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祯暗想自己虽竭力挣扎,哪里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心中一酸,不想被叛逆看轻,反笑道:“那好,一块儿死了吧。”他就要走出去迎长箭,只希望早死,也能心安。
不想远处一声厉号蓦地发出,有如鬼哭道:“那好,那就一块死了吧!”那声音在深夜中有着说不出的悲戚愤慨之意,众人听到,均是心中发冷,手上稍缓,向声音发出的地方望过去。
只见狄青终于站起,凄厉的苦雨中,本是俊美的面容已有扭曲,眼皮不停地抖动,带的他脸颊一块儿抖动起来。
凄迷的雨中,狄青的一张脸都开始跳动起来,暗夜中已有说不出的狰狞之意。他就立在那里,任凭雨水劈头盖脸地打在身上,低头望了杨羽裳一眼,说道:“羽裳,今日你就看着,狄青本就是个天下无双的盖世英雄!”他仰天长啸,身形陡动,已到了罗德正的面前。
众人皆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方才狄青去救杨羽裳,奔的虽快,但还是有迹可循,但此刻狄青一动,有如轻烟薄雾,飘渺无踪。
罗德正已心寒,抽刀就砍,闪身就退。可刀才举起,刀断,腿才后移,腿折。
罗德正甚至没有见到狄青如何出手,就被狄青击断单刀,踢折双腿。惨叫才出,就像被斩断脖子的鸡一样。那惨叫陡灭,却是狄青一伸手,扭断了罗德正的脖颈!
叛军已惊呆,赵祯又惊又喜,张玉难以置信,马季良已惊得浑身簌簌发抖。
狄青已不像人,试问天底下,又有哪个人会有如此快捷、诡异的身手?狄青杀了罗德正,转瞬已向马季良扑了过去!
马季良嘶声叫道:“救我!”
城头上,刘从德见势不好,厉声喝道:“放箭!”
城下的叛军这才醒悟,弃了张玉,弯弓搭箭,已向狄青射去。长箭如蝗,空中嗤嗤作响,众人仓促之间,放箭虽不齐整,但刹那间,已有十数枝长箭射了过去,不想狄青只是一挥手,就将射到面前的长箭尽数抓住,尚有几枝长箭成了漏网之鱼,可已伤不了狄青。
弓箭手已骇破了胆子,心道这人空手抓飞箭,不要说见,以前就算听都没有听过,这狄青恁地这般犀利?
不等弓箭手再次挽弓,狄青已冲到马季良的身边,手臂一振,那十数枝长箭悉数送入了马季良的小腹中。
马季良退却不及,只觉得小腹剧痛,垂头望去,见到鲜血淋漓,一簇长箭入腹,还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
狄青一双眼眸已沉凝若死,盯着马季良,一字字道:“害死羽裳的人,全都要死!”
马季良浑身发颤,不等说话,狄青手臂一抽,竟然将那十数枝箭又拔了出来。马季良惊天动地的一声惨叫,只觉得全身的气力和那肠子、鲜血一起喷了出去,整个人软软地倒了下去。
狄青出手实在太快,快的叛军甚至来不及反应,有两人不知死活地冲过来要救马季良,一人奋力一扑,去抱狄青的双腿,另外一人长枪闪颤,就要刺过来,可见到狄青杀人手段如此之狠,一时间竟僵在当场。
狄青厉喝一声,声震云霄。双腿一挣,一脚踢在扑来那人的胸口,那人惨叫一声,胸口已塌陷进去,狂喷鲜血,整个人飞出了好远,落在地上的时候,滚了两滚,再无声息。持枪那人被那一声喝骇破了胆子,晃了两晃,仰天倒了下去,竟被狄青活活吓死。
那些弓箭手虽箭已在弦,见到这种情形,却忘记了射出去。
狄青手臂一挥,手中的长箭已成扇形飞出,空中嗤嗤作响,竟比硬弓所射还要迅猛。一些叛军躲闪不及,当场被射翻在地,其余的人一声喊,四散逃去。他们固然造反都不怕,可见到狄青一人杀气腾腾,所向披靡,亦是骇破了心胆,不敢再战。
这时候武英、张玉二人身边早就没有了敌手,护在赵祯身前,见狄青遽然这般神武,吃惊之余,还有些敬畏。
城头的刘从德见马季良惨死,已急红了眼睛,喝道:“下去杀了狄青,谁杀了狄青,赏金千两!”
重赏之下,却无勇夫。
刘从德还待再喊,陡然间闭口,浑身发冷。
大雨中,狄青缓缓转过身来,望向城门楼处,目光森冷。刘从德哑了嗓子,虽觉得隔的尚远,可狄青的目光却如刀子般的刮来,让他不寒而栗。
狄青浑身仍在颤抖,突然笑了声,可那笑声比哭还要忧伤百倍,他一俯身,拾了两把单刀在手,脚步一点,已向城门楼奔去。
狄青眼中只有刘从德,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杀了刘从德,必杀刘从德!
刘从德见到,心胆俱寒,喝道:“守住城道!不然一个都不能活!”他若说保护自己,那些叛军早就一哄而散,可叛军听到一个都不能活的时候,都是凛然。
众叛军已明白,狄青心伤杨羽裳之死,见人就杀,这城门楼肯定不能让他冲上来。
形势逆转,众人由袭驾转为保命,大声呼喝,已有弓箭手扼住城道,另有七八人参差而立,或挺枪,或持刀,扼住了通往城门楼的要道,只等狄青窜上,刀剑齐施,长箭倾泻,势必要将狄青阻在城门楼之下。
不想狄青奔到城墙下,竟不循正道,奋力一跃,已高高飞起,要从一旁的城墙翻上。
可城墙有数丈之高,岂是他一跃能上?眼看他堪堪要落,狄青却伸手疾刺,左手的单刀已刺入了坚硬的城墙之中。
这皇仪门的城墙均是青石所制,狄青手中单刀绝非宝刀,但这一刀已如切豆腐一样刺入了城墙。
城上城下之人均是瞠目结舌,难信天下竟有如此神武之人。
狄青一刀刺中城墙,借势翻上,竟身轻如燕。原来杨羽裳身死,狄青心中悲意不绝,贯彻周身,不知为何,那久已消失的两条巨龙蓦地上涌,回归脑海,翻腾不休。狄青借巨龙起舞,只觉得周身精力弥漫,比起当初在曹府之时更是强盛,当下心中恨意如狂,虽意志清醒,但周身已似不受自己控制一样。
他借力而上,可距城墙尚有数尺,眼看堪堪要落,右手单刀奋力砍去,一刀击在城墙之上,单刀折断。狄青身体稍停,弃了单刀,再次借力,已翻身跃入城墙,立在刘从德的面前。
刘从德吓得尿了出来。他只以为守住城道,狄青虽勇,却也无能杀他,只要坚持到援军赶到,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哪里想到援军未到,狄青已如神兵天降,到了他的眼前。刘从德手脚麻木,动弹不得,那些叛军却是哗一声响,已向城下涌去,哪里再管刘从德的死活?
狄青一伸手,已抓住了刘从德的脖领,刘从德生死关头,急叫道:“莫要杀我!”狄青凄冷地望着刘从德,“不杀你?给我个缘由?”
刘从德急得满头是汗,叫道:“造反的主谋不是我!”
狄青凄然一笑,“是你非你,羽裳终究去了。你让她活转,我就饶了你。”
刘从德颤声道:“人死岂能复生?”
狄青双眸满是怨毒之意,凝声道:“那你只好死了。”他手臂方振,欲将刘从德扔下城墙,就听到城门下有人高叫道:“狄青,住手!”
狄青冷然望去,见到出言呼喝的竟然是刘太后!
刘太后不知何时,已到了皇仪门前。
狄青拎着刘从德,望着刘太后,神色木然。刘太后扭头对郭遵道:“郭遵,快让狄青住手。”
原来刘太后守在帝宫旁,久不见赵祯回转,不由焦急。这时有侍卫杀出埋伏,冲到这里,告知赵祯向皇仪门的方向逃命。郭遵急怒,刘太后更急,正逢叶知秋已带宫外禁军赶至,众人才到皇仪门前,就见到狄青飞上墙头,不由骇然。
刘太后见狄青要杀刘从德,慌忙制止。刘从德是刘太后兄长刘美之子,刘美早死,刘太后当权后,对刘美后人极为疼爱,如何会眼睁睁看着狄青杀了刘从德?
郭遵已看清了场上的一切,浑身也剧烈颤抖起来,他双拳紧握,眼中已有刻骨的伤悲。郭遵不语。
刘太后怒道:“郭遵,你没有听到吾说的话吗?”
郭遵仍旧不语,刘太后身后有一人高叫道:“狄青!你放了刘从德,一切好说。若是不放…”
那人不等说完,狄青已狼嚎般地笑,不等笑完,嘶声道:“若不放能如何?”
那人正是成国公赵允升,见状喝道:“你若不放,就是死罪!”
刘太后暗叫糟糕,就听狄青仰天悲笑道:“原来如此。”他手臂一振,刘从德已飞出城墙,空中哇哇大叫,砰的一声大响,摔落在地,翻了下身子,再没有了声息。
众人惊呆。
天地雷动,电闪如潮,耀得城头上狄青明灭闪烁,有如幻化。刘太后心口剧痛,呻吟一声,可这时没有人去望太后,众人只盯着城头的狄青,不知所措。
狄青连杀罗德正、马季良、刘从德三人,立在城头,无视城下诸人,一颗心已是空空荡荡,再没有着落。
杀了这些人又能如何?羽裳终究不能活过来了。一想到这里,狄青心头又是大痛。
他本是乡间少年,被逼从军,受难受辱,意志消沉。他生平也没有什么大志,只以为平平淡淡的度过余生,不想得到杨羽裳青睐,度过生平最幸福的时光。但幸福总是短暂,杨羽裳转瞬离他而去,可说是为他而死,他那一刻的悲痛自责难以言表。
狄青立在城楼之上,往事一幕幕、一重重的显现,和杨羽裳大相国寺初见,误会频生;相思鸟筝,款款深情;未见君子,忧心忡忡…
那个钟天地之灵秀的女子,那个婉转多情的女子,那个对他狄青情深意重的女子,那个让狄青心疼心怜的女子…
本以为苍天垂怜,为弥补他多年所受的苦难,所以让他认识了杨羽裳,不想更大的心痛却才开始。蓦地想到当初巩县邵雍所言,“你命中多磨!”
狄青仰天长笑,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流淌而下,滚滚如血,对苍穹喝道:“老天!若是我狄青命中多磨,你让我承受所有的苦难就好,为何要加给羽裳?你何其不公!”他厉喝声声,有如沉雷滚滚,可任凭他如何呼喝,苍天无情,羽裳还是死了。
羽裳死了…
狄青一想到“羽裳死了”这四个字,就觉得有如千斤巨锤重重地击在胸口,身躯晃了两晃,又想到杨羽裳为了不让他受辱,宁愿赴死,狄青心如刀绞,只想立即死了,换来杨羽裳活转。陡然间想到杨羽裳所唱的,“大车槛槛,毳衣如炎,岂不尔思,畏子不敢。”
以往他不懂,可他现在懂了,终于懂得杨羽裳的似海深情,但那又有何用?
此去绛河天涯路,始信人间别离苦!
他狄青,虽信那银河天堑,可隔断人间别离,但是怎堪忍受生死相思之苦?
“榖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敫日。”狄青喃喃念着这几句,等再念到“榖则异室,死则同穴”的时候,突然心中一阵激烈,暗想既然生不能同室,那若能同死,也不枉杨羽裳的一片情深。
他本是壮怀激烈的汉子,热血涌上心头,再也顾不得许多,喝道:“羽裳,我对你不住,不听你的话,可你去了,我怎能独活?”一抬脚已过了墙头,纵身跃了下去。
身子急坠的时候,众人惊呼一片,可狄青内心平静,只想着,羽裳,我来了,你我天上人间,永不分离!
第二十八章 弥勒
狄青飞扑下城,众人均是出乎意料。谁都想不到狄青这般深情,谁都想不到狄青会寻死,看起来谁也救活不了狄青。
除了郭遵。
郭遵见狄青一抬脚要出城墙,悚然动容。空中电闪,可郭遵身形比电闪还要快,他竟抢在狄青坠地时到了城下。
狄青堪堪落下,郭遵长吸一口气,运劲去接。狄青人在空中,已见郭遵伸手,厉喝道:“走开!”他心灰若死,空中狂怒,虽知郭遵是好意,但心中毫不领情,竟一拳击向郭遵的胸膛。
拳风如飙,砰的一声,已击中了郭遵的胸膛。郭遵手腕急翻,已扣住狄青的胳膊,借力使力,横甩了出去。
狄青今非昔比,此刻体质早改,这一拳击出,直如巨斧开山,锤击博浪。但这一拳击出,郭遵本可闪开。可郭遵没有避,他若闪开,狄青就要摔死,他怎能让狄青去死?
郭遵硬扛了一击,甩出狄青后,忍不住哇的一声,喷出口鲜血,踉跄退后一步。
狄青横飞而出,砰的一声,撞在了墙壁上,滑下来后,只觉得气血翻涌,周身剧痛,但终究没死。
狄青怒喝道:“郭遵…你!”他伤心欲绝,理智全抛,本想冲过去搏命,可见郭遵吐血,眼中又满是悲伤,狄青蓦地清醒过来,脚下一软,已跪了下来。
他跪下来才发现,杨羽裳就在不远,望见杨羽裳玉容栩栩如生,不由心中绞痛。
突然又想到,杨羽裳对他一往情深,生平只求过他一件事情,就是让他好好地活下去。可他转眼就忘记了杨羽裳的要求,一心求死,实在负她良多。
狄青自尽一次,侥幸活下来,一时间死志已淡,可悲从中来,瞬时泪如雨下,早忘记了身在何处,更无视身旁诸人。
他爬到杨羽裳的身边,从怀中掏出那裂成两半的玉佩,捧到杨羽裳面前,泣声道:“羽裳,你醒醒,我已经为你找到生父的线索了。你不能就这么去了,你总要等我的消息。你醒醒呀。你曾说过,你我天上人间,永不分离!你不能说了不算!”
天空电闪,照着杨羽裳苍白的脸,狄青望见,突然想到,羽裳死了,她肯定是在天上。我狄青一介莽夫,若是死了,有什么资格去天上?这么说,我狄青就算死,都再不能和羽裳相见了?
念及于此,狄青心中激荡,哇的一声吐出口鲜血,鲜血如雾,喷在那玉佩上!
玉佩染血,泛着微弱的光…
大雨狂泻,似要将这半天的积郁一口气释放出来。
众人早就周身通透,可没有人留意那风卷雨狂,郭遵更是满脸的水滴,也分不清是雨是泪。没有人去看郭遵,可若有人看到他那入骨的悲伤,就会发现,他的悲恸,丝毫不弱狄青。
“五龙重出,泪滴不绝。五龙重出,泪滴不绝!”郭遵只是喃喃念着这句话,眼中满是悔意,自问道:“难道…我又错了?”他忍不住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鲜血入雨,稀释无影。但那永恒的悲伤,血雨也是无法洗刷。
郭遵又在后悔什么?所有的一切,本和他无关的!他有太多事情,无能为力!
苍穹雷动如涌,惊心动魄,一道电光裂开长空,耀得天地皆白,也耀得狄青手上的玉佩泛着微白。
遽然间,一人惊呼道:“你这玉,是从哪里来的?”
一人踉跄奔到狄青的身旁,再也顾不得整洁的衣着,跪在泥水中,神色仓皇。
那人竟是八王爷。
八王爷没了从容,少了冷静,一把握住狄青的手,抓住了玉佩,叫道:“狄青,你这玉,哪里来的?”
狄青搂着杨羽裳,神色木然,并不理会八王爷,只是喃喃道:“羽裳,我找到线索了。你父亲的另外半块玉我找到了,羽裳,你听我说,我这次去了永定陵…”他说话声音渐低,早就沉浸在悲伤之中,难以自拔。他就当羽裳还在他身边,巧笑顾盼。他就当还坐在杨家的厅堂,柔情满胸。
他只说给杨羽裳听。
八王爷已无心再听,眼中满是惊怖,霍然站起,回头喝道:“赵允升!这是怎么回事?”
众人一怔,八王爷奔出来跪在狄青的身边追问那碎玉,就让众人感觉不可思议,此刻八王爷竟怒喝赵允升,更是让众人云山雾罩。
所有人都望着那个成国公,成国公赵允升最近一直都住在宫中,方才宫中大火,他跑到刘太后的身边护驾。刚才刘从德要被狄青杀死,也是赵允升出头。
此时此刻,八王爷找成国公做什么?
没有人留心刘太后,更没有人发现她脸上神色变得极为可怕。她望着地上的杨羽裳,望着狄青手上的玉,周身已剧烈颤抖起来。
赵允升站出来道:“八王爷,一切以后再说。眼下天降大雨,正好扑灭了大火,可雨太大了,还是让太后、圣上早些回转,以免淋出病来。”此时此刻,赵允升居然说出这几句话来,表现实在忠心。
没有人应声,刘太后没有动,赵祯更是没有动。
大局已定,叛逆全死,可形势却如天边云涌,电闪雷鸣,完全没有止歇的迹象。
八王爷双眸已要喷火,嘶声道:“赵允升!我问你这是怎么回事?”
赵允升眼中有了寒意,抖抖头上的雨水,叹道:“八王爷,这时候,不是解释的时候。你先回去,我再慢慢对你说如何?”他口气中隐约有了威胁之意。
八王爷悲愤填膺,惨笑道:“赵允升,你让我回去?杨羽裳是我女儿!唯一的女儿!她死在这里,你让我先回去?”
众人哗然一片,就算是赵祯,都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杨羽裳的父亲竟然是八王爷?这怎么可能?
赵允升目光如针,完全没有平日的卑谦,半晌才道:“八王爷,你该吃药了。我知道,你最近在吃一种药,总能引发幻觉。”
“你放屁!”八王爷怒喝声中,大踏步上前,一把抓住赵允升的衣领,一字一顿道:“我从未这么清醒过。那玉是我留给女儿的玉,天底下只有一块。你害了我的女儿!”
众人又惊,只觉得就算天上沉雷滚滚,都不如八王爷所言动人心魄。杨羽裳一事,不是和马季良、刘从德有关?为何八王爷会扯到赵允升?难道说…所有人心中都有个可怕的念头,不敢说出。
赵允升已和冰一样的冷。八王爷揪住他的脖领,他动也不动,只是说,“八王爷,你疯了。你没有女儿的!”
八王爷眼中遽然露出疯狂之意,一口竟向赵允升脖子上咬去。
众人惊呼,赵允升只是一振手臂,八王爷已跌坐在雨水中。八王爷狠狠的望着赵允升,怨毒道:“赵允升,你不要妄想混淆视线了。你一直说我疯,就是怕我说出你要造反的秘密。”
皇仪门前,沉寂若死。只有一道道闪电划过,天边雷声滚滚,也击不破那死一般的沉寂。
赵允升笑了,笑容中满是无奈,他只是摊摊手,甚至连话都不想多说。他不用辩解,因为很多人这时候,都觉得他可怜。八王爷又发疯了,每次他发疯,都有人倒霉,这次倒霉的就是成国公。
“你以为我不敢说出来?”八王爷只是望着赵允升。
赵允升缓缓道:“你不妨说出来。”他声音低沉,目光如刀。
八王爷眼中悲意更浓,“我以前什么都不敢做,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你一定以为我很怕死?其实你错了,我根本不怕死!”
赵允升见状,眼中终于露出分惊疑之色。
八王爷惨然道:“我怕的——只是我女儿有事!她自出生时,我就从未见过她一眼。我只留给她一块玉,我做梦都想见她,可我没有想到,我会在这里见到她。我更没有想到,原来我还做了害死女儿的帮凶!我女儿死了,我还怕什么?”
他目光凄然,一直盯着对面的一人说话。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才发现他望的是刘太后。刘太后也失魂落魄地望着八王爷,一言不发。她脸上也满是雨水,有如泪。
刘太后突然间,益发苍老。
赵允升少了分冷静,眉头皱紧道:“八王爷,你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八王爷霍然盯向赵允升,嗄声叫道:“一切的主谋都是你,你想杀了圣上!你勾结了罗崇勋、杨怀敏做内应,又说服了刘从德和马季良带人刺杀圣上!你让我入宫试探圣上的口风,却早布下了袭驾的阴谋!今天这一切,都是你做的!”
此言一出,众人惊悚。
赵允升目光斜睨,冷冷道:“你以为旁人会信你乱语?”
八王爷无助地望过去,指着赵允升道:“今夜造反的主谋就是赵允升,你们…你们要信我!”
众人本来将信将疑,可见到八王爷疯狂的表情,又觉得不可尽信。毕竟八王爷是个半疯,所有人都知道。既然如此,他说话的可信度,就要大打折扣。就算杨羽裳是八王爷的女儿,但说不准八王爷是失女心狂,这才引发胡言乱语。
赵允升眼中已有得意之色,叹道:“八王爷,我不怪你。今日…”
“你不怪八王爷,因为你内心有鬼吧。”一人冷冷道。
赵允升身子陡凝,一分分地转过身去,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落在一人脸上。雨水中,那人淬厉若剑,站在那里,挺起胸膛,有如长剑刺在地上。
那人却是叶知秋。
叶知秋带众禁军赶来,一直沉默,这刻蓦地出言,剑拔弩张,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叶知秋何意。
赵允升眉心如刀,嘴角还能浮出笑,“叶知秋,方才是你在说话?”
叶知秋上前一步道:“对。”
“你说我心中有鬼?”
“对!”
赵允升蓦地暴怒,大骂道:“叶知秋!你算个什么东西,竟然这么说我?”他一直对八王爷忍耐,因为无论辈分还是官位,八王爷终究还在他的上面,可对于一个开封府的捕头,他怎会客气?
所有人都觉得赵允升是被冤枉,憋了一肚子的火,也觉得他的反应很正常。
叶知秋剑锋一样的笑,“我不是东西,我是个人!”扭头对赵祯施礼道:“圣上,请容我说下去。”
赵祯立即道:“准!”
赵允升目光闪动,有分惊惶。他扭头望向刘太后,突然跪下道:“臣对太后忠心耿耿,天日可见,请太后为臣做主。”
叶知秋冷笑道:“若真的忠心耿耿,何必怕我多说?”
太后双眉竖起,呵斥道:“叶知秋,这里怎么有你说话的地方?”
“可太后让臣查案,臣此刻已有了结论。”叶知秋争辩道。
太后浑身颤抖,眼中也有分惊疑之色,“案子以后再说。”
“不行,一定要今日说。”
刘太后怒道:“叶知秋…”她陡然收声,向赵祯望去,原来方才那句话,并非叶知秋说的。坚持今日要说的,正是赵祯。
刘太后脸上有了阴霾,问道:“圣上,你很多事情不知道。今日的事情,总要慢慢来查。”
赵祯脸上满是激动,上前一步道:“太后,今日有人要杀孩儿,你说让人慢慢查?”
刘太后吸了口冷气,四下望了眼,悲哀道:“是马季良、刘从德要杀你吗?他们这些日子,越发的不像话了。不过他们死了,一切就过去了。”
赵祯截断道:“他们两个人,还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刘太后勃然大怒道:“你懂得什么?吾说的话,你难道不听了?夏随、葛宗晟何在?”
夏随、葛宗晟越众而出,齐声道:“臣在!”
刘太后道:“你们请圣上回宫歇息,一切明天再说。夏随,你调查宫中袭驾一事,葛宗晟,你接手叶知秋的案子。”
她轻轻两句话,就要压住眼下的风波。太后虽老,但威严尚在。夏随、葛宗晟,均是太后的人,他们当然要听太后的话。
叶知秋脸色已变,赵祯冷哼一声,见夏随走过来,喝道:“退下!”
夏随额头冒汗,左右为难。赵祯已从怀中掏出一本书来,问道:“太后,你还认得这本书吗?”
那本书色泽淡金,书封无字,虽在雨水下,也无寻常书卷湿漉漉的迹象,不知道那书是什么材料所制。那本书,正是赵祯从永定陵取来的天书。
刘太后见了天书,神色巨变,哑声道:“你…你怎敢私取永定陵之物?你冒犯先帝,难道不怕先帝怪罪吗?”
赵祯道:“太后,先帝怪罪的只怕不是孩儿。孩儿带此书回转,就是想问问太后,这书上的几句话是什么意思?”
刘太后失声道:“什么,你说书上有字?”她声音中,又是惊奇,又有惶惑。
赵祯断然道:“当然。”他翻了下那书,已念道:“五龙重出,泪滴不绝。天降神火,八殿遭劫。执迷不悟,魄魂难协。诺若不守…”不等念完,刘太后已惊怖叫道:“住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