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唤罗文的年轻内侍一惊:“陛下,时辰未到,大长公主吩咐了,陛下须阅书至申时方能离开上书房。”
宁烨恨恨地瞪着他:“朕累了,今儿就到此吧。”
罗文苦丧着脸:“时辰未到,陛下莫为难小的…”

“放肆!”一道娇细而威严的声音从上书房外传来,应声进来的正是蒹葭郡主,金钗无风轻摆,手端朱漆茶盘。她斜瞪内侍一眼,“陛下累了就该歇息,倘若圣体有恙,你担当得起吗?”
“小的叩见郡主,小的该死,小的再也不敢了,郡主开恩。”罗文扑通跪倒在地,急忙求饶。
“心妍姑姑,你可来了。”宁烨欢喜地扑到她的身前,“心妍姑姑给我带来什么好吃的?”
“是陛下最喜欢的葡萄金丝卷和樱桃莲子羹,”宁心妍将朱漆茶盘搁在御案上,挥退内侍,示意宁烨坐回去,“先用哪样?”
“我要先吃葡萄金丝卷。”宁烨笑嘻嘻地拿起来就往嘴里送。
“慢点,没人跟你抢。”宁心妍好笑道。

“真好吃。心妍姑姑,你会一直在宫里吗?”
“为什么这么问?”
“我想吃你做的膳食,姑姑做的比御膳房的膳食好吃,我最喜欢了。”
“那我以后天天做给你吃,你可不能嫌弃。”
“姑姑真好。”

“你皇姑姑好呢,还是心妍姑姑好?”宁心妍立于御案一旁,故作饶有兴趣地问道。
“嗯…”宁烨嘴里嚼着,歪着头想了想,接着郑重地说道,“两个姑姑都好,最疼我了。”
“哪个比较好呢?”宁心妍笑着逼问。
“这个嘛…现在当然是心妍姑姑比较好了。”宁烨笑得乌黑双瞳眯了起来。
“你皇姑姑啊,待陛下是极好的,不可辜负她对你的期望哦。”宁心妍怜爱地摸着他的头,眸中泛起一抹冰冷的光,“陛下当这个皇帝,是否觉得有点儿不开心呢?”

“是啊,我实在不喜欢当皇帝。”宁烨眨巴着双眼无奈地说道。
“你皇姑姑也是为你好,你不当皇帝,谁当皇帝呢,是不是?你父皇是皇帝,你注定也要当皇帝的。”宁心妍嗓音低柔。
“可是,父皇不喜欢,我也不喜欢。”宁烨搁下汤匙,嘴唇微翘。

“陛下长大了,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你皇祖母和皇姑姑对你这么好,陛下也该为她们分忧,是不是?”宁心妍耐着性子劝慰,继续蛊惑道,“你皇姑姑也到出嫁的年纪了,变成老姑娘就没人要了,是不是?所以呀,陛下要为皇姑姑着想,尽早亲政,治理大宁天下,皇姑姑和我也放心了,是不是?”
“姑姑说的是,皇姑姑不能变成老姑娘。”宁烨似乎想通了,轻轻点头。
“这就对了,陛下是男子汉大丈夫,说到做到,要好好学习治国之道,早日亲政,君无戏言,这才是一个好皇帝。”
“好,我要早日亲政,不让皇姑姑失望。”宁烨坚定道。

 


“说什么这么开心?”
却有一道含笑的声音悠悠传了进来,语声未落,人已至,凤羽华贵,轻衣锦裳,脸上漾笑。
宁心妍心神一凛,迎上前,眉心蕴着乖巧的笑:“姐姐也来了,我给陛下送点心过来,陛下正是长身子的时候,需要多多滋补呢。”
眼见被皇姑姑撞个正着,宁烨有点胆怯,壮着胆子说道:“皇姑姑,心妍姑姑亲手做的膳食呢,很好吃哦,你要不要尝尝?”

“用完膳食要乖乖地阅书,不可偷懒哦。”宁歌板了脸。
“晓得了。”宁烨垂下头,声音含糊。
“姐姐太过严肃了,陛下还小,慢慢来。”宁心妍将她拉至一旁。
“你呀,不可太过纵容,倘若把他的嘴巴养刁了,你就要天天做给他吃。”宁歌抿唇笑道。
“晓得了,姐姐说的是。”宁心妍的唇角绽出笑纹。

却见绫子掀帘进来,行礼后禀道:“公主,杨将军求见。”
宁歌点点头,叮嘱宁烨用功之后便出了上书房,离开九华殿。雕窗后的一双秋水杏眼,幽幽地望着渐行渐远地那抹矜贵无双的身影,阳光跃进眼底,光影明灭,魅影重重,些许恨意暗生。

回到凤凰铜阙,来到一处静阁,杨策早已等候于此。行礼后,他定定地望着她:“今日午时,张豪东与徐春启程南下。”
上京面圣,张豪东封镇东将军,徐春封平东将军,统领江南驻军,专职江南安定。此外,金帛财物,绫罗绸缎,皆有封赏。
宁歌忧心不已,他昔日麾下的两员大将回守建康,一如巨鲸入海,天高皇帝远,奈何不得,倘若日后有变,他们便成心腹祸患。然而他信誓旦旦的保证,让她不得不应允。

她颔首轻笑:“倘若日后有异,我该拿你怎么办?”
他笑容轩朗:“果真让你猜中,任凭处置,要杀要剐,随公主的意。”
宁歌行至他面前,一手抚在他胸口,一手轻抚他的侧颌:“该如何处置你呢?在你胸口刺上一剑,还是在你背上划上几刀?或者一箭贯穿,你想要哪样?”

杨策握住她的纤手,轻吻葱白若削的指尖:“但凭公主处置。”
宁歌抽出手:“将军莫后悔。”
她呵笑一声转身离开,不及防他的铁臂横来,勾住她的腰,瞬间将她揽倒,柔软腰肢如弓弯曲。他俯脸静静地望她:“永不后悔。”
宁歌勾住他的颈项,直起身子:“当年我嫁往建康,我记得你说过:‘你该谢我,或许,不久的将来,公主将会寻到心目中的良人’,还记得吗?”他含笑点头,她伏在他的肩窝,“你晓得我心目中的良人是什么样的吗?”

杨策搂住她,胸中透出沉朗的笑意:“公主心目中的良人便是如我这般。”
宁歌抬脸凝视他,好笑道:“将军如此自信?”
他故显惊愕,反问道:“莫非不是?”
她缓缓一笑:“以前不是,现在是。”
杨策封住她的唇,宛转厮磨,炽情如火。


东风袅袅泛锦光,香雾空蒙月转廊。柳腰暗怯花风弱,满林翠叶胭脂萼。
洛阳南郊,畅园,荟萃纷繁花事,东为桃枝,西为海棠,木槿、茉莉与梅花嵌之。时值春夏之交,花光澹澹,花影妖娆。素日里游客如织,今日却是寂静荒疏,园林门庭冷然如斯。

畅园门卫远远望见一匹雕鞍红缨雪白骏马缓缓策来,马上男子着一袭烟白色绉纱缓袍,俊朗玉白,眉宇雅俊,风度翩翩,待得近了,认出是何大公子,便微微颔首,让他进园。
门卫松了一口气,前三人已进园,就等何大公子了,现下该闭门谢绝游客。
依约前往桃林,一路紫陌花影拂面来,灼灼夭花,菲菲红粉,令人目不暇接,五色碧桃,千瓣碧桃,绛桃…桃花林,瑶台梦,旖旎深处,一座朱漆飞檐四角亭古朴而立,一辆油璧香车停驻在侧,亦真亦幻。
倏然,一抹纤细飘飞的人影切入眼底,琉璃碧嵌丝长裙婉婉飘旋,天醴碧金丝绅带迎风扬起,划出清冷的绿弧。腰肢如水舞蹁跹,浮光掠影斑驳过,三千青丝飞扬如焰,桃花脸薄正含情,柳叶眉长笑窈窕。

清风悄悄,花瓣摇曳,簌簌飞落如雾如雨。枝叶缝隙漏下点点日光,回眸一笑嫣红百媚。
玉肤不沾衣,冰肌香风透。那是酣然独舞的蒹葭郡主,在何翊的眼里,无端的滋生烟雨之遥、相思独恨,心中微微的痛了起来。
那青碧的人儿遥遥望来,孑然独立,出尘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她看着他缓步行来,踏着一地轻柔的花瓣。

“你来了。”笑靥娇羞如醉。
“郡主的舞姿很美。”
“何公子见笑了。”她垂眸立于他的身前,“你能如约前来,我很开心。”
“桃花开得如此繁盛,郡主邀约,是草民的荣幸。”
“何公子能否陪我饮一杯?”

何翊爽朗一笑,随她来到四角亭。酒香芬冽,执杯的凝白玉手款款盈盈,通透微粉的指盖轻薄如花瓣,似有幽香流溢。
宁心妍的指尖轻扣琼杯:“寒拾寺一曲《蒹葭》,数日来令我回味不已,一曲《云涛赋》令我辗转不寐,公子真真罪过,害我茶饭不思。”
何翊面色一僵,立即起身下跪:“草民无意为之,郡主恕罪。”
宁心妍冷冽的目光扫过他俯低的头,饮尽杯中残酒后才亲昵地扶起他:“何公子这是做什么?你何罪之有呢,只是我自己…胡思乱想罢了。”
何翊抬眼望她,红颜青鬓,韶华如花。眼前稍似大长公主的蒹葭郡主,亦是妙龄佳人,相较之下,更为轻俏与亲和。然而,她这样说,究竟何意呢?

“若有冒犯,郡主宽宏大量…”
“莫说了。”宁心妍攥住他的手腕,眉目间含情缕缕,痴痴望了须臾,别开身子道,“也许,是我多心了。”
“郡主…”
“其实,今日本不该邀你前来的。”
“草民收到郡主差人送来的云涛笺,甚为欣喜,只是…郡主金枝玉叶,草民何德何能,不敢有所妄想。”何翊低声诚恳道。
“倘若是我允许你妄想呢,你会吗?”宁心妍握住他的手,期待地望他。
“草民不敢。”何翊垂下目光。

“叫我心儿。”宁心妍靠近他,几乎贴上他的胸膛。
“这不妥…”何翊犹豫道。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宁心妍退开两步,凄然一笑。
“草民敬重郡主,别无其他。”何翊上前握住她柔若无骨的手,俊雅一笑,“郡主厚爱,草民三生有幸。”
“莫说‘草民’,”宁心妍依偎在他的胸前,“何翊,你信一见钟情么?”
“信。”何翊低沉道,抚着她披散的柔滑青丝,“郡主信吗?”
“倘若不信,便不会邀你前来了。”
“我配不上郡主…”何翊轻搂着袅袅佳人。
“你父亲乃朝中重臣,怎会配不上?再者,在你心目中,我是那种嫌贫爱富、看重门庭的女子吗?”
“当然不是。”何翊沉声一笑,“今日回府,我自当禀明家父…”

“不可…”宁心妍伸指抚住他的唇,忧切地望他,“你该晓得,我的父王是明王,数年前母后收我为义女,赐封蒹葭郡主。如今母后不谙世事,能够为我做主的只有陛下,然陛下年幼,我的婚事需由皇姐应允,陛下方能下旨。”
“我明白,我自当禀明家父,谋个一官半职,郡主无需忧心。”何翊明了她的意思,也是时候扛起家族责任,游手好闲的日子应该结束了。
“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此生此世我会铭记于心。”宁心妍柔羞地垂眸,须臾,倏然抬眸,惊道,“糟了,这么久了皇姐怎的还未回来?莫不是迷路了?”
“大长公主?她在何处?”何翊惊讶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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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①:《蒹葭》,出自《诗经·国风·秦风》


第十四曲 牡丹引风流


“皇姐方才有所不适,前往海棠林子的畅春阁歇息,这会儿也该回来与我会合了。我担心皇姐迷路了,我去寻她回来,你在此稍等。”说着,宁心妍迅速地转身去了。
“郡主,我陪你去。”何翊追出四角亭。
“不必了。”宁心妍轻盈若蝶地折回来,飞速地在他的侧颊上落下轻轻一吻,“等我回来。”

何翊抚着脸颊,望着那抹青碧的人影渐行渐远,消失于悄寂的桃花林。
碧叶绿沉沉,粉瓣红嫣嫣,风清冷冷而过,一缕微笑唇角暗生。
也不知过了多久,桃花林愈显清寂。突然,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略显迟疑。何翊猛地转身,但见一人卓然独立。密密匝匝、层叠如锦的嫣红花海中,雪白纤影飘然若飞,广袂流垂若丝云,风神秀逸,宛如水中明月,如梦如幻。

“原来是何公子。”眉轻扫,脸薄妆,眉目间隐约含笑,雪为肌骨秋水砌魂。
“草民参见公主。”何翊恭身下拜。
“无需多礼。”宁歌徐步行来,“方才你与郡主在一起么?怎么将你撇下了?”
“郡主担心公主迷路,便去寻你,估计也快回来了。”何翊爽然一笑。

“昨儿她央求我陪她来畅园赏花,原来是要让我见见何公子,我们这位郡主呀,总是神神秘秘的,何公子莫怪。”宁歌轻笑。
“公主过虑了,郡主性活泼,诚恳待人,天下男子无不钦慕。”
“何公子与郡主早已相识?”
“四日前于寒拾寺偶然邂逅,草民与郡主一见钟情,望公主成全。”何翊恭敬地俯身恳求。
“何公子有意求娶郡主,我自当应允,只是母后对郡主的婚事希望甚大,亦不可草率,何公子有何高见?”宁歌的颊边浮起微笑,淡淡微红色不深,惹得他心似春水粼粼波动。
“公主所言极是,草民立即禀明家父,御前求娶郡主。”何翊望着她步入四角亭的背影,心头微起酸涩之意。
“兹事体大,你与郡主先行商定再告知于我便可。”宁歌端然坐定。

何翊缓步跨入四角亭,去岁的芙蓉宫宴清晰地浮现,紫红宫装炫艳矜贵,千朵三醉芙蓉盛开,粉紫面纱掩了天颜凤姿…惊鸿一瞥,踏水留痕,涟漪起澜,从此,心底深处,永远珍藏着那一抹鲜丽的记忆。
落花无意飘落,流水情意暗生,只是长恨水流东,永无停驻厮守的一刻。
本是庸人自扰,何不放开胸怀?

他立于案侧:“谢公主成全。”
宁歌一拂广袂,笑道:“我把郡主交给你,切不可辜负郡主,否则…”
她悠然拉长了语调,何翊静静地等候大长公主的下言,却见她俏皮一笑,并不言语。他知道被大长公主戏耍了一回,却也只是略略一笑。
去岁,芙蓉绽放,原本只是清心赴宴,却不料波澜暗起。今岁,桃花繁盛,前缘已逝,佳人在前,心头苦涩,却只能握住另一女子的手,与之偕老。

 

桃花林晴光澄明,海棠林中却是偷来梨蕊三分白。
似青似白天浓淡,似红似血花妖娆。宁心妍静静地驻足,望着林中那抹轩昂的身影。苍黑描青轻袍,广袖无风自拂,他稳稳站立,身姿挺峻,浑身似乎洋溢着一种难以言表的慑人气度。风过时,肃肃如松下风,朗朗如玉山石。
这样一个男子,半生倥偬,喋血沉浮,如今手握重兵、权倾朝野,若非华一波、章淮谦与何准以微力牵制,他势必取而代之的吧。放着两房妾室不理,却与大长公主淫乱宫闱,是真心真情,还是权谋算计?她不了解这样一个权臣,更不晓得皇姐究竟想要如何。

“将军,”宁心妍轻步上前,“将军可是在等候皇姐?”
“参见郡主。”杨策转身略一行礼,“公主前去寻郡主,郡主没碰见吗?”
“也许错过了,”宁心妍一笑,钦慕地望他,“我一回京呀,整个洛阳城都在谈论将军呢,盛传将军的丰功伟绩和俊伟面相,就连宫中的内侍宫娥也仰慕将军。今日得见将军神采,实乃三生有幸。”
“郡主谬赞,臣只不过一介武夫罢了。”

“将军文韬武略、指点江山,怎会是一介武夫呢?指不定日后有更大的伟业呢。”宁心妍俏皮地娇笑,口无遮拦。
“郡主言重了,臣惶恐。”杨策面色一沉。
“哦,吓着将军了。今儿目睹将军的神勇风采,我心中…欢喜,一时口不择言,将军莫怪。”宁心妍连忙捂住蜜唇,羞赧地垂眸。
“此处偏僻,守卫难免疏漏,郡主与公主金枝玉叶,倘若有变,臣万死难以谢罪,不如现下去寻公主。”杨策对她的钦慕与羞涩的女儿心态视若无睹,早于她靠近之际,他便晓得是蒹葭郡主,因为在他的心中,大长公主的步履独一无二,无人可以混淆他的视听。

“将军是担心我的安全,还是担心皇姐?”宁心妍靠近他,一双含烟的眸子流淌着动人的情愫,凄楚而温柔。
“无论是谁,都是臣保护不力、职责有失。”杨策抬眼直视她,眼中精芒闪烁。
“素闻将军是一位磊落、坦荡的君子,果真传言不虚。”宁心妍咯咯轻笑。

两人说笑着来到桃花林,远远地望见四角亭中两抹白色的身影互为辉映,男的烟白,俊朗如风,女的雪白,俪影纤纤,言笑和乐,似有悦然之态。
杨策不由自主地停了步履,呆呆地凝望。
宁心妍觑他一眼,微冷一笑,拉过他走过去。
一声娇俏的呼唤,引得宁歌回身望来,却见杨策与宁心妍亲昵地拉扯着,她面上的浅笑悄然凝固。


大明苑再次张灯结彩,彩带绕碧树,红结喜盈天,金箔洒纤陌。华幔绣帷隔五丈垂悬,大红毡毯迤逦铺设,略见豪奢。
宫乐悠扬婉转,琴瑟笙箫,编钟琵琶,古筝箜篌,诸部宴乐侍人身着正装散落各处,宫商美音于繁花碧树间流转,缭绕云端。
此乃华太后五十诞辰,有蒹葭郡主一手操办,宴开大明苑,牡丹点题。正值牡丹盛放,牡丹素有‘花王’之称,国色天香,正合华太后的尊荣与华贵。文武百官欣然应约前来,贵胄世家的公子小姐亦受邀进宫,恭祝华太后华诞。

玉冠红缨,绫罗锦袍,广袖飘举,放眼望去,宫阙峥嵘,言笑喜乐,端的是锦凤绣凰、喧嚣繁华。
当今圣上年少,然朝野安定,大宁天下稳固如山,若说暗潮激流者,便是手握五十万兵权的大将军杨策。擎天者,倘若忠心辅政,皇室便可守着江山延续国祚,倘若不是,天子废立便是朝夕之事。

宫宴上多的是逢迎拍马、虚言恭维之人,杨策一一举杯相敬,持礼淡笑,并无飞扬跋扈之态,更无恃功而骄、目中无人,而只是为人臣子的谦恭仁敬。臣工见他锋芒尽敛,皆暗自赞叹此人心性纯良,却有远见者断定杨策并非池中之物,其胸襟、气度与谋略将成就远超此时此地的伟业。
华一波与章淮谦是继华国公与章太师的年轻权贵,亦是文武臣工巴结的对象,自然聚集着为数不少的青年才俊。

“大长公主到——蒹葭郡主到——”

浮华缭绕的乐音中,一道高扬的声音远远地传来,苑中众人纷纷引颈望去,但见如云侍从、如花宫娥徐徐行来,当中者,正是蒹葭郡主。一袭玫红描金宫装,凤羽飘飞,华美宫锦金灿灿、红彤彤,映得她的玉脸犹如红霞铺面,耀花人眼;金丝梅形凤冠嵌在飞仙髻上,梅妆妍秀,长眉朱唇,少许笑意绽在唇角,玉润中略显羞赧。
一袭明媚金红令大明苑百花暗淡无光,蒹葭郡主身后慢步行来的那人,却摄人心魄,令人为之倾倒。

玫红娇嫩,嫣红鲜艳。那袭亮缎胭脂锦,色呈嫣红,日光照耀下光泽渐变,红光闪闪、金丝熠熠,夏日骄阳似的灼痛人眼。朝凤髻,桃形金步摇无风亦晃三晃,琉璃珠翠点青鬓,眉心处的五瓣翠钿晶点闪闪、清新别致。
大长公主鲜少如此隆重地妆扮,今日却是凤颜匀妆、宫装绚艳,朱唇粉腮,明眸善睐,真真正正的皇家帝姬。
眉梢处一点笑意初露,一双流波妙眸随意一扫,带起众人无数涟漪。

立于偏僻的角落,杨策静静地望她,心里亦是波澜起伏。她的目光扫遍全场,最终落于他的身上,四道目光相触,他晓得她的心意,她亦晓得他的心意。
大明苑中植有数十种名贵牡丹,位于西苑,众臣与青年才俊簇拥着大长公主与蒹葭郡主来到西苑。
花圃里芳香浓郁,碧枝上牡丹摇曳,雍容华贵,富丽堂皇,出众风流。
此时,众臣或交头接耳,或三五聚首,或出口成章,赞美牡丹亦盛赞华太后。

“此花状似千层台阁,该为‘赤龙焕彩’,太后龙章凤姿,甚是应景。”
“此花宽大平展,花瓣稠密高耸,形似金冠,华美异常,正是‘蓝田玉’,不过还是无法与太后的凤冠相提并论。”
“此花貌似‘凤丹白’,凤凰展翅。”
“此花定是‘雪映朝霞’,形似绣花,深红浅白,变化多端。”
何翊立于人群的最后面,默默观赏,却是流连于那抹俏雅的身影。梅妆柔美,宫装璀璨,双颊总是抿着淡淡的笑意,偶尔的,她绵绵的目光悄悄地递过来,他回以温柔一笑。
“何公子,请随小的来。”身侧响起一道刻意压低而恭敬的声音。
“哦?是郡主吗?”何翊转身一瞧,是一名年轻的宫中内侍,便随他离开花圃,“去何处?”
“何公子莫多问,去了便知。”内侍嗓音微冷,径自往前快步走去。

何翊不再多问,随着内侍远离了喧嚣的大明苑,来到崇华殿西侧的凌菡池。行至一处隐蔽的树荫下,内侍躬身道:“何公子在此稍等,小的先行告退。”
未及何翊出声,内侍匆忙走远了。他愣了片刻,寻思着蒹葭郡主究竟欲意何为,若是隐秘之事,也不至于来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