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见状,都是大吃一惊,不解赵祯如斯伤心下,不找宫人、不找亲人、不找皇后,为何只找狄青流露心事。狄青也有些吃惊,手足无措,半晌才道:“圣上,逝者已逝,你…节哀。”
赵祯哭泣了许久,好像察觉到失态,缓缓松开了双手,坐下来,低声道:“狄青,当初朕见你在杨羽裳面前,伤心欲绝,还不理解。可朕此刻才体会到,失去至亲至爱的那种悲痛。太后去了,朕再无法尽孝,一想到这里…”他哽咽难言,用衣袖擦擦眼睛,喃喃又道:“朕…要好好地办理太后的身后之事…”
“圣上,眼下并不急于给太后办理身后事的。”
赵祯勃然大怒,喝道:“你…八王爷,你说什么?”他本以为方才那句话是狄青所言,忍不住地愤怒,可扭头望去,才发现说话的竟是赵元俨。
八王爷跪行上前,颤声道:“圣上,臣冒死有一事相求。”
赵祯双眉竖起,寒声道:“你要求什么?你可知道,就凭你方才说的那句话,朕就可以赐死你吗?”狄青也有些奇怪,不解八王爷为何在这时候,说这些不合时宜的话。八王爷声音反倒变得低沉,再没有了畏惧,“有些话,臣宁死也要说。臣一片忠心,不想圣上此刻担负不孝的罪名。”
赵祯脸色已变,阴沉道:“皇叔,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八王爷挺起了胸膛,一字字道:“臣当然知道。臣要说的是,刘太后并非圣上的生母!而圣上的生母,另有其人!”
赵祯倏然站起,脸色又变,失声道:“你说什么?你胡说什么!”
狄青一旁听到,心中微惊,也记起了李顺容所言,一时间心神不定。八王爷所言不假,可八王爷怎么知道这件事?这件事应不应该说出来?八王爷为何要说出此事?
八王爷愈发地镇静,沉声道:“圣上,此事千真万确。当年太后生下一女,圣上本是宫女所生。太后为求皇后一位,这才向先帝谎称生下了圣上。当初臣在宫中,因此知道此事,圣上若是不信臣所言,可找李迪询问。这件事先帝知晓,李迪当年在宫中,也是知道的。”
八王爷所言,如雷霆般轰来,击得赵祯摇摇欲坠。赵祯手扶桌案,良久才道:“宣李迪前来。”
李迪本未离开宫中,听天子宣召,颤巍巍地赶来。他见到八王爷的那一刻,似乎明白了什么,眼中藏着深切的悲哀。
赵祯望着李迪,咬牙道:“恩师,八王爷说…太后本非朕的生母,此事可是真的?”
李迪苍老的脸上,尽是畏惧和悲伤。他缓缓跪倒,良久才道:“此事的确是真的。”
赵祯笑了,笑容凄惨,许久后,怒拍桌案喝道:“一派胡言!你既然早知道朕非太后亲生,为何不早些说出来?你难道不知,欺君可是大罪!”
李迪跪在那里,老泪纵横道:“圣上,臣罪该万死。”
“将李迪推出去…”赵祯不待判决,狄青惊醒,暗想李迪若死,那八王爷不也是死罪?他那时还没有想到自己,毅然上前道:“圣上,李大人绝非有意欺瞒,请圣上明察。”众人一奇,不想这时候竟是狄青出来为李迪求情。
更奇的是,赵祯竟冷静下来,问道:“狄青,你怎知李迪绝非有意欺瞒呢?”
狄青一言既出,无法收回,只能硬着头皮道:“圣上,李大人不说出真情,我想是对圣上的一片卫护之心。他怕说出来后,反倒对圣上不利!”
李迪望向了狄青,满是讶然,眼中那一刻的表情,复杂千万。
赵祯没有再问下去,他当然听得懂狄青的言下之意。
有太后垂帘,谁说出此事,逼急了太后,不但臣子有过,只怕天子也难保性命。
良久,赵祯才叹道:“狄青,你说得对。朕险些错怪了恩师。”说罢上前搀扶起李迪,歉然道,“恩师,朕一时糊涂,误解了你的好心,你莫要怪朕。”
李迪激动得老泪纵横,喃喃道:“圣上…老臣不敢。圣上英明,先帝在天之灵,也能放下心事了。先帝当初吩咐老臣照看圣上,可老臣无能,有负圣恩呀!”说罢哽咽抽泣,哭得伤心。
赵祯见李迪真情流露,也是眼帘湿润,良久才道:“可只凭八王爷和恩师所言,朕总感觉难信此事…”
李迪哽咽道:“圣上,吕相当年曾在宫中,也知道此事。不但吕相知道此事,圣上的身边,还有另外一人知晓此事。”
狄青心头一跳,心想李迪总不会知道是我吧?不想李迪道:“殿前侍卫李用和也知道此事。”
赵祯拧起眉头,诧异问道:“李用和?这等机密大事,他又如何会知道呢?召李用和、吕夷简入宫见驾。”陡然想到了什么,赵祯脸色苍白,盯着李迪道:“朕的生母若非太后,那生母是谁?”
李迪半晌才道:“臣只知道,那女子姓李,本是个顺容。”
赵祯身躯晃了晃,扶住了桌案,向狄青望过去,那眼神中,有着说不出的悲伤哀思。
听到李顺容三字的时候,他就想起了永定陵。听到了李顺容三个字,他就明白为何李用和会知道此事。
他眼中已有了了然。
原来那哀痛欲绝、深情款款望着他的女子,就是他的生母!原来那舍生救他、为他挡难赴险的女子,就是他的生母!原来这些年来,孤孤单单独守永定陵、仰视他辉煌无边的女子,就是他的生母!
赵祯不再质疑、不再怀疑。当初的一切疑惑都有了解释,血浓于水,只有生母才会如此待他,又何须理由?
原来他曾见过生母,却形如陌人…
赵祯那一刻,泪如雨下。
狄青见赵祯望着他落泪,垂下头来,已不能语。
“狄青,你也是知道这件事的,对不对?”赵祯的声音缥缈难测,“不然你方才也不会开口为李迪申辩。朕还没有信,你却信了此事,根本没有怀疑。”
狄青心头微颤,想起那如雨中飞花的女子,想起她说过,“狄青,我只想求你,以后若是可能的话,和益儿再来永定陵,请益儿到我的坟前说上几句话,我就足感恩德了。”
“你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早知道了?”赵祯冲过来,一把揪住狄青的衣领,嘶声喊道,“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件事,就朕不知道?为什么?”赵祯双目红赤,悲哀更重于愤怒,伤心更多过责怪。
狄青任由赵祯揪着衣领,霍然抬头道:“不错,我是知道。我本来是准备话于你知,但令堂不让。”
赵祯怔住,一双手背青筋暴起,一字字道:“你说什么?我娘不让你说?”
狄青镇定下来,语轻意重道:“是的,令堂不让。她对我说了,只要圣上好,她怎么样都无妨了。她为求圣上平安,甚至说,太后驾崩后,也不必对圣上说起此事。她把一切告诉我,不过是想让我如果可以的话,有一日能带圣上去她的坟前说几句话,她就心满意足了。她也是为了你好,我又怎能违背令堂的心意?”
赵祯放下了手,失魂落魄地退后几步,目光里歉仄中带着悲凉,突然伏案大哭,泪如雨泣。众人默默无语,想劝又是无言。脚步声响起,一人随宫人走进来,低着头儿。
狄青一眼就认出那人是李用和,可又差点儿以为自己认错。李用和本是殿前侍卫,身形壮硕,但那人走进来,茕茕孓立,骨瘦形销。李用和憔悴得已不像样子,他身上还有股浓重的酒气。狄青见状,心中微沉,已感觉到有些不妙。他扭头向八王爷望去,见到他望着李用和的眼神,也满是伤感,不由想起当初李顺容曾说,“我生前绝不能对他说出这个秘密。益儿这次回京,肯定不会再回来了,我没有几日好活了…”狄青明白了什么,一颗心颤抖起来。
阎文应已低声道:“圣上,李…侍卫来了。”他知道李用和身份非同凡响,口气也客气了很多。
赵祯霍然转身,冲过去一把抱住了李用和,嘶声道:“舅舅!”他这一生,也没有流过这么多的眼泪。他抱着李用和,全身抖得如寒风中的枯叶。
这是他在这世上,寥寥无几的亲人了。
李用和木然地站在那里,好像被骇住,又像是有些茫然。良久,才拍拍赵祯的背心,低声道:“圣上…你…莫要哭了。”他这么一说,自己反倒落下泪来。
见者无不有些伤心,吕夷简也已赶到,见到眼前的景象,脸色变了下。
赵祯哽咽道:“舅舅,你让朕如何不伤心?这二十多年来,朕只和娘亲见上过一面!”他突然想起什么,扳住了李用和的肩头,急切道:“我娘呢?她是不是还在永定陵?朕要接她回来。”
李用和泪水流淌,眼中有着极深的悲切,他退后了一步,低声道:“你娘她…已经去了。”赵祯有如五雷轰顶,颤声道:“去了?去…了?”他霍然明白,嗄声道:“不会了,舅舅,你骗我!娘亲还年轻,比太后要年轻许多。太后才去,她怎么反倒先去了?”
李用和望着赵祯良久,这才道:“圣上,我没有骗你。”他垂下头来,神色黯然,似乎不想再让旁人见到他落泪的表情。狄青在一旁看见,心中突然有些古怪。按理说,李用和与赵祯相认是喜事,为何李用和反倒像和赵祯疏远了很多呢?他只以为李用和是悲伤姐姐之死,这才如此,也就没有再想下去。
八王爷一旁恸声道:“圣上,令堂的确半年前去了。因此臣冒死说明真相,只盼圣上在为太后办理后事时,记得为生母举丧。”
赵祯怒道:“你撒谎,我娘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去了?”
八王爷回道:“圣上若是不信,可问吕相。”
吕夷简还是沉冷如旧,但眼中已有慎重之意。见赵祯逼视过来,吕夷简小心道:“回圣上,八王爷说得不错。李…娘娘她…早在半年前已过世。眼下贵体正停放在洪福院。”
赵祯上前一步,怒视吕夷简道:“那你为何今日才说?”
吕夷简暗自心惊,仍沉静道:“圣上息怒,臣也不过是奉旨行事了。”
“好一个奉旨行事!”赵祯仰天悲笑,两行泪水肆意流淌。笑声才毕,赵祯已喝道:“摆驾洪福院,朕要看看娘亲的遗容。娘亲怎能就这么死了?阎文应!”
阎文应冲过来道:“臣在!”
赵祯咬牙道:“传朕旨意,命葛怀敏带兵,包围刘美的府邸。朕现在就要去见娘亲,若她是被害而死,立即传令下去,将刘家满门抄斩!”
李顺容若不得好死,那肯定是刘太后所害。赵祯的言下之意是,他不会对太后如何,但太后的家人,悉数不会有好下场。众人微悚,可见赵祯双眸满是杀机,无一人敢劝。
阎文应急匆匆地退下。赵祯已要出宫,不忘记吩咐道:“狄青,随驾!”
狄青微凛,不想太后才死,宫中转瞬又要血雨腥风。
赵祯出宫上了玉辂,在禁军的护卫下,直奔洪福院而去。
天子震怒,群臣悚然。这消息传了出去,才散开的朝臣纷纷回转,向洪福院奔去。将近洪福院之时,赵祯突然道:“停车。”众人不解,赵祯却已下了玉辂,徒步向洪福院走去,心中只是在想:娘亲,孩儿不孝,孩儿来了。
群臣这才知道赵祯要见生母,不以天子身份,只以亲子身份拜见,唏嘘中又带有惊怖。均想天子对生母哀思如此,若李顺容真的不得善终,只怕天子暴怒之下,不但要诛杀刘家九族,甚至会对当初讨好太后的群臣大开杀戒。
太后垂帘这么多年,满朝除了范仲淹等寥寥几个人外,又有谁没有对太后讨好呢?
群臣惴惴之际,赵祯已到了洪福院。
宫人闻圣上前来,早早地前头带路,领赵祯到了一间大殿。大殿孤独如坟墓,少有奢华。殿正中孤零零地放着一具棺椁,有如李顺容生前。
赵祯抑制不住哀伤,跪地膝行,到了母亲的棺椁旁,扶棺痛哭失声。
群臣不敢相劝,只能跟随跪拜。许久,赵祯终于起身,望着那棺椁道:“开棺,朕要再见娘亲一面。”
吕夷简一旁道:“圣上…惊动宸妃之灵,恐怕不妥。”原来李顺容死后,刘太后已升李顺容的等级为宸妃。赵祯听到“宸妃”二字,暗想母亲临死前,也不过是个宸妃的身份,更是怒火上涌,“可有娘亲不想见儿子的吗?”
吕夷简轻皱眉头,见赵祯怒火高燃,不便再说,沉默下来。
赵祯却想:吕夷简当年,也颇帮了朕许多,可太后去了,他反倒缩手缩脚,碍朕眼目。他没工夫和吕夷简多说,一摆手,已有宫人上前,齐力打开了棺椁。
咯吱一声响,众人的一颗心都提到了胸口。棺盖开启,赵祯举目望过去,脸色有些异样。棺椁里躺的正是李顺容,可李顺容面色栩栩如生,平静地躺在棺里,护棺物品全是按照太后的规格处理,就算李顺容的身上,亦是穿着皇太后的服饰。无论谁见到李顺容的遗容,都觉得李顺容之死,并没有遇到半分残害。
赵祯木然地立在那里许久,回头望了阎文应一眼。阎文应跟随在赵祯身边,一直都是神色不安,见赵祯望来,战战兢兢道:“圣上,想太后终究没有亏待…李娘娘了。”
赵祯心中感慨千万,无边的怒火散去,难言的幽思涌上心头。往事翻涌,一幕幕奔腾不休。群臣只见到赵祯脸色忽阴忽晴,一颗心也跟着跳动不休。不知许久,赵祯这才长叹一声,向八王爷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喃喃说道:“人言岂可尽信?大娘娘并没有亏待朕的娘亲。”扭头望向阎文应道:“阎文应,传朕旨意,撤去刘美府邸的兵士…都回去吧!狄青,你留下。”
群臣不由舒了口气,虽觉得赵祯对狄青太过亲近,可这时不便忤逆天子之意,满怀疑惑地退下。
狄青也是不解赵祯为何单独留下他。对于李顺容之死,他虽伤感,可更是急于找八王爷询问刘太后的遗言。但见赵祯孤单单地立在李顺容棺旁,满是凄凉,狄青终于耐下了性子,陪伴在赵祯身边。良久,赵祯并没有转身,只是喃喃道:“狄青,当年朕有难,陪在朕身边的有我娘,还有你…你为朕舍生忘死,可反倒因为朕的缘故,失去了最爱的女人。当初见你发疯欲狂的举动,朕很是不安,朕对你有愧了。”
狄青听赵祯提及往事,心中微酸,一旁低声道:“圣上…或许这是臣的命。”他突然在想,若是不给赵祯当侍卫,他不过是个平平常常的禁军,或许此生就不会有这些苦恼。又或许,他根本没有从军,杨羽裳没有遇上他,也不会遭此浩劫。一想到这里,狄青又忍不住地心痛。
赵祯不望狄青,只是自语道:“有时候朕在想,若朕不过是个寻常的人,或许…会快乐很多。”狄青哑然,不想赵祯竟和他有相似的念头。
赵祯望着棺椁中的李顺容,眼帘又有湿润,低声道:“但我是天子,我别无选择,我请你原谅…我知道你一定会原谅我的,是吗?”
狄青有些讶然,不知赵祯是对谁说话。对他狄青吗?宫变事发突然,赵祯不必如此自责的。
赵祯浑身已颤抖起来,突然转身,双手把住了狄青的双臂,眼中满是歉仄内疚,嘶声道:“狄青,你最了解我娘亲。你说,她不会怪我的,是不是?她肯定会原谅我这个不孝的儿子,对不对?”见狄青满是诧异,赵祯嗄声道:“你说呀!你说呀!”
狄青感觉赵祯有些失常,心下震惊,大声道:“圣上,令堂绝不会怪你。她一心只为你好,她知道,你不知情。她不会怪你,她绝不会怪你!”
赵祯身躯一震,脸上满是惨然,喃喃道:“是的,我不知情,她就不会怪我。我不知情,她就不会怪我…”他一直重复着这句话,神色恍惚,脸色苍白,突然反身又扑在棺椁上,放声痛哭。
白烛清泪,悲泣天下冷暖;寒夜冬雪,漠舞世间离别。一阵风吹进来,带着雪,飘悠悠的地打着转儿。狄青望着那白烛飘雪,不知为何,心中陡然有股悸动战栗。
那股战栗和着院外的风雪,让狄青忍不住地打了个寒战。雪更冷,天愈寒,原来汴京早已严冬…
第十二章 誓言
雪还在下,狄青到了八王爷府邸的时候,夜深沉如墨。
八王爷没有睡。他静静地坐在厅中,望着厅中那浓墨重彩的屏风,满是孤独。
狄青第一次来到八王爷的府邸,有些奇怪府中的冷清。开门的是个老头子,年纪苍老得如同流逝的岁月。狄青认识那是赵府的管家,当年就是这个管家带着八王爷给狄青作证,方才让狄青免于大难。
赵管家见到狄青的时候,并不多话,只是指向远处厅堂。那里孤灯寂燃,在雪夜中满是清宁。狄青静悄悄地走到了八王爷面前,并没有多问,只是安静地等待八王爷说出刘太后的遗言。狄青很多事情不想去猜测,他只要一个答案,足矣。
人不是因为知道得少而烦恼,恰恰是因为知道得太多。狄青已明白了这个道理,因此他在赵祯痛哭的时候,只是默默地陪伴。赵祯哭累了,回去歇息,狄青心中希望正燃。他感觉到八王爷肯定不会睡,他猜得不错。
八王爷平静地望着狄青,只是用手指指对面的椅子,又指指桌上的茶壶。
狄青坐下来,为自己满了杯茶水,举起示意。八王爷点点头,和狄青隔空对饮了一杯。放下茶杯后,八王爷道:“狄青,我们本没有见过几次面。可我知道,你是个值得信任的人,因此很多事情,我可以对你说了。”
狄青放下茶杯,本想说自己不值得信任,不然羽裳也不会变成今日的样子,可他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八王爷望着狄青萧瑟的面容,良久后,才叹了声,“太后说得不错,五龙乃香巴拉之物。”狄青一颗心已提起来,八王爷平静道,“五龙在你身上,是不是?”
狄青心中微震,半晌才道:“是。伯父,你需要五龙吗?”
八王爷摇摇头道:“现在不需要。可能以后会用得到,但究竟能否用得到,我也不知道。”他说得凌乱,知道狄青不明白,解释道,“我知道香巴拉是个极为神秘的地方,我也知道五龙是从香巴拉来的,但有五龙,不见得能找得到香巴拉。不然当年先帝持此物多年,也不会还找不到香巴拉。我眼见先帝手持五龙多年,知道它很是奇异。可这种奇异,绝非每个人都能感受得到!”
狄青第一次听有人这么清晰地分析五龙,忍不住道:“那先帝感受到五龙的奇异了吗?”他其实也想问,八王爷有没有感受到五龙的奇特?
八王爷苦涩道:“他当然感觉到了。若不是因为五龙神奇的感应能力,他如何能那么疯狂地痴迷神仙一道?”
“他感受到了什么?”狄青惴惴不安地问。
八王爷沉默良久,这才思索道:“据我所知,他最少从五龙之上感应过两次异样。第一次,他梦到了一座烧焦的山。山上有光,光中有人对他说,要教他千秋万代、永保基业之法。”
狄青皱眉道:“这世上哪有这种方法?先帝是在梦中所见,做不了准的。”
八王爷望着院外的飘雪,不理狄青的反应,喃喃道:“第二个感应,虽是荒诞,却真实地发生了。”
“是什么感应?”狄青急问。
八王爷眼中满是困惑,甚至还有了分畏惧,良久才说出四个字,“八月十五!”
八月十五?什么是八月十五?狄青一震,记得郭遵当初就在刘太后面前说过这四个字。郭遵说完这四个字的时候,太后的态度好像就改变了。因为八月十五,所以郭遵、赵元俨、先帝都信香巴拉?八月十五,那到底是一天,还是一个代号?为何会有这般神奇?
八王爷神色和飘雪一样地飘忽,自语道:“八月十五很简单,那一晚,月圆之夜,桂花正香,浓浓的香气总让人容易迷失本性。”
狄青心中焦急,搞不懂八王爷为何突然谈起这些。
八王爷心中却在想,那一晚,我和太后一夕风情,是因为花香…还是因为情欲?抑或是…他没有再想下去,嘴角满是嘲讽的笑。随后,八王爷怅然道:“那天白日,我被召入宫。先帝对我…很好,他什么事都喜欢和我商量。他那天很是兴奋,对我说老天会赐给他一个儿子。先帝在那之前也曾有子,但均早夭折,他一直为帝业继承发愁,可那天他很自信,说就在那晚,他就会有儿子。”
狄青目瞪口呆,半晌才问:“结果呢?”
“结果那晚五龙突现奇异…具体如何,你其实可以问郭遵的,因为当时郭遵在场。后来我听说,先帝那晚临幸了李顺容,春风一度…再后来,李顺容就有了先帝的骨肉,也就是当今的天子。”
狄青错愕不已,突然想到当年在永定陵时,李顺容曾说:“先帝迷恋上崇道修仙,有一日他服了仙丹…狂性大发,说什么老天说了,会赐给他一个儿子,他在宫中狂走,找上了我,然后我…就怀了益儿!”
当初狄青听到那番话,并没有多想。如今一印证,李顺容说得有些出入,但很显然,八王爷说得更加详实可信。他没有想到过,郭遵也知道此事。怪不得郭遵当初在玄宫,见李顺容时的表情就有些异样。郭遵早知道赵祯的生母是李顺容?!
往事如飞,狄青恨不得立即去找郭遵问个究竟。可命运就是捉摸不定,他在汴京,而郭遵还在西北。
八王爷轻轻叹口气,心中在想,那晚刘娥再也忍受不了三哥的冷漠,本要阻挡三哥再信神,结果被三哥重重地打了一记耳光。那是三哥第一次打刘娥,也是最后一次打刘娥。那飘香的桂花树下,她见到了我,向我哭诉她的委屈。那晚的风很柔、花太香,我听到她的哭诉,为何就…他想到这里,哂然地笑,又想,想这些还有什么用。刘娥死了,我在她死后,马上揭穿了她的骗局,我是在恨她吗?她死都死了,我再搞这些有什么用?我难道真的和她说的那样,从来没有爱过她?哼…我不说,迟早也有人会说的。
狄青思索许久,这才道:“因为八月十五这件事情,所以郭大哥、伯父还有先帝,均信了香巴拉一事?”
八王爷缓缓点头道:“不错,我本来将信将疑的,可种种奇异让我不能不信。先帝对我说,五龙本是香巴拉之物,香巴拉是个能满足人愿望的地方。这本是虚妄之谈,我也不信的。可后来,我终于信了。先帝一直找不到香巴拉,可身体不行了,他就按照自己的心思,建了永定陵,仿造成香巴拉的样子,搜集了各种古怪的东西放在永定陵。”
狄青神色恍惚,想到了玄宫中五道奇怪的门,里面的天书、佛骨、无数面神像…他已隐约想到了什么,见八王爷古怪地望着自己,不由问:“先帝在玄宫放了那些东西做什么?”
八王爷嘴角满是讥诮,淡淡道:“你还猜不到吗?”
狄青脑海中有如紫电划过,霍然站起,眼角跳动,叫道:“他希望长生,他还想复活!”一言既出,狄青只觉得背心都是冷汗。
这实在是太诡异荒诞的事情,狄青在那一刻,回想到太多太多的事情,也明白了很多事情。当初他和赵祯、李顺容三人入玄宫,在石桌上看到一个手印。狄青记得李顺容的表情不是惊惧,而是难以置信,李顺容当初说的是,“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狄青当时不明白,可现在想想,李顺容的意思当然是,赵恒绝不可能活转!
因此李顺容急急地去了存放赵恒棺椁的地方,就是要验证赵恒是否出来过。怪不得他当时心有戚戚,总是提心吊胆,他当时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害怕,现在他明白了。
他怕赵恒从棺材中钻出来!他十分害怕留下那手印的人是赵恒。怪不得李顺容很多事情说得支支吾吾,又说什么“真宗死后肯定很寂寞,他希望李顺容经常过去陪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