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到野利斩天的名字时,都是心中微凛。
狄青自语道:“野利斩天?可惜他不在。”他见众人神色有些担忧,心中蓦地有股战意。他很想会会野利斩天。狄青听说过野利斩天,这一年来,他对元昊的势力多有了解,早非当年那懵懵懂懂的狄青。
龙部九王中,野利家族就占据三人。龙部的野利王野利遇乞、天都王野利旺荣二人,眼下镇守横山,是为宋军大患。而野利斩天被称罗睺王,是九王中极为神秘的一人。听说此人本是修罗部的高手,因在攻打高昌、回鹘时屡建奇功,为元昊称霸丝绸之路立下赫赫战功,这才能跻身到龙部,但很少有人见过野利斩天。
高继隆显然也听过野利斩天的名声,知道野利家那三王很是厉害,余众倒不用太过担忧。
武英这会儿的工夫,已在地上画了后桥寨的地形图,说道:“后桥寨依山而建,要攻打后桥寨,有条主路,颇为宽敞,不过防范当然很严。幸好我在这之前,已派人去探,知道还有小路,偏僻非常,可攻后桥寨的侧翼…”
种世衡本一直沉默,闻言道:“只有两条路吗?我其实还知道第三条路的。”
众人微震,齐声问:“第三条路在哪里?”
种世衡道:“这个嘛,有一次我在后桥寨的观天亭方便的时候,发现一条小径,可直接到后桥寨的山顶。”
高继隆大为诧异,喝问道:“种世衡,你怎么会去后桥寨?你怎么对他们内部知道得这般清楚?你是不是勾结番邦?”
种世衡连喊冤枉,“高大人,这些年大宋和党项人关系本来不差,我以前也往后桥寨送点儿货,这你才知道的。”
高继隆冷哼一声,心想这个种世衡倒颇有心机,朝廷对他如此,他竟还会留意党项人的地形?唉…朝廷有心人多了,但有用武之地的人却不多。
转瞬间,高继隆已撇开念头,定下策略道:“既然有三条路,我们就从三路进攻。老夫带人,主攻后桥寨前。武英,你带两百精悍士卒,从侧翼杀入,力图和我里应外合,攻破后桥寨。狄兄弟,你率一部跟随种世衡去第三条路,我这多有火箭引火,你尽数带去,同时挑选善于爬山的手下,冲到观天亭杀下去。到时候点火烧寨,配合武英行事。我这般分派,你们可有异议?”
武英、狄青都是精神振作,齐声道:“好!”
种世衡道:“我有异议。”
高继隆斜睨种世衡道:“你有话快说,有屁就放。”
种世衡苦着脸道:“你让我带路,那我的青盐怎么办?”
众人没想到这时候,种世衡竟提出这么个问题,又好气又好笑,高继隆道:“我按市价买下了,算军中供给。”
种世衡吓了一跳,叫道:“我辛辛苦苦请人从西北运盐过来,要赚十倍价钱的。你按市价,那我不连底裤都亏了?”
高继隆看着种世衡脚上的破鞋,喃喃道:“我很怀疑,你有没有穿底裤?”
众人想笑只能强忍住,种世衡伸出五个手指,讪笑道:“高大人,你看我这么辛苦,你以五倍市价买下如何?”见高继隆无语,种世衡忍痛蜷回个手指,道:“四倍?我怎么说,还要给你们带路呢!”
高继隆懒得啰嗦,“两倍,再多说,我就一文钱也不给你。”
种世衡脸上割肉一般的痛,长叹一口气,喃喃道:“唉…好人不好做了。”
当下众人约定三更攻寨,以鼓声火花为号。武英、狄青先选兵士,狄青还是选取新寨的一帮人手,稍事休息,等到日暮时分,众人分路开拔。
种世衡拖着草鞋,一路上长吁短叹,还是肉痛不已的样子。
狄青沉默半路,等种世衡不再叹息的时候,突然道:“种老丈…上次你画的那弓箭,很有道理…”
种世衡不屑道:“有道理什么用呢?很多事情,不是有道理就说得通的。比如说我吧,辛辛苦苦把青盐运回来容易吗?高继隆一句话,我的辛苦就打水漂了。”
狄青好笑道:“高大哥并非那么不讲道理的。你若不想卖给军中,这件事了,我就和他说说,让他把盐再还给你好了。”心中却想,种世衡绝非这么市侩的人,或许…吝啬不过是他的掩饰?
种世衡激动万分,一把抓住了狄青的手,热切道:“你说的是真的?”
狄青笑道:“我骗你做什么?对了,上山那条路好不好走?有没有人把守?”
种世衡道:“那青盐什么时候还?”
狄青听种世衡答非所问,忍不住地皱眉,叹口气道:“我总要活着回来,才能考虑向高大哥说情。你不用烧香祷告我不会死,但总要努力不让我死吧?”
种世衡听了,摸摸发亮的头顶,赔笑道:“那是那是。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我怎么舍得呢?那条路极为隐蔽,你去了,就明白了。”
种世衡说得神秘,可狄青直觉中,感觉种世衡不会害他,索性闷头走下去。种世衡神色中突然闪过一丝诡异,低声问道:“你真的在找香巴拉?”
狄青心口一跳,看着种世衡油光满面的一张脸,心道自己当初怎么会被他骗,又奇怪种世衡怎么会有这么厚的脸皮,还能提及此事?
“我要找的不是香扒辣。”
“我知道不是香扒辣。”种世衡像是看着一只待宰的肥羊,“这次真的是香巴拉。前段时间,有个姓曹的人,说他有一张香巴拉的地图。他缺钱用,就想卖给我。你也知道,买螃蟹我还有兴趣,买地图可没什么搞头。你若想要的话,我去给你买下来。”
狄青看着那张泛光的脸,冷冷问,“你要多少钱?”
种世衡来了兴趣,可能太过兴奋了,伸出三个手指头道:“咱们这么熟了,不要你多,二十两金子怎么样?”狄青看着他的手指头,恨不得剁去他的一根手指头,“你看我像有二十两金子的人吗?”若是几天前,他肯定会想方设法地去搞钱来买图,但时至今日,他只怕被种世衡卖了,还要为种世衡数钱。
种世衡讪讪地收回了手,说道:“你有潜力呀!我看好你能还钱的,你若喜欢的话,我先买下来,你先欠着也行。”
狄青岔开了话题道:“等我活着回来后再说吧!现在已近后桥寨,你的那条路在哪里?”
种世衡伸手向远处一指道:“过了那片林子就是。”他快走几步,已带狄青到了一处山脉前,说道:“狄青,从这附近爬上去,可直通后桥寨的观天亭。”
狄青向上一望,见山如横断,危岩斜生,再加上林木杂生,根本无路可循,皱眉道:“这也叫路,人能攀上去吗?”狄青暗想自己若爬上去,倒是勉强可以,但手下只怕不行。
种世衡道:“哦…当然不是这里。”微微一笑,带着众人一转,到了断山斜面,狄青眼前一亮,已见到一条小路夹在山壁之间,那小路虽是乱石铺就,但不生杂草,陡峭依旧,但爬上去,难度已小了很多。
狄青心中微喜,葛振远一直跟在狄青的身边,突然质疑道:“种老丈,这条路难道说…别人从不知道?党项人若知道了,在这上面埋伏,那我等可死无葬身之地了。”
狄青一凛,知道葛振远忧心的并非无因。种世衡悠然道:“我只负责带你们到此,却不敢保证有无危险。信不信,你们自己瞧着办了。”
狄青上前一步,仔细观察那条小径,目光闪动道:“看这里山石少棱,多半被水冲刷已久。难道说这里从前是个瀑布,因最近水源干涸,瀑布断绝,这才现出这条路来?这么说…这条小路倒真的隐蔽,若不熟悉这里,断然想不出这种上山之路!”心中却想,种世衡这人…竟是这般有心,只怕就算探子都不如他。他这般用心,难道只是想做生意吗?
众人一望,都觉得狄青所言有理。
种世衡眼中露出赞许之色,打了个哈欠,喃喃道:“狄指挥,剩下就看你的了。你记得呀,还答应帮我要回青盐呢!”说罢一摇一晃地离开,很快没入黑暗之中。
狄青当下命众人取枯藤缠身,一个系着一个,自己打头。见众人准备妥当,沉声道:“这次突袭,虽有小径,但攀山途中若被对方发现,我等就很有危险。我等死不足惜,不能协助高大人破寨,牵累千百兵士,那真是百死莫赎。因此一路上,要绝对噤声,千难万险,也要咬牙挺住,现在不想去的,还可以退出。”
众人不退,反倒上前了一步。群壑已暝,夜凉山冷。狄青望着慷慨激昂的一帮手下,点头道:“那好,出发。”
狄青当先探路,身后连着廖峰,廖峰又接着葛振远,司马不群居中策应,鲁大海断后。众人一行,已沿瀑布冲刷的河道艰难向山顶攀去。
狄青小心翼翼,尽量不踩落山石。可河道被水冲刷,尽露裸岩,众人虽是竭力小心,但仍不时有山石落下,惊心动魄。
众人登一气,歇一气,狄青只是留意山顶的动静。他感觉敏锐,始终没有发现山顶有异常,暗想种世衡说得不错,大宋久未对党项人开战,不要说这后山,就算是寨前,只怕也是防备稀疏。党项人根本不认为大宋会有勇气反攻!
堪堪到了山顶,狄青才舒了口气,蓦然听到一声低呼,斜睨过去,见葛振远一脚踩在风化的石头上,石头倏落,葛振远一手抓空,堪堪向山下跌去。他身后还带着一串人,只要被葛振远拖动,说不定尽数掉了下去!
狄青微惊,一刀已割断了身上的枯藤,灵猿般纵出,一把抓住了葛振远的手腕。霍然拔刀,单刀插入山石之中。火星四冒,长刀划着岩石,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葛振远却已止住了脚步,额头汗水冒出,满面羞愧道:“狄指挥,我该死…”蓦地见到狄青眼中有种惊骇之色,望着远处,眼中寒光大盛。
葛振远一凛,顺着狄青的目光望过去,只见夜色深深,看不到什么,不知道狄青为何会骇然。狄青一颗心怦怦大跳,只是在想,方才我分明见到,悬崖之上,有个影子掠过,竟似人影。这种荒山,怎么会有人在这里经过,而且那人的轻身功夫,很是高明。他多半已经发现了我们的行踪!那人是谁?
第八章 修罗
狄青怔住只是片刻,见众人都在望着他,决然道:“上山!”
他必须要冲到山顶,无论那人影是谁。就算那人是后桥寨的党项人,要调动人手过来,也需要时间,他必须和那人抢时间!更何况,那人不见得是党项人,因为党项人没有必要走这条路。那人神神秘秘到此,亦不见得是党项人的朋友。
众人再无迟疑,奋力登山,等近山顶之时,狄青突然一摆手,示意众人隐住身形。众人一凛,纷纷挨着山壁而立,隐约听到人语随秋风而至,并不明了。
狄青听力敏锐,听出有两人正在山顶,心中微惊,暗想难道敌人发现了己方的踪迹,这才等在山顶伏击?只听到一人道:“你没事来这里做什么?”
另外一人道:“方才我听到这面山后有异响,所以过来看看。”
前面那人道:“看个鬼,这地方,只怕鬼都不会来。”
后面那人道:“你懂个屁,罗睺王吩咐让我们这几天小心些,总要做个样子了。”
狄青听到这里,心中微动,感觉党项人还不知道他杀了过来。同时又有凛然,“罗睺王?那不就是野利斩天!他到了后桥寨?听这二人的对话,野利斩天应早来了,这么说,方才那道人影就不是他。”突然又有些奇怪,元昊自称帝释天,可这个罗睺王叫什么野利斩天,难道就不怕触元昊的晦气?
山顶两人还在交谈,先前那人道:“你说得也对,出来转转,总比见到那罗睺王要强。你说…我怎么看那罗睺王都不像龙部中人,反倒像是阿修罗部中出来的煞星!”后面那人嗤之以鼻道:“你懂什么?他本来就是阿修罗部中的罗睺,因为战功升到龙部…”
狄青不待多想,就听到远处通的一声响,惊天动地,一道夺目的亮光升到半空,停留片刻,如火树银花,银河泻地。紧接着,后桥寨前的方向鼓声大作,厮杀震天,一时间,银瓶乍破,刀枪鸣乱。高继隆放了信号,已开始攻寨!
狄青不再多等,身形一闪,已如灵猿般上了山顶。那两人听到巨响,正在吃惊,见一道黑影到了面前,忍不住喝道:“是谁?”
狄青拔刀,一刀两斩,已结果了二人。见众手下已纷纷登上山顶,低喝道:“跟我冲!”
高继隆率先发难攻寨,狄青如约到了寨后山顶,而武英也在高继隆发难的那一刻,对后桥寨侧翼发动了凶猛的进攻。
武英人在柔远寨,早有对党项人的后桥寨下手的准备,因此对后桥寨的地形暗卡颇为熟稔。
狄青说得不错,这些年来,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党项人急攻保安军,竟不想宋军还有反咬的勇气。
后桥寨,表面看起来牢不可破,却并没有武英想象中那么戒备森然。他带手下趁夜色潜伏,不多时,就拔除了后桥寨侧翼的几道暗卡。
高继隆信号发出的时候,武英正停在最后一道关卡的不远处。
这一道不是暗卡,而是明哨。那里搭了三个丈许的木制高台,上面坐着三个党项人,负责瞭望周边的动静。
关卡已近后桥寨,可就是这道关卡,让武英无法再近半步,他无法同时杀掉三个人而不让他们示警。
武英有了一刻犹豫,就在此时,一道烟花冲天而起,武英立即做了决定,就这么冲了过去。高台上的三人立即发现了武英等人的举动,吹响羌管,可警声才起,武英等人就到了高台下,抽刀就砍。高台倒落,三人滚下,宋军切菜砍瓜般地杀了三人,随即向寨中冲去。迎面冲来十数个巡视的党项军,叫道:“什么人?”
武英不答,只是一挥手,众人勇进。顷刻间,又杀了那十数人。众人浴血奋战,斗志昂扬,如狂风怒飙。武英这次带的二百人,均在边陲最前沿作战数年,远非寻常的宋军可比。而党项人不靠马儿驰骋,就像少了一条腿。此消彼长之下,宋军暂时处于上风。后桥寨两处现敌,饶是党项人彪悍,一时间也乱了分寸。党项人早就习惯了将宋人堵在堡垒中攻打,如今被宋人反杀到营寨中,还是开天辟地的第一次。
武英已如一把尖刀刺入了后桥寨,加力搅动,想要刺穿后桥寨的心脏。
就在此时,马蹄声遽响,如雷声滚滚。武英心头一颤,举目望去,见后桥寨宽绰的跑马道上,已奔来了数百骑的人马。那马势汹涌狂暴,让人兴起无可匹敌之感。
武英见状,知道这些人应是去援救寨前的党项军,低喝道:“闪!”
众宋军避其锋锐,闪到旗后栏外,营帐之侧,仗着障碍躲避马军。那数百骑见到这里的情形,马上一人叫道:“斩川,你去寨前,这些人交给我打发。”那人浓眉环目,膀阔腰圆,浑身的肌肉有如要爆炸出来一般。
一人应道:“好!”那人身形同样地魁梧,脸上一道刀疤,满是凶悍,轻蔑地望了宋军一眼,已向寨前冲去。
武英已认出,那两人正是后桥寨的将领——野利斩山、斩川两兄弟。
野利兄弟得知宋人攻寨,马上出兵支援。但后桥寨很多人前往保安军掳掠,眼下不过千余人手把守,寨前吃紧,两兄弟当以支援寨前为重。
野利斩川一走,带走了大部分的人手,只留下数十人迎敌。武英心中微喜,见一骑冲来,身形晃动,已躲在树后。那骑略有犹豫,才要绕圈去捉,武英身形跃起,一枪刺中敌手的咽喉。武英一招得手,心中反惊,因为身后传来两宋军的惨叫。武英转头,只见到野利斩山已手持砍刀,连斩两宋军。
还好宋军并不怕死,飞身前迎,长枪劲刺野利斩山的马颈。武英脚下用力,已向野利斩山奔去。他认出迎战那宋军叫做曾公明,本是柔远寨好手,持单钩枪,素来勇猛。野利斩山马术精湛,一圈马,竟然避开了曾公明的一枪。曾公明长枪陡转,反刺而上,毒蛇般噬向野利斩山的胸膛。
野利斩山出刀劲斩,风声如雷。曾公明一寒,他长枪变幻,本有后招,以为野利斩山会挡,希望借机钩住对手的长刀,缠住对手,不想对手长刀后发先至。曾公明知道单钩枪无法钩挡,只能一横,希望挡住这刀。
不想野利斩山刀快刀沉,势如破竹,长刀斩在枪杆之上,只是咔嚓一声响。曾公明不等闪避,已被连人带枪,斩成两截!
武英又惊又怒,已冲到野利斩山的面前。野利斩山嘴角带分轻蔑的笑意,长刀陡转,已到了武英的脖颈之前。这人力大招快,长刀舞动,如雷霆电闪,快不可言。
武英缩头闪身,倏然蹿到马腹之下。紧接着战马悲嘶人立,倒入尘埃。原来武英一枪刺中马腹,先逼野利斩山下马。野利斩山暴怒,不等马落,飞身而起,长刀舞动,如惊电劈落。
武英再闪,那一刀击在地上的大石之上,石为之裂。武英退,他蓦然发现,原来野利斩山没有了马,比马上的时候还要犀利十倍,武英挡不住!
武英退,长刀追斩,刀光如月,武英看似已失去了反击的信心。他一直在退,蓦地背倚大树,无路可退。野利斩山爆喝声中,再次举刀,一刀就要将武英连人带树斩成两截!他已看出,这次袭寨的主将就是武英,阵前斩将,胜杀百余宋军喽啰。
陡然间,几道黑影遽起,瞬间已缠住了野利斩山的腰腹、双臂和双腿。野利斩山一怔,长刀为之停滞了片刻。武英突然反击,一屈一弹,已如弩箭般爆射了出去。手上长枪如虹,深深刺入了野利斩山的胸膛。
野利斩山怒吼一声,浑身一震,绳索崩断,他用尽全身的气力挥刀!
长刀贴着武英的手臂斩落,鲜血飞溅。武英就地一滚,退出丈许,疼痛夹着冷汗,他被伤了手臂,可他毕竟还是杀了野利斩山!
武英绝不是懦夫,他一路退却,就是要引野利斩山入彀。
六个宋军早已手持套索埋伏在树旁,在野利斩山以为武英无力还手、心中大意的时候,瞬间捆住了野利斩山。但那六人只能缠住野利斩山片刻。
武英就求这片刻的时间,一击得手!
野利斩山还没有死!他那庞大的身躯晃了两晃,嘴角突然露出了诡异的笑。武英冷笑道:“野利斩山,你可想到会有今日?”
野利斩山嘴角溢血,惨笑道:“你以为…已胜了?”
武英蓦地瞥见野利斩山的眼中闪过一道光芒,炽热无比,暗自心惊,不待再说什么,就听野利斩山仰天长啸,有如负伤的狼临死前的悲嚎。
嚎叫未停,惊变已起。那持绳索的六人飞身而起,摔落尘埃,滚了两滚,再也不动,竟似已经毙命。
武英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背脊升起,他根本没有看到野利斩山如何出手,那六个宋军如何会死?这时野利斩山叫了声,“大哥!”
一人就像凭空出现,蓦地到了野利斩山的身边。武英忍不住地后退一步,就像见到了地狱来的使者。非使者,是修罗——阿修罗!
阿修罗,本意非天、非同类,说它像天神,却少了天神的功业;说它是鬼蜮,却有着天神的神通…如果这里还有能让强壮如牛的野利斩山叫一声大哥的人,定然是野利斩天。罗睺王野利斩天!
武英只听过野利斩天的大名,却从未见过这个人。他对野利斩天很好奇,好奇这人到底长得什么样。可在暮色中,借着淡淡的月色,武英还是看不清野利斩天这个人。那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像你在梦中对着一个人,虽竭力想要看清楚那人,却是虚无缥缈,不得其便。
武英天不怕、地不怕,当年护卫赵祯,就算面对生死之别,亦是义无反顾。可这时的他,突然有种心悸,只感觉汗水从额头不停地滚落,冰冷!
野利斩山望着兄长,嘴角反倒浮出一丝微笑,说道:“我要走了…”在那人的面前,他还像是个鲁莽的孩子。野利斩天不语,似乎没有什么感情,只是回了一句话,“我让他…陪你上路!”
野利斩山支撑到现在,终于闭上了眼。他的嘴角竟带着几分微笑,已认定兄长说的事情,一定能做到!
野利斩天将兄弟那雄伟的身躯如同花瓷般轻放下来,缓缓拾起兄弟遗留下的长刀,抬头望天道:“你是柔远寨的武英?”他神态孤傲,似乎对武英不屑一顾。
武英身躯微震,不想野利斩天竟然认识他。他只感觉野利斩天这人很瘦,瘦弱得和野利斩山不成比例。但这个人能从修罗部杀出来,本身就远比野利斩山要可怕。
“我是!”武英终于回话,长吁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放松下来。
野利斩天道:“那你可以死了。”他的语气中,根本不夹杂任何感情。面对兄弟之死是如此,取人性命也是如此。话音才落,他已到了武英近前。
武英眼前一花,毫不犹豫地就地一滚,已到了树后。可警觉陡升,用力一纵,就要到了树上。武英才一跃起,波的一声响,一刀透树而出,插在了他的腿上。
武英怒吼一声,已跌落在地。他做梦也没有想到,野利斩天竟有如斯神通,一刀刺树而出,差点儿就将他击杀当场。
野利斩天一刀隔树重创了武英,身形一闪,就要冲到武英的面前。
封雷怒吼声中,飞身扑过来相救。谁都看出,武英远非野利斩天的对手。可封雷人在半空,就被野利斩天飞出一脚踢中胸口。封雷一口鲜血喷出来,远远地飞出去,不等落地,陡然被人接住。
那人接住封雷,身形电闪…
野利斩天举刀欲劈,突然神色微变,低喝道:“谁?”他波澜不惊的语气中,突然夹杂着莫名的激动之意。他感觉敏锐,已察觉有人到了他的背后。那人倏然出现,如轻羽闪虹,来去无痕;又似山峰兀耸,亘古已存。人无声息,长刀划痕,引过月光,惊醒幽梦,堪堪已到了野利斩天的颈后…
狄青及时赶来,出刀!这本是必杀的一刀!当的一声大响,野利斩天蓦地出刀,一刀架在了自己的脖颈之上。
火光四溅,映照了狄青充满惊奇的一双眼眸。他出刀失手,已是一惊,可最让狄青惊奇的不是野利斩天让人惊悚的直觉,而是野利斩天的一双眼。
那略显消瘦寂寥的一张脸,没有杀气、煞气,有的只是无边的沉寂,让人总是感觉不算真切;而那脸上的一双眼,满是灰白之色。
这架得住狄青偷袭一刀的野利斩天,竟然是瞎的?
狄青不想信,但又不能不信,常人怎有那种眼眸?
那双眼眸木然地转了转,野利斩天突然道:“你终于来了?”他平淡的语气中蓦然带了分激动之意。
你终于来了!狄青根本不明白野利斩天说的是什么意思!野利斩天怎么会等他?野利斩天认错人了?狄青惊诧之际,突然有分悚然,回刀一架,已拨开野利斩天无声无息回击的一刀,大喝声中,单刀当空,径直劈了过去。
原来野利斩天在使诈!他不过是乱人心弦,趁机偷袭!
野利斩天身形飘忽,已避开了狄青的单刀,口中喃喃道:“好,很好!”他说话的工夫,长刀展开,举重若轻,趁狄青脚未着地,倏然削去。
狄青不及缩脚,单刀一点,不偏不倚地刺在刀背之上。叮的轻响,单刀一弯,人已借力而起,身形陡转,反刺野利斩天的背心。
那刀刺出时,狄青瞥见野利斩天嘴唇喏喏而动,像在说着什么,竟有些心悸。
好,很好!这又是什么意思?野利斩天激斗之中,还能喃喃自语,他到底是在蛊乱人心,还是施展什么咒语?
狄青单刀刺到,野利斩天也不回头,长刀反背,已架开了狄青的单刀。他眼虽盲,可出手过招,好像浑身上下都是眼睛。
夜幕沉沉,火光明耀。二人以快打快,身形飘忽。野利斩天有如鬼魅幽灵,飘忽不定,狄青却已变成了一把出鞘的刀,纵横捭阖,横行高歌。
武英见了,心中不知是何滋味,他勤习武技多年,竟从未见过世上还有如此武功、如此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