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下去,砍了。”郑王冰冷的说。
虽然害怕郑王会杀他,但乔小君想不到真的会听到这句话,他愣了一下,直到被殿前武士拖出好几步才反应过来。
——当日刑天香是不是也是这样措手不及?不敢相信?
“大王饶命!大王饶命啊!!”
乔小君悲惨的呼喊在逍遥台上回荡。
郑国的街道上,开始流传起刑家的恶名。
“听说了吗?刑家占着全国七成的粮食!”
“我听说九成!”
“结果他们家有这么多粮食,之前却不肯卖给百姓吃!”
“我家人都饿死了!”
“我爷爷……”
“我爸爸……”
“我弟弟……”
“我奶奶……”
“都是刑家!!”
“刑家如此恶毒!天理难容!!”


第429章 变化
姜武驻守涟水大关已经有一个月了,而且看起来, 他还会继续在这里待下去, 直到郑国不再有船开进来。
到此时他才发现姜姬一定要掌握凤城、涟水的原因。正因为从晋江开始这条河就已经在他们的手中,现在才能从郑国运粮进来, 不惊动任何人的, 把这些粮食送到乐城。
而她现在又盯上了通洲, 最近她和龚四海在聊的都是通洲和袁城这两个地方。
说不定等到明年的上半年,他的兵就该送到这两地去了。
姜武在心里想着, 眼前又有一条船破开薄雾向这里驶来。
大关上站着许多士兵,手举巨大的火炬在空中挥舞,在起雾的河面上, 只有这样才能让船看到。
两岸也燃起火炬来,船放下船锚,船速开始减缓。
岸边也开始放下小舟, 上有弓兵,手握巨箭,慢慢向大船靠近。
天已近黄昏,涟水大关内外都点起了火炬, 把这一片水面照得像白昼。
姜武披上了皮裘, 秋天的江面还是很冷的。他看向江上的士兵,问身边的人:“鼎食煮好了吗?底下的火不能熄,要让大家一下船就能吃到热饭。”
身边的小兵一边吸着口水一边点头:“好了!我刚才去看,鼎中放了好多鸡蛋和肉啊!还有很多炸鱼呢!”靠江吃鱼,他们有的人在没有跟着将军之前只吃过家乡小溪里手指长短的细鱼, 没想到来到这里后,鱼都有手臂长短,一条鱼就够他吃饱了,就是要吞刺,吃起来不舒服。
姜武问他:“现在会吐刺了吗?”
小兵摇摇头,道:“鱼都炸焦了,刺也能吃。”
姜武:“我也不会吐刺。”
所以,她才让粗役炸鱼给他吃,还把鱼削成薄片,炸得焦脆,咬一口,油都会滴下来的香!
小兵惊讶道:“将军也不会吐刺?”将军不是什么都会吗?
姜武向前几步,看到船上的粮食已经开始往下卸了,就转身离开了。
他来到了营中吃饭的地方,当中二十只大鼎一字排开,每个鼎前都排着一列长队,每人手中一只竹筒或木筒,等着上前盛饭。
鼎食是煮好的谷饭,放了肉和鸡蛋,旁边还有一个巨大的草筐,里面是炸制好的鱼块,军中的粗役还在不停的往里添东西,现在炸的是香云。
他走过去,自有粗役替他送上晚饭,跟大家的一样,也是鼎中煮的各种谷物混成的饭,冒尖一碗,另有两个碗里放的是炸鱼块和炸香云,桌上有豆酱和酱菜,大家可以随便吃。
由于姜姬大批的购入郑粮,所以最近军中的谷饭越煮越稠,谷米放得越来越多,他看到同桌的几个小将吃得头都不抬,捧着陶碗大口大口往嘴里扒,嚼都不嚼的直接吞下去。
她说过,看他们吃饭很吓人,生怕他们吞太快把喉咙烫坏了。
姜武被她这么天天说,只要跟她同桌就会被她这么叹上一回,现在捧起碗来吃饭,也学着嚼两下再咽了。
等他吃完一碗抬起头来,看到同桌的小将们全都一口一口嚼嚼再吃,还偷偷看他。
鼎中的食物热气一夜都不会散,巡逻回来的人也可以随时吃到热气腾腾的食物。姜武交待人隔两个时辰就要在鼎下重新点火加热鼎食后就回去休息了。
第二天,他护送卸下的粮食向乐城出发。
姜姬已经带姜旦搬回了莲花台,这也同时带动了行宫附近百姓们的一次大规模迁移活动。这种事一年会发生两次,每当姜旦从行宫搬回莲花台,或从莲花台搬到行宫,城外的道路上就会挤满了车马,还有很多是背着行李的学子,读书人。
当然,也有很多商人。
乐城内外两座大集变得更热闹了。
小星和其他宫女们坐在一辆车上,车摇摇晃晃的,前后左右都荡着烟尘。宫女们爱惜容貌,怕被灰尘染在脸上,让脸变得不好看,都纷纷戴上了面纱。
一个宫女说:“真羡慕春华宫的人,你们看,王后的车行进时,前后左右都没车走呢。”
这样就不会有灰尘了。
听说可以看到王后的车驾,宫女们纷纷挤在车门和车窗前。
小星捧着肚子,也不由自主的把头伸出去。
王后的车驾很好认,它紧紧跟在前方大王的车驾后,比大王的车略小一点,上方的华盖小一点而已。
王后的车驾前后左右都有许多侍人跟随。
这时,前面王驾处过来一行侍人,捧着东西,后面王后的车驾就停了,跟着从车驾中出来两个宫女,对侍人行礼,把侍人手中的东西接了过去。
“不知大王送给王后的是什么?”
“一定是好东西!”
“那还用你说?”
宫女们嘻笑着,纷纷猜测起来。
小星的心中满是苦涩,默默坐了回去。
宫女们平时虽然很照顾她,却不会再把大王和王后那边的事告诉她了,她再想打听什么也不可能了。何况现在她真的只是一个宫女了,没有了姓氏,家族也不会再承认她,听说,她的哥哥也不能再进宫了,连他的朋友都在埋怨他骗了他们,害他们失了大王的宠信。本来赠大王婢女应该是会和大王的关系越来越好,谁料他们家暗中打着这样的主意,结果他们家没落着好,别人家也受了连累。
小星茫然的抚摸着她的肚子,在她成了宫女后,这个孩子……也不再有用了,大王有王后,不会在意一个宫女之子,公卿大臣们也不会把这个孩子放在心上。
还是就如大王所说的,如果是个公主,说不定会更好。
莲花台和之前没什么不同,但旧时风景,此时看来倒有一种新奇感。至于重新登上摘星楼的姜姬感觉格外不同。
今天,她刚得到刑家的消息。
刑家确实是想逃的,但没跑得掉。守尸的人太多了,都等着刑家倒下分一口肉。
从时间上看,大概就是刑家卖掉这一船粮食后,商人把钱给了就走了,但却同时把刑家有钱的消息卖了出去。于是刑家就被人包围了,全家共六百多口全都抓了起来,男丁被押解到王城,女眷要么就地格杀,要么就卖掉了。
这棵大树,倒得实在太快了。
至于商人为什么会卖掉刑家的消息,倒不是出于她的指示,而是这个商人一直想把刑家卖个好价钱,然后再从接手刑家的人手中以更便宜的价格买粮。
刑家的价格虽然算是跳楼大减价,但一个快要倒台的家族要这种价格,还是让人“不满”的。这个商人就嫌刑家到了如此地步还要这种价格,太过分,所以他替自己找了另一个更合适的卖家。
刑家倒了,但刑家的男丁大半都活了下来。就像当初她被姜元带到乐城来一样。如果其中有一个人心有不甘,那刑家就未必真的到了末路。没有了家族的制约,说不定这条路走起来会更容易。
绿玉进来通禀,“公主,大王和太子求见。”
姜姬坐下:“让他们进来吧。”
这是来向她问好的。
果然,姜旦和姜扬回宫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来向她这个姐姐问安,问一下她这个姐姐是不是需要侍奉,得她允许后,才能回去换衣服做自己的事。
这是龚獠在教导礼仪时教给他们的,姜旦和姜扬就一五一十的照做了,无形中就把姜姬的地位给抬起来了。
甚至现在她问政的事外面的人也不是不知道,倒是都没引起什么特别的反感和大规模的抵抗。
因为,这是姐姐在爱护弟弟嘛。
姜旦和姜扬一起进来,两人的对比是很明显的。
姜姬都不能否认,姜扬比姜旦长得好。跟姜扬比,姜旦塌鼻子小眼睛,嘴还长得太大,个头低,身形马马虎虎,算是个不胖不瘦,而且练武练得身上还是有肌肉的,就是长了肌肉也不好看,没有健美之感。
姜扬就是五官端正,细长眉目,身形修长。
但他们两人的气势就完全不同。
姜旦昂首阔步,双目直视前方,行动间大方自如,因为踢球的关系,走路的步子迈得很大,脚步也很重。
姜扬低着头,跟在姜旦身后,因为他的腿比姜旦要长,行走时不免畏手畏尾,给人胆小、畏缩之感。
看脸,人们应当更喜欢姜扬,但如果看整个人的气质,姜旦胜得没有意外。
姜姬笑着招手,让这二人起身:“行了,我这里没事让你们做,回去吧。”
姜旦直起身,前后张望,壮着胆子问:“姐姐,大兄还没回来?”
姜姬道:“要到明天了,你急着踢球就先跟太子玩吧。”
姜扬忙道:“我踢得不好。”
姜旦拍了姜扬一下,“你是不敢踢。算了,孤也不难为你。”
姜扬笑了一下,道:“我到时去看兄长的英姿。”
姜旦在踢球上的自信是很强的,立刻说:“这回我一次能赢!”
姜姬笑道:“这可是你说的,到时我和王后去,你要是又输得光屁股,可怎么办?”姜旦不是第一次输得光屁股了。
姜旦肯定道:“这回孤能赢!”
既然大王都这么说了,那第二天比赛时,金潞宫前面的广场都被人给围满了,宫女,侍卫,还有来面见大王的公卿大臣,都来观赏姜旦的英姿。
姜姬和郑姬坐在将台上,现在整个王宫只有她们两个女眷,除她二人外,左右都是世家中的女子。
球赛可以说很激烈,很粗暴,也可以说很无聊,大半时间都是一堆男人在推打,如果爱看拳击、自由搏击类的体育节目的,可能会看得津津有味。
姜姬就看得很入神,还跟身旁的绿玉点评。现在她出入都带着绿玉,一代新人换旧人,白清园已经过去了。
虽然她还想用他,但赵荟已经被龚香杀了,为了延长白清园的使用期限,现在必须让他退出众人的视线,制造一种他已经失宠的印象,才能避免赵荟牵扯上他。
她不知道赵荟和白清园之间的事有多少人知道,赵荟告诉了谁,白清园又告诉了谁。所以她只能先把白清园给冷一冷了。
绿玉算是第一次亮相,他的容貌固然不如白清园,但他对她那满脸的爱慕与崇拜却是最好的加分项。
所以从绿玉出来后,在座的众位世家女眷没有人觉得绿玉比不上白清园的。
“我觉得这个好,一看就比上一个更会体贴人。”一个世家女子对另一个女子小声说,“找男人,不能光看脸。”
另一个女子仍在犹豫,“这话固然在理,但王郎容貌不俗,我实在不能割舍啊。”
姜姬听得不懂,绿玉看她好奇,出去打听一番回来细细说给她听。
原来第二个女子打算招婿,现有两个人选,一个人长得好,很得她心意,一个却是她父母看重的,对她也很好,她就犹豫不知选哪一个。
没想到现在招婿是这么普遍的事了。
姜姬事后让人去打听,才发现原来世家女子已经争取到了在家嫁人的权力了。
这个招婿,就是招一个身份家世略低的,日后住在女子的家中,虽然还是嫁,但由于是男方到女方家中来,所以也算是招婿了。跟招赘的区别是,男方不用改姓,也不必在女方祖谱中记名。至于两人的孩子,当然还是要姓女方的姓氏的。
这样男方的抵触会少很多,那些不愿意招赘的可以接受这种的。
有的家族会有未出嫁女不得入祖坟这样的家规,在这里也有了办法:招婿的女子日后生下的男孩子继承女方姓氏后,女子可以以母亲的身份入葬祖坟,继承香火。
这个招赘的变种现在成了乐城世家女子选择婚姻的第二大选项了,如果不能嫁个如意郎君,就在家嫁人吧。


第430章 “大王”的鲁国
乐城的人口有了爆炸式的增长。
早在今年六月时,姜姬看到二环外又新起的一大片草棚子就有了预感, 但她没想到去年刚刚进行的人口普查数字就已经不管用了。
乐城老城的人口数目几乎是静止不动的, 但二环现在已经越来越夸张了,可以不客气的说, 每一天都有几百户新居民冒出来, 每一天, 二环附近就会多出几个小村庄,一排小草房。
二环, 或者说乐城的“德政”终于吸引来了数之不尽的百姓。
乐城二环这里,目前等于是开放给百姓们随意定居的,只要愿意来就收下, 只要在二环随便找个衙门登记一下,领个身份证,就可以当二环人了。
当了二环人后, 种地是不收税的,经商是不收城门税的,不管从外面贩了什么回来,在二环的市场里就可以摆摊开卖。
乐城的人越来越多, 相应的, 市场也越来越大,可以说乐城目前消耗掉的商品品种和数量在整个鲁国都是第一,如果算上周围其他诸侯国,也是第一的,因为目前还没有哪个国家有乐城这么大的人口数, 当然也没有这么大的市场。
在乐城,女人可以立户,可以有房子,有摊位,可以开店做生意,也可以种地过日子,自己没力气了,外面贩人的商人多得很,或买或雇都行。如果连买人的钱都没有,想招婿吗?现在乐城的媒人都很乐意替男人说亲,替他们说到某家去当上门女婿,甚至还有过一家兄弟几个一起上门的。
因为女子是可以减税,家中有小儿同样减税,不但如此,还白给粮食。等于家里如果有个女人再带几个小孩子,省着点吃的话,能养活一大家子的人。
最后,就是二环的学府。学府只收及冠以下的人,男女皆可,都可以进去学习,一年以后经过考核的人就可以做事了,所要做的无非是抄写二环的名录,登记人口姓名家族等工作,简单又有钱拿,还能学写字,学数数,甚至有很多大人哪怕过了弱冠也想进去,因为这可比种地轻松多了。
到了年尾,各个小衙门把他们今年新增的人口拿到一起进行一次统计,再逐家逐户的排查一下,就是问问人口,问问男女,有没有新添的小孩子?有没有新娶的媳妇?新入门的丈夫等等。
最后一综合,数字报到田博士处,计算出与上年相比,增长的人口数,男女的比率,老人去世的比率,新生儿的比率等等。
计算过后,交到姜姬这里来。
结果她就看到二环新增人口,百分之三百四十七。
二环的人口已经膨胀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步。
她让田分继续算,看一下这些人口大部分是从哪里迁来的。
大数量的人口迁移,一定是有原因的。
“小村庄太多了。”姜姬对龚香说,“人数增长的太快了。”
龚香说:“想抑制人口的话,收税和增加劳役是最快的。”
“不。”她摇头,“不必抑制,而是这么多人,必定有很多问题,可我们的人手太少了,管不过来。如果容许他们自己发展壮大,就会把他们原地的风俗带过来了。”她当然不想要这些风俗。
龚香摇头:“这是没办法的,人是不可能一夜之间就能用的。”
公主需的官吏,世家子是派不上用场的,如果一定要说,世家的世仆倒是可能能用得上。这些小官不需要懂诗书琴画,不需要交游广阔,不需要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他们只需要会管人就行了,会认字,会算账。
这不就是世家仆人的标准吗?
而且世仆中大半都有忠诚教育,想让他们遵从“大王”的命令也是很简单的。
但公主好像没想到这个。
龚香有点犹豫,公主没想到,他按说应该要提醒她。但他又很了解公主,一旦公主知道她争需的人手就在世家手中,伸伸手就能拿到,那她是不会客气的。
而且,她不会跟世家商量,因为如果世家还“活着”,他们的仆人是不会听公主的话的。公主很清楚。
所以她觉得仆人有用,世家本身是障碍的话,她会直接除掉世家。
她一直觉得乐城的世家太多,只是因为这些人就在乐城里面,反而不如远处的世家好下手。她可以轻松的把樊城玩成凤城,樊城半毁后才变成了她心中想要的样子,但乐城却不能由着她玩,她只能小心翼翼的,像绣花一样一点一点谋划。
龚香从心底不太愿意把世家全部剪除,他也不能理解,为什么公主眼中的世家好像全是待宰的猪。但他也不是想不到,世家全都消失后,国中只剩下百姓会是多么轻松的事,这意味着王令可以真正意义上行遍全国,而不会遇到任何制肘!
世家会反抗大王,百姓不会。
公主会是因为这个,才对世家看不顺眼的吗?那她的想法也太……
他不知道自己形容。
太“干净”,太干脆,太彻底。
这不符合一般人的想法。一般人难道不是都会留有余地吗?
龚香离开后,姜姬仍在发愁这么多人怎么管。
蟠儿进来说,“大兄回来了。”
姜武随后进来,解下身上的雨披,她才后知后觉:“外面下雨了?”
一场秋雨,一场凉。
如冰的气息从门外吹进来,裹着冰冷的雨丝。
姜武被赶去泡澡了,他从涟水过来的一路上都在下雨,为了怕粮食被淋湿在半路,最后是赶着上来的。粮食一送进来就赶紧入库了,现在乐城为了屯粮,早就建好了足够的粮库。
“湿了的粮食已经送到鼎食那里了。”一天半左右就能消耗掉了。
她坐在他身后,拿干麻布替他擦头发,擦着擦着又走了神,等她回神,他的头已经被她擦得像鸟巢了。
顶着一头爆炸头出来,蟠儿一看就笑了,这可梳不通了。他拿来发油,教公主温在手心,握住将军的长发慢慢从上往下捋。
殿中点了烛火,姜武慢慢的喝着热汤,问:“你刚才在想什么?”
姜姬说了以后,不报希望的问他:“你能管得了吗?”
姜武:“当兵管的话,行。”
姜姬犹豫:“那就先交给你?先管出个样子来,剩下的以后再说。”不管,这么多人一定会乱起来。
蟠儿在旁边听来听去,笑道:“公主,我有一计。”
姜姬转头看他:“什么?”蟠儿:“公主是发愁小官吏不够多是吧?”
“对,也不必太能干,会认字,能管人,再来,会数数,不会数错人数,数错粮食,算错田亩就行。”这样一看,其实也不算很简单,因为大多百姓连十根手指加十根脚指都数不清。
她是真讨厌百姓中识字的人不够多!都是世家的错!他们用了几百年把百姓驯养成了人型畜,除了吃睡就是干活,他们把礼仪和知识联系到了一起,放在了高高的殿阁上,不许百姓染指分毫。
纪字,必须要废掉!不利于流通和传播的知识就是落伍的,就是有害的。
新鲁字用上十年,鲁国一定能变得更不一样。世家垄断了知识,只有打破这个壁垒,百姓们才有对世家发起冲锋的可能。
蟠儿说:“世家有。”
姜姬以为是指世家子,摇头道:“不行的,那些人根本不屑于去当这种不入流的小……”
她想到了!
姜武就看到她突然两眼发亮,人也坐直了,脸上露出猎人的神情,好像在想:在哪里设下陷阱才能捕捉到猎物呢?
姜姬第二天就把姜奔喊来了。
姜奔从听到消息起,神色就很沉郁。侍候他的从人是别家送给他的,但对姜奔,这个从人没有丝毫崇敬之意,只有畏惧。
像他这样被送来的仆人很多,姜奔来者不拒,都收了下来,但第一天他就打死了十四个人。
因为这些人不尊敬他。
可这个不敬,可能只是眼神或举动上有一点点的怠慢?毕竟姜奔的名声很不好,人人都恨他,知道他贪财无德。这样的人,不但不自省,不自愧,反而因为别人对他的观感而痛下杀手。
真是个……野兽。
从人小心翼翼的侍候姜奔吃喝洗漱更衣,准备好车马,才进来跪在阶下恭敬的请姜奔上车去莲花台。
姜奔大步离去,从人才直起身,回到屋里去看昨天才挨过打的同伴。
同伴正躺在床上咬牙切齿,他还偷偷藏了一把刀,对从人说:“我要杀了他!这种小人!我要杀了他!”
他只是替姜奔端汤的时候不小心洒到了他的脚上,姜奔就下令让人打了他十杖。
十杖,如果不是打的人高举轻落了,他的腰已经断了。
从人捂住他的嘴,伏在他耳边小声说:“别担心,他早晚……会死的!”
不用我们下手。
姜姬叫来姜奔,问他要不要再兼一个官。
姜奔坐在姜姬面前,思考片刻后,问:“什么官?”
“礼官。”姜姬说。
她需要罗织一些罪名好找几个世家下手宰掉,但这次龚香很明显袖手了,她也不是不能理解。这次她下手,这些世家真的就有点无妄之灾的意思了。
但二环上那五十几万人还在等着她。
只要想到这个数字,她就不能有半分拖延。
所幸的是,世家的罪名总是不缺的,只是他们干的事,或许在她看来算犯罪,但在世家自己看来,那都不是罪过。
他们是这个世界的特权阶级,连大王都不能轻易要了他们的性命,除非大逆,不然没有什么罪过能让他们倒下。普通的杀人放火,夺人家财,欺男霸女等等,都只能算小节有失,于大节无碍。
以前,她对那些世家下手都是遮遮掩掩,重点也多是在削弱他们的势力,或者让他们自己打自己。
这是第一次,她因为要他们手里的仆人,而不得不给他们栽个罪名,或者说,把他们犯过的错,用另一种方式表达出来,以期达到可以治罪的地步。
“你去审查一下,看看哪些人家有失礼的举动,可先抓后审。” 她道。
姜奔不太懂,“什么是失礼的举动?”
她想了想,说:“父不慈,子不孝,兄不友,弟不恭。亲亲相呢,有违人伦。诸如此类吧。”
姜奔仍不懂,他不明白,公主为什么要说让人听不懂的话。
这时龚香从外面进来了,神色不愉,道:“大夫,你去街上查问一番,看哪一家父亲打死了儿子,儿子辱骂父母,当哥哥的欺负弟弟,当弟弟的欺压哥哥,或者父女、母子乱伦,叔嫂相通等等恶事,将人抓来吧。”
姜奔这回懂了,就是看谁家兄弟姐妹吵架打架,看谁家男人偷女人,女人偷男人。
姜奔出去了,姜姬迎向龚香的目光,“叔叔觉得我太狠了吗?”
大逆,除了造反之外,还有别的。
这样搞,等于把世家的脸皮剥下来放在地上任人观赏。
龚香摇头,“公主不是狠,公主没有私心。”
公主只是……在权衡。天平两端,她选择保存百姓的活力,而不是传承数百年的那些世家。
可能世家,真的是阻碍吧。
“我在家深思一夜,仍想不出一个理由来劝服公主,放他们一条生路。”龚香说。
要说服公主,就必须找出世家对鲁国,对公主有用的地方。
但他想了一晚上,都想不出一个理由来。
对鲁王,对郑王,对其他的诸侯王来说,世家会帮助他们坐稳王位,所以这些大王们都离不来世家,他们与世家唇齿相依,虽然互相角力,但其实哪个都离不开对方。
但对公主来说,世家最大的优势就不存在了,公主不需要世家的支持来坐稳“王位”,她是鲁国的无冕之王,每一分权力都是她亲手夺过来的。
所以,世家对公主无用。她就半点也不会顾惜他们。
可如果世家对鲁国有用,他也能说服公主。
但他同样想不到世家对鲁国的用处在哪里。统治城市?替大王治理各地?
公主却很不喜欢这些世家据城不放,她更希望用自己的人手去治理这些城市。
总之,世家在其他大王那里的优势,在公主这里全是劣势。
他想了一夜,都想不出。最后只能承认,如果沿着公主的路走,鲁国确实……不再需要世家了。
它只需要大王和大王的官员,以及大王的百姓。


第431章 不要脸
姜奔乘车回家的途中被人拦住了,驾车的从人发着抖对车内的姜奔说:“主人, 有人在路中间……”
现在乐城的律法格外严格, 如果死了人,哪怕是个奴隶或平民, 杀人者都要为此付一大笔赎金。
所以从人不敢驾车直接撞过去, 只能停下来, 但他停下来了,又怕姜奔生气再责罚他。
外面还下着细雨, 姜奔拉起车窗帘,看到路上没有行人,连小摊贩们都收摊回家了, 只有这一个人站在路中间,而且还没有穿雨披。
姜奔暗暗握住车中的长剑,对从人说:“不要下车, 不要放开手中的缰绳,如果这个人没安好心,就直接撞过去!”
从人害怕道:“是刺客吗?那我们喊吧!”
姜奔现在身边没有一个护卫,他虽然还住在原来的“将军府”中, 但蓝家的人都走了, 他的财产也全都消失不见了,这让他更加记恨蓝家,他觉得是蓝氏把财产全都带走了。
姜奔不愿意喊人,他躲在车里,对前面的人喊:“你是什么人?报上姓名!”
车前的人被雨淋湿了, 大雨洗过,看得出来是个容貌相当不俗的男子,他在雨中深深一揖,道:“建城王家王姻,拜见大夫。”
这种半路拦车投效的人也是很多的,姜奔不止一次碰上,他在车上道:“雨天留客,还请先生上车来吧。”
现在没了蓝家,姜奔一直想再找一家支持他,他现在没有了妻子,也可以以妻位相酬。
只是想得虽好,但来跟给说亲的人却没有想像中的那么多,其中愿意举族之力供养他的,也没有太好的家族。
姜奔请王姻上车来,看他坐在车里,虽然车走时摇遥晃晃的,他都能稳得住,没有东倒西歪,就知道这一定也是一个像蓝如海一样的世家子弟。
“建城在哪里?”姜奔问。
王姻道:“凤城往西再过六十里就到了。”
姜奔:“你出身建城,孤身在此?”
王姻道:“某离家日久,本想在乐城做出一番事业,无奈大王的门太难进,只得另选贤良。”
姜奔一听这是个穷光蛋,还是想先进莲花台没钻进去才来找他的,顿时脸就黑了,指着车下道:“滚下去!”
王姻见他翻脸如此之快,倒不生气,反而笑道:“某自认还算有些本领,大夫何不等看某的本领之后再做决定?”
姜奔:“你有什么能帮我的?”
王姻道:“不知大夫现在有什么难题?不妨说出来,我替大夫想想主意。”
姜奔道:“我只愁大王不信我,如果你能让大王在一夜之间信我如同亲生兄长,我就留下你。”
王姻道:“这有何难?大夫可敢立刻调转车头,回莲花台?”姜奔当然不敢。
他哪里敢单独跑去见大王?
在他看来,大王早就被公主和姜武占去了。他如果想跟他们抢大王,不是被姜武砍了,就是被公主借着大王的手杀了。
他以前是太蠢,还把她当成小时候的小女孩,可是现在想起来,当时跟先王回来时,公主就用冷冰冰的目光盯着他的,那时,她对他就没什么感情了吧?
自从公主回来之后,他几番起落,现在更是连蓝家都丢了,由不得他不醒悟过来。
王姻来到乐城后才发现想出头,难如登天。他不想难为自己去学那什么新鲁字,就算他承认这新鲁字能叫贩夫走足也能轻松学会,但他不能勉强自己去用这毫无美感的字啊。
他也不想去考试,固然这是一个办法,但通过围观大王踢球,他再次确信,他当年没有看错。
大王,确实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如果一定要说,那个在大王踢球时坐在场下草棚中半点不起眼的太子还比大王更出色些。
这就说明,大王身边确实有高人相助。
这个高人隐藏极深,外人竟然半点也没有发现他的踪迹。
而他对大王,仿佛没有半点私心杂念,一心一意替大王打造名声,把所有的荣誉都归于大王。
可从另一方面看,这个人又何尝不是在利用大王来完成他的野心呢?
王姻不确定他跟这个人是不是能和得来,还是他会和此人变成对手?
他需要先找出此人,看清他,才能决定要如何对待此人。
所以,他选中了姜奔。
在看遍大王身边的每一个人后,龚氏双杰显然不行,这二人城府太深,恐怕不能容他摆弄机巧。
姜大将军,王姻看不透他,不知此人是真的忠臣良将还是暗藏心机。但他觉得姜武是一个心志坚定的人,这种人一般不太容易相信别人。
段青丝,他自有家族与亲友,王姻身为建城王氏子弟,在他身边也难有施展的机会。
剩下的两个,在他看来比较容易下手的就是姜奔和摘星公主了。
但王姻跳过了公主,因为公主是女子,在她那里出头的只有男宠。
王姻自负,当然不会替自己选这么一条路。
那就只剩下姜奔了。
王姻并不打算在姜奔这里久留,以免日后被人发现他还曾依附此人,对名声不好。
他只想在他身边多知道点事。
现在看到姜奔,王姻就更觉得此人有趣了。不得不说,此人是一把绝好的刀。
短视、野心、冲动、毫无智慧可言。
怪不得先在蓝家手中握着,后来那高人觉得姜奔好用,就把姜奔和蓝家拆开,还把蓝家赶走。
被这么调教出来,姜奔估计这辈子都难有什么成就了。
王姻好奇,姜奔今日进宫,不知是不是那高人又有事让他去做?
为了找出高人,王姻觉得他必须留在姜奔身边。
所以他道:“某有一计,可令大夫娶一美妻,得一助力。”
姜奔一听,来了兴趣,“道来。”
王姻看穿姜奔不需片刻,虽然姜奔与蓝家决裂,但他受过蓝家许多好处,就肯定还想再找第二个蓝家支持他。
果然他这么一说,姜奔就来了兴趣。
王姻道:“不急,某淋了雨,受了害,等某换下衣服,再喝一碗热汤,再把此计告诉大夫。”
姜奔:“如果你敢骗我,我就把你的四肢全砍下来,最后再砍掉你的头。”
这果然是个凶人。
王姻不露惧色,点头道:“某怎敢欺瞒大夫?”
来到旧将军府,如今的大夫府。王姻大大方方的跟姜奔进去,就在姜奔隔壁房里换了衣服,擦干头发,姜奔就叫他过去喝汤了。
屋中有一个小鼎,鼎中煮食。这就是乐城著名的鼎食,不管是世家还是百姓,家家户户都吃这个。
王姻在家中只当成新鲜东西尝过一次,觉得也就普通,但到了乐城后才发现,乐城处处家家都是鼎食,不说街上卖饭的都爱推着一具大釜煮鼎食售卖,到了吃饭的时候,他都能看到百姓在外面的灶上煮鼎食。
此时他才发现,鼎食其实是很方便的一种食物,可以煮汤,可以放谷米,加酱加菜,家里有什么都可以放进去煮着吃,到了天冷的时候,一家人围在一起吃,更是暖和。
但乐城鼎食之所以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风行起来,得益于燕煤。
燕煤在乐城的市场中价格相当便宜,家家户户都买得起。
有燕煤,才有鼎食。
而燕煤,是从商城传来的。商城的商人先开始大批的从燕国收购燕煤,然后才把此物带到了乐城。
但如果要细究到底是燕煤成就了鼎食,还是鼎食成就了燕煤,这就很难分辨了。
但这两样都跟摘星公主有关。
王姻喝着汤,想着这个公主。他从一开始就怀疑高人是公主身边的人,但如果真是如此,这个人就有可能是当年随公主一起到商城去的莲花台侍人了。
当年摘星公主被先王从莲花台赶走,追随公主而去的宫女和侍人全都是义士,虽然他们的名字没有多少人知道,但他们的义举早就传遍了天下。
但这些人到了商城后,就不知音讯了。有传说他们是被当时商城,旧称辽城的杨云海杨将军给害了,因为杨云海想控制公主,这些义士就为保护公主而牺牲了。
但也有一个说法:这些人有一些死了,有几个还活着,后来这些人就成了商城的官员。
有人觉得这种说法太可笑了,侍人就是去了势的男人,就算学富五卒,又怎么会有人让他们当官呢?
便如果这里面有那个高人,那这一切就不是不可能了。
王姻慢吞吞的喝汤,在姜奔像在考虑一会儿怎么杀他,从哪里下刀这样凶残的目光下,他还是镇定的把一碗热汤喝完了,还吃了两块炸香云。
他舔着嘴说:“好吃。”
姜奔:“可以说了吗?”
这个人……到底是蓝家故意的,还是他本性如此?
半点不以自己的野心和欲望为耻,反以为荣。
王姻一边好奇的打量着姜奔,一边说:“大夫可知现在乐城世家女子为什么纷纷招婿?”
姜奔的脸色不好看了,“不知道!”他还曾经向某几个家族示意过,想娶他们家的女子为妻,结两家之好,结果过不了多久,这几家的女子都纷纷招婿了。
王姻就像没看见,继续说:“那他们的父母又为什么会同意呢?结亲是自古以来联合两家最有效也最可信的办法,一旦男女成亲,两家的关系可以延续几十年。”姜奔可没心情听这种故事,他恶狠狠道:“你要是想拖延,那我就让人把你刚才喝下去的汤全打出来!”
王姻指着姜奔道:“因为像大夫这种恶人,势高权重,他们既不想得罪,又不愿意将女儿嫁给你,日后受你连累,所以才宁愿让女儿在家中招婿。”
姜奔:“可恶!”他回身找刀要杀王姻,却不妨被王姻把刀夺了过去,反架在了他的脖子了。
廊下的下人看到了,趁姜奔没看到他,悄悄溜了。
刀在脖子上,姜奔不敢发火了。
王姻笑着说:“还请大夫听完。这些人之所以会选择招婿,还有一点正是因为大王。”
姜奔:“大王?”
王姻:“大夫没发现?大王不拘人才,不看出身,在大王身边的人,有八姓,有二流世家,也有普通百姓,甚至还有无名无姓之人。”只要能陪大王踢球,踢得好球,大王都愿意跟他们玩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