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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四的死,公布了吗?”她问。
龚香也是一愣,旋即明白过来!
“没有!他不是燕王杀的?”漆四竟然不是燕王决定杀给其他人看的那只鸡?
商城城外,一伙燕兵和商人竟然在玩足球。
蟠儿站在棚子里看,看到几十个大男人抱腰抓手的摔成一团,觉得可笑。
漆离戴着帽子,脸上养了一圈大胡子,又有伤口,倒是没人发现他是谁。
“这就是鲁国现在最有名的足球?”他走到蟠儿身边问,抱臂观看半天,不禁也起了兴趣,“不许用武器?”
蟠儿点头:“不许用武器,两边人数对等,球自落地只能用脚踢。”
漆离:“嗯——很有意思。”
不用武器,这对燕人来说是很新奇的。阿九和阿江蹲在旁边看了半天,都觉得只能拿拳头打太不痛快,而且还不许下杀手,在一人倒地后,不许追打,真是束手束脚!
但正因如此,这个游戏才更好玩!
漆离笑道:“想去就去吧,可别打输了丢人!”
阿九一声欢呼,解了腰上的刀剑就往斗殴中心跑去,跑近后左右一望,都打得鼻青脸肿。
他喊:“哪边人少?带兄弟一个!”
一个刚被踢出来的燕兵吐了一口血唾沫后说:“别来我们这边!去帮鲁人! ”
阿九才不在乎,闻言咧着大嘴一笑,对着那燕兵就扑了上去,一下子把人扑倒在地,膝顶在上腹,等他爬起来,人已经晕了。
周围看热闹的燕兵都笑起来,还有人赞阿九勇武的。
阿江也上来了,先揪住阿九打,小声说:“记得留手!”真要打,哪怕不用兵器,这些燕兵都抵不过他们其中一人。刚才阿九一手就放倒了一个人,他怕阿九打得太高兴,一时忘了收手,再引来注意。
阿九见到他来更是两眼冒光,矮身前欺,一条膝盖呈弓形插进阿江跨下,待要给阿江一记狠的,阿江已经抓住他的头发准备给他来个活拔人毛了。
阿九见阿江错手旋身,头皮一紧,扯疼!人已经正面朝上,被阿江捉住头顶发髻背在背上,整个人像个翻盖乌龟一样。立刻惨叫起来。
刚才被击昏的燕兵被其他燕兵拖到场下,泼水救醒,根本连谁打的他都不知道,再听其他燕兵一说一指,抬头就看到阿九正在惨叫,当即大乐:“好!!给他褪褪毛!!”
阿九一边求饶一边反向伸手去掏阿江的蛋蛋。
两人打得毫无技术水平,全无廉耻之心,引来围观众人连声叫好。
这场名为足球比赛,实为文明斗殴的比赛打到了黄昏才不得不收兵回营。
阿九和阿江打得很痛快,他们和那些燕兵勾肩搭背的坐在荒地上,中间燃起篝火,一个大釜放在火中间,里面是正在翻滚的鼎食。
在商城,鼎食已经成了百姓日常最习惯的饮食。
任何一个卖吃食的小摊贩前都会放着一只巨大的釜,它就是简化版的鼎,里面盛着由各种谷子、豆、酱、肉、盐煮在一起的食物。
商城的人一日三餐都会吃它,走在街上,肚子饿了,掏一个钱就可以吃一大碗,吃完还可以盛。
而对居无定所的商人来说,鼎食也是很方便,又很有滋味的食物。做起来还不难,只要有酱或盐,有谷米与肉,就可以做得很好吃了。
燕兵到了商城,都能在街头巷尾闻到这股香味,家家户户用料或许不一样,但那都是食物的香味。
商城在他们眼中,已经成了食物和金钱的天堂之地。
不是没有人想过要来抢商城,抢走这里的食物和钱。但商城八成以上的居民都是商人,他们如果抢了商人,商人就不会再来这里了。
所以,一些曾经起过这个念头的人,最后都不得不打消了念头,有的是别人帮着打消的。
围着大釜的燕兵不自觉的开始唱起了燕人小调,闻着这香浓的味道,等着它煮好,这是多幸福的一刻啊。
阿九听到一个燕兵说:“我想让我妈妈带着我弟弟搬到商城来,他们可以在这里做工,妈妈可以去纺纱,弟弟可以去干一点活。”
他还在惊讶,剩下的燕兵已经七嘴八舌的说起来。
“我家有我爷爷,我爷爷不愿意……唉……”
“我爷爷倒是愿意,我奶奶不愿意。”
“……我爹说要走就要把爷爷奶奶、祖爷爷祖奶奶从地里挖出来带着一起走。”
一开始说话的燕兵说:“……我娘和我弟都愿意。”
剩下的人赶紧催促他:“那就让他们搬过来啊!”
“商城是不禁外地人在此地安家的。”
“是不是你娘不会说鲁话?不难,还是很好学的。”
燕鲁因为相邻,边境城市中多数都会说两边的方言,但是如果是燕国腹地的人,那可能到了鲁国就听不懂也说不出了。
那个燕兵正是为此事着急,不过他担心的不是母亲与弟弟能不能适应,而是……
阿九懂了,在这个燕兵要出去撒尿的时候跟上去,问他:“你是不是想到鲁国来?”
那个燕兵立刻拔出刀向阿九扑来,被阿九一脚放倒。
燕兵知道两人实力相差太大,干脆坐在地上等死,一边道:“……我也没办法,在燕活不下去,自己都养不活,还有娘和弟弟……我本来还有个小妹妹呢,几十天没回去,她就不见了。我知道,娘把妹妹领到野地里了。”
阿九听得心里一抖。这是故意把还不会认路的小孩子领到荒郊野外,然后丢下她,她自己是找不回来的,最后要么被狼吃了,要么就生生饿死。
燕兵默默流下泪,说:“我不怪娘……我娘让我把弟弟带上,我不敢,我怕下回回家她也不在了。”
可在商城,女人是可以多领一份粮食的!
如果是在商城,他的小妹妹根本就不会死!
从那时起,燕兵就想到商城来了。或者说,他想当鲁人。
他看着阿九,目光闪烁,“你杀了我吧。”
阿九摇头:“我不杀你。”他转身,“你下回来,可以把你娘和你弟弟带上,我知道怎么让你们活下去。”
阿九回到篝火前,就满腹心事的样子。等到燕兵们都在野地里随便一躺就睡下了,他才和阿江一起回到棚子里。
这个草棚,其实是个草屋。三面有壁,一面是帘子,在夏天是很适宜的。
蟠郎和公子正坐在一起下棋,看起来是蟠郎胜了,公子拿着棋子,看到他们进来就砸过去:“过来替你家公子报仇。”
阿江笑道:“某与蟠郎下,从未赢过。”
阿九要开口,漆离已经扭开头:“算了。”
阿九明白过来,黑着脸说:“某也会下!”
漆离奇道:“难不成你赢过蟠郎?”
蟠儿只是笑。
阿九摇头:“没赢过。”
漆离恨恨的瞪了他一眼,对蟠儿叹道:“我身边只剩下这两个没用的了,都不能为主人报仇的。”
蟠儿笑道:“主人都输了,就不要苛责下人了,这样丢脸的是主人。”
漆离只好掩面而叹。
阿江把棋子都捡回来,收拾好。
漆离问两人:“如何?可有漆家的消息?”
阿九道:“没有。这一拨人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漆离的脸色顿时不好看了。
阿江能明白一点,叹道:“不知是何人隐瞒消息。公子,我们暂时还不能回去。”
漆四死了,漆家竟然到现在都瞒得滴水不漏,到底是谁在其中能一手遮天?
漆离想了几日,最后猜到他最不愿意相信的。
他的祖母和母亲,或许是一个人,或许是两个人,是她们把消息给盖住了。
显然,漆家已经准备改变方向了。
而这当然是对他不利的。
父亲的死讯一日不公布,他就不敢贸然踏进漆家。
可如果一直不公布,他也没有理由继续在外流连,时间长了,反倒显得像是他有问题。
但他又不能去对付漆家,他还需要漆家的支持。
“再打听。”漆离咬牙,“实在不行,收买几个人,看能不能潜入漆家打听。”
他是不可能现在再失去阿江和阿九的,但心腹全在郑国死光了,也让他束手无策。还留在漆家的他的妻妾子女,从人手下等,现在也不敢让他们妄动,以免让人注意到他。
他只能从外围打探消息。
蟠儿一直没说话,他不打算给漆离出主意。
于是又过了十几日,下一伙到商城来的燕兵终于带来了漆家的消息。
漆离的女儿,刚刚十岁,已经嫁给了芦奴太子,成为太子妃了。
第411章 阿九与阿
蟠儿这回从商城回来的一路上就悠闲多了。越往乐城走,天气就越热, 但原本荒芜的田野上偶尔能看到零星的百姓, 他们虽然看到有骑马来的人还是会躲起来,但至少不会一路上只能看到狐狸和兔子了。
“怎么?都有人了吗?”姜姬一听就喜笑颜开, 犹有些不敢相信。
蟠儿点头道:“已经有不少了, 都是自己种些黄豆, 挑到附近的城镇去卖,也能多得一两个钱。”
她是怎么都想不到, 第一个“红”遍鲁国的竟然是黄豆,已经称得上是世家盘中有它,百姓碗中也有它。
“你这一路回来, 有没有看到哪些城市风气不好?”她问。
蟠儿知道公主口中的“风气”指的就是百姓。百姓是否安居乐业,是否被抓丁、被苛税等等。
他摇头:“倒是都没见到。”现在鲁国最有意思的改变是乡间百姓都喜欢做生意,野集、野市过几十里就能碰到一个。
至于城里, 则是不管世家子弟,还是普通百姓,还有做个小买卖的商人子弟,都在学新鲁字。
纪字的优势自然是曲高难攀, 非世家不可得。要想用纪字作好诗歌, 好文章,非通读百卷古书不可,不但要学,还要能融汇贯通。难如上青天。
新鲁字就简单了,字多, 词多,组合多,没那么多规则要遵守,不必担心自己写文章因为不合韵律而出丑。
修改纪字的那部分新鲁字确实受世家垢病,但后来那些百姓们的自造字就没那么多人反感了。
城门口和官衙门口的招牌上都张贴着从乐城流传而来的《说文解字》。有的商人还专门从乐城带最新的《说文解字》来,这样的商人,他的货都是最受欢迎的。
而跟新鲁字配套的就是纸的应用传播了。
“我来的这一路上,大一点的城池都会有不下三个造纸坊。”虽然造出来的纸良莠不齐,但大半的都能用。
蟠儿还特意带了一些回来。
姜姬小心翼翼的接过这一盒长短不一的纸张,它们大多是黄褐色,边沿虽然都很整齐的被切过,但因为纸张太脆,有很多破裂的地方。
这种纸不能用普通的墨汁书写,但百姓们的智慧是无穷的,他们发明了“漆书”,用更浓的墨汁调出颜色来,用来书写。这种漆书还出现在了木牍上,被一些世家士子斥为有辱斯文。
放下黄纸,姜姬说,“他们会慢慢把纸做得越来越好的。”
现在的纸,是一种操作并不难,取材简单、低廉的木牍的代替品,所以又叫贫家之宝。这样的东西才能够最快的流传开来。
这世上想让一个东西出名,要么让它成为最贵的,要么让它成为最便宜的,便宜到你觉得不用都是吃亏了。
纸就是这样。不过等使用它的人渐渐变多,技术自然而然就会革新。
她还想再听一点,龚香却到了,一进来就问:“蟠郎回来了?那漆离怎么样了?”
姜姬才想起这个。
蟠儿说:“漆公子听说他的女儿被送给芦奴太子为妻后就怒而回去了。”
“还算有些义气。”龚香先赞了一句,又叹道:“只是他现在回去,可就要落到下风了。”
漆离是光明正大的赶回国的,一回去,别的先不顾,而是冲进芦奴的太子宫把他的女儿给夺了出来。
他的女儿一见到他就抱住他哭着喊爹爹,而漆家的陪媵扑出来哀求:“叔叔!叔叔!不能这样啊!这是老太太的决定!”
漆离一脚把人给踢开,抱住女儿上了马,骂道:“我这个父亲没回来,谁能越过我嫁了我的女儿?!”
芦奴也因为听到消息匆匆赶回,见到这一幕,不免尴尬,上前道:“还请漆三公子息怒,不如进殿再说?”
漆离恨道:“太子英武伟岸,只是小女年幼,只怕不能匹配,还请太子放小女归家!”
芦奴见漆离说不通,就对太子妃道:“阿丰,我对你一片深情,你就真的舍得离开我吗?”
漆离的女儿坐在马上,只是抱住漆离在哭,听到芦奴的话,摇头又点头,哭道:“太子,我不想嫁你!你有宠爱的妃妾,娶她们就好!”
芦奴还想再说,漆离已经听够了:“太子,既然小女无意,还请太子宽容些。”
芦奴看着殿前的侍卫,到底说不出把漆离拦下这种话,只得放他们走了。
漆离出宫后就脸色苍白,他下了马,抱住女儿钻到车里就倒下了。
他女儿瞬间明白了,不敢出声,只能扶住他不停流泪。
阿九上车来,看到后立刻从柜中取出一个木盒,掏出一丸药来:“公子,快服下。”
漆离吞下药,过了一会儿才好些了。他靠在车壁上,对阿九说:“快走。”
阿九犹豫道:“公子……行吗?”
漆离摇头,“我撑得住,快!”
芦奴被漆离抢走了太子妃,不敢告诉燕王,只敢跟他的母后商量。
燕王后马上要让人上漆家去质问。
芦奴道:“还是不要去质问了。我看阿离确实不愿意,四叔叔一直非常看重阿离,如果惹恼了他,实在是不智。”
燕王后也焦急,其实他们母子一直想跟漆离扯上关系,而漆离一直也不肯理会他们。这次漆家突然提出只要让漆家女儿成为太子妃就会支持芦奴,如果不是漆离之女,她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结果现在他们才知道,原来这一切都是瞒着漆离的。
燕王后突然觉得不对:“……就算阿离不在,你四叔提议的事,他怎么有胆子反对?”
芦奴说:“其实,当初漆家提出这个条件时,我就觉得奇怪。”因为漆家与他相比,是漆家占上风。漆家的对手一直都是燕王,怎么会把他放在眼里?
突然愿意把漆离的女儿嫁给他,哪怕要他出的是太子妃之位,也不合理。
如果他现在已经是燕王了,那还差不多。他不是小看自己,他的太子妃之位,还真没那么值钱。
至少绝对比不上漆离的女儿。
是漆离与漆鼎不合?
漆离在反对漆鼎吗?
燕王后和芦奴实在想不出原因来,等了一夜,见漆家没有反应,就试探着派人去漆家探望“太子妃”。
虽然漆离不愿意,但太子妃毕竟是正式行过昏礼的。
芦奴就派人带上礼物,郑重其事的去漆家了。
不料到了漆家才知道,漆离根本没回来。
而漆离的妻子与儿子,也在昨天晚上出门回娘家探亲了。
漆家情知不好,立刻派人去漆离妻子的娘家看,结果那一家竟然大门紧闭,一家人都不见了。住在一条街上的亲友们都说昨天这一家人就出城祭祖去了,今天还没回来呢。
等漆家剩下的人想到时,漆离已经携妻儿回到了漆家发迹的漆城,又称黑城。
与他一同归来的,还有十万石粮食与三万石盐土。
漆离看到如约而至的盐土被商人送到后,回忆起蟠郎在分别时对他说的话:“小弟在此预祝兄长你……平平安安。”
他看着眼前的盐土,唤来阿九:“如果我让你回到鲁国,服侍蟠郎,你可愿意?”
阿九摇头:“某不愿。公子现在身边正缺人手,某不能弃公子不顾。”
漆离说:“蟠郎待我情深义重,我本不欲疑他,但连我的亲生父母,血脉骨肉都在背后欲害我,我又怎么敢将信任托负给一个鲁人?我要你去,就是要你跟在蟠郎身边。如果他有危险,你必拼死相救;但如果他欲害我,你就要取他性命。”
漆离转身看阿九:“阿九,你现在还不愿意去吗?”
阿九目瞪口呆,咬牙道:“……某不愿。某信蟠郎对公子无恶意!公子忌惮蟠郎是公子不好!”
漆离说:“那你更应该去。你去了就会好好保护蟠郎,换一个人,他就会照我说的杀了蟠郎。”
阿九左右为难,阿江在旁边看着,跪下道:“公子,阿江愿往。”
漆离:“阿江……”
阿江说:“阿江一直仰慕蟠郎为人,阿江也不信蟠郎会害公子,就让阿江去吧。”
漆离看了看这对不是兄弟,胜似兄弟的汉子,叹了口气,点头:“好吧,阿江,你去吧。”
阿江利落的起身,回房收拾行李去了。
阿江茫然的跟过去,此时才想明白,去夺阿江手里的包袱:“我去!公子一开始就是叫我去!”
“阿九!”阿江拉住他,说:“公子已经看出来了,你对蟠郎的情义,所以他不会信你。你就算是去了鲁国,公子只会更加怀疑你,而不会相信你的忠心。我去,公子会信我的。”
阿九气哼哼道:“我留下,公子一样不会信我!”
“但你可以活下来。”阿江平静的说。
阿九浑身一震,眼眶就红了,死死抱住阿江。
阿江这是要去当奸细,跟上一次只是监视蟠郎不同,公子的意思很明显,他需要阿江在必要时——“杀人”。
或许是蟠郎,或许是蟠郎身边的人。
蟠郎时常出入鲁王王宫,可能公子就是想杀鲁王,或者鲁国王宫中的其他人。
只要遵照公子的话去做,阿江必死无疑。但阿江对公子忠心,他就一定会办到。
阿九的话……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照公子的话去做。
阿江这是在替他去死。
他抱住阿江不放手,不停的说:“我去,我去……”
阿江紧紧的抱住他,然后猛得把他摔倒在地,闪身出去,把门关紧后,跑了。
阿九在屋里抓住被锁紧的门大叫,“阿江!阿江!你回来啊!你回来!!”
漆离听到阿江离开,阿九被关在屋里的消息后,叹道,“先不要把他放出来。”
阿圈的兄弟,阿饼说:“公子,阿九心中有那个蟠郎,既然如此,为何要让阿江去呢……”
漆离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因为我不能辜负阿江。”
阿江想让阿九活下去,那他就会保证阿九能活下去。
阿江肯为他赴死,他就不能让阿江最后的心愿也无法完成。
第412章 新鲁国
阿江独自上路,刚走到合陵就发现单独一个燕人, 并没办法在鲁国通行。
哪怕他是商人也不行, 因为合陵就不许他国商人进城。只有合陵的商人能进城。
而且阿江因为自小习箭的缘故,肩宽背厚, 双臂鼓胀, 一看就是个武人。
又是燕人, 又是武人,说自己是商人要进城?
合陵城门不由分说就要将阿江拿下, 幸好他跑得快,不然只怕就要下大狱了。
他这才想起两回横穿鲁国都是蟠郎带领,而他以前也只去过商城, 就以为鲁国所有的城池都像商城一样,任由商人进出。
从合陵起,阿江就不敢再走大城了, 他转道向小城、小镇。因为他必须要补充干粮,要打听消息。
但小城、小镇一样不好进。他们倒不是反对商人进来,而是要先问问阿江是卖什么的。
阿江只带了一匹马,身上倒有一些盘缠, 就说自己是来买东西的。
小镇城门有也跟没有一样, 但城门口拥挤的很,许多人都围着城门,看到阿江,都朝他看。
城门守卫也是伍长、什长、士兵聚在一起喝茶闲聊,人数太多, 不好打,也不容易跑。
那个可能是挨打受罚才站城门岗前盘问的小兵问他:“那你买什么?”
阿江哪里知道自己要买什么?只好随口说一个:“我想买些黄豆。”
小兵笑道:“黄豆?家家种的都有,你买它,卖给谁去?”
身后另一个兵喊道:“那是个燕人!”
小兵哦了一声,道:“原来你是燕人啊。这样吧,城里的黄豆贵,你到下面的村子去,那里一样的钱可以多收一车呢!”阿江:“……”他是来打听消息的。城里消息灵通,只要在街上转一转,多数都能听到乐城的消息,哪怕有闲人编造的,但多多少少也会有一些内容。
他要去找蟠郎,当然不能傻头傻脑什么都不管不顾的直接去。
他这么一路打听着去,心里就会有底了。
“我还想买些书。”阿江道,“在家乡听说,鲁国有识字书,我想买些带回去。”
小兵笑道:“说什么来收黄豆的,你其实就是来收书的吧?”
鲁国现在最出名的书,莫过于《说文解字》。这本书并不是什么大家编撰,据说就是由一群不及弱冠的学童编写的,大王的乐城建了一座学府,收容了整个天下的学童,只有不及弱冠的人才能进去。
这部《说文解字》就是由这些学童编写的,为的是要编写出一部连梳着羊角辫的小儿和从来没读过书的人也能看懂的一部书。
这部书到现在还没编完,人人都认为它会永生永世的编写下去,最终把鲁国的名字永远流传下去。
虽然《说文解字》才刚刚在鲁国出现,但鲁字已经流传到相临的郑、燕、魏等国内了,普通平民百姓只需要稍加学习就能认出几十上百个字,这吸引了许许多多以前从来没想过自己也能认字的人。
所以,当《说文解字》以一月一章的形式出现在鲁国后,就迅速流传到了周边诸侯国内。
目前,仅仅只有六章的《说文解字》说是名动天下也不为过了。
跟着《说文解字》一起流传出去的还有鲁国公主纸,又叫摘星纸。
在燕国,也称草帛,树锦。
回燕国一趟,阿江就见识到了燕国世家有多推崇公主纸。因为漆离回到漆城后,留下守城的漆氏旁系太守就非常郑重的送了漆离一份“大礼”——五十担最上等的鲁国公主纸。
也就是树浆而非草浆制成的,雪白的摘星纸。
阿江这才知道,蟠郎闲时自己造的公主纸,竟然已经流传到了燕国来,而且成了非常贵重的礼物。
配套的当然有文房四宝,只是看太守的样子,他大概从来没用过。他只把这个当成宝贝,收藏起来,挑个好时候用来送人。
阿江记得公子看到之后,当晚就试着用了用,过后洗手时说:“看蟠郎用时简单,自己写起来就没那么轻松了。”
他看了眼桌案,只见桌案上原本雪白的纸皱得厉害,破破烂烂,这都是公子用的劲太大了。上面的根本不成字,全是一团团的墨迹,看不清写的是什么。
他当时还发笑,因为他见过蟠郎写出的字,说不出的风流雅致。
公子看他笑,趁他端水盆出去时故意绊了他一脚,害他把水泼了自己一身。
他就故意引阿九进来也笑话了公子一场。
想起前事,阿江不免怅然。
不知他这辈子还能不能再踏上燕国的土地?
“叫小哥看穿了,我正是来买书的。”阿江道。
小兵笑道:“那对不住,不能让你进去。这书啊,不卖外人!”
说完又仿佛是解释般的抱怨起来,“上回来了一个商人,说要买书,让他买了,竟然把书和纸都买完了,等我们自己人想要用纸抄书,只能去找他买。幸好县令把人给抓了,东西都搜了回来。”
阿江这才知道缘故,不由得深恨自己找错理由,只得遗憾离开。
他走过几个城后,渐渐的也变圆滑了。这是他在燕国几十年都没学到的本事,如此想来,在蟠郎身边时,阿九贪玩总爱上街,他就一直守着蟠郎,极少出门。
说不定,公子要阿九来,并非是故意要害他,而是看出阿九比他更适合这个任务。
阿江来到了涟水大关,刚好看到一伙被索走的人,这些人奇怪的很。
他们都被绑住双手,一个牵一个,队伍一眼望不到头,少说也有几千上万人了。
队伍中大半的人都在哭,但其中几人一看就是商人,因为他们都在问押送他们的士兵:“赎钱几何?”
“要多少才赎?”
鲁国的商人多数不惧刑罚,因为鲁国公主爱商人,特许他们以钱赎罪。虽然赎钱极高,但商人却都毫无怨言。
士兵也很客气,“大人还没说,不过估计少不了。”
商人笑道:“既是我等犯法,那自然该交钱赎罪。”
阿江和这队人走在一起,又听到一个商人问:“不知我等身犯何罪?”
士兵:“还不知道,不过等回营了就有了。”
阿江:“……”
鲁国真是个有意思的地方啊。
他好奇心起,跟着这队人往前走,快到涟水城时,就看到前方圈了两个木栏,一个里面是男人,一个里面是女人。
有商人连忙朝女队那边喊:“贤妻!一会儿大人问话,记得替为夫多多美言!”
这一声起,喊的人就更多了。
这个叫“爱妻”,那个就喊“亲娘!”,还有人当即洒泪,却是教女儿说:“儿啊!你要对大人说,为父每晚都亲手替你造饭!亲手替你烧水净面!哄你入睡,替你关窗!你要对大人说,没有为父,你是不肯回家的啊!!”
女儿也非常机灵的喊:“那爹!你答应我招赘了吗?”
“……”亲爹哭得一噎,想了一瞬,喊道:“爹答应了!”
女儿欢跳起来,对爹保证:“爹,我一定对大人说你特别特别好!”
阿江到这里就跟这队人分开了,意外顺利的进了城。但在城中,不管是住店还是吃饭,都要先去官衙登记。
阿江不是商人,又没办法隐瞒自己燕人的身份,只好登记为燕人,漆江。
他看到官衙的小吏给他写了一块牌子,用烙铁在木牌上烙了一下,递给他道:“这块牌子要是丢了就回来补,一次十个钱,记住自己的编号就行。”
阿江看到“编号”,有些茫然。因为他认不出这些横竖都是什么意思。
小吏见此也不生气,指点他道:“去门外看,有个《数经》首章,去看一下就知道怎么记了。”
阿江走到门外,门外立着许许多多的木板,上面是锲字。
《数经》前的人最多,不少人在拿两只手比划。
阿江走过去,看了一会儿,也不由自主的比划起来,“一竖是一……一横是十?”他像这些人一样点着数,嘴里默念“一、二、三、四、五……”
乐城,行宫。
姜姬和田分正在吵架。
龚香坐得远,嫌他俩声音大。
姜姬一捶定音:“我说了算!”
一开始她还跟田分讲理,最后发现这人就是个死脑筋,根本说不通,让他体会一下百姓们的认数的艰难,他只会说:“这本来就很难!”
“没有智慧的人就不该来学数!”
“不能让有智慧的人去牵就那些连书都没读过的人!”
姜姬发现说不通,就强权压制了。不管田分怎么反对,她都是一句话“我说了算!”
“你你你……”田分被气到吐血。
姜姬还火上浇油:“博士只管继续专心学问,我会找人校正的。”她的意思是,田分想怎么写书就怎么写书,她拿到手后会全翻译成大白话,来方便其他人。
最后气得田分甩袖而去。
姜姬看他走了才松了口气。
龚香此时才过来:“公主,可尝到苦头了?”他在兴灾乐祸。
当时公主一意孤行,要抬高田分,他就不太同意。明显,公主希望用田分来立一个标杆,最终目的应该是想动摇世家对“学问”的垄断。
但田分自己就是个世家,他不可能反对世家。
公主虽然根本没让田分做什么,但这个标杆立起来,不但她能用,别的看到的人也能用。
这件事的起因,就是公主发明了新的记数方式。
目前鲁国的数学都是来自纪字,不管是数字的表达还是数学的应用,全都用的是纪字。
公主改鲁字会成功,是因为一开始根本没人想到会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因为她“荒唐”,又是以教育流民中的幼童为理由,更被世家人以为这是替大王不会认字找的借口,帮大王偷懒而已。
于是没人反对。
当新鲁字开始流传,也只是在百姓、商人中使用。世家是根本不会用的,他们虽然鄙视,但“何必跟愚民计较?”的思想占了上风。
而且从新鲁字发明开始,公主就没让世家们闲着,时不时的放一些消息出去,让他们没功夫来搭理这个鲁字。
等到现在,郑姬已经成了王后,郑王认输送来粮食,大王的球赛已经踢了一千八百场了,姜奔从山陵回来还又成了大夫,姜大将军已经在大王的殿中扎下了根,众人忧心他会不会想也争个大夫什么的官当当的时候,转回头一看,新鲁字已经以堂堂之姿流传出去了。不但鲁人用它,郑人和燕人的百姓也用它。
等他们发现的时候,已经迟了。再也不能阻止这种丢人现眼的东西以“新鲁字”的名称招摇过市。
世家的肠子都悔青了,听说还有不少家的老人听说此事后气晕过去的。
公主当然更成了“罪魁祸首”。
恰在此时,公主又想改一改数字,哪怕这回她说破天是给商人用的,为的是避免他国商人陷害鲁人,所以要求所有进入鲁国的商人,都只能使用一种算数方式来计量货物,也不行。
“同一个招数,不能老用。”龚香笑眯眯的道,“会被人发现的。”
姜姬很光棍:“请叔叔教我。”
反正,她是一定要改的。
她又不是要改世家的东西,她是改给商人用的。至于商人用了以后,会不会带动着百姓们都用,最后影响到整个鲁国,那就不关她的事了。
第413章 席五与田分
改良数字是姜姬早就想做的事,甚至还在文字之前。
因为普通百姓可能只要会写自己的名字, 能认清自己家门口的街道就能平安顺利的过一辈子, 但他的一生中不可能不买东西,不可能不跟数字打交道。
但大纪的数字虽然很明确, 但一般人基本接触不到, 生活中应用的“数字”标准就有点乱七八糟了。
比如买布, 论匹或身,扯一块布, 大多的意思就是扯一身布,卖布的都会估量一下眼前这人的身形,扯多一点。如果是小儿, 就问几岁大,男孩还是女孩,个头多高, 每天吃几碗饭;如果是男子,就问“比我高多少?比我胖多少?”来人比划一下,老板就直接扯了。
尺寸的概念虽然有,但只有做衣服的行家才擅长使用, 百姓家的女子都有自己量布的方法, 以五指中的拇指和中指最长线为例是最常用的。
如果是买菜,青菜是捆,萝卜是根,油是壶,粮是斗, 都是这么计量的。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也没什么,但当姜姬发现鲁国最受欢迎的职业从读书人变成了商人后,她就不得不加快脚步,统一度量了,因为纪字的计数方式应用到普通人的生活中,有点过于高大,而用纪字表述的加减乘除,她都一下子看不懂,需要经过思考才能恍然大悟,这还是在她有基础的前提下。
这种东西让百姓们去学?她绝不会让他们把精力浪费在这上面的。
那一群连数都算不清,各家度量全凭心意各行其事的商家,能成功把生意做起来吗?
她觉得在这个时代能当商人,那都是全才,至少也要通晓各国国情,能说各国、各地方言,黑白两道都通吃,能跟世家扯上关系,能跟百姓打交道,商队一走就是几年,餐风露宿,还要有贝爷的天分才能成为一个成功的商人。
鲁国这些看到商人好做就都跑来当商人的傻瓜蛋,不把底赔掉都算好的了。
但她还是很高兴鲁国百姓更有活力了,比起跟世家勾心斗角,她宁愿把精力花在这些事上。
龚香说:“这都是田家心大,才会冒出来拿田博士当枪使。”
比起公主把人捧上去就不管了,他却是一直在盯着田博士的。因为他知道,世家一定想复制田博士这样的成功。
田分,是自己冒出头的;席五,就是学着田分上位的。对其他世家来说,能有一个席五,为什么不能有第二个呢?
但他们在出手前需要搞清楚“大王”对博士是怎么看待的。
所以他们才会利用田分。
田家想在乐城世家中取得一定的话语权,挑战世家,他们不敢,但如果让田分以“大王”宠臣的身份去反对“大王”的一项提议,这就是应该的了。
如果田分成功了,大王允许他对已经发出的政令提出异议,那“博士”就可以议政。
就算不成功,田分也替博士上殿议政争取过了。有一就有二,次数多了,博士早晚会变成能上殿议政的职位的。
结果,田分刚要上殿就被殿前侍郎发现了。侍郎迅速报给了段青丝,段青丝很机灵,先请田分到偏殿上茶,摆出一副非常礼遇他的样子。
田分以前没上殿议政,田家祖辈也没上过殿,所以当仪表堂堂的侍郎请他去旁边小殿整冠整衣时,他以为这是应该的,毕竟他上回上殿受赏时确实是先在旁边的长廊上等候的,这回让他进殿选修,嗯,想必是因为他现在是博士了吧?
他这边等着,段青丝进来问他上殿何事,一本正经的说视他所奏之事才好安排他上殿的次序。
田分就坦然道:“为摘星公主的商人新数之事而来!”
段青丝是一听到“公主”就警觉了,再听田分的意思是来找大王告公主的状,顿时觉得田分这傻子是来找事的,于是更加温和的请他在此稍等,出来立刻找一心腹往公主那里报信,然后他也不回大王那里了,就在这里陪着田分。
姜姬听说后,就请田分过去。段青丝听了回话,佯装去见了大王,回来对田分说“大王让你去与公主分说”,田分就雄纠纠,气昂昂的来了。
接下来,自然就是龚香去解决鼓动田家的世家,顺便再教育教育田家,他们家膨胀得太快,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了,要打压一番,好叫他们安生点。
龚香于是懂了,公主所看重的只有田分一个,如果田家识趣,她自然会爱乌及乌;但田分要跟她争田分,利用田分,鼓动田分的野心,让他分心去搞政治而不是专心治学,那公主就看田家不顺眼了。没了田家,田分仍是田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