呷毡竟说是他狄青主使,这时候,他再不站出来,只怕再没有解释的机会!
可他一站出来,见到唃厮啰立在那里,冷意森然,见到善无畏苍老的面容上,杀机已起,狄青一颗心已沉了下去。
但更让狄青心惊的是,呷毡一见狄青,就后退两步,指着狄青惊恐道:“就是他,就是他抓了我家人,威胁让我破坏承天祭!”
狄青凛然,知道若不是呷毡刻意陷害,就可能是别人乔装成他的模样,让呷毡误认…
但无论是哪种情况,这场陷害都是早有预谋,他都已落入了陷阱,不能自拔。到底是谁,竟有这般心机?
善无畏冷冰冰的望着狄青道:“狄青,你先毁祭天台,后对佛祖不敬,如今竟敢藏身在佛祖的身后,所犯的均是死罪。我不管你是大宋的将军也好,是大宋的使臣也罢,立即受死,我给你个全尸!”
善无畏苍老的声音中,也带丝愤怒,显然已认定了狄青的罪名。
狄青心思飞转,一时间无从分辨,只是道:“佛子,在下和富弼富大人此行前来,本有事相商…”他离唃厮啰已不远,寺中也不昏暗,但见唃厮啰的一张脸仍如在梦中,根本瞧不出唃厮啰的心意。
唃厮啰缓缓道:“我只问你一句,你是否认罪。你若认罪,我就不要你的性命!”
狄青一怔,心乱如麻。青灯佛影,古刹庄严,这时候的这句话,听起来颇有诱惑。可狄青终于挺直胸膛,正视唃厮啰道:“赞普,我绝没有炸毁祭台!我是无心之过,佛祖可容,我不认罪!”
话音未落,就听一声咆哮,毡虎已冲过来,手化成爪,一爪抓来!伴随毡虎的一声吼,殿外突然响起梵唱。
那梵唱突如其来,没有了天籁清音,反倒带种萧杀之气。狄青饶是冷静,也被那梵唱震的心神不宁。
殿中青灯闪烁,梵唱声声,佛龛神像在流动的灯光下,显得更是诡异惊怖,好似就要活转过来。
狄青刹那之间,已避开了毡虎的数抓,扬声道:“赞普,作恶之人另有旁人,我等来此,本想和你联手,共击元昊,试问这种时候,如何会对佛子不敬?”
狄青声音高亢,虽在梵唱声中,依旧清晰可闻。
唃厮啰静静的立在那里,似乎没有听到。
毡虎不为所动,梵唱声中,似乎更得神力,攻的更猛,永不知疲惫的样子。殿中风声厉厉,杀气重重,已如朔雪寒冬。
狄青已再次退到了那色彩斑斓的佛像之前,而毡虎啸声更凄,双手错乱抓来,已让人分不清是手是影。
这时梵唱陡急,毡虎怒吼高叫,遽然间身子急旋如陀螺般,瞬间旋到狄青面前,一爪抓下!
这一招怪异非常,那一刻,清影重重。毡虎虽是一抓,灯影下不知道幻化多少爪影,让人真幻莫辨。
狄青出刀。
一刀横斩,立在身前。
毡虎已抓不下去。他手虽硬,可刀锋更冷,他抓的虽如闪电,但狄青一刀如铁盾高墙,他若抓下去,不但五指要断,只怕连手臂都要赔进去。
善无畏已变了脸色,他看得出,狄青行有余力。
毡虎怒吼声中,就要缩避后退,准备发动再一次的进攻。
陡然间,善无畏已道:“小心。”
毡虎攻势一凝,狄青已先一步发现有人接近。那人竟是从空中飞落!
有人藏身梁上,在这时候陡然飞落,他用意何来,是敌是友?
狄青斜睨过去,就见到一人黑衣蒙面,整个人如黑夜凝笼,已扑到毡虎的头顶,叫道:“狄青,我来助你!”他话未出,已出招,袖口飞出一道银光,已击中毡虎的肩头。
血光飞溅,毡虎爆退。
狄青大惊,不知道这时候怎么会有人帮他,这人是谁?这怎能叫做帮他?
那人一招得手,狄青怒吼声中,再次出刀。狄青一刀砍的不是毡虎,而是刺客。
他没有这样的帮手!
那人的一击,更让狄青百口莫辩,狄青瞬间明白这人的用意,愤怒若狂,刀若电闪。
可行刺那人竟似早就预料,一击得手,已高高的跃到半空,先行避过狄青的一刀。
狄青一刀砍空,眉头更紧,总觉得这刺客的身形依稀熟悉。他见那人跃到高空,长吸了一口气…
人不是飞鸟,那刺客跃的虽高,但离横梁很远,终究有落下来之时。狄青就准备在刺客下落之际,给刺客致命的一刀。
不想那人才跃上高空,横梁处陡然飞出一道绳索。
刺客一把抓住绳索,只是一荡,就要跃上横梁。
狄青愤怒欲狂,不想刺客还有帮手,厉喝道:“留下!”他知道这人若不留下,他百口莫辩,手臂一振,单刀已脱手而出,向空中飞去。
横行旋斩,睥睨悲歌。
那一刀斩出,若雷霆、似电闪,轰然而至,耀青灯陡亮,让梵唱遽停。那一刀遽出,威势无俦,就算善无畏都是脸色大变,不想世上竟有如此的刀法。
刺客亦没有想到狄青会如此行险,怪叫声中,空中一扭,只觉得握着绳索的手臂一凉,身子欲坠。
刺客右臂已被斩断,鲜血飞落。
“轰”的一声响,刀势不停,砍入佛殿横梁之上,烟尘弥漫。那一刀不但斩了刺客的手臂,甚至深入横梁,几乎将横梁砍断!
一刀威力,竟至如斯!
刺客欲落未落之时,横梁处有人飞起,一把抓住刺客的衣领。只是一荡,越过横梁,撞破殿顶,扬长而去。
梁上竟早有两人埋伏,那两人到底是谁,陷害狄青,用意何在?而炸毁祭台,是否就是这两人策划?
狄青知道关键就在这两人身上,才待追出,就觉危机陡近,一人已攻到了他的身侧。
是毡虎!只有毡虎才会在这时候,飞快的接近的狄青。毡虎已受伤,可受伤的猛虎更是可怖,受伤的猛虎更是不可理喻。
狄青为毡虎出手,但毡虎并不领情。他只知道,佛有令,要让他杀了狄青。
狄青转身、急退,身形一晃,已到了香案之前,可那虎一般的手爪已到了他的身前。狄青竖掌成刀,一掌切在了毡虎的臂弯,已迫开了毡虎的手臂。
就在这时,有梵唱再起,一声音有如天籁传来。
那声音只说了六个字…
般——若——波——罗——蜜——多!
那声音似慢实快,转瞬之间就已念完。可那六个字个个如针,传到狄青的耳边,狄青眼角大跳,心中一痛,手脚竟奇异的慢了半拍。
只是半拍,但毡虎一拳就已当胸击到。
那六字恁地有如此魔力?狄青大骇,还能及时立掌胸口,挡了毡虎一拳。那一拳如巨锤擂来,狄青饶是骁勇,也是胸口发热,喉间发咸,忍不住倒退了两步。
他立足未稳,向善无畏望去,就见到他嘴唇蠕动,又念道:“般——若…”
这咒语竟是善无畏念出的,狄青心思飞转时,目光从唃厮啰脸上掠过,陡然一震。唃厮啰脸上光芒已去,他竟看清楚了唃厮啰的脸。
那是一张再平常不过的脸,但狄青曾经见过这样的一张脸。
这张脸上有着一双不同寻常的眼。
那双眼有如三生凝眸期盼,好似三千痴缠牵绊…那双眼也有着洞彻世情、锐利无双的光芒…
唃厮啰竟是狄青在酒肆见过的那个普通人。
一道白影从脑海中电闪而落,狄青闷哼一声,心如刀绞。然后他就见到唃厮啰嘴唇蠕动,念道:“般、若、波、罗、蜜、多!”
那看似平淡无奇的六个字,陡然叠加在善无畏的咒语上。同样的咒语,不同的语调快慢,同时而终,余韵传到狄青耳边,已如利刃。
狄青嘶吼一声,眼角嘴角大跳不休,脑海中沉寂许久的往事竟繁沓而来,不能止歇。那片刻,他已如坠入梦中,难分真幻。
红颜刹那,弹指成苦。此去绛河,相思无路。
狄青双眼迷离,只见远方的天空有千歌万舞,其中有一女子,如羽如霓,翩翩起舞…
一切不过是个闪念间,狄青追思往事,早忘记了身前的大敌。可毡虎却从未忘记自己的职责,一拳已重重击在狄青的胸口。
“砰”的一声大响,狄青狂喷鲜血,倒飞出去,重重的撞在巨佛之上,巨佛为之晃了下。狄青全身酸软,见毡虎再次冲过来,一时间竟无力站起。
就在这时,一人霍然挡在了狄青的身前,叫道:“等等!”那人白衣如雪,急冲而来,黑发如瀑布般的飞落,那人正是一直藏身在佛像后的飞雪。
善无畏脸色微变,想要喝止,却有了分犹豫。毡虎一抓,就要到了飞雪的喉间…
遽然间,大殿中传来惊天动地的一声吼,压住了殿外梵唱、暗灭了殿中青灯。一人已在电闪之间,挡在了飞雪之前。
站出来的是狄青。
“嗤”的声响,毡虎五指如刀,插入狄青的胸口!
狄青再不闪躲,在毡虎停顿的那一刻,挥拳重重的击在毡虎的肋下。
毡虎狂吼声中,整个人都被击打凌空飞起,空中急旋,等摔在地上之时,鲜血狂喷,已不能起身。
狄青右手挥拳,左手却紧紧的抓住飞雪的手腕。他抓得如此之紧,有如握住了今生之遗憾。他方才见到有白影从他身边闪过,当年皇仪门的一幕如电闪过…
往事如电,刻骨铭心!
他错失了一次,又如何肯让悲伤的往事重演?
在那一刻,他有如再次见到羽裳为他舍身跳下,一颗心绞痛不堪,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让他恍惚迷离的思绪清晰无比。就算无上神咒,亦是对他无可奈何。
他奋起、挥拳,击飞了毡虎之际,已泪下回眸,望向飞雪叫道:“羽裳!”
就在这时,梵唱再起,天籁有天音传来,“般、若、波、罗、蜜——多!”
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带着无穷的魔力和诅咒,击在狄青的心头。狄青心头狂震,泪眼迷离,可陡然发现眼前非羽裳,而是飞雪,思绪再次陷入恍惚之境。身躯晃了晃,一步迈出,不知为何,竟然踏在空处,急急坠落。
他怎么会踏在空处?狄青不解,但他下意识地松开了手掌。
或许他触怒神佛,忤逆天意,十恶不赦!在这梵唱清音、佛祖青灯的神力下,地狱之鬼已裂开十八层地狱的口子,要收他狄青入内。
既然不是羽裳,他就不想带飞雪一块跌落。若是羽裳呢?他会不会也带羽裳一块跌落?
狄青不知道。
但狄青松手,飞雪却是一把抓住了狄青的手腕,紧紧的,如同前世之痴缠,沉默无言中,跟随狄青跌入了无穷无尽的深渊!
第三章 相依
“砰”的一声响,狄青摔在实地之上,昏了过去。原来就算是地狱,也有到尽头之时。
他接连受创,又被无上咒语所束,内伤外创,忧悲怒惊,虽是体质健硕,但也无法承受这般磨难。
只是昏迷前,狄青心中还想着,“我若入地狱,还能不能和羽裳相见?”
无边的黑暗…无边的沉寂…
狄青昏迷中,有时思绪若死,有时稍有感觉。有时候感觉自己口干舌燥,偶尔间,有人在他口边灌了些水,水粘稠、尚温,入了腹中,给他分力量,让他不至于沉沦到无穷无尽的黑暗。
因此就算在昏迷中,他也感觉身边有人,让他不至于孤单。
黑暗中,他感觉那有那如丹青水墨般的眼眸默默的凝视…虽没有看到,但能感觉的到。
是羽裳…还是飞雪?狄青不知晓。
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念道:“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声音平静,如梵唱清音,却多了分波澜。
那声音入了狄青的耳,非如利刃劲刺,只如和煦春风。
“我这是在哪里?”狄青迷迷糊糊的想,感觉口干如裂,忍不住道:“水…”有水滴落在他的唇边,不多,但已可让狄青恢复平静。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狄青听到这几句的时候,心中迷惑。他感觉到这好像是经文,但这时候,怎么会有人念经给他听。那经文平和宁静,似带着难测的神力,传到狄青的耳中,让他忘记往事、忘记了悲伤,沉沉睡去。
陡然间,前方有团耀眼的光芒。
是光芒!怎么会有这么强烈的光芒?
光芒绚丽多彩,如银河倒悬。光芒破开,是苍茫的大地。大地之上,蓦地现出燃烧的火山,熊熊大火燃的天霞如血。火山的巅顶,有两人对立而站。
那两人是谁?我怎么会到这里?这是梦是醒、是真是幻?狄青已分辨不清。他竭力的望去,只见到那两人的侧面,那好像是一男一女。
男的鬓角霜白,容颜俊朗,依稀就是他狄青。
那男的如果是狄青,那他是谁?狄青想不明白。他用尽了全力去望那男子对面的女子,那女子…就是羽裳。
狄青诧异中带着惊喜,想要奔去,但全身无力,想要叫喊,但无从发声。就在此时,他见到那对男女对视跪拜,齐声道:“狄青、杨羽裳不求同生,但求同死。生生世世,此情不渝!”
伴随着那誓言,有歌声传来,“大车槛槛,毳衣如炎。岂不尔思,畏子不敢?”天有雨,浇不灭火山喷薄,天有雨,有如情人的泪滴。
狄青听到那歌声,不由想起那噩梦般的夜,心中忍不住的痛,叫道:“羽裳…”可他声音实在太过微弱,微弱的就算自己都是难以听到。
陡然间有梵唱传来,“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磐。”天地齐震,那火山霍然不见,那对男女也消失的不见踪影。
狄青大急,举步要追,地裂而开,他猝不及防,倏然落入无穷无尽的黑暗。狄青霍然睁眼,高呼道:“羽裳!”
那声响嗡嗡鸣鸣,震荡在耳边。伴随着那声喊的还有一声梵唱。
“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
般若波罗蜜多!
狄青听到这六个字,霍然睁开眼。眼前还是一片黑暗,但他终于记起了所有的一切。他被咒语所束,被毡虎所伤,飞雪出来救他。他精神迷离,误以为是羽裳,这才奋然而起,击退了毡虎。之后他好像掉入了一个地方…
“这是什么地方?”狄青忍不住的问,顿了顿,又问,“飞雪,是你吗?”
无尽的黑暗,无边的静寂,狄青虽竭力望去,可还是什么都望不见,但他感觉到身边有人。
一个念佛经帮他安心的人,那人是飞雪,他感觉的到。
许久,飞雪的声音才传来,“是。这里是卢舍那佛像下。”她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但却有些虚弱。
狄青喃喃道:“卢舍那佛像?这是什么佛?”本以为飞雪不会答,没想到飞雪低声道:“卢舍那本是藏语,是智慧广大,光明普照的意思。卢舍那佛意为报身佛,是修行圆满,大彻大悟的表现…”
狄青不解飞雪为何为佛经这般的熟悉,只是在想他们在卢舍那佛下是什么意思?
飞雪似乎看出了狄青的心思,解释道:“我们还在承天寺,只不过几天前是在佛像的背后,如今是在佛像的下面洞穴里。”
狄青心头一颤,才感觉身子虚弱不堪,轻飘飘的如在云端。
“我们在这里几天了?”狄青问道。不闻回音,狄青突然恍然,“佛像下有机关,我们掉到机关里了?”
良久,飞雪才道:“这里不是机关,本是僧人修习的地方。你撞了佛像,开启了入口,因此掉了下来。”
狄青忍不住问,“那…那你怎么不出去?你…受伤了吗?”他已经听出飞雪声音虽平静,但已现弱相。
飞雪再无言语,洞穴内蓦地变的死一般的沉寂。
狄青心中焦急,挣扎站起,虽看不到洞穴内的情形,但已向飞雪的方向摸去,问道:“飞雪,你到底怎么了?”陡然间,他指尖感觉到冰凉柔滑,立即意识到碰到飞雪的脸,连忙缩手道:“对不起。”
飞雪半晌才道:“我…没事…这里的僧人为坚修行之心,因此建了这个地方。只要一入其中,不到指定的时间,任凭他有天大的神通也出不去。这里的机关,本在外边。”
狄青心中凛然,吃惊道:“这么说…若没有放我们出去,我们就要死在这里了?”
飞雪沉默,沉默有时候,就代表着默认。
狄青缓缓坐下来,这才感觉胸口针扎般的痛,额头满是汗水,周身虚弱不堪。毡虎那一抓,已重创了他,他竟还能醒过来,也是奇迹。狄青四下摸去,这才发现脚下是青砖地面,而四壁亦是如此。不用多久,他已摸完了周围的环境,才发现是处于圆形的环境。四周加上脚下的地面,都是绝无出处。
唯一的出口就在头顶,可向上摸去时,狄青一颗心就沉了下去。
上方空旷如野,亦是黑黝黝见不到什么。但四壁成内敛的喇叭形,滑不沾手,要想爬上去,绝无可能。
飞雪没有说错,一个人若落在其中,若没有在外开启机关,任凭天大的神通,也无法再活着出去。
狄青一生,从未有过这般绝望的时候。他现在只能等死,除此之外,只能祷告外边有人路过,会放他们出来。
但他是被唃厮啰关在里面,佛像机关又是甚为隐秘,有人救他们的机会,可说是根本没有!
狄青坐下来,许久才问道:“飞雪,你为何来到这里呢?”直到这时,他还能保持沉静,就算狄青自己,都感觉到奇怪。
飞雪低声道:“你知不知道,还有什么分别呢?”她语调中,亦是平静。
狄青总觉得飞雪有些异样,但并没有多想。临此绝地,他思绪纷沓,反倒清晰无比。他不怕死,但他真的有太多事情还要去做。
他要去香巴拉,他要救富弼,他还有结盟吐蕃的职责,他肩负抗击元昊的重任…
他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多。唃厮啰怎么会是酒肆的那个普通人,他的咒语恁地这般厉害?炸毁祭台的是谁?目的何在?从殿梁下来的两个刺客是谁,为何要陷害他狄青?
蓦然间灵光闪动,狄青自语道:“是元昊,一定是元昊!只有元昊才会破坏承天祭,嫁祸于我。只有他才能从此事中获益,破坏大宋和吐蕃的联盟。”转瞬有个更大的疑惑,这次出使吐蕃,本就是秘密行事,元昊有什么可能这快知道消息呢?
可若不是元昊派人来捣乱,还有谁会这么做?
飞雪不语,狄青心中突然有种害怕,怕飞雪就此去了,颤声道:“飞雪…你还好吗?”他迈前一步,感受着飞雪的动静。
他不怕孤单,不怕死,可不知为何,心中总有畏惧,感觉飞雪并不像她自己说的那样…
飞雪受伤了吗?
飞雪低低的声音道:“好。”
狄青迈前一步,颤抖的伸出手去,黑暗中想去握住飞雪的手。他和飞雪不过见过几次面,但感觉中,二人已如生死相依的朋友,他想知道飞雪的真实情况。
但他怕唐突,又找不到飞雪的手,正彷徨间,有冰冷柔软的一只手握住了狄青的手。
狄青一喜,问道:“你怎么看的见我?”绝对的黑暗中,饶是狄青眼神敏锐,也是无法见到飞雪。但飞雪怎么能这么准确无误的握住他的手?
“你想看到,你就能看到!”飞雪还是一如既往的声调。
狄青握住飞雪的手,稍放心事,本还想问问她和野利斩天究竟没有到香巴拉,为何到藏边,和唃厮啰有什么承诺,但话到嘴边,已变成,“葛振远以前见过你。”他鬼使神差的问出这一句,就忍不住想到葛振远说的那个故事。
那个萤火漫天的夏晚…
“我还以为,你会问野利斩天的事情。”飞雪低声道。
狄青苦笑道:“到了如今,问与不问还有什么区别?不过有些事,我真的想问…我想问问,你当初见到那有病的婆婆,为何这么伤心?当初对你心怀不轨的两个恶汉,为何会发了疯?飞雪,你能告诉我吗?”
狄青询问的时候只是想,“唃厮啰既然把我和飞雪关在这里,他到底是什么打算?他若真的想让我死,在把我困在这里的时候,就可杀了我。这么说,他还不想杀我,他若转变主意,说不定会放我和飞雪出去,眼下只要有一丝生机,我也不能放弃!飞雪本是独立特行的女子,意志坚定,她为何要在承天祭自尽?她若放弃了希望,那就出不了这里了。我一定要让她坚强下去。”他正因为此,才和飞雪谈及往事。在他心中,若不是因为他,飞雪也不会落到这里,他就算性命不在,也要想办法让飞雪活下去。
飞雪沉默许久,才道:“这世上有很多不能解释的事情…”狄青正以为飞雪不想讲,不想飞雪又说了下去,“比如说咒语…”
狄青微凛,饶是他天不怕地不怕,想起了善无畏蠕动的嘴唇,想起梵唱围绕,也是忍不住背脊发凉。
飞雪顿了许久,又道:“藏传三密,分为身、口、意三种。简单说,身密是结手印通神,口密是以咒语来辅助,意密却是凭借神识来修炼,都说精通三密者可印证大道,可以借天地神通。”
狄青本是将信将疑的,可他亲身被咒语所克,不得不信,遂猜测道:“善无畏、唃厮啰结手印,念咒语竟能让我心神恍惚,难道说…他们真的可以沟通神之力?”
飞雪沉默片刻,才道:“他们具体是什么情况,我也不知晓。藏传经论中常言,‘佛说八万四千法门,般若法门最为殊胜’。般若心经是般若经的心髓,而般若波罗蜜多是心经中记载的咒语,也是天地间无上的咒语…”
狄青心道,“我问你往事,你为何要扯到藏传经文上?”但他本意就是让飞雪振作,既然飞雪有兴趣谈下去,他目的已成,也不打断。
飞雪话题一转,说道:“善无畏、不空、金刚印三人都以修身密、口密为主,得不可思议神通。但他们难以修习意密,在藏边,眼下能以意密得神通的只有一人,那就是唃厮啰。”
狄青回忆起唃厮啰的那双眼,心中凛然。因为那双眼仿佛可穿透一切,让人无可遁形。
“在承天寺,你和毡虎对决。善无畏以无上咒语束缚你的举动,而唃厮啰则以咒语扰乱你的神。”飞雪终于叹口气道:“你那一战,肯定是被唃厮啰勾起了伤心的往事,这才落败,对不对?”
狄青一惊,半晌才点头道:“是!”他这才明白,原来在酒肆、在承天寺想起羽裳绝非无因。
“意密虽神,但也要你自身有弱点供他利用。”飞雪道:“每个人都有弱点,有人痴、有人贪、有人易怒,唃厮啰就有一种能力,可将人的缺点无限扩大…你的缺点…”飞雪犹豫片刻,终于没有再说下去。
狄青心道,“飞雪多半想说,我的缺点就是羽裳,唃厮啰就用咒语激发我的伤心往事…怪不得我两次遇到唃厮啰,都不由想起羽裳,不能自拔。可我若没有这个缺点,此生还有什么意义?”
狄青听飞雪述说意密,模糊的想到了什么事情,一时间不能肯定。
飞雪已道:“当年那两个无赖贪心,想取我的东西,我不过是让他们贪心无穷膨胀,他们无法承受,这才发疯而已。”
狄青微震,多少明白飞雪为何说起藏边三密,难道说这个女子竟然有唃厮啰一般的手段?忍不住问道:“贪心无穷膨胀,也会发疯吗?”
飞雪淡淡道:“这何足为奇呢?你难道没有见过许多人为了权钱,可以六亲不认,那和发疯有什么区别?”狄青苦笑,倒觉得飞雪说的有几分道理。飞雪又道:“这世上有人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有人一叶障目、不见森林,无非心念之间。每人举止差别千万,在于运,成于行,但成功与否,更多决定于意志的强弱。因为有些人意志强,甚至可以影响别人的行动,比如说唃厮啰,他只要一声喝,不靠武力,就能让十万藏人生死相随。有些人人意志不坚,可轻易被人左右,比如说…大宋天子赵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