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韫听到这话,撑着自己勉强起身,喘息着道:“胡闹,母蛊在他体内,他能去做什么?!”
“母蛊怎么了?”魏清平微微发愣,她对蛊的确不太了解,沈无双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郡主,他用药封了子蛊和母蛊共鸣的联系,母蛊焦躁,便一直在他身体里作妖。所以他此时此刻,一直承受着母蛊所带来的疼痛,他这样的情况去天山,实在是太危险了。”
说着,沈无双有些无奈道:“也不知道这子蛊是给了谁…”
话没说完,就看见魏清平急急回了后院。
秦时月正在收拾东西,魏清平一进来,就看见正弯着腰的秦时月。
这是他们打从见面来他第一次好好收拾了自己的行头,他长得俊俏,眉目似冰雕玉琢,线条干净利落,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他虽然没有卫韫那种惊人的俊美,却十分耐看。
他听见她进门的声音,便直起身来,他静静看着她,抿了抿唇,却是道:“郡主,我要去天山了。”
“我知道。”魏清平咬牙开口,秦时月犹豫了一会儿,终于道:“您不用担心,子母蛊这事儿,其实我已经封了子蛊和母蛊的联系,就算我死了…”
“闭嘴!”
魏清平怒骂出声,她捏着拳头,憋了半天,终于道:“你一定要去天山?”
“没有人比我合适。”
“好,”魏清平点头,“我陪你去。”
“您不用…”
“我乐意!”魏清平皱起眉头,“本郡主要做什么轮得到你啰嗦?我要去天山,你陪着就好!”
秦时月微微一愣,片刻后,他终于道:“您放心,”他说,“我不会让您有事。”
魏清平冷哼了一声,说着,她走到他面前,抬手按在他胸口,声音温和下来:“疼不疼?”
秦时月有些不明白,魏清平抬眼看他:“我听说,母蛊会让你觉得很疼。”
听得这话,秦时月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笨拙笑开。
这样的关心让他觉得很高兴,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道:“不疼的。”
他温和出声:“这点疼,我受得。”
魏清平哑然,她呆呆看着面前的人,她想问,如果这都让你觉得不疼,那你以前,该过得有多疼啊?
【9】
找药是一件很着急的事,当天晚上,两人轻骑出行,日月兼程奔赴天山。
一路上都是秦时月在照顾她,虽然是赶路,但他一直很细心。连喝的水,都小心翼翼给她暖着。
一开始他们还会搭帐篷睡觉,一般都是他守夜。慢慢到后来,她就靠着他就睡了。
她喜欢问他小时候的事,他就给他说。
比如他家里原本住在白城,北狄入侵时,家破人亡,只留了他一个孩子,被卫家收留,当了家臣。
比如他从十二岁随军,一路走到今天。
他的语调都很平淡,魏清平靠在他肩头,却从这最平淡的话语里,听出了波澜壮阔。
他从来不敢拒绝她的要求,几乎是她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她走路累了,他就背着她,他们上天山,他几乎背了她一半的路。
她喜欢靠在他背上的感觉,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全感,忠诚又可靠。
不过她每次都计算着他的体力,总在恰到好处的时间下来,替他背着东西接着走。
天山很大,他们在雪山上呆了将近七天,夜里太冷,他们不得已挤在一起。他总是很僵,完全不敢碰她,她一开始也很紧张,然而过了两天后,有一天晚上他睡熟了,她看着他的唇,鬼使神差的,她突然抬头亲了亲。
秦时月整个人彻底僵了,他那样敏锐的人,哪怕是睡梦中,也不会被冒犯了都不知道。可他不敢动,魏清平知道他醒着,便伸出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郡主…”
秦时月挣扎着皱起眉头:“这…这…”
“别说话。”魏清平搂着他,亲吻着他的唇,紧张又霸道开口,“你不亲我,我会生气。”
秦时月不说话,他明显在挣扎,然而魏清平挑逗着他每一根神经,最后他闭上眼睛,翻过身,便将她压在了身下。
他的吻笨拙又温柔,就像他这个人。
等吻完之后,她亮着眼睛,开口道:“想不想娶我?”
秦时月垂下眼眸,沙哑出声:“想。”
“喜不喜欢我?”
这次秦时月不说话了,魏清平皱起眉头:“说实话。”
好半天,秦时月终于小声说了句:“喜欢。”
“嗯?”
秦时月闭上眼,似乎是认命了一般:“喜欢!”
魏清平咯咯笑起来,她搂住他的脖子,温柔出声:“我也喜欢你。”
秦时月脸红得厉害,明明是在雪山之上,整个身子却仿佛是着了火。
“别闹了,”他小声开口,“好好休息,明天找药。”
魏清平知道他要找药,也不闹他,抱着他道:“等下山后,你去我家提亲吧?”
“嗯。”
“秦时月,”魏清平忍不住笑,“是不是我让你做什么,你都做?”
“嗯。”
“你怎么这么乖?”
秦时月不说话了,魏清平抬眼看着他,有些不满道:“你能不能说几句情话来听听?”
秦时月涨红了脸,一句话说不出来。魏清平见他半天说不出什么,摆了摆手,有些无奈道:“算了算了,我不为难你了,睡吧。”
说着,她往他怀里缩了缩。秦时月认真想着,好久后,他突然道:“清平,你为什么要叫清平?”
“我怎么知道?”魏清平有些困了,“得问我父王。”
“我知道。”
秦时月有些高兴,魏清平愣了愣,她抬起头来,疑惑道:“为什么?”
“因为,”秦时月红着脸,“你长得好看。”
魏清平没理解,她就听秦时月小声道:“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魏清平听着这话,看着面前人笨拙抬眼,小心翼翼看着她,问了一句:“这算不算情话?”
这岂止是情话?
那一刻,魏清平想,这话简直是冬日后的春光,夏日里的凉风,直直要将人的意志消磨全无,恨不得把那一颗心,全都掏给他去。
【10】
他们在天山上找到了药,便回了白城。
而后那阵子,魏清平就留在白城,他陪她逛街,陪她看书,陪她练剑,做所有她喜欢的事。
他出身不好,便由她教着礼仪,教着写字。
他们出去逛街,她犯了懒,便都是他背着。
他出去打仗的时候,她就在背后等着他。有一次战后他没了力气,躺在战场上,然后他就听见她的声音,却是她提了剑,绑了白布在额头上,一具一具尸体翻找着他。
翻找到他时,她眼睛里压着泪,他看着她笑,却是问她:“在头上系个白布做什么?”
她说:“我怕你死了,有人比我快。”
他躺在地上,朗笑出声,抬手就将她揽在了怀里。
她咬住牙关,伸手去推他。
他回来那天,她给他上药,他就一直笑,他拉住她,温和道:“我们的事儿,是我上门提亲,还是你同你父母先说一声?”
魏清平犹豫了片刻,随后道:“我去先同母亲说一声吧。”
于是她去了一封信。
过了一个月后,秦时月在回家路上,遇到了一个老者。
那老者带着一堆仆人,他恭敬等着他,笑着道:“是秦将军吗?”
“您是?”
秦时月有些迷茫,对方笑了笑:“在下百草阁的管事,姓范。”
那老者是江花容的手下,来也只为了一件事。
“您与郡主云泥之隔,同她在一起,那是误了她。阁主与王爷都不会同意这门婚事,您若真把郡主放在心上,能否不要阁主与王爷难做?”
这话劝得直接了。
他听愣了,可那么一瞬间,他却是清楚明白,对方说得对。他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久后,他终于是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回去之后,魏清平正在练字,她朝他打着招呼:“时月你过来看看,这首诗我写给你的。”
秦时月走到桌前,魏清平同他说这首诗多好,可他其实看得不太明白。
他呆呆看着面前的人,面前人出身高贵、貌美聪慧,喜欢他这样的人…实在是自毁前程。
他沉默了好久,终于道:“郡主…”
“嗯?”
“我想,您是不是,该去其他地方义诊了?”
魏清平听到这话愣了愣,好久后,她才反应过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秦时月艰难出声,“我觉得,咱们不太合适…”
魏清平没说话,好久后,她出声道:“我明白了。”
说着,她放下笔,直接走了出去。
他看着她的背影,一时居然有那么几分想哭。
他在这种事上向来笨拙,也不知该怎么发泄,于是找了沈无双去买醉。
他喝得醉醺醺回家,躺在床上,夜深人静,感受着房间里她曾经留下的气息,他也不知道是怎么的,二十出头的男儿,竟就忍不住哭出声来。
他在床上蜷缩着,压着声音哭。魏清平坐在横梁上静静看着,听他一声一声叫她“清平”。片刻后,她闭上眼睛,弹了点药粉落下去,而后她翩然落下,秦时月呆呆抬头。
他看着姑娘,宛若神明。对方直接掀开他的帘账,片刻后,她便脱了鞋,上了床去。
秦时月整个人都呆了,直到她脱去他的衣服。
“做梦呢。”
她轻轻诳哄他:“时月,梦醒啦,我就走啦。”
听到这话,秦时月伸出手,猛地抱紧了她。
她头一次知道,秦时月有这样强势的时候,他抱着她,眼泪落在她的肩窝,反复叫着她的名字,求着她:“你别走。”
“清平,你别嫌弃我,我会挣军功,我会配得上你…”
“清平…”
他闭上眼:“你怎么这么好?”
“你为什么,要这么好啊?”
【11】
酒总有要醒的时候。
第二天秦时月醒来时,整个人都是懵的。魏清平则是在床上大大方方打了个哈欠道:“起这么早做什么?再睡睡?”
“我…你…我…”秦时月整个人语无伦次。
魏清平抬眼看他:“你你我我什么?睡一觉而已,别太放在心上。我若要嫁人,谁还敢嫌弃我这个?”
秦时月涨红了脸,魏清平直起身来,拍了拍他的脸,小声道:“同你混了这么久,一点甜头都没尝到就想让我走,也太便宜你了。”
秦时月不敢说话,目光死死盯着床板,魏清平推了他一把:“愣着做什么?我要洗澡。”
得了这话,秦时月赶紧下床去,他不敢叫人,便自己去给魏清平打了水,而后他守在屏风外面,整个人都是呆的。魏清平洗完澡,换了衣服,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她神色坦荡,平淡道:“我要去其他地方义诊了,明天就离开白城。”
“哦…”
“这事儿你别太放在心上,大家各取所需,下次我来还找你。”
这话魏清平说得一副坦荡模样,但仍旧忍不住红了耳根。好在秦时月根本不敢抬头,憋了半天,只问了句:“还会…找别人吗?”
这话把魏清平气笑了,她扭头就往外走,秦时月拉住她,低声道:“我会好好攒军功。”
“不需要。”魏清平甩开他,“知道什么叫世家吗?吕布纵使一代,那也是草莽!”
秦时月没说话,低着头,只是道:“那也别找别人。”
“我若找了呢?”魏清平挑起眉,秦时月猛地抬头,似乎是怒极,他盯着魏清平,两人视线在空中交锋,许久后,却仍旧是他败下阵来。他扭过头去,闷声道:“若是着了别人,便不要来招惹我了。”
听到这话,魏清平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也没多说什么,转身走了出去。走到一半,她突然顿住步子:“秦时月,”她温和道,“好好当将军,你这样的儿郎,当是谁都折辱不得的。”
谁都不可以,她家人也不可以。
【12】
他们开始分开,然而却又总是相逢。
她会在夜雨里千里迢迢来他面前,坐在他窗台上,只说一句:“有点想你。”
而他最常做的事,就是等待。
他从不拒绝她的要求,永远等待着她,陪伴在她身边。
有一次卫韫问他:“若是郡主要你离开卫家,你随她走吗?”
秦时月微微一愣,好久后,他才道:“尽了我的责任,天涯海角,我都随她走。”
“你要是一辈子都娶不了她呢?”
“那便一辈子守着她。”
他不敢在人前同她太近,因为他怕让人看出他们的关系,有流言蜚语缠上她。
然而私下里,他却是她一个人的秦时月。
他们一直如此,似乎是在一起,又似乎是没有,直到元和六年,她被困在疫区。
得到消息的时候,他下意识就想去找她,可她太清楚知道他的脾气,她同他说,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责任,他若来了,她看不起他。
于是他只能咬着牙在战场上,想快一点结束这场战斗。
而后在战争结束的第一瞬间,他千里奔赴疫区,在见到她的那一刻,他再不顾人言,狠狠报紧了她。
他突然明白当年魏清平去死人堆里翻他的心情,他才明白,面前这个人随时有可能消失,而他也并不是如他所言,守她一辈子就够了。
若不能娶她为妻,他一生都有遗憾。
于是第二天,他就清点出了自己所有财产,然后亲自奔赴了魏王府。
他进门后刚提出要求,就被魏王的人打了出来,然而他不肯走,固执跪在王府门口,一动不动。
他生来嘴笨,也不知该说什么,只能这样跪着。
魏清平来的时候,他已经跪了近十天,魏清平冲到他面前,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
“起来,”她说,“这魏王府,哪里轮得到你跪?”
他苦涩笑开:“没事,”他说,“我想娶你嘛,该吃苦的。”
“你起来,”魏清平红了眼,颤抖着声道:“我不愿看到你跪。”
他摇摇头,不再说话,魏清平吸了吸鼻子:“要跪是吧?好,那我同你一起跪!”
说着,她便直接跪在了地上,他忙去扶她,她却固执不动,这时候魏王走了出来,看见魏清平跪在门口,不由得道:“乖女儿,你这是做什么?”
“他因想娶我跪在这里,我想嫁他,又怎么能让他一个人跪?”
“乖女儿,”魏王苦着脸,“你别闹了,你嫁人父王自然是高兴的,可你也选个有身份的啊。哪怕不是高官厚禄,至少该是世家出身…”
“不是世家出身怎么了?”魏清平骤然冷了脸色,她站起身来,颤抖着声道:“你可知边疆守着百姓的是谁?你可知这么多年浴血奋战的是谁?你说的世家公子,他们在家中舞文弄墨的时候,是谁在边疆用骨血护着大楚江山?!他不是世家怎么了?他的风骨,哪一点又不如世家?!”
这话把众人骂愣了,魏清平看着魏王,眼中含了眼泪:“他付出得比别人多,他走得比别人难,就因为他没出身在世家,哪怕他真心爱我疼我,视我如珠如宝,用命拼了高官厚禄,也不配娶我,是吗?”
“可这样的人都不配娶我,谁又配呢?”
“父王,”魏清平哭出声来,“我只是想嫁个喜欢的人,有这么难吗?”
魏清平这辈子没怎么哭过,这一哭,把两个男人都哭愣了。好久后,却是秦时月开了口。
“算了…”他低哑着声道,“我…我都可以的。也不是一定要成亲。我不让你为难了,清平,我们还和以前一样…”
“我想嫁个喜欢的人,他理应是这个国家的英雄,可他不是世家,就不可以吗?!”
魏清平提了声音,魏王沉默,好久后,他终于道:“也不是不可以…”
说着,他话锋一转,随后道:“可他发誓,一辈子只有你一个人。”
“这是自然。”秦时月立刻开口,认真道:“我这一辈子,只喜欢清平一个人。”
他说得郑重又认真,带着几分孩子气。魏清平忍不住笑了。
“傻子。”
她轻轻推了推他的头:“你真是个傻子。”
【13】
他们的婚礼是在魏王府办的,嫉妒秦时月的人便在外笑他是入赘,然而他却也不在意。
成婚当天晚上,秦时月掀了盖头,看着魏清平笑意盈盈看着他。
“别人都说你入赘,你生气吗?”
她开口问他,他愣了愣,随后笑起来。
“只要同你在一起,”他打得温和:“怎样都可以。”
只要同你在一起,怎样都可以。
第172章 番外·楚临阳
【1】
楚临阳生于武将之家,楚家祖上出身草莽,在开国功臣中属于末流,没有世家的底蕴,没有滔天的权势,楚临阳出身的时候,楚家的处境,在华京也不过就是个普通贵族。
好在后来战乱,他父亲人虽然傻,但胜在憨勇,立下不少功绩,加上常年在西南边境活动,西南没有卫家那样常年呆着的驻军,久而久之,他父亲就训出了一只勉强可算是楚家军的军队,常年镇守西南。
为此华京里瞧不上他父亲的人也时常嘲笑,西南那地界,实质上是“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但无论如何,楚临阳稍微大些的时候,他们楚家在华京,终于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了。他的大妹子楚瑜许给了卫家世子,小妹楚锦许给了顾家大公子顾楚生,算起来,他家未来,无论如何,都应该差不到哪里去。
差不到哪里去,但和谢家比起来,终究还是差了些的。
他母亲就是谢家人,尽管他母亲只是一个偏房中的嫡女,那华京传承了几百年的名门贵族,有着世人仰慕的风流和高傲,他们家的儿女,哪怕只是个偏房嫡女,都能嫁的他父亲这样普通贵族正房中的嫡子。
他的父亲脾气暴躁,他的母亲脾气懦弱,一个只会大吼大叫,一个只会哭泣埋怨,生于这样的家庭,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长大的,且,不仅长大了,还长得颇为端正,十三岁的少将军,十五岁在西南便已经商铺满地,人称楚财神。多少贵女趋之若鹜,只是他心思不在女人身上,也不想去搭理。
但年纪上去了,他父母就开始着急,他母亲打从他十五岁就问他“有没有什么想法”,尽管华京体面人家的嫡子都是二十成婚,可他母亲还是催促,觉得至少先订个婚。他被催得烦了,便摆了摆手道:“我看上了谢家的嫡女谢纯。”
“什么?!”他母亲愣了,他抬眼,淡道:“怎么,我配不上不成?”
谢韵半天说不出话,她是不觉得自己儿子配不上谢纯,可是…这拦不住谢纯看不上他啊。
【2】
谢纯这个人,谢家嫡女,父亲是内阁大学士,姑姑乃当今皇后,其兄弟任一,无不都是风流人物。
而她本人,虽然容貌比不上楚瑜楚锦堪称华京第一,但却有股子说不出的仙气,加上才思敏捷,琴棋书画无一不通,便虽然容貌上不是第一,却成了众位世家子心中正妻的最佳人选。
说那句话的时候,其实楚临阳都没见过她,然而这话却依旧惊到了谢韵,谢韵思前想后,觉得与其让儿子抱着没有可能的期望,不然给儿子拓宽道路,华京女人这样多,多见几个就有心思了。
于是她和楚建昌打听了楚临阳的行程,装着病把楚临阳哄了回来,然后哭着闹着把楚临阳逼上了春日宴。
楚临阳以前一直待在西南,几乎没来过这种地方,他拿着一株桃花,觉得这宴会上的人傻透了,弹琴作画,写诗下棋,这些东西,哪里有打仗赚钱来得实在?
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憋得慌,就打算等宴会结束,赶紧回家离开华京。
然而就是这时候,人群中突然道:“王二公子给谢大小姐下帖论战了!”
清谈论战,是他们文人雅趣,对比那些写诗弹琴的,楚临阳觉得,这件事要有意思得多。于是他端了杯酒,随着人群过去。而后他就看见高台之上,女子白衣蓝綾,发髻用玉簪高束,面色沉静平和,举手投足之间,将女子的柔美与世家贵气混杂,让人移不开目光。
她与王家二公子王瑄论的是儒法之争,那些书面上的话,楚临阳大多是不耐烦听的,也听得不太明白,他就看女子侃侃而谈,唯一一句他听明白了——外儒内道,方是正途。以儒为百姓之学,以道学为治国之道。顺民养息,顺天而为。若百姓需要开商,为何不开?
他有些诧异一个女子说出这样的话,纵然最后是她认输,然而在离席之时,他仍旧选择把桃花放在了她的桌上。
回去之后,楚瑜跑来问他:“哥,春日宴上谁最好看?”
楚临阳想了想,认真道:“谢纯吧。”
“哥,你想好娶谁没?”
楚临阳再想了想,迟疑了片刻,然后道:“还没。”
【3】
第二次见谢纯时,便不是春日宴那样的时候了。
那年西南洪涝,赈灾银两不够,他发给朝廷的折子都被扣下,无奈之下,他只能回京来活动。他宴请了户部的人吃饭,喝得烂醉如泥,却也没从这批人手里抠出钱来,他一个人在酒楼院子里跪在地上吐,吐完之后,他抬起头来,就看见长廊上站着个姑娘,她神色冷淡,像月宫仙子落凡。
他愣了愣,对方从长廊上走下来,弯腰递了一方绢帕给他。
“我看见你请了户部的人,”她皱起眉头,“可是西南出了什么事?”
“你识得我?”
楚临阳接过她的帕子,撑着自己站起来,谢纯平淡出声:“我华京去沙场上的儿郎,我都识得。”
楚临阳微微一愣,随后点了点头,说了句:“谢谢。”
而后他便要走,谢纯却拉住了他。
“西南到底怎么了?”
她皱着眉头,楚临阳本不该说的,然而她拉着他那一刻,他却觉得,这人仿佛是他绝境中的一棵稻草,于是他忍不住出了声:“西南洪涝,缺钱。”
他将情况简短说了一下,随后叹息道:“谢大小姐,这不是你该管的,回去吧。”
“缺多少?”
她却是突然开口,楚临阳愣了愣,他报了一个数,谢纯点了点头,同他道:“我明白了,七日后,我给你。”
楚临阳睁大了眼,这不是一笔小数目。虽然钱的大头他已经填了,可是剩下的也绝不是小数了。
他不知道这个女人要怎么给他找钱,直到第二日,他听说谢纯在她的诗社里募捐。
她卖自己的诗,卖自己的画。他听她站在台上慷慨陈词,然后看她的画售卖一空。不到七日,她便带了银子来给他,还是那副冷淡的样子,也看不出喜怒,只是道:“楚将军,一路小心。”
楚临阳没说话,许久后,他拱手道:“大小姐日后若有任何需要,楚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君战沙场,已是足够。谢纯手无缚鸡之力,不能为将军同袍协战,尽此绵薄之力,愿君不弃。”
楚临阳目光落在她单薄的肩膀上,她和楚瑜不太一样,楚瑜生于战场,哪怕身为女子,却也不会让人觉得柔弱怜惜。然而面前这个女子,却似杨柳蒲苇,看上去不堪一折,却又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
他曾经问过自己无数次为华京这批人征战值不值得,而在这个女子送行这一日,他终于知道了答案。
值得。
【4】
他带着钱去了西南,后来便会时常想起她。他的性子,向来是想要什么,就要得到什么。却生平第一次,生出了一种“不敢”的情绪。这个女人太美好了,其实他自己都知道,她不会喜欢他,他也配不上她。
他开始总是打听她的消息,让人给她送礼物过去。然而她偶尔回信,也只是问问西南的事。
他派人在她身边打探,得到了许多消息。
诸如她和王瑄情投意合,相谈甚欢,很可能两家将要联姻。
得这个消息时,他辗转难眠。最后他千里奔赴回到华京,在谢家门口等了一夜,他本来想去问问她,若她上门求娶,有没有那么些可能。然而在清晨她出门时,他远远见到她笑意盈盈走向等在门口的王瑄,那一瞬间,他失去了所有勇气。
他悄无声息来了华京,又悄无声息回西南,回去之后,才过了半年,就传来了王瑄尚公主的消息。他愣了愣,毫不犹豫折马回去。回去之后,他让人守住谢家,也不知该干些什么。
而后他就看见谢纯身边的丫鬟送信去给了王瑄,他悄悄跟着过去,躲在房梁之上,听见王瑄低声训斥过来的丫鬟,气急败坏道:“你家小姐这是做什么?尚公主是我能做的决定吗?这是陛下赐婚,我又能怎么办?我若同她走了,我们两家人怎么办?”
“可是…”丫鬟红了眼,小声道,“可是小姐怀了您的孩子…”
王瑄微微一愣,片刻后,他涨红了脸道,“你…你别瞎说,谁知道那是谁的孩子?”
“王公子!”丫鬟被这话激怒,抬起头道,“小姐只和您一个人有过交集,您这话…”
“我和她就只是醉后那一次,”王瑄急了,怒道,“哪里有这样的事儿?你回去同她说清楚,这孩子不是我的,她别赖上我!”
说完,王瑄让人把丫鬟赶了回去。丫鬟哭着回了谢府,她不敢将话说得太直接,只是道:“王公子说事关两家人,他不愿来…”
“他愿不愿来,是他的事。”
谢纯似乎有些疲惫:“可我等不等,却是我的事。”
她说完,站起身来,让丫鬟给了她披风,带着剑和包裹,趁着夜里,她便走了出去。
楚临阳怕她出事,一直跟着她。
只见姑娘出了城,然后一直等在官道上。
她等了一夜,从夜里等到黎明,她等那个人,始终没有来。
天明的时候,她终于同丫鬟道:“你且先回去吧。”
“小姐…”
“我再等一会儿,再等一会儿,他不来,我便回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说着,她把包裹交给了丫鬟,沙哑着声道:“你先回去,把东西放好。”
丫鬟听了她的话,犹豫了片刻,终于走了。
等丫鬟走了,她下了马车,便往山上攀去。
楚临阳静静跟在她身后,她神色很平静,一如既往,看不出任何情绪。时至此刻,她也只是面上有些憔悴,举手投足间,仍旧不堕那份刻在骨子里的优雅自持。
她好不容易爬到山上,走到悬崖边上,风吹得她衣袖翻飞,太阳慢慢升起。他看见她展袖往前,楚临阳终于不能只是观望了,他猛地冲过去,在女子落崖那一瞬间,他猛地抓住了她的手。
谢纯抬起头来,静静看着他,却是道:“放手。”
男人没说话,楚临阳抓着她,一手撑着地面,猛地大喝了一声,将她提了上来,撞在了他身上。
“我不用你救。”
谢纯撑着自己身子起来,楚临阳躺在地上,闭上眼睛:“那你就为了别人去死。”
谢纯顿住了动作,听楚临阳道:“你父母生你养你,你就为了一个人渣去死,亲者痛仇者快,把你学那些东西全都抛诸脑后,这样你满意了?”
谢纯没说话,楚临阳直起身子,一手撑着自己,一手搭在膝盖上,看着她:“你的一辈子就只有这么点分量吗?和一个男人睡了一觉,有了一个孩子,他不要你,你就去死了?谢纯,我本来以为你挺聪明的,怎么也和那些女人一样,傻成这样?你的一辈子,就是为了男人而生么?”
“不是…”“既然不是,你求什么死?”
“我让家族门楣蒙羞…”
“你怎么蒙羞了?”楚临阳嘲讽出声,“哦,喜欢了一个人,被人醉后霸王硬上弓了,怀了孩子,被人抛弃了,你让家族蒙羞了?喜欢一个人有错吗?剩下的事儿,你是受害者,他王瑄不觉得蒙羞,你蒙羞了?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谢纯浑身震了真,楚临阳瞧着她,平静道:“这世道不公正,可你心里得对自己公正。你喜欢一个人,想和一个人亲近,没有错。而他玷污了你,是他的错。我知道你难,我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可是谢纯,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死很容易,可死了之后,难的就是别人了。”
“你想过你的父母兄长吗?你想过所有爱你的人吗?你想过你好多想做却未做的事吗?谢纯,你别告诉我,你生来这么一辈子,除了找个男人嫁了,就没有其他想做的事。如果这样的话,你读那么多书,你学那么多,你努力那么多,又是为什么?”
谢纯没说话,她静静看着他。楚临阳叹了口气,同她道:“行了,我送你回去吧。”
谢纯垂眼不语,楚临阳走上前去,他拿了她一开始折了的树枝,同她道:“走吧,我带你回去。”
“我不能回去。”
谢纯低哑出声:“孩子的事情,瞒不住。”
“那你想怎么办?”
楚临阳抬眼看她,谢纯抿着唇,她没有说话,楚临阳叹了口气,终于道:“算了,我和你说句实话吧。”
他扭头看着一边,看上去十分镇定,却是道:“其实听说你和王瑄在一起的时候,我那天在谢府门口等了一晚上,我本来想问问你,我娶你行不行,可我不敢。”
“其实现在也不该问你,你嫁给我,应当是你愿意,而不是谁逼着你。谢纯,其实就算你有一个孩子,可是该喜欢你的人,还是会很喜欢你。不过我也就是给你提个主意…”楚临阳垂下眼眸,“如果你想留住这个孩子,我明日便可上门提亲,到时候,我会当做自己的孩子好好看待。”
谢纯微微一愣,楚临阳接着道:“若你不想为了孩子嫁我,那也可以,我还是会陪着你。等我攒够了军功,我配得上你,我还是会去提亲。只是晚些年而已。”
谢纯没说话,她呆呆看着他,神色复杂。
好久后,她才沙哑开口:“这对你…不公平。”
楚临阳笑了笑。
“这世上哪里有什么公平不公平?若要说公平,这世上对你们女人,又公平了?”
谢纯沉默不语,楚临阳等着她的回复,好久后,她终于道:“这个孩子,我会打掉。”
“他出来,他要忍受太多不公,若不能给他一个好的人生,我不愿这样不负责任的让他出生。”
楚临阳点头,谢纯叹息出声:“抱歉,楚将军。”
她沙哑开口:“这样狼狈遇到您,是我的失礼。”
【5】谢纯回了谢府,回到谢府之后,便没有了她的消息。
谢家将所有消息处理得很好,没有透露一丝一毫出来。
王瑄尚了玉林公主,大婚的时候,楚临阳见到了谢纯。
她清瘦了许多,含笑看着新人,面上没有一丝不愉。
楚临阳一直看着她,他不日要启程去西南,他怕去了,又不知是什么时候再见。
她在人群中回头看他,随后朝他点点头,微微一笑。那是少有的笑容,带着过去不曾有的豁达和从容。
入席时,她出去庭院里散步,他赶紧跟了上去,两人在院子里见了面,许久无语,最终却是谢纯先开了头,温和道:“楚将军,又见面了。”
楚临阳应了一声,其实他有很多问题想问,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却是谢纯先道:“听说楚将军不日又要去西南,不知何时启程?”
“十日后。”
谢纯点了点头,抬眼看他:“楚将军可曾去过护国寺?”
楚临阳微微一愣,片刻后,他反应过来,声音低了许多,支吾道:“没…没去过…”
“不若改日我为将军引路,去护国寺一游吧?”
“嗯…”
楚临阳红着脸,随后忙道:“我会带上我家小妹。”
谢纯没想到楚临阳会说这话,她轻笑起来:“无妨。”
他们约了第二日,第二日清晨,楚临阳便叫醒了楚锦和楚瑜。
两个姑娘还在睡着,有些不情愿被她拉起来,一起去了护国寺。到了护国寺后,谢纯已经等着了,楚锦看出两人有情况,便拉着楚瑜一路远远跟着,完全不靠近。
谢纯领着楚临阳往山上走去,从容道:“将军此去西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了。”
“应当也不会太久…”
谢纯点了点头,继续道:“那日之事,忘记感激将军。”
“嗯。”
楚临阳点了点头,憋了好久后,才道:“您身体可无碍?”
“休养了些时日,现在正配合着大夫给的方子调养,应无大碍了。”
谢纯答得坦荡,楚临阳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谢纯笑着道:“我家人倒是着急,如今总想着给我随便找个人嫁了。如今楚将军若是愿意上门提亲,怕是我家里会一口应下。”
听到这话,楚临阳皱起眉头,他看着谢纯含笑的眼,想说什么,却被谢纯的打断:“可我却是不会应的。”
“您说得对,”她笑着道,“我并不会因为这一件事就变得低贱,所以,我若要嫁给楚将军,也当是因为喜欢。”
楚临阳慢慢展开眉头,他抿了抿唇,点头道:“我明了了。”
他出声道:“我改日上门提亲。”
谢纯睁大了眼,随后忙道:“我不是…”“您拒绝吧。”他认真道,“您拒绝,我再提,等您什么时候想答应,便答应就是了。”
“我想娶的谢纯,当是看得起自己,也撑得住门楣的谢纯。”
【6】
楚临阳说到做到。过了五日,他写了一张足足有两丈长的礼单,然后让谢韵和楚建昌去给他提亲。
这样数量的下聘,哪怕是谢家都被震惊,华京这才反应过来,这位打从西南来的财神爷,是位真财神。
谢家本想一口应下,但不知怎么商量,最后终于还是拒了。
王瑄在宫里听到这消息,下意识说了句:“她还敢拒绝?”
这话传到了楚临阳的耳里,第二日,王瑄便被人在巷子里打了,被打了还算了,第二日醒来还衣冠不整躺在青楼里,公主领人气势汹汹来了,侍卫当场打断了王瑄的腿。
谢纯知道这事儿的时候,微微一愣,好久后,才反应过来,却是问了句:“没查出来是谁打的吧?”
“没呢,”丫鬟笑着道,“王家怀疑是老爷派人打的,却也不敢上门来问。”
听到这话,谢纯抿唇笑起来。
“他们家不敢的。”
她温和出声,随后垂下眼眸,没有多话。
后来楚临阳去了西南,每个月都让人送着礼物去谢家。
他是个通透人,把谢家那些人的喜好摸得一清二楚,投其所好,送了不少东西。
谢家缺什么,他能弄到什么,搞得谢家上上下下都和谢纯念叨。
“嫁了吧。”
“身份虽然低了些,但人真不错。”
“嫁了吧。”
谢纯抿抿唇,却不说话。
她每天收到他的信,每日看着。他为了讨好她去读了许多书,认认真真做了笔记和想法给她寄回去。
得了空他就从西南回来,有时候是赶了好几天的路过来,就见一面,然后就走了。
她终于开始学会了思念,开始因为这个人悲喜。有一次他来,收到了她做的新衣和糕点,楚临阳愣了愣,随后抿唇笑起来。
又过了半年,王瑄被派上西南战场,然后死在了战场上。
她听到消息的时候,愣了愣,她以为自己会难过,却发现并没有。
这个人仿佛是她生命里的一道伤口,时间久了,她有良药,慢慢的,竟连疤痕都没有了。
她想的是另一件事,王瑄会死,楚临阳也在战场上,他会吗?
她这么想着,当天晚上,风雨交加,有个人敲响了她的门。
他是翻墙进来的,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汗味,明显是从战场上下来后就直奔华京。
谢纯开了门,看见他满身的血,整个人都愣住了,楚临阳看着她,紧张道:“对不起。”
“什么?”
她有些不明白,楚临阳轻轻喘息:“王瑄被包围,我承认,我不愿意尽量救他。可是若真的救他,牺牲的确太大了,我觉得不值得。”
“你怕我怪你?”
谢纯反应过来,楚临阳垂下眼眸。
“我得和你承认,其实我一直是个心眼很小的人,”他低低出声,“也没有太多善恶,我做事儿太极端,王瑄…其实他不死在今日,我也不能保证,他日我回华京,不会找着机会杀了他。”
谢纯没说话,许久后,她伸出手,拥抱住了他。
楚临阳浑身僵了僵。
好半天,他才说出一个字:“脏…”
“我不怪你不去救她,”谢纯叹息出声,“我只是害怕,临阳,还好今日被包围的,是王瑄,不是你。”
“临阳,”她温和开口,“我年纪大了,他们都笑我是老姑娘,你娶我吧?”
“谁说你是老姑娘?”楚临阳皱起眉头,谢纯笑起来:“重点是这个吗?”
“重点是让我娶你?”
楚临阳低头瞧她:“可这件事,不是早就定下的吗?就等着你应下了。”
【7】
楚临阳洗漱干净,第二日,又带着人去提亲了。
谢家已经把楚临阳提亲这件事当成了窜门子,早就习惯了,请楚家人喝了茶,谢大学士和楚临阳聊着天,然后让人去问谢纯,本来以为又是拒绝,谁知道丫鬟回来的时候,激动得喊:“答应了,小姐答应了!”
谢大学士惊得一口茶喷了出来。
而这件事,也就定了下来。
楚临阳给了谢纯一场盛况空前的婚礼,整场婚礼几乎是钱堆的,华京里有人不免骂他庸俗,随后说谢纯嫁了这样的人,也是失了格调。
而谢纯在一片金灿灿中被楚临阳掀起盖头,却也觉得,其实楚临阳这金灿灿的审美,也没什么不好。
婚后谢纯主内,楚临阳主外。谢纯不太喜欢谢韵,而谢韵天生有些怕谢纯,于是一个怂一个冷,倒也相安无事。
谢纯打理着账目,她在掌管中馈一事上极其熟练,因而哪怕有着谢韵这么个主母,楚府的内务却从未出过岔子,整理得井井有条。
谢纯身子骨弱,楚瑜却是个大力的,有一次见面一巴掌拍下去,谢纯肩头就青了一个巴掌印,楚临阳顿时黑了脸,回去就在比武场上把楚瑜打得哭爹喊娘。从此以后,凡是见着楚瑜,楚临阳都得把媳妇儿抱在怀里,后退一步,谨防楚瑜动手。
后来天下纷乱,楚临阳自立为王。
他做下这个决定当天,忍了好久,回到屋里,同谢纯道:“夫人,不若你先回谢家,要是日后我这里无事,我再迎你回来。要是我出了事,你在谢家…”
话没说完,谢纯却是摇了摇头。
楚临阳微微一愣,看见谢纯抬头瞧他。
“谢家有谢家的选择,我有我的选择。”她温和道,“临阳,我是你的妻子,也是孩子的母亲,我父亲的选择,我无法理解,但也尊重,而我相信,他也会尊重我的选择。”
“我会陪伴你到最后一刻,若你真去了,我也会护住楚家。”
她说得极为认真:“我是楚家大夫人。”
楚临阳微微一愣。
那片刻,他想起楚瑜。
他骤然发现,原来所谓大夫人,并不是谁都当得的。
他突然明白自己十八岁春日宴上对她那份惊艳来自于何处。
一个女人,不仅享受其权利,还承担其责任,不卑不亢,从容风流。
那她这一生无论经历什么,无论手中提的是剑还是笔,胸中是江山还是家人,亦都将闪闪发光。
楚瑜如是,蒋纯如是,魏清平如是,长公主如是,谢纯,亦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