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甚为凄凉,继续道:“三哥当年信神,就找我一起琢磨。他对我真的不错,很多事情都告诉了我,他给了我滴泪,告诉我五龙的神奇,甚至费尽心思的从波斯远海取了两具水晶棺,还分了我一具。他对我真的很好。”
八王爷是太宗的第八子,而赵恒是太宗的第三个儿子,因此八王爷一直称呼赵恒为三哥。
“是呀,他对你是真的好,所以连他的女人都要跟你分享。”刘太后冷淡道。
八王爷嘶声道:“不是这样的!是你在勾引我,我知道那时候你很寂寞。”
“你住嘴!”刘太后厉声道。
八王爷叫道:“我死都不怕了,还怕什么?我知道你其实想我说的,你提醒我,就是想折磨我,也想折磨你自己!我真傻,傻的信了你的话。当年刘美死了,三哥在求神,你很空虚寂寞,于是你就趁着我在宫中的时候,刻意勾引我。”
刘太后呼吸粗重,竟出奇的没有再说什么。
“我真傻,傻的以为你真的喜欢我。于是我就背着三哥,和你厮混在一起,后来我终于想明白了,你和我在一起,不是为了喜欢我,而是想要个儿子。嘿嘿,你为了皇后的位置,真的什么手段都用尽了。你让我在三哥面前说你的好话,让我在朝臣前拥护你为后,甚至还想利用我,让我帮你生个儿子,但你从头到尾,眼中根本没有我。”
刘太后冷冷道:“不错,我就是把你当做一条狗,一条公狗罢了。”谁也想不到,高贵的刘太后会说出这种话来。
八王爷一点都不奇怪,他笑了,笑得前仰后合,涕泪俱下,“我是公狗,那你是什么?你是母狗吗?你本来就是个婊子,你或许连婊子都不如。婊子为了钱什么都肯卖,你为了权却什么都可以放弃。你先放弃了你那个哥哥攀上三哥,后来又勾引我,后来看我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甩鼻涕一样的甩了我。李顺容生了天子,你生了羽裳,你为了皇后的位置,竟然狠心的把羽裳丢弃,称赵祯才是你生的。三哥没有说什么,他也是真心爱你的,他唯一希望的就是,他亲生的儿子能登基。但你为了皇位,又和赵允升要算计你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可惜三哥显灵了,你怕了。你不怕活着的三哥,你怕死的三哥,你老了,也知道怕了。刘娥,你这一辈子,究竟为了什么?难道就是为了那个皇位吗?可你得到了什么?”
刘太后反倒平静下来,沉冷道:“我得不到的,你也别想得到。我丢了你女儿又能如何?”
八王爷嘶声道:“你直到现在,还说羽裳只是我的女儿?她难道不是你的女儿?枉我还把滴泪送给了你,我那时候,真是被猪油蒙了脑袋!”
“你没有被猪油蒙了脑袋,你不过是个沾沾自喜的伪君子罢了。”刘太后无情道:“你其实内心也不服你表面上尊敬的那个三哥,你莫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巴结我,给我滴泪,假意被我勾引,无非是奢望你三哥归天后,你能从我这里,得到些甜头,甚至也在龙椅上坐几天。嘿嘿,我偏不让你坐龙椅,你能把我如何?我让宫女带你女儿出宫,打碎了滴泪,把半块滴泪放在你女儿的身上,把另外半块给你看,然后就丢到了永定陵去。你以为我真的想让你找到她?你真以为我和你余情未了?哈哈,你错了,我不过是想让你一辈子被折磨罢了。”
“杨羽裳是你的女儿,难道你对她真的没有半分感情?她就剩下最后的一分生机,你还要扼杀?你到底还是不是人?”八王爷嗄声道。
刘太后笑笑,缓缓道:“你真的对你女儿有感情?那我给你个机会。我可以把杨羽裳按照你的意思,封存在玄宫之内,等你们找到香巴拉。”
八王爷怔住,半晌才道:“你要什么条件?”他实在太清楚眼前的这个女人了,因此不敢相信刘太后会这么轻易答应他。
“我没有条件,我无条件的答应你。”刘太后笑容中有着说不出的冷酷之意,“我不信你女儿能有奇迹,但我可以给你个希望,因为我很想看看你在绝望等待中死去的样子。我有个秘密,关于香巴拉的秘密,可我不会告诉你。你若是知道了这个秘密,我只怕你会一头撞死在墙上。”她说罢,哈哈大笑,笑容中有说不出的疯狂诡异。
八王爷听到,浑身颤抖起来,一张脸已满是惊怖悲哀之意,
夜深沉,灯火阑珊处,明月当头,泪水心流。
狄青从杨府走出来的时候,眼角泪痕未干,但胸膛已经挺起。他一口气将所有的心事哭了出去,他现在要做的事情,看起来已很明了,去西北寻找香巴拉,救回杨羽裳。
他要离开羽裳了,但离别是为了相聚!
走过一条长街的时候,街边的酒楼正喧,似乎有什么人在聚会。但热闹是别人的,和他无关。
狄青甚至没有去望,就那么落寞地走过了长街,他需要好好睡上一觉,然后考虑怎么去西北,怎么开始寻找一事。
就在这时,酒楼二楼上,突然飞身下来了一人,落在狄青面前。狄青抬头望过去,有些诧异道:“武英,怎么是你?”
拦住他的是武英,那个和他共患难的殿前侍卫。武英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但这时候,意兴横发。
武英望着狄青的双眸,眼中有分同情,但转瞬豪放道:“我在楼上说是你在楼下,他们还不信。狄青,大伙都在楼上,你也去喝一杯酒,好吧?”
狄青正待婉拒,武英已道:“明日我们就准备去西北了…”
狄青听到“西北”两字,心头一颤,诧异道:“西北?你们去西北做什么?”
武英笑道:“听说这段日子来,党项人一直很猖獗,不停地骚扰大宋的西北边陲。我们这些日子觉得气闷,早就商议着要给元昊些颜色看看。今日我们请命去西北赴援,没想到兵部和三衙当日就准了。”
狄青心想,赵祯当初留众人在禁中,虽说事后这些人只护驾,没做什么,但武英、王珪他们多半知道参与宫变,会引发朝廷的猜忌,这才主动避祸请戍边陲了。转念又想,说不定人家真的想保家卫国呢,狄青呀狄青,你自己胸无大志,莫要觉得旁人都是如此。
武英又道:“狄青,这一去,说不定就是生离死别,再也不能相见。我们知道你也不太痛快,但无能帮你。不如大伙再痛痛快快地喝一场,从此天各一方,快意恩仇好不好?”
酒楼处也有几人探出脑袋叫道:“狄青,上来吧!”
狄青听武英豪情满怀,见弟兄们召唤,心中忍不住也有热血激荡,喝道:“好,今日就痛痛快快的醉一场!”
他和武英并肩上楼,发现楼上只有一桌,桌旁尽是熟人。有沉稳的王珪、有老练的李简、有威猛的朱观、还有锐气正酣的桑怿…
张玉、李禹亨二人,也都坐在桌旁。这些人都是曾经和狄青并肩作战的侍卫,均商量好了,决心去西北,他们唯独没有和狄青商量。并非他们看不起狄青,只是他们早认为,狄青离不开京城。
众人见狄青上楼,都停了杯,望着狄青。他们都知道狄青的事情,可无从安慰,更知道这时候的安慰,只会引发狄青的心痛。狄青却已道:“今日谋一醉,不醉不归,换大碗来!”
众人舒了口气,换了酒碗笑道:“好,不醉不归!狄青,我们敬你一碗酒。”这些人都知道,此去沙场险恶,远比京城要活得辛苦,但所有人均有一腔热血,无所畏惧。
狄青端起酒碗,望着众人激荡飞扬的神色,突然想起杨羽裳昏迷前曾说过,“狄青,你在我心中,本是天下无双的盖世英雄!”
这句话,他几乎要忘了。可今日一碗酒,兄弟们的豪情热血,让他蓦地想起往事,眼帘湿润。他霍然醒悟过来,羽裳为何要说这句话。
羽裳说这句话,本是有深意的。就因为她知道狄青的性格,她怕狄青随即就和她同死。她想让狄青坚强的活下去,做个天下无双的盖世英雄,让她杨羽裳在天上看到。
可他这个鲁莽的汉子,直到这时候,才能体会到羽裳如海的深情。羽裳就算要去了,也还在为他狄青着想。
一想到这里,狄青鼻梁酸楚,胸中如千针攒刺,良久才说道:“各位兄弟,今日我和你们同饮一杯,大家西北再见。”
众人有些吃惊,张玉道:“狄青,你也要去西北吗?”
狄青终于下定了决心,暗想反正也是去西北,左右都要靠缘分,为何不像这些兄弟般,轰轰烈烈?
羽裳一直想看他成为天下无双的盖世英雄,他就算找到了香巴拉,也不想羽裳醒后,再见他还像现在这样浑浑噩噩。郭大哥说的不错,一个人不想万事求人,他就必须有自己的本事。学会太保刀法,横行天下,能力越大,说不定更有机缘。
一想到这里,狄青重重点点头道:“你们均去西北建功立业,怎么能少了我呢?”
张玉哈哈大笑,转头对李禹亨道:“我早说过,狄青是条汉子,拿得起放得下,你偏说狄青不会去。”
李禹亨喏喏道:“可他…总不会就这么去吧?”
狄青心中虽也有不舍,但转念一想,自己早一日去西北,也就多一分救回杨羽裳的机会,遂道:“好男儿,何必婆婆妈妈?我明日就去请圣上准我前往西北,到时候,兄弟们一同作战!”
众人均喜,齐声道:“好!到时候,兄弟们一同作战!”
是时,众人抛开了一切,开怀痛饮。
儿须成名酒须醉,酒后吐露是真情。武英喝到酣畅,突然以筷子击着酒碗,借着酒意大声吟唱道:“天威卷地过黄河,万里羌人尽汉歌。莫堰横山倒流水,从教西去作恩波!”他唱得铿锵,有如兵甲烽起,满是激昂。
众人听了,热血沸腾,不由跟着吟唱,只感觉歌声粗犷,尽是豪情。
朱观一旁道:“武英,不想你功夫好,才情更好,做得一首好诗。我就不行了,除了能打之外,字都不识得几个。”
这些人虽相识不久,但经过永定陵、宫变两事后,早就如兄弟一般。
武英哈哈大笑道:“我哪有这种才情,这首诗歌听说本是塞下曹玮将军所做,一直流传了下来。想曹玮将军横行西北数十年,让羌人从不敢入侵宋境半步,今日你我虽无曹将军的威名,但若论雄心,不应该输给曹将军。今日一别汴京,不知何时能回,也不知能不能回,但男儿当成名,笑杀白头吟,酒已尽兴,这就走吧。”
他踉跄着站起,大笑下楼,还不忘记大声唱道:“天威卷地过黄河…”
歌声豪放悲凉,饱含着男儿的热血雄心,壮志豪情。那歌声转瞬去得远了,让多年靡靡不振的汴京,突然有了种萧杀悲壮之气。
众人纷纷起身,跟随下楼,一路长笑。
狄青望着众人的慷慨激昂,听着歌声阵阵传唱,突然想到,此去经年,风刻沙磨,尘起烟凝,不知道要有多少热血悲壮就此洒在边塞的青山黄土之上。
那曾经的朋友、曾经的亲人、曾经的兄弟,说不定千古扬名,说不定埋骨荒山,但死也好,活也罢,终究是痛痛快快地战了一场。
一想到这里,忍不住地心酸、忍不住地血沸、忍不住的热泪盈眶!
狄青心中虽还悲楚,但那股热血已冲淡了悲意。
我要去西北!一个声音心中高喊。狄青挺起胸膛,望明月高照,宛若望见那盈盈的笑脸,含情的双眸,一字一顿对他说道:“狄青,你在我心中,本是天下无双的盖世英雄!”
那一刻,明月正悬,热血沸燃,狄青意志前所未有的坚定,自语道:“我要去西北。”
他要去西北,为了那平生挚爱没有说过、但铭刻心间的生死之诺,亦是为了那天地间的浩浩荡荡,千古永垂的男儿豪情!
(第一卷完)
歃血(贰)关河令
第一章 关山(1)
我要去西北!
狄青立在赵祯面前时,肯定地说出了自己的心意。
赵祯有些诧异,还有些疲惫,也有些伤感。这几日来,听说西北将乱,禁中侍卫多请命前往西北,赵祯尽数应允了。
或许赵祯也早就想派人前往西北一战了。他虽没有见过元昊,但从种种迹象来看,元昊一直惦记着他,甚至不惜派人为乱宋境,刺杀于他。
此仇不报,他寝食难安。但听到狄青要去西北,赵祯面色一黯。最近那几个当初宫变救护他的侍卫,都提出去西北,赵祯岂能不知那些人的心思。那些侍卫只怕搅入宫争,被人猜忌。只是他真的想要教训元昊,因此这些禁军精英要去,他也就准了。他还准备备军西北,希望能让元昊知道,一些事情,早还迟还,迟早要还的。可狄青难道也是和那些侍卫一般的想法?狄青本不应该这么害怕的。
赵祯沉吟了许久才道:“狄青,你不必去西北的。其实那些人去西北,本也没有必要,我只信得着你们。”
狄青见赵祯犹豫,又看到他那孤零零的神情,想起当初那个软弱无助的圣公子,心中一软,不过转念想起羽裳,只能抛开一切。沉默半晌才道:“我们去西北,不是怕圣上、太后猜忌,而是真的想要去。男儿习武,逢国有急,岂能不赴?”
“王珪他们,是朕最信任的侍卫。但你和王珪他们又不同的。”赵祯感慨道,“狄青,他们是我的臣子,但你是我的兄弟。真的,我一直把你当兄弟的,自从你在夜月飞天面前,宁可性命不要,也要帮我的时候,我就对自己说,以后…我也可为狄青做一切的。”赵祯眼中满是诚恳,甚至不再自称朕。
见狄青不语,赵祯问道:“你还记得在孝义宫时,我和你说过的话吗?”
狄青当然记得,他记得当时赵祯脸色苍白地对他说,“狄青,你一定要帮朕,我求求你。若这件事成,朕就和你是生死弟兄,永不相弃!”
他到现在,还不知道赵祯要去玄宫取什么,但看起来,只是一本天书,就已拯救了赵祯。他还记得,赵祯伸手一划,对他道:“朕若亲政,要做个千古明君!若朕掌权,定会重用你,朕若是汉武帝,你就是击匈奴的霍去病;朕若是唐太宗,你就是灭突厥的李靖!”
这本是他和赵祯之间的约定,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他若知道,最终是个这种结果的话,他宁可什么都不做,他宁可远远地离开京城,甚至宁愿从未见过杨羽裳。他不想当霍去病、不想当李靖,他只想和杨羽裳在一起。
狄青想了太多太多,终究什么都没有说。望着赵祯感慨的眼眸,想着还在昏迷的杨羽裳,狄青只是道:“圣上,臣不记得了。臣和王珪他们,本没有什么不同的。”
赵祯微愕,转瞬看到了狄青眼中的悲凉,明白过来,怅然道:“你不记得,朕记得的。朕说过的话,答应的事情,从来不会忘记!”
走下龙椅,走到狄青的身边,赵祯目光诚挚,说道:“你执意要去边塞,我不会拦你。但这些年来,朕很寂寞,从未有过真心的兄弟,见到你们这些侍卫称兄道弟,很是羡慕。朕真的希望你可以留在朕的身边。”他还试图作一下挽留。
狄青低声婉拒道:“请圣上成全。”赵祯望着狄青那张忧郁的脸,心中突然一动,已有了打算。暗想狄青眼下伤心,不过是一时冲动,我让他散散心,然后再想办法调他回转好了。想到这里,赵祯点头道:“好吧,你要去西北,朕就成全你。你想要做什么官?”
狄青道:“臣只想和王珪他们一样就好。”
赵祯看了狄青半晌,道:“好,朕今日就和兵部说一下。你可以去延州。”
狄青才待告退,赵祯又道:“狄青,你记得,朕说过的话,不会不算。你若真在边陲有所作为,朕定当重用你,为朕收回失去的疆土!还有…你记得,如果有时间就回来看看朕,朕很喜欢和你说说话。至于别的事情,你不用考虑太多,自有朕为你做主。你还带着朕的那面金牌吧?”见狄青点头,赵祯肃然道:“你有那面金牌,就要记得,有朕在你身后!”
狄青点点头,默默地转身离去。赵祯重重地叹口气,心想我都说到这种程度,狄青若真想升迁,只要说一句,轻而易举的事情。但狄青终究没有说。
狄青是聪明还是傻?他为了个女人这么做,到底值不值得?赵祯转念又想到,当初王美人离开自己的时候,自己不也这般失魂落魄?想再过一段时间,狄青应该会好转,到时候再让他回京城也不迟。
在龙椅上放缓了身躯,赵祯神色中多少带了些疲惫。望着狄青消失不见,他的眉头又锁了起来,喃喃自语道:“接下来,我该怎么做呢?”
宫殿森森,阳光照进来,却照不到赵祯的身上。狄青临出宫门的那一刻,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目光尽处,那个龙椅上的人,坐得那么高,显得如此远。
狄青没有再看,才走了不远,迎面就有一个人走过来。狄青止住脚步,望着那人道:“伯父…”
那人正是八王爷。八王爷仍是憔悴,双目充血,见到狄青的那一刻,挤出了点儿笑容。向四周望去,见没有人留意,低声道:“狄青,不幸中的幸事,太后答应我的请求了。接下来,你…你准备怎么做?”
狄青错愕,难以相信太后会答应这么疯狂的要求。他并不知道八王爷和太后达成了怎样的协议,可知道八王爷没有必要骗他,犹豫道:“伯父,我才得到一个消息,说香巴拉可能在西北,我向圣上请命去西北。戍边的同时,打探香巴拉的下落。”
本以为八王爷会有不同的建议,没想到八王爷点点头,怅然道:“狄青,说实话,对于能否找到香巴拉,我没有一成的把握。”
狄青心头一沉,听八王爷又道:“可这世上很多的事,绝非你有把握才会做,对不对?唉…我只信苍天不会这么无情,也信老夫的苦心不会白费,更信你狄青对羽裳的一片情。羽裳剩下的事情,我来处理就好。”
“我还想再看一眼羽裳。”狄青犹豫良久,终于又道。他终究还是不舍的。
八王爷摇头道:“狄青,不能了。实不相瞒,此事极为重大,我在昨夜,就把羽裳送往玄宫了。”
狄青忍不住地心酸,想着许久再也见不到杨羽裳了,喃喃道:“也好,也好…”他不知说了多少个也好,可也冲不淡离别的伤情,但终于还是挺直了腰板,缓缓地转过身,才待向宫外走去,突然又止住了脚步。“伯父,我想再问一句。”
“你要问什么?”
“羽裳在玄宫,可以留多久?”狄青声音已有些颤抖。他想问的是,杨羽裳究竟能不能撑到他找到香巴拉。至于找到香巴拉,能不能救治杨羽裳,他根本不再去想。
八王爷的脸色变得凝重,反问道:“你信不信我?”
狄青涩然道:“当然信了。”
八王爷缓缓道:“这世上,是有奇迹的,只是在于你肯不肯去信。在我看来,羽裳甚至能比你我活得更久。你莫要忘记了,你本身就是个奇迹,你本不能杀了赵允升等人的。”
狄青心头一亮,蓦地信心大增,点头道:“对,你说得对,我知道了。”他本身的确是个难解之谜,但八王爷提及这点,难道也知道了什么?狄青不再多想,向八王爷深施一礼道:“伯父,羽裳靠你照顾了。”心中在想,羽裳,我一定会回来的!霍然转身,狄青大踏步离去,长枪般的身躯,挺得笔直。
八王爷看着他的背影,眼中露出奇怪的表情,想对狄青说什么,终于还是叹口气,喃喃道:“羽裳,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要救你回来!一定!”
天有云,浓云若龙,出了汴京,青山似洗,万木啸风,好一派壮丽山河。
塞下秋来,风景迥异。京城的秋,就算冷,也带着冠盖的鲜艳、鲜花的柔弱、市井的喧嚣。但塞下的秋,一望千里,总带着苍茫的黄、暗淡的灰,还有那流动的青色。一只大雁鸣叫声中,南飞而去,虽独,但无眷恋之意。千里荒芜中,不时传来羌笛悠悠,轻烟若霜,更增天地间的苍凉之意。
晚风连朔气,新月照边秋。
本是有些荒凉的西北军州之地,也有繁华的地方,那就是延州城。延州城,实为西北第一城池。延州城故址本是丰林县,其城本是大单于赫连勃勃所筑,本名赫连城。后来宋立国,西北有乱,西平王李继迁在西北杀出一片天空。大宋为抵抗横山西的党项人出兵犯境,这才又重修赫连城,改名延州城。
延州城依山而建,有延河横穿,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大宋经营许多年后,延州城已成为西北第一大城,更因西北数十里外,有眼下边陲的第一大寨金明寨,号称拥兵十万,延州城有金明寨做后盾,看起来已固若金汤。故西北流传一个说法,寨中金明,城中延州!
羌笛城外悠悠,丝管城内繁急,就算已在寒晚,延州竟也很是热闹。
延州城内,竟也和汴京一样,满是繁华之气。丝管之声,是从延州知州府传出的。府上高位端坐一人,肤色白皙,颌下黑须,有双保养得如同女人般的胖手,一只手端着酒杯,一只手捋着胡须。那人华服高冠,正眯缝着眼看着堂中歌舞,可神色间,隐约有丝忧思之意。
舞急歌清之际,突然有兵士入内禀告道:“范大人,狄青求见。”
范大人皱了下眉头,不耐烦地回了句,“不见。”
旁边有一参军模样的人道:“范大人,狄青这一年来,不停骚扰大人的安宁,总是这样,也不是个办法。”那参军黑面黑须,肤色也是黝黑,有如烧焦的木炭,和范大人倒成了鲜明的对比。
范大人想了想,叫住了兵士,问道:“耿参军,依你之意,如何应付这个狄青呢?”耿参军道:“卑职这几天查了下西北各地的边防情况,知道新寨指挥使丁善本死了…”
范大人心中奇怪,打断道:“丁善本正当壮年,怎么会死呢?”耿参军道:“根据新寨传来的消息,说他是出寨巡视情况的时候,被野蛮的羌人所杀。”
范大人心中微颤,暗想这戍边的官儿不好做,总是打打杀杀,好不晦气,我什么时候才能回转汴京呢?
范大人叫做范雍,去年还是个三司使,是个优差。可自太后不再垂帘后,赵祯开始亲政,借故说边陲吃紧,就将范雍派到延州任职。范雍眼下为延州知州,又是陕西安抚使,可算是西北第一人,能调动西北的千军万马,若论职位,只比三司使要高。
可范雍很不喜欢这个官儿。边塞太冷、太荒,而且又没有什么油水,就连花儿开得都不艳。范雍没到延州的时候,就已厌恶延州。不过范雍知道,他并没有选择。他在汴京的时候,就一味地巴结太后,天子亲政了,肯定要肃清太后的党羽,他范雍,算是太后的一根羽毛了。一想到这里,范雍就忍不住地叹气,后悔自己没有什么先见之明,若是和狄青一样,提前巴结赵祯,那就好了…
人生就在选择呀,不经意的一个选择,就可能改变了后半生的命运。范老夫子有些悲哀地想到。想起自己选择失误,范老夫子连歌舞都无心思看了,摆摆手,示意歌舞暂停。又想到,这个狄青,听说是拥天子那派。这一年来,天子亲政,好像也有对西平王元昊用兵的迹象,可天子传下的圣旨为何吩咐说,“狄青有功之臣,不必重用呢?”
原来狄青一年前就到了西北,具体如何安置,当然由安抚使兼延州知州的范雍负责。范雍到边陲后,就把众殿前侍卫分到各处,他分派王珪、武英、张玉等人的时候,没什么迟疑;可处理狄青的时候,很是挠头。因为这个狄青是天子钦点、三衙派出的殿前侍卫!
范雍虽觉得狄青比他的地位相差十万八千里,可此事既然和天子有关,他就不敢怠慢。不过圣上在狄青的调令上,亲笔写了一句,“狄青有功之臣,不必重用!”这让范雍很费解。
赵祯写这句,其实就是想让狄青在边陲走一圈,不必担当什么职位,若厌倦了边陲的事情,就再回京城任职好了。赵祯对狄青,还是很有感情的。狄青虽是赵祯的臣子,但在赵祯心中,还是希望把狄青当朋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