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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釜摇头,指着路过的一辆车说,“路上不止有同路上,还有强盗土匪。这车都到这里来了,你觉得车中的人是什么下场?”
从人打了个寒战。
事到如今,顾釜可以确定樊城的事背后有乐城在推动,在操纵。此人不动声色间就毁了樊城。
这些商人能等在樊城之外捡漏,正是此人的手笔。
只是,此人是谁?
他见过龚大夫,哪怕只有匆匆几面,聊聊数语,他也觉得龚大夫不像有这等城府的人。
但也绝不是大王。大王虽然端坐在王座上,可他身边的侍从倒比他更机灵百变。侍从的每一句话都是别人教的。
是何人在大王背后操棋?他毁了樊城。
顾釜不想相信,但商人嘴里只出现过一个人。
摘星公主。
当真是公主吗?
他并不小看女子,他的母亲就远比他的父亲更有远见。他身边的侍婢中也不乏玲珑之人。但一介女流能有这么冰冷坚硬的心肠吗?
他煽动人心,让樊城人心惶惶,半城的人都弃家舍业逃离家乡。难道是她不知道这样会造成多少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可是再想这个公主不足双十,她的经历却已经比任何一个悠居锦绣的世家女子更加奇异了。
出身乡野,一朝登入莲花台,成为先王掌珠,鲁国公主。
享乐放纵之时,却突然被先王赶出莲花台,暗中带走太子,数年在小城隐藏行迹。
终于被先王召回乐城,却又恰逢蒋氏谋刺大王,欲夺王玺,图谋不轨。
先王被害身亡后,幼弟继位,国中仍然风雨飘摇。
但是仔细回忆,摘星公主从头至尾似乎都是一个无关的人。从她第一次在莲花台显露声迹开始,“奢侈”、“好色”就是她给人的全部印象。随着这两个印象让人映入脑海的就是一个无知的女人。
顾釜悚然心惊。
……公主当真无知吗?
……如果一切都是假象,那此女又是何等妖异之人!
莲花台,摘星楼。
得知城外东西南北四市兴盛,姜姬心中稍定。
乐城不比商城。或者说,她在商城时是一无所有搏未来,所以敢一往无前;可她现在已经有了大好局面,动一动就免不了瞻前顾后,费尽思量。
龚香教她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她听到耳中,听不进心里,都因为她还体会不到“不舍”。
现在她懂了。她不舍姜武,就必须要小心塑造她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哪怕只是为了留住那一分美好,都值得她为此花心思,说谎,做什么都不怕。
她不舍眼前打下的基础,不舍鲁国,就必须更加谨慎。
所以,她再见到龚香时就郑重其事的对他深施一礼。
龚香坦然受了,等她坐下才问:“公主因何事谢我?”
姜姬不答。她自认算个聪明人,别人点她一句话,她半年后才想明白。
……承认了不就是承认自己蠢吗?
死都不要。
她清了清喉咙,拿出一卷投书递给龚香。
龚香以为是什么旷世巨著,能引动公主特意给他看,想必不简单!
他郑重的接过来,慢慢打开,认真去读。读完后,掩卷沉默半晌,深沉的问她:“……公主,可是某有哪里做得不对?”
这根本就是一本再简单不过的情书!读来令人作呕。
这情书是写给公主的。卷中数百字都是对公主的讴歌与赞美,还有对公主的渴慕之情。
不知是不是钱给的不够,所以撰文的人极尽恶心之能事,写得像是一个七八十年没有女人的老光棍在肖想一个妙龄少女。
让人看了很想把这送信的人给揪出来五马分尸,施尽酷刑。
“挺恶心的吧?”姜姬问,不等他答就点头,“我也觉得恶心。一看就很想把这人叫到我面前来,当着我的面让人一刀刀寸刮了他。但再看他的名字,我就觉得这封信写的其实是……很成功的。”
龚香再把竹简转过来,见下尾有署名:“樊城……顾氏,顾釜,顾观澜。”
他再重读一遍,这回就看懂了。通篇就一个意思:顾观澜想见公主,想立刻见到公主。
可他照正常途径这辈子都进不来莲花台,见不到公主。
怎么办?
只好另辟蹊径。
“挺成功的。”姜姬说,“我已经让人把他绑来了。”
要知道,她在外面的名声可是有酷烈这一个哦。早年有人得罪她,双手都被砍了哦。
她就是不砍顾观澜的手,也不能让他写了这个后还能轻轻松松、全须全尾的走进莲花台。
龚香笑道:“这是个狂徒。”他喜欢这种不要命的家伙!特别是做为他的敌人时。
以前公主也有点不要命,彼时,他以此为乐,以此为喜。此时,他恨不能公主把那些坏毛病都改掉,珍重自身。
姜姬承认顾观澜有些狂。但太狂了不好管也不好用,她决定先磨一磨他身上的棱角。就算不能为她所用,打磨一番也更容易说话讲条件。
初冬,第一场雪落下之前,乐城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
有一顾姓士子,因得罪公主而被人缚起双手,拖入莲花台。
据称是他送了一封情书给公主。
众人不免感叹。
“听说他能答上来大王的题是因为家资丰厚。”一人小声说,挤眉弄眼。
众人哦了一声。
“此子……文采不大好吧?”
“必是如此。听说现在向公主求爱的人多得很,连晋王都给公主送情书呢。一定是此人写得太差,公主读了不快才……”
“就算写得差劲也不能……”
一个士子越众而出,道,“此人禀性不良。万一送给公主的情书也是他买来的,得此下场我觉得是大快人心!”
众人恍然大悟,纷纷称是。
第309章 驯犬
顾釜是个翩翩美中年。
姜姬看到顾釜的第一眼起, 本来就没多少的怒火转眼消失无踪。
她对男人的容忍度很低——外表。她从不吝于承认这一点, 特别是当她握有权力之后,她更是放纵了自己这一点小小的任性。
对美色的追求。
都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这话不能说不对, 但也有个进阶版:有情郎易得,美男子难有。
幸好这个世界的男人都有追求美的本能, 而且这种美并不女气。虽然她也无法欣赏太多关于胡子的美。
顾釜被抓进来时还是有准备的。他料定他的情书不会让公主开心——除非公主太特别了。
他的本意是想知道在这种情况下的公主会有什么反应,从她的反应中,他想窥探出她的真面目。
但真见到公主后, 他反倒有点失望。因为公主或许原本气鼓鼓的, 但在他抬起头来之后似乎就不生气了。
……他可能想得太多了, 公主并不是隐身在幕后的人。
但他没有第二个机会了。悲观的说,他认为这是他唯一一次走进莲花台的机会。
他必须把握住。
哪怕公主不是幕后主使,她也一定能见到这个人。或许这个人也会注意着公主的一举一动, 顺带的……可能也会注意到现在此时发生在摘星楼的事。
于是, 顾釜就放飞了。
“公主, 您的荣光让我目眩神迷。请让我为您献上一首诗歌,这是我从别处听来的, 它讲述的是一个出神入化的故事,非常有趣, 非常好听, 您一定会喜欢!”
姜姬喜欢听故事就像她喜欢美男、喜欢钱一样名声在外。
她从善如流的点头,觉得顾釜的目的应该就在这首诗歌中了。
这个时代的文章体裁可以说很多,也可以说很少。
由于现在的官方文字还是纪字, 而除了王公贵族之外,余下的百姓其实并不怎么需要文字,大梁七百年,所有的皇帝都对再造一种文字没兴趣,搞得目前没有一种梁字来继承纪字。所以文字的变化很少,体裁的变化也很少。
可百姓还是有丰富的精神生活的,不需要文字,但语言和词语的发展就变得异常丰富多采。百里不同音,这句话在这里一点都不假。
而社会风气和导向性上,做一个学富五车的士子或饱学之人,是最受人推崇的理想之一。但事实上大半的乡野读书人,他们连能完整的用纪字正确表达文章都做不到,如果有人能正确无误的写纪字,还能写出没有问题的文章,基本上都是世家子弟。
像她就不会写文章。她会读,但有时候也需要蟠儿或龚香的解读。现在这种情况越来越少了,但她在刚走进金潞宫,需要处理国事时,不止一次怀疑自己是个文盲。
底层百姓在没有获得完整的教育时,他们自发创作了很多体裁和很多表达方式。自然而然的,文章与文字与表达都变得更加简化,或者更加复杂。
由于纪字太少,正经的官样文章都很简练,民间的文章就向长句、长词、更多的形容、更多的描述这个方向走。
姜姬更适应民间的文章。
出人意料的,顾釜用的是诗歌的形式,但他的表达方式却也接近民间。长词、长句,韵啊叹啊全乱套了,当诗歌唱或当诗歌听的时候,会让人忍不住皱眉,觉得不够和谐。但抛弃掉这些细节,他的故事说得清楚极了。
至少她就全听懂了,根本不需要翻译。
总的来说,是对她的控诉。
……不过顾釜的原意应该不是骂她。他没把她当罪魁祸首,而是一个无关的人,他在唱给她背后的人听。
诗歌的内容是很动人的。触目惊心。
他描述的是城中人心涣散后的惨相。街道上空无一人,人心惶惶。
以前欢歌笑语的街道如今在天气最好的时候也积满落叶,他仿佛还能听到小孩子跑过的嘻笑声,打闹声,身后小狗汪汪汪的叫声。
热闹的市场也没有了商人,摊子破败的倒在路边,盛满美酒、香油、谷物的木桶空荡荡的,积满灰尘。饥饿的人们怀抱着希望怀揣着钱偷偷溜出家门,他们恐惧着未知的敌人,但当他们面对空无一人的店铺时,家中小儿哭叫的脸和老父老母茫然的面孔袭上心头,让他们站在街角,不敢回家。
逃亡在路上的人们恐惧着未知的敌人,但前路茫茫,何处是故乡?
他们舍下的不是一座空屋,而是从幼时就在那里成长的记忆。他们带着父母妻儿逃走,虽然愚蠢,却值得人同情。
……
才听了两段,姜姬就听出他是想唱什么了。支持她继续听下去的是这诗歌确实写得不错,顾釜唱的也很好听,充满感情,悲壮,引人掉泪。
反正她听的心里酸酸的。
不过这一点触动,转眼就消失了。
顾釜一路从白天唱到晚上,唱得金潞宫的龚香都忍不住让侍人过来看了她两三次:那个什么人还没走?
显然,顾釜是打算今晚留下来的。如果可能,他一定不介意多留几晚。
姜姬满足了他,等她想吃晚饭了,一边让人把白清园叫过来,一边让人送顾釜出去,继续关着,明天继续唱,他唱的诗歌中有个跟家人离散的小儿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当然,为了情节发展,这肯定会是个悲剧,但不妨碍她想看到结尾。
顾釜拖拖拉拉的,结果在门口撞上了白清园。乍一见,就连他也被这个男子的容貌给震住了。但不等他再回味一二,另一个比前面的男子更年长,也更出色的男人拾阶而上,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微微一笑,顾釜顿时成了哑巴。
“请顾公子随我来。”蟠儿道,“我是姜蟠龙,公主的长史。”
“原来是蟠郎。”顾釜不由自主的就跟着这人走了,两三步后才回过神来,点头叹道:“果然名不虚传。”
一时之间,他也说不清是刚才的白公子更出色,还是眼前的蟠郎更好。不过叫他来说,白公子现在还是一株庭花,蟠郎已经成了一棵修竹。
不一样啊。
白清园还没走。
姜姬搞不懂他在想什么。她早在两个月前就通知他可以走了,想去哪里就让人送他去。结果他不肯走,倒像是在这里住上瘾似的。
姜姬好奇之下,也更加老实不客气的“利用”他。
像今天这样叫他出来露个脸的事多得很,她还发掘出了白清园别的用处。
白清园来了以后,走到殿落一角,在那里早就摆好了一张琴案,他坐下来,点起香,开始弹琴。
这就是她发现的白公子的新用途。
做为一个容貌出众的公子,白清园修习了不少类似的技艺。这大概也跟他的家族对他的打造有关。像这种美貌公子,肯定不能练得五大三粗,天天扛个大刀走来走去?所以他从小被培养出的兴趣都是很文静的。
他会弹琴,会吹笛子,各种乐器都有涉猎,尤其擅长即兴演出,奏乐和诗歌都是,和着韵律接曲接词都是他的优点。
武艺方面,他会舞剑——不是剑术,就是舞剑,会击鼓,同样不是战鼓,而是宴会上用来增进气氛的小羊皮鼓。
文学方面,他会纪字,不管是写是读是锲都能做得完美无缺,极具美感。
他还读了很多很多书,白家搜集的书之多,范围之广,是让人想都想不到的,据他所说,在他出生后,家族中的人每年都会派专人去外面搜集书,带回来填充他的书房,等他三岁开蒙时,他的书房中已经有五百卷书了。如果让他每天给姜姬讲一本书,三五年后都未必能讲完。
但读那么多书对他来说也只是增长见闻而已,他……并没有真的学会书中的道理。
这才是真的死读书,读死书。
在伴奏下,姜姬吃过晚饭,叫白清园背书。不管他讲得多简单,她都能听得津津有味。如果一遍没听清,就再背一遍。
有声书,还是美男款的。不过白清园的声音不如龚獠好听。
她还在心中挑剔,有些昏昏欲睡。
姜义等人一直守在她的榻周围,不然她也不敢跟白清园独处,这种“贞洁烈男”,谁知道会不会在怀里藏了把刀准备跟她同归于尽?
“公主,你这么折磨我,自己快乐吗?”白清园干涩,同一本书,他已经背了六遍了。
因为没有听懂而想一听再听,一再回味的人不好意思承认。
“……你怎么就知道这是折磨呢?”她反问他,睁开眼,打量着这个失魂落魄的美少年。
“难道公主以为这是荣幸?我该为此感激公主吗?”白清园看着这个年少的,却残酷的少女苦笑。她握着他的命运,恣意的摆弄着他,他却半点都不能反抗。
“我是说,你怎么知道你的所作所为没有一点用处呢?”姜姬坐起来,招了下手,姜义就把案上的清水给她送来,让她解渴,“我是不会浪费时间只为了折磨你的。你弹琴,我听了开心,你背书,我听了会有所得,你的容貌,我看了会高兴。”
前两句还让白清园的神色放缓了一点,最后一句又让他的脸色变僵硬了。
姜姬像每一个娇蛮少女该做的那样不客气的说:“你可以走啊!你为什么不走?”
白清园忍气吞声,背书背到喉咙干哑的回去了。
他走后,姜姬问姜义,“送他来的那个人叫什么来着?”
姜义说:“封城齐冰。”
“查一下,这个齐冰有没有子侄在大王身边。”她说。
估计是有,不然白清园干嘛突然变了态度,死活都要留下来了?肯定是有人不让他走,还是个能让他心甘情愿忍辱负重的人。
这么一算,范围很小啊。
姜义问:“要不要查一下是谁给他送的消息?”
“还用查吗?”姜姬笑道。
当然是蒋胜,蒋侍人。
姜义有点明白了为什么公主明知蒋胜有可能图谋不轨,却仍然选择把他留在摘星楼。
因为他就是个明明白白的“内奸”啊。与其等着别人往摘星楼安插人手,倒不如放一个心知肚明的内奸,对这个内奸了解的越清楚,越能控制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
姜姬笑着嘱咐姜义:“还要再养一养才行,他现在还太弱了,只能从白清园身上下手。”等这个内奸养成大患时,等他能跟朝中别的人搭上关系时,比如龚獠?比如姜奔?
比如很多很多人。
……那才能派上用场。
姜义福至心灵,悄悄问:“公主是想让白公子也……”
姜姬有些惊喜,摸了摸姜义的头,他现在个子太高了,但一摸他的脑袋,还像小时候一样脸红了。
能悟到这个也算聪明了。
白清园不就是个标准美人计吗?还是她抢来的,他还心有不甘,心怀正义。
可惜,他胆子太小。明明前面还很有勇气的去搭龚獠,等发现龚獠不能救他出火海后又缩回去了,她还等他黑化呢。她只好退而求其次,期待蒋胜了。
第310章 冬日
白清园回到屋里, 给他准备的晚饭早就凉了, 肉汤上糊了一层白糊糊的油,饼又冷又硬。他坐在案前,半天也无法下口。
他的肚子早饿了。
以前, 他去公主那里时,公主也会给他准备饭, 就算他一直不吃也一直都有。但自从公主告诉他可以走,而他没有走之后……一切都变了。
在公主那里他成了真正的奴仆。没有了以前对他的“优待”,特别是以前他从不觉得那是优待, 但当它们消失后, 他才必须承认, 他现在的日子才真正变得不好过了。
他觉得公主已经看不起他了。
他觉得自己走错了一步。可他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门口一个小童探进头来,看到他在才蹬蹬蹬跑进来,“公子, 快把饭吃了, 我要收盘子呢!”
他犹豫了一下才问:“……能不能给我换一碗热汤。”
他今天在公主那里背书一口水都没喝, 现在天越来越冷,他想喝碗热汤。
小童不知是天真还是故意, 摇摇头说:“没了。这汤也没法热,锅都洗过了。就是有火, 也不是给公子用的。”
白清园端起冰冷的肉汤, 大口吞下肚,从喉咙到肚腹一片冰凉。他拿起一块饼放起来,想等一会儿在火炬上烤软了再吃。
“把盘子收走吧。”他说。
小童过来端起案几走了。
深夜, 蒋胜溜了进来。他现在虽然还在摘星楼,可是却小小升了个官,成了侍人中的一个小头领,管起了摘星楼后四座小殿的洒扫清洁,水道中的荷花枯萎了,他最近没日没夜的带着人清理枯叶枯花,无形中就没有时间来找白清园了。
他猜这是公主的“计谋”,但公主到底想做什么,他却想不通。
如果公主不信他只需要将他赶出莲花台就行;或者公主担心他会对白清园不利?那为什么不限制他接近白清园呢?
可是,公主却只是不痛不痒的把他暂时调开,还用的是明升暗降的做法……这太软弱了,也太不像公主了。
他毕竟曾是蒋氏子弟。他敢说,他比莲花台八成以上的人都更了解公主。
公主轻飘飘的做法让他心中隐隐不安。
可他却没办法放弃白清园。他只是一个侍人,而且这辈子都不可能成为公主、大王、太子身边信重的人。
白清园却与他不同,他能做的比他更多,他的世界也比他更宽广。
就算公主对他不是真心喜爱,也对他更宽容。
所以他一定要抓住白清园。
白清园看到蒋胜很高兴!两人是他的患难之交,而且,他希望能帮蒋胜摆脱他悲惨的命运,他觉得自己有义务去帮助这样一个可怜的人。
“你来了!”白清园在烛光下的面孔仿佛在发光。
蒋胜不自觉的就变得更温柔了,他看到他在火炬旁烘饼就知道他没吃好饭,他劝道:“你不能继续这样下去,这样你的身体会被搞坏的。”
白清园凄惨的笑了一下,摇摇头:“不……”
现在不是他在故意折磨自己,而是公主在冷落他。
真可笑!他竟然像个女人一样了!可这是真的,短短十数日,他就体会到了那些在父亲的后院中被冷落的姬妾曾尝到的人情冷暖。
他见过那些姬妾,不管曾经多么高傲、清纯,都会在后院中迅速蜕变,她们会无师自通的学会争宠,求取父亲的怜爱。
……他不想变得这么悲惨。
不用他再多说一句,蒋胜就明白了。他靠近他,像一个大哥哥一样搂住白清园,安慰他:“啾啾,这不是你的错。”
白清园扑到他怀里,委屈涌上心头。
“我该怎么办?他们都在逼我!”
蒋胜没说话。齐太守的消息是他帮着递进来的,他很清楚白清园的父亲希望白清园怎么做。
家族看不到白清园在摘星楼的挣扎,他们只看到了白清园成了摘星公主身边的红人!他已经一步登天了!
现在,他们需要白清园偿还家族对他的栽培、投资,他们需要白清园带着白家、齐太守一起飞升。
齐太守并不想离开封城,但他希望他的儿子能留在大王身边。
白家则希望白清园在满足齐太守之后,再带携一下白家其他子弟。做为回报,白家当然会支持白清园的,不管他要什么,钱还是人,白家和齐太守都会鼎力相助。
如果说白清园以前还有一点天真,自欺欺人,在蒋胜把他父亲的话送进来后他就只能承认他已经没有退路了。白家不再是他的庇护,他不能再逃回白家,继续做受尽家族所有人宠爱的白玉郎。如果他现在回去,只会变成一无是处,拖累家族,辜负家族期望的罪人。
如果公主仍然“宠爱”他,那他也不失有另一条路可以走。但偏偏公主好像突然之间对他失去了兴趣。
虽然蒋胜和白清园都知道,公主对他从未有过兴趣。
抛除那些捉弄、逗弄、戏弄之外,公主对他并没有男女之情,公主不想抚摸他,不想亲吻他,也不想他这么对她。
蒋胜清楚白清园对公主的愤怒中,占最大比例的其实就是这个。他很挫败。
她想要我做什么呢?!
白清园不止一次的这么问他,带着愤怒与不甘。
难道我只是她殿中的一个摆设?!一件器物?!
白清园也不傻,至少在公主总是在有客人时才叫他过去后他就明白了,公主喜欢拿他炫耀更胜于占有他。
但谁能说公主不能这么做呢?以前蒋龙也被公主拿来炫耀。可能公主当时年幼,她还没有体会过男女之间的快乐,只是想占有一个男人,所以她选中了在莲花台出入的人中最出色的蒋龙。
蒋龙也无法反抗。
在这里地位的差距超越了男女的分别。游戏只能照公主的规则走,她想玩什么,怎么玩,男人只能去配合她。
今日白清园的不甘又何尝不是以前蒋龙的不甘呢?
交合是更深刻的牵系,能带来更大的安全感。如果白清园曾经上过公主的榻,此刻他会更镇定些,不会如此惶恐不安。
正因为公主没有要过他,他才不安成这样。
他不再是男人了,从旁观者的角度看,才能如此客观。蒋胜想,这大概是他受刑之后唯一得到的优势吧?以前他能看出蒋龙被公主纠缠时的烦躁,还能看出他隐约的得意,但他却体会不到男人在主动权丧失后会有这么大的影响,会让人失去判断力,失去理智,甚至失去对底限的坚持。
因为那时他还是个男人。
以前他觉得公主天真,才会与蒋龙纠缠数年却没得到什么好处。现在他明白了,公主不是天真。
因为,如果现在公主对白清园勾一下手指,白清园……一定不会再拒绝了。
不管他的心情有多复杂,但他已经不敢再冒着失去公主的风险去拒绝她了。
至于蒋龙,最后的他为什么那么疯狂……他好像也能窥到端倪了。
越想占据上风,就越疯狂。
公主在逼白清园。
他发现了。
公主在诱惑他。
他也发现了。
让他不解的是……为什么公主要让白清园和他背叛她呢?
好玩?有趣?
蒋胜从背脊上泛起战栗,这让失去男人冲动已经很久的他再次体会到了。
却比那更刺激。
就像生死关头。
他轻轻抚摸白清园的头,温柔的问他:“啾啾,你如果不想留在公主这里,为什么不试着去大王那里呢?”
白清园怔怔的仰起头,看着他。
“我知道,你上回……不喜欢他们对你说的话。”他温柔的说,“但如果你不想在公主这里,去求公主,那你只能选择去大王身边,去求大王。让大王看到你的价值,你的努力,借着大王的力量重新站起来。”
白清园的眼睛渐渐灵动起来,他被说动了。
“不靠公主,你一样可以让齐太守和你的父亲满意。”蒋胜柔情似水的说,句句都说到了白清园的心里,“你读了那么多年书,不能白白荒废了啊。”
数日后,姜姬听说白清园已经去偶遇姜旦了。
她松了口气,这小子终于行动起来了。
龚香发现他更加了解公主了,她很喜欢把敌人聚集起来,让他们露出来,哪怕这会暂时让敌人壮大也不在乎。
这的确有点冒险。但他喜欢。只看冯家就知道万无一失会变成什么样。
“公主。”他温柔的问,“什么时候比第二场?”
她说:“等行宫建成,让大王在行宫里比第二场。”
第一场比试,选出了刘氏兄弟、田分与顾釜。但他看得出来,真正脱颖而出的只有田分。公主会把他珍藏起来。比起田分,刘氏兄弟与顾釜就成了消耗品,公主已经在考虑他们在棋盘上的位置了。
第二场比试照例是全民比试,任何人只要认为自己能答题就可以答。胜者可以和上次比赛的刘氏兄弟、顾釜、田分一起参加第三场比试。
在过年前,这个消息让刚刚有点降温的乐城再次沸腾起来。
因为刘氏兄弟明显已经拔得头筹,除他们之外,顾釜因为得罪公主已经被抓了,田分是个呆子,答完题后,他没有刘氏兄弟会钻营,大王也好像已经忘了他了。
大家都以为这就算完了,没想到大王还有第二道题在等着大家。
题目和上回一样,公布在城门口,锲成石板供众人抄阅。
比起上回的游戏之作,这次的题带着一丝杀气。
大王问兵马、问道路……难道是樊城的事吗?
这回答题的人没有上回多,但题目却传得更远,人们更愿意讨论它。
“……真的会打起来吗?”
“听说樊城的人都走空了!”
“这个我也听说了,不少人都跑到江洲、通洲去了。”
“还有跑到咱们这里来的呢。最近去修迎客村的有不少都是樊城逃过来的流民。”
“可怜人啊……”
时近冬日,流民的数量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了。这本该成为乐城的一个难题。但迎客村和行宫在建却无形中解决了它。
姜御史、蓝家、刘氏兄弟都没打算在冬天就停止修建,他们需要很多的壮丁。可只有修建行宫可以征壮丁,但大王并没有下令征丁。
大概是因为大王不忍心吧……
大王仁慈,怜悯百姓是件好事。没人去提醒大王要征丁才能修行宫,征丁在任何时候都不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谁提谁惹骂名。
不管是姜奔、蓝如海还是刘竹刘箐,他们没一个人想要骂名,于是都不约而同的忽略了这次建议,转而自己想办法。
流民就成了壮丁的来源。
流民成了苦力,但他们也同时得到了食粮和暂时可供栖身的窝棚。
而且大王和公主都心善,得知流民在冬天没吃没穿,都拿出钱来买粮食给他们,还下了令虽然他们在此时做工,但绝不允许任何人把他们骗为奴隶或编为军奴!一经发现,九族除诛!
此命一下,第一个害怕的不是别人,是蓝如海。
蓝家这几年虽说看着是水涨船高,但内囊倾尽,家里都快无米下锅了。
一步步走到如今,蓝家家中不是没人抱怨,但没有人肯现在退后。因为他们明明已经看到曙光了!
唯一可惜的是蓝家如今仍要靠着姜奔,而姜奔是个白眼狼,是个不会记恩,只会记仇的家伙,他半点不记蓝家对他的恩情,把蓝家给他的一切都当成理所当然。
蓝家上下,包括蓝如海都恨姜奔入骨。
如果蓝家能早一日摆脱姜奔,可能也会早一日恢复元气。
流民涌入,蓝如海占着便利,自然也忍不住从中取利。现在蓝家就添了许多新奴仆,也趁机蓄了些家奴,日后好好训练,又是蓝家的助力。
但大王的王令一下,由不得他不担心。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当时下手时还拉上了姜奔。他了解姜奔,在姜奔看来,大王的王令是管别人的,他肯定不在其中。到时大王如果发难,他只要把姜奔推上去,自然就问不到他身上了。
不过,蓝家继续跟姜奔缠在一起也没什么好处。
他不由得再次询问下人:“蓝田兄弟怎么样?近日大王宣召他们了吗?”
姜旦现在也算是有了自己的“班底”,他身边论政、议政的人多了,虽然他并不需要,但这些人都不例外,都争相向他表达自己的政见,替他出主意,想办法。
姜旦很烦,但姜智告诉他,在那些人说一些他不喜欢的话题时,他最好的做法就是保持沉默。
“这样就行了。”姜智说,“大王什么也不说,他们就不会来询问大王,大王只管自己发呆就行。”
姜旦就照姜智说的做,发现还真是如此。他坐在上首成天不发言,底下的人照旧讨论的热火朝天。而姜智与姜仁就坐在一旁,默默听着。
在殿角一侧还有数个录士,专门记录下这些人在大王面前的发言。看到有人在记录,这些人都更加激动了,每天都争得面红耳赤。
姜旦不说话,这些人就认为是他们没有打动大王。而姜旦偶尔也会在这些人走了以后特意叫住某几个人,其他人更加认为大王是在考验他们,是在观察他们。
付明是其中一个曾被大王叫住的人,大王只问了他两件事。
一件是现在的流民在迎客村建好后要如何安置。
“孤不想让他们流离失所。虽然他们不是乐城居民,却也是孤的子民。他们既然来到了乐城,孤就想让他们留下来,却苦无良策。”
另一件则是听说有很多人在围着行宫盖房子,大王倒是不生气,就是觉得有点不安。
“是不是有点劳民伤财呢?孤倒是很喜欢住到百姓中间。”
付明恍然大悟,更加感动,大王果然仁慈!第一件事,他下来以后就立刻召集了平时相熟的士子,打算一起想出一个好办法来安置这些流民。
另一个就是大王担忧的事了,大王喜欢百姓,又害怕惊忧百姓,如此仁慈的大王怎么能不为人所知呢?
付明一伙人动作起来,自然就被刘氏兄弟知道了。刘竹与刘箐固然觉得又冒出来一伙跟他们抢大王的人,商量之后却决定给付明他们一些方便。
“现在还远远不是我们争斗的时候。此时我们需要同心协力,辅助大王建功立业。”刘竹道。
刘箐点头:“大哥放心,我懂的。”
但想借着大王一飞冲天的人太多了。
刘竹和刘箐再次进宫时就发现,原本是公主宠儿的白清园也出现在大王身边了,虽然只是偶尔几次,但他已经获得了大王的喜爱,也得到了一些支持。
以封城齐伟为首的一伙人,已经接纳了白清园。
除此之外,听说大王的第二道题出了以后,以前的六百石,羊峰和年惜金也回到乐城,打算参加第二场比试。
“真是让人生气啊!”刘箐也忍不住发火了。
刘竹沉吟片刻,道:“沉住气。大王如朝阳初升,日后聚集过来的人会更多,我们只能做最好的一个!却不能把其他向大王投诚的人都除掉。”
刘箐怒道:“那白清园不是在公主身边吗?怎么又跑来找大王?”
“只怕白清园当初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刘竹道。
“公主竟然不怒?”
“公主爱他,如何会怒?”刘竹皱眉,“不过我听人说,公主近来倒是常叫顾釜陪伴,此人有何优点令公主侧目呢?”
刘箐也不懂,“那顾釜明明惹怒公主,他是怎么获得公主的原谅,又让公主喜欢上他的呢?”
“此人也不可不防。”刘竹道。
顾釜此刻却陷入了困境中。
公主仿佛迷上了听他的诗歌,不但没有生气,还时常叫他过去。在他作好的诗歌唱完后,她让他唱新的,他唱不出来,公主竟然把他留在莲花台,让他就在这里写。
难道他出不去了?
他本来以为公主不是那人,可公主强留他之后,他又不确定了。
他的诗歌有那么好吗?
应该不是……
那公主留下他是为什么呢?
第311章 高人
一场大雪趁夜袭击了乐城, 转眼间, 天地一片银白。
顾釜裹着羊裘,呼着白气,站在小窗前, 望着不远处的摘星楼。他现在身在摘星楼后面的几处小宫殿里,应该是原来给大王的宠姬、夫人住的地方, 仿佛还留着一丝脂粉气。
他知道这附近就住了他和那个容貌出神入化的白公子,白玉郎。
不过白公子比他“忙”,三五日的不回来公主也不管, 偶尔还有貌似侍人头领的人带着外面的人和东西来看他, 好几大箱子, 看得顾釜眼气得很。
他孤身在这里,家里那边不知道怎么样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离家这么远的地方过年。
因为父亲的身体不好,顾家上下从他小时候就对他很紧张。别的孩子爬树攀墙都行, 他四岁以前从没有机会走到离墙一尺远的地方。
小时候的他也很懂事, 虽然没人跟他说, 但他就是知道,他们是怕他像爹爹那样身体不好, 早早的没了。等到大一点就更明白了,爹爹身体那么差, 只有他这一个孩子, 要是他死了,他爹能不能再生一个都不知道。
所以,别人呼朋引伴的时候, 他在家中读书。别人纵马狂歌,引颈痛饮的时候,他只能坐在一旁看。甚至别人拥红偎翠,依花傍柳,他却直到十七八岁时才娶了妻子,在这之前连丫头的手都没摸过。
人生能有多少乐事可做?他却被管着一大半都不能碰,最后只好去养胡子,拿养胡子当个乐子了。
如果说顾釜心中没有过怨恨,那就是瞎话了。但他又能怨谁?怨爹爹不该身体那么虚弱?怪他娘只生了他一个?怪叔叔管他管得这么严?
行了,怪谁都不对。他也只能憋在心里,慢慢消化。
所以这次樊城的事,顾釜才这么想出来。他实在是太想看看外面的世界了!哪怕是丢了命也值!他已经给顾家留下了根,已经对得起顾家了。他不想等到闭眼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这辈子都没离开过樊城,只看过樊城的街道,只见过樊城的风景。
顾釜咳了两声,裹紧羊裘回屋坐着,努力靠近火塘烤火。
一个小童抱着他的午饭进来,看到他离火塘那么近,抱怨道:“公子!你坐那么近,袍子又该被火燎个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