为冯乔与冯半子收尸。”
“公主,如果她们并不想回来呢?”冯瑄平静的说。
“胡说!”姜姬站起身,抓住冯瑄的衣襟,“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听你的?你想赌一赌冯乔与冯半子的命有多硬吗?”
冯瑄握住姜姬的双手,却突然发现这双手竟然是这么小,他惊讶的看向面前这张稚气的面孔,长久以来,他似乎早就忘了公主的年纪。
“公主,我可以让你见姜谷,但请你相信我,我绝没有伤害她,冯家也没有。”他望着公主隐含暴戾的双眼,“公主,你可以亲自问她。”
第108章 伤逝
姜姬想了很多种可能,但当她看到姜谷雀跃不已的样子,突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但老实说,她真的庆幸见到的是这样的姜谷。
姜谷脸颊生晕,乐陶陶的说:“公主!大王给我许亲了!”
冯瑄就在旁边,观察姜姬的神色,看她在姜谷察觉到之前就掩盖住了震惊,沉默温柔的看着这个女人,听她说话。
他想起了龚香的话:“照你所说,这个公主不爱权势、不爱美色、不爱财富、不爱享受,那唯一能牵动她的只有感情了。她的情系在谁的身上呢?”
这才是让他答应这件事的根由。
不管大王对公主的宠爱是真是假,摘星公主已经成了鲁国的一颗明珠,不论是大王还是他们都不会允许这颗明珠落到地上,沾染尘埃。
但公主固然年幼无知,却不像一般幼稚的孩童那样好摆布。对待普通的孩子,可能一顿鞭打,一颗糖果就能收服他。就像如今在承华宫的小公子。
冯瑄一直在思考如何对待公主才最合宜,但他的试探都失败了。
他教导公主礼仪知识,公主却并未因此自卑而依赖他、信服他;他不再探望公主,她就立刻找到了代替的人,正是这样他才发现在他想驯服公主的同时,公主也只是把他当成了工具。
他曾赞过公主胸有山岳,心比金石,却没料到她竟是一个独夫。称孤道寡之人,尚且未必如此,一个不过髫年的小女孩,却已经打定主意谁也不靠、谁也不求了吗?
从开始到现在,出现在公主身边的人有他,有龚獠,甚至龚香也曾递出善意,他们中有的可以给公主金钱,有的可以给公主权势,有的可以为公主出谋划策,他们都等着公主低头。
结果公主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居然是:“冯家是不想要冯乔与冯半子的性命了吗?”
冯瑄在那一刻遍体生寒。
公主从没打算低头求饶!她在看到他的同时,就亮出了刀刃。
公主,竟是一柄利剑。
冯瑄一点也不想去试一试公主的剑锋,以已为剑,伤人伤已。公主孤身一人,他身后却有冯家,他伤不得公主,也不能容许公主伤害冯家。
然而直到此时,当他看到在这个女仆面前的公主时,他才承认,他之前对待公主的做法是错的。
他用危机来警醒公主,当龚獠以财富来追求公主,龚香以明言警句来打动公主,可谁能想到,能打动公主,令公主动容退步的不是金钱权势,而只是这几个仆人呢?
姜谷从没想过自己会嫁给那么好的一个男人,她也从来没有期望过一个这么好的婚事。大王是把她当成女儿嫁出去的,她虽然不是公主,但她觉得这样已经很好、很好了。
“我好幸福……我从来没有这么幸福过……”姜谷捂住嘴,笑中带泪。
姜姬也感受到了姜谷有多快活,她轻声说:“摘星宫里有很多东西,你和姜粟都带走一部分当嫁妆吧,对了,那些布,你们一人一半,做新衣服穿,还有玉币。”她喊蟠儿上来,让他把那箱玉币搬上来。
“我不要!我不能要!”姜谷连连摆手,“那是你的!”
姜姬:“我要出嫁还早呢,以后我还会有玉币的。这个你们先拿去。”
等蟠儿过来,她让蟠儿把姜谷带去挑选玉币。
等姜谷一走,她的神色就变得冷硬。
“公主,请放心。姜夫人嫁的人是我的父亲,绝不是什么无名无姓之人。”冯瑄陪着姜谷过来就是为了说明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