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见刘太后失去常态,都大为诧异,不明白刘太后为何惊慌,也不解赵祯念的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
只有郭遵一震,扭头望向赵祯,眼中满是古怪之意。郭遵只望了一眼,目光又落在狄青身上。
皇仪门前,惊变迭出,旁人都听得惊心动魄,只有郭遵心若死灰,悲伤地望着狄青。他心中只是想,我只为弥补过错,才带狄青来汴京,可狄青变成今日的情形,还不是因为我?我若不多事,怎么会到今日的局面?大错已成,我如何对得起梅雪?
想到这里,郭遵已摇摇欲坠。当初他就算立在高手不空、夜月飞天面前,也从未有过这般虚弱的时候。
狄青还在喃喃说着什么,没有人去听,狄青也不想旁人听到。他泪已干,双眸红赤,虽不再流泪,可那神色,比落泪还要伤心百倍。
刘太后惊叫后,颤声道:“祯儿,你这些话…谁…谁…说的?”
赵祯大是奇怪道:“天书上写的呀。”他展开天书,对着刘太后。又是一道闪电劈开,耀明了书页,众人清清楚楚地看到,书上并无点墨,空白一片,不由都是大寒。
书上没有字,那赵祯看的是什么?有鬼?
一念及此,所有人都毛骨悚然。但见赵祯神色正常,又不像是发疯。赵祯没有发疯,可在场众人已要发疯。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刘太后嘴唇喏喏,只是道:“不可能,不可能的!”她心中有个极大的恐惧,赵祯所说的话,除了真宗赵恒对她说过外,再无第三人听到。
既然没有第三人听到先帝说过的话,那话也不会是她对赵祯说的,那赵祯怎么知道此事?
蓦地想起当年之事,赵恒对她说过,“娥儿,这天书很是奇异,听说只有有缘人才能读到其中的内容。朕有一次,有幸就读过几句。造化神奇,真的不可思议。”
她本不信的,她不信什么鬼天书,但现在,她还不信吗?
又想起真宗临终前,紧紧握住她的手,阴森道:“娥儿,祯儿虽非你亲生,但你一定要待他如亲生儿子一样。你要保护他,辅佐他登基,将朕的江山交给他。你不能有异心,你不能对不起朕,因为朕待你始终不薄!你说,这些年来,朕可有亏待你的地方?”
她那时候只是点点头,赵恒没有亏待她的地方,相反,她有负赵恒!
刘太后这些年,若要登基,机会也有。但她始终害怕,不怕群臣,只怕赵恒临死前望着她的那双眼。
再想起赵恒弥留前,就她一人在赵恒的床榻前。赵恒已陷入昏迷,口中喃喃地念着几句话,那几句话,就是赵祯今日所言。
“五龙重出,泪滴不绝。天降神火,八殿遭劫。执迷不悟,魄魂难协。诺若不守——红颜空嗟!”
弥勒佛被毁,五龙重出了,有人流泪了。禁中着火了,烧几个大殿不重要,关键是人为还是天烧?自己始终不想放弃登基的念头,这些日子总是惊恐梦醒,祯儿也做怪梦,还有祯儿梦中那烧焦的山是怎么回事。那梦本是真宗曾经说过的,祯儿怎么又会知道?
宫中最近异象频生,也是真宗在警告她吗?
执迷不悟,魄魂难协!
难道这世上真有幽灵,在冥冥中狞笑望着世间一切?
托梦,是托梦吗?赵恒托梦回来了?一想到这里,刘太后浑身发冷。
前面的话都应验了,那最后一句话呢?
刘太后望着远处的杨羽裳,又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脸。
她最近老得厉害,就算怎么服补都无济于事。红颜空嗟,是说杨羽裳的死,还是说她的老,抑或是…
刘太后已不敢想下去,周身冷汗。
赵祯已道:“叶知秋,你想说什么,就说下去。”
众人都看着太后,太后目光空洞,并无一语。赵祯虽是皇帝,但眼下宫中均是太后的人,只要太后说一句,谁都不能不听。
但太后就是不说话。
不知何时,雨渐渐歇了,雷声也小了。但众人心中的惊天骇浪,仍滔滔不绝。
叶知秋轻咳一声,已道:“八王爷所言不错,今日宫中起火,一半天灾,一半人为。有人收买了罗崇勋、杨怀敏二人,为乱宫中。又说服刘从德、马季良造反。马季良、刘从德早就有心拥护太后登基,但为人不聪明,反被那人利用,做了替死鬼。”
叶知秋说的是有人,并没有明指,可谁都知道,他在说赵允升。
所有人都望着赵允升,赵允升抬头望天,淡淡道:“你可知道他为何这么做?”
叶知秋反问,“为什么?”
赵允升望向刘太后道:“我想是因为他对太后太过忠心了。”
刘太后心头一颤,忍不住又想开口。这次宫变,本和她无关,但刘太后虽老,却一点也不糊涂,知道马季良要反,肯定是要拥护她登基。就算赵允升策划了此事,自然也是为了拥护她登基。
刘太后对赵允升一直视若亲生,她也觉得赵允升对她,满是忠心。
如果没有赵祯,这天子之位,本来就是赵允升的。
赵祯一天天的长大了,赵允升他们已等不及了,刘太后很多事情都明白,可她想到天书所言,又沉默了下来。
叶知秋冷笑道:“他真的是对太后忠心吗?恐怕不是吧!他一直想当皇帝,可惜命运不济,于是他只有指望太后登基。因为只有太后登基,才有把皇位传给他的希望。他一直装作卑微懦弱,甚至在圣上面前装作无能。”
赵允升阴冷地望着叶知秋,全没有了当初的谦卑。
赵祯恍然道:“赵允升,原来你当初建议太后让朕去永定陵,早有预谋!”
赵允升道:“圣上莫要忘记了,是你让我求太后的。这怎么是我的预谋?”
赵祯一滞,又气又恼。
叶知秋不理赵允升的讥诮,续道:“那人知道圣上私服出京,心中暗喜,于是买通元昊手下八部中人,暗杀圣上。他打着如意算盘,知道只要圣上一死,太后肯定登基。太后登基后,他凭借太后对他的溺爱,要当皇帝已不难了。但他没有想到机关败露,行刺不成,圣上竟能安然回京。圣上回京,让侍卫留在禁中,又让郭遵去见太后说明那人的一切阴谋,请太后公正对待。那人意识到不妙,知道那些侍卫就是要抓他的,因此先发制人。他早知道永定陵事败,所以提前布局,才有了今日袭驾一事。不过那人很是小心,就算是袭驾,都不肯亲自出手,只让罗崇勋放火制造混乱,又让杨怀敏去骗圣上到延福宫,然后派之前混入的刺客逼圣上到皇仪门,就是想让刘从德、马季良亲手弑君。”
众人听了,不由心悸赵允升的连环计,又佩服叶知秋头脑的条理清楚。
叶知秋又道:“本来事情就要成功,不想人算不如天算,狄青挺身救驾,又抓了刘从德。那人非常诧异,在狄青发狂之际,故意激怒狄青,这才导致刘从德身死。”
刘太后听到这里,身躯微震,瞪着赵允升。赵允升移开了目光,不敢和刘太后对视。
叶知秋轩眉道:“那人只以为刘从德、马季良都死,他计划虽败,但无人再泄露,这件事就可以敷衍过去。哪里想到圣上执意要查此事,八王爷又揭穿了他的阴谋,他既然无法隐瞒,索性就装作对太后忠心的样子,还想拖太后下水。不想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那人机关算尽,终究难逃天理公道。”
叶知秋说到这里,终于停了片刻,问道:“不知道那人可承认这些事吗?”
赵允升拊掌道:“叶捕头不愧是京城名捕,谎话说得和真的一样。我很想问问,那人是谁?”
叶知秋毫不退缩,盯着赵允升的眼睛道:“那人就是成国公你!”
赵允升讥诮道:“我只想问叶捕头一句,你真的觉得,我有那么大的本事吗?”
很多人脸上都有疑惑之意,赵允升说得不错,这一切需要庞大的人力和精心的算计,无论怎么来看,赵允升都很难做得如此缜密。
叶知秋道:“你有这能力的,因为你不止是成国公,你还有另外一个身份。”
赵允升眼中寒光闪动,揉揉脸道:“哦?什么身份?”
叶知秋吸了口气,肃然道:“你另外的一个身份,就是弥勒佛!你就是那个和元昊勾结,妄图里应外合,颠覆大宋江山的弥勒佛主!飞龙坳一战,你虽逃脱,但今日此时,你难逃一死。”
众人皆惊,耳边如炸雷响起。
赵允升竟是弥勒佛主?这是真的?
刘太后也是满脸的诧异,难以置信叶知秋所说的一切。
听到叶知秋这般说,赵允升反倒平静下来,淡淡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何不指我就是元昊呢?”
叶知秋道:“赵允升,当年先帝无子,太后慈心,将你养于东宫,但你不思报恩,居心不轨。后来圣上入主东宫,请你出了东宫,你心中忿然,竟偷偷去西北,联系李德明,请他助你篡位。”
赵允升只是冷笑,也不置辩,可一双眸子转来转去,不知在想什么。
叶知秋又道:“李德明不敢得罪大宋,也就不肯和你同流合污。可后来继位的元昊却是野心勃勃,一心要搅乱中原江山,竟和你一拍即合,于是你们合谋,由你假扮弥勒佛主,由元昊暗中抽调八部人手助你。你们一方面搅乱大宋天下,另外一方面却在试着一种迷药,让人喝了后,狂性大发。元昊这般作为,当然是为攻打大宋西北城池做准备,你这番作为,却是为了取信元昊,同时痛恨失去皇位,不想让太后、天子心安。”
赵允升仍是一言不发,可额头上水滴流淌,也不知是雨是汗。
刘太后望着一地尸体,神色茫然,再望赵允升的眼神中,已没有慈爱之意。
叶知秋并不因为赵允升的沉默,就放弃了追查,“你这次宫中纵火袭驾,仍不忘记挑拨太后和圣上的关系,刻意制造圣上对太后不利的假象,因此在郭指挥护送太后去帝宫的时候,你射了太后一箭!”
太后一震,冷望赵允升道:“叶知秋所言,可是真的?”
赵允升退后一步,仰天狂笑道:“叶知秋,你不如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我身上好了。”
叶知秋见赵允升神情激愤,心中微动,感觉自己的推断可能有误,但还是说道:“当然还有其他的事情。大相国寺中,弥勒佛被毁,本没有人知道五龙藏在那里,但元昊部下知道了,不用问,肯定是你从太后口中得知,又说给他们听了。我本来也想不明白,为何宫中有这么多的惊变,想必也是你在捣鬼,只想惊吓太后,得偿阴谋。若非你赵允升,还有谁能轻易在宫中杀了许多人而神不知鬼不觉?”
太后脸色已变,冷冷的望着赵允升,眼中满是伤心和愤怒。她最疼爱赵允升,从未想到,赵允升竟瞒着她做了这么多的事情。如果叶知秋所言是真,那赵允升要杀的,就不仅是赵祯了!
赵允升脸色铁青,咬牙道:“叶知秋呀叶知秋,我只以为你有些头脑,哪里想到,你并没有那么聪明。眼下你当然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反正也没人指证。”
叶知秋道:“成国公若真以为在下信口雌黄,那可是大错特错。当初永定陵八部之人尚有活口,我已带到京城…”
赵允升冷笑道:“夜月飞天他们…”话未说完,陡然色变。
叶知秋双眸闪光,淡淡道:“是呀,夜月飞天、拓跋行乐都死在永定陵中,的确没人能指证成国公就是弥勒佛主,可是我一直只说八部之人,成国公怎么知道袭驾的就是他们呢?”叶知秋言罢心中有分困惑,赵允升既然没有离开京城,那是谁给赵允升传递消息呢?
刘太后脸色也变,哑着嗓子道:“允升,原来他们所言,竟是真的?”
赵允升知道刘太后虽老,但绝不糊涂,眼下事情败露,再无回转的余地,嘿然冷笑道:“不错,都是真的!那又如何?”
刘太后一怔,身躯发颤。赵允升是她的养子,极为乖巧、明白她的心意,是以在刘太后心目中,赵允升就算有千错万错,但只要对她忠心,那一切罪责均可赦免,不想赵允升竟然胆大包天,勾结元昊作乱。
叶知秋听赵允升终于承认,缓缓道:“赵允升,你谋朝篡位,勾结番邦,数次袭驾,祸害百姓,大逆不道,按罪当诛!就算圣上不下旨,我也要将你绳之以法。”
他手按剑柄,呛的一声,已拔出腰间长剑。
赵祯见状,喝道:“赵允升,太后待你不薄,你竟敢如此!还不束手就擒?你若放弃抵挡,或许朕能饶了你性命。”
夏随、葛宗晟互望一眼,也成犄角之势围住了赵允升。
赵允升眼中怒意若狂,指着赵祯道:“赵祯!你莫要再假仁假义。朕?嘿嘿,当年若非我父得罪了太宗,这天子的位置,本来应是我的!你有什么资格称朕?你取了本属于我的东西,我再取回来,有什么错?成王败寇,你赢了,因为你运气好,我棋差一招,死就死了,何须你饶?”
赵祯脸色铁青,再不发一言。
刘太后突然道:“允升,你…”
“你什么你?”赵允升怒对刘太后,喝道:“你当初若不收养我在东宫,我也不用心存登基的指望,更不用发奋一生,终成镜花水月。天底下,最了解你心思的是我,可天底下,最犹豫的却是你,若非你优柔寡断,早登基称帝,成就天下霸业,我又何须到如今的地步?”
刘太后脸色苍白,气得浑身发抖。
郭遵终于留意到这面的动静,冷冷道:“这天底下忘恩负义之人,多半就是阁下这般嘴脸了?”他一腔怒愤,已起杀机。
赵允升目光冷冷,望着郭遵道:“郭遵,你屡次坏我大事,我其实早想找你算算。当初飞龙坳时,不得其便,今日定能得偿所愿了。”
郭遵只回了一个字,“好!”他声音未落,赵允升已厉喝一声,纵身向郭遵冲来。
当年飞龙坳一役,郭遵先中了赵允升的暗算,随后被夜月飞天等乔装的四大天王围攻,以至于差点命丧当场,后来虽化险为夷,却害狄青身受重伤,一蹶不振,郭遵对此一直耿耿于怀。到如今,因为赵允升的阴谋,更害了杨羽裳,郭遵见狄青已如死人,早就心如刀割。
他唯一能做之事,就是杀了赵允升为狄青报仇。见赵允升主动搦战,正合心意,长啸声中,已冲了过去。
赵允升前冲途中,身形陡转,数种暗器已从身上射出来,其中三点寒星打向郭遵,一柄飞刀竟然斜斜飞出,劲刺太后。
郭遵脸色微变,身躯爆闪,竟然后发先至,不但避开寒星,而且一伸手,竟然抓住了飞刀,手腕一抖,飞刀已向赵允升刺去。
太后那一刻心如刀绞,立在那里,却是动也不动。
赵允升一声断喝,身形再转,躲开飞刀,已向赵祯冲去。手腕一翻,十数点寒星当先开路,气势汹汹。他这一招声东击西,调开郭遵,怒攻赵祯,看起来才是真正的本意。
众人大惊,慌忙护驾。
不想赵允升身形又变,倒纵窜出。他这两进一退,极为突然,再加上身法如电,顷刻间已没入黑暗之中,从黑暗中传来一声长笑,“赵祯,你要捉我,下辈子吧!”
原来赵允升极富心计,知道事败,早就想着脱身之计。他方才故作愤慨,做出要决一死战的样子,却在暗中寻找退路。他佯攻太后,再攻赵祯,均是疑兵之计,只等众人措手不及,这才逃命。
只要他逃出包围,藏入深宫,以他的心智和对禁中的熟悉,要活命并非全无机会。
可赵允升才入暗中,奔出数丈,就见到一人已拦到他的身前!
那人如幽灵般冒出来,眼眸中满是绝望和悲伤,其中还夹杂着无边的愤怒。光电火闪中,赵允升已认出那人正是狄青!
怎么会是狄青?赵允升心中一凛,喝道:“滚开!”他单手做拳,一拳擂向狄青,脚下用力,一点寒光从鞋尖飞出,射向狄青的小腹。
这一招攻势凌厉,赵允升自忖,就算郭遵接招,都不得不闪!
狄青不闪,砰的声响,那一拳重重击在他肋下,狄青肋骨已断。那点寒星射入狄青的小腹,鲜血崩飞。
可狄青还是搂住了赵允升,全身用劲,震天价的一声吼。
害羽裳的人,全都要死!
赵允升惊惧惨叫,却听周身骨头碎响。狄青这一抱,已扼断了他全身半数的骨头。赵允升一声哀鸣,五官溢血,眼中露出骇然惊怖之意。
天空中沉雷又响,击出了一道闪电,划破夜空。
两人相拥,却已倒向了无边的黑暗中…
第二十九章 余波
黑暗无边,狄青突然大叫一声,翻身坐起。
他叫的是“羽裳”二字。
他浑身上下大汗淋漓,茫然的望过去,眼中满是惊怖之意。他做了个噩梦,他被噩梦惊醒。
可就算噩梦,也无法骇走心中的痛。
梦中有光,一团极亮的光,有山,石头仿佛都要融化的山。有火,无边无际的大火,还有人,真宗立在透明的棺材中,只是望着他,却不说话。所有的一切,就在真宗瞪着他的时候,化作了无边的黑暗,只有天籁处,传来一个声音。
声音空洞真实,清晰无比,只是反复的重复两个字,“来吧!”
来吧?去哪里,狄青完全不知。他在黑暗中,只觉得有无边的恐惧四处蔓延,就在这时,一道白影倏然而降。
那道白影惊醒了他心中的痛,那是羽裳。他伸手去抓,只抓个了空,他霍然而醒时,不知身在何处。
他在何处?室内静寂,孤灯昏黄,他原来是躺在床榻之上。噩梦初醒,可他宁愿所有的一切都是梦。
肋下和小腹的疼痛,让他意识到,已回到了现实中。现实是,羽裳她…
一想到这里,狄青又是一声狂叫。脚步声响起,郭逵匆匆走来,叫道:“狄二哥,你醒了?”
狄青终于又记起了所有的一切,抓住了郭逵,叫道:“小逵,羽裳呢?羽裳在哪里?”他才意识到自己在郭府,他怎么出的皇宫,已经完全不记得
。
郭逵支吾道:“你伤得很重,要休息下。你已经昏迷了一天,王神医他…”
“羽裳在哪里?”狄青嘶声叫道。
郭逵低下头来,“她…她…”不等说什么,狄青已跳下了床榻,感觉肋下如针扎般痛,胸口揪心地疼。他陡然想起,杨羽裳还在宫中。不由分说,他已冲了出去。
他要回宫中,去见羽裳,生死都要见上一面。
郭逵惊叫道:“狄二哥,你的伤…”他伸手去拉,被狄青反腕甩去,郭逵踉跄退后。等郭逵追出府外,狄青早已消失不见。
雨还在下,黑云欲坠,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长街寂寥,狄青深一脚浅一脚,如孤魂般向皇宫的方向走去。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到皇宫去,去见羽裳。他只顾前行,神色恍惚,并没有留意到,不知何时,他身后不远处,有把伞儿在暗中跟随,忽闪忽现。
狄青不知走了多久,已入了前方巷子,巷子里满是黑暗,甚至有些森森之气。狄青木然穿过去,未到巷口,一阵阴风吹来,前方竟飘来个人影。而他身后跟随的那把伞儿,突然没入了黑暗之中。
如斯深夜,前面那人影飘飘荡荡,有如鬼魅浮在半空般,就算胆壮的人见到,也要吓个半死。
狄青止步,盯着那人影,暗夜中,他看不清那人影的面目,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叫道:“羽裳,是你吗?”他霍然冲过去,只想一把抱住那人影。他只以为那是杨羽裳,他也希望那是杨羽裳。
一阵冷风吹过,那人倏然后退,身法飘忽。那人咯咯笑道:“狄青,你拿命来。”暗夜中,那人的眼睛,竟然是绿色,隐有光芒流动,时浅时深。那双眼眸浅色时,如绿草青青,深色时,有如墙角阴藓,有着说不出的诡异之色。
若不是鬼,那人如何会有这样的眼睛?
狄青看着那影子,神色木然,突然问道:“我欠你的命?”
那人反倒怔住,他倏然出现,只以为不把狄青吓死,也吓得他魂飞魄散,哪里想到一番心思,全部用在空处。眼珠一转,那人厉声道:“当然。你在永定陵,惊了我魂魄,一定要死!”
那人“死”字才出,霍然出手,一把抓向了狄青的胸膛。那人手上指甲如刀,五指比起常人来,要长出一半。
那人竟是永定陵的鬼怪?那人手比常人要宽长,岂不极像在陵寝的石桌上,留下手印的那只手?
狄青惊了他的魂魄,难道说…他就是赵恒?这次特意从棺椁出来找狄青的麻烦?
那人布局作势,突兀一击,势在必得。不想狄青神色恍惚,根本没有多想,听那人声音虽凄,绝非女声,恨那人不是羽裳,喝道:“滚!”他一拳打去,正中那人影的手掌。
砰的一声响,那人影后退一步,狄青亦是全身大痛,可他不管,就要全力冲过去。那人影倏然挡在狄青身前,眼中精光大盛,长喝道:“唵嘛呢叭咪——吽!”
那一声,如天籁沉雷,等到那“吽”字出口,声音如兜头惊雷,直灌狄青周身。狄青只觉得周身剧颤,那一刻,脑海轰鸣…
狄青竟呆立不动。
那人影走近过来,缓缓道:“狄青,你从哪里来?”他靠近了狄青,才现出高瘦的身形、硕大的脑袋和结印的双手。他眼中的绿芒,愈发的妖异。
那人却是不空!吐蕃王唃厮啰手下的三大高手之一——不空!
狄青呆呆地望着不空,仿佛已不认得不空,只是回道:“我从郭府来。”
“你要去哪里?”不空又问。
狄青脸上露出痛楚之意,“我要去皇宫找羽裳。”
不空略有沉吟,并不知道羽裳是谁。又问道:“你在永定陵,可和赵祯找到了五龙?”
狄青喃喃道:“五龙?永定陵没有…”
不空目光闪动,灼灼地盯着狄青双眸,缓缓道:“永定陵没有五龙,那哪里有呢?”
狄青像已完全迷失,说道:“五龙在我身上。”
不空眼中露出狂喜,不想竟有这意外的发现。
原来不空颇有心计,他是藏北密宗高手,精通三密之道,意志力奇强,见狄青出拳极具威力,只怕不能擒住狄青,可见狄青神色恍惚,心中微动,竟用六字大明咒做引,用精神力制住了狄青。
他偶遇狄青,本想打探些事情。他怕狄青不说,这才装神弄鬼,不想无心插柳,得知五龙的下落。他大喜之下,并没有留意到,一旁的高墙上,正有双眸子盯着他。
那双眸子如天星般的闪耀,听到“五龙”之时,也不由露出诧异之色。
不空轻易得到五龙的下落,反倒不敢就信,忍不住问道:“五龙怎么会在你的身上?”
狄青道:“我捡到的。”
不空错愕不已,暗想刘太后宁可与唃厮啰撕破脸皮,也不拿出五龙,显然是把五龙看的很重。这五龙怎么又会落在狄青的手上?正要让狄青拿出五龙,不想狄青喃喃道:“五龙重出,泪滴不绝…”他本已迷惑,可五龙两字,突然开启了他混沌的意识,心中痛楚,那道白影从他脑海中倏然闪现,狄青俊脸扭曲,咬牙道:“我该走了。”
不空一凛,从未想到有人还会在他的控制下,说出这种话来。
长吸一口气,不空双手扭曲结印,眼中妖异之色更浓,凝视狄青道:“你哪里也不能去。”
狄青只感觉不空双眸中如同千古潭水,蕴藏着不知多少秘密。他被不空的双眸所摄,激动的情绪缓和下来,跟着道:“我哪里也不能去?”
不空微喜,声音放低,愈发的柔和道:“你就在这里,哪里也不去,谁也不用找…”他怕迟则生变,不敢再提五龙,伸手向狄青的怀中摸去。口中还喃喃道:“你谁都不用找…”
话音未落,狄青已狂叫道:“羽裳!谁也不能阻止我去找羽裳!”话才出口,一拳击出,正中不空的胸口。
不空做梦也没有想到,迷失的狄青会突然出拳,他猝不及防,被狄青结结实实的击在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