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如此大方?”谢子臣冷笑出声来,苏城勾了勾嘴角:“不算特别大方,但比你想象中要大方一些。”
“好。”谢子臣点了点头,苏城未曾想谢子臣如此好说话,正要夸一夸他,就听他道:“想要玉玺,那陛下就离魏世子远点,若陛下再碰魏世子一根汗毛,我保证,陛下这辈子,都见不到玉玺。”
“你!!”没想到谢子臣却是问了这么一句,苏城气得跳起。谢子臣将目光落在蔚岚身上,眼里全是深情。
“阿岚,那年你让天九转告我的话,你还记得吗?”
蔚岚没说话,谢子臣慢慢开口:“你说,你这辈子,只属于我一个人。”
蔚岚:“…”
虽然知道谢子臣是在传消息,但用这样的方式,蔚岚还是觉得有些吃不消。
可这些话的肉麻,都抵不上那个人身上的伤痕。蔚岚不敢想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垂着眼眸不敢看他,只能道:“我没骗你。”
听到这话,谢子臣却是笑了,哪怕是在这样狼狈的时刻,那笑容仍不减他半分风采。他凝视着她,温柔出声:“那就好。”
苏城站在他们身后,听得心头火起。
“好了。”
他不满道:“见也见了,走吧。”
“是。”蔚岚应下声来,深深看了谢子臣一眼,便转头离开。
走出地宫,苏城领着她向前。
她跟在他身后,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苏城不说话,他心中怒火腾飞。
他不是不知道蔚岚和谢子臣的关系,但他们以往一直遮遮掩掩,从未如此挑明过。他第一次见到,这才发现,他远没有自己想象的大方。
他不敢展现得太过,而蔚岚则是在思索着谢子臣的话,没有心情理会她。
谢子臣没有同她说过这么肉麻的话,她也不曾认识一个叫天九的人,所以他信息中的关键,就是这个叫天九的人。可此刻染墨已经跟着谢子臣被捕了,她需要找一个十分熟悉谢子臣的人,才能知道这个天九到底是什么。
苏城同蔚岚走回御书房,蔚岚回过神来,见天色已晚,便道:“陛下,天色已晚,臣先告退了。”
“站着,”苏城冷声开口:“明日你打算如何?”
“自然是为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蔚岚立刻回声。
苏城没有继位的遗诏,明日礼部这些人必然是不会认的,加上一些太子旧党,这些人里总有那么几个不识时务的,要来挑衅苏城。苏城手里面的人,要么位分太高,例如是他舅舅的上官国成,这些人不可能出头撕逼,太掉价。要么就是不太会耍嘴皮子功夫,比如孙明。又或者就是人际关系不太好,吵起来了占不到便宜,服不了众,比如张盛。
唯独只有蔚岚,身份足够压人又不会太高,嘴上功夫则是能吵赢谢子臣的,在朝中同一批人人际关系都颇好,至少那批人会看在蔚岚的面上不会做的太难看。
苏城打定主意让蔚岚打这个先锋,但他本来以为蔚岚不愿意。毕竟就像蔚岚说的,这件事里,他对蔚岚,表现得太过防备了。
“你不生气吗?”苏城抿了抿唇,有些忐忑。他突然有些后悔,如果蔚岚真的是对她忠心耿耿,他这样做,多伤人心啊?
然而蔚岚却是笑了,她瞧着他,眼里满是宠溺。
“你是君,我是臣,为君而战,是吾之荣幸。”
苏城诧异抬头,蔚岚的笑容映入眼底。仿佛是她毕业时和谢子臣最后那场辩论,当时她就是这样,告诉他,为君而战。
苏城心里一时有些愧疚。他扭过脸去,有些不自在道:“阿岚,我会对你好的。”
“臣知道。”蔚岚笑了笑,拱手道:“臣告退。”
苏城点点头,亲自送她出去。等出了宫,蔚岚觉都不睡,直接让染墨将长裴找了过来:“你可知道天九这个人?”
长裴是管理谢子臣情报机构的,谢子臣的人他认识一大半。听了这个名字,他皱了皱眉头道:“我知道这个名字。”
说着,他从怀中拿出一个册子,解释道:“谢公子下人的名字都是有规则的,天干地支加上标号,就是情报线人的代号。天为暗组,地为明组。天的人一般都身居要职,一半不到关键时刻我们不会用天字部的人,因为他们往往是只能用一次,便会让人发觉,不再用了。”
“而地字部则是普通的线人。所有人的代号所对应的名字和身份,都在册子里,我们按照这个名字去找就好了。”
蔚岚点点头,长裴按照册子翻查,很快就找到了那个天九。
——皇后身边的侍女,佩蓉。
这个佩蓉在皇后身边,看上去是个宫女,但其实是专门替皇后对犯人行刑的,她用刑很有一套,所以备受皇后赏识。
得到这个消息后,蔚岚心理大石瞬间落下。如果说行刑的人和谢子臣是旧识,那么谢子臣在牢狱里的伤自然只是看着可怕,其实没有这么严重。
谢子臣的问题终于放了放,蔚岚立刻道:“镇国公世子元清呢?”
“世子,我正要说此事,”染墨露出忧虑的表情来:“元世子不见了。”
“不见了?!”
蔚岚愣了愣,染墨点点头道:“元世子半路被人截杀,他自己跳入江中,如今已经找不到踪影了。此刻南城军已经由陈水淼接管,而这个陈水淼,则是陈鹤生的侄儿。”
陈鹤生是寒门出身,和那些世家贵族不一样,依附黄泉生活,在夺嫡斗争中,自然是要举家站队。既然陈鹤生是苏城的人,这个侄儿子,自然是想都不用想,就是苏城的人。
蔚岚皱起眉头,随后道:“找到王曦了吗?”
“此刻已经全城戒严,禁止进出了。”染墨忧心忡忡。按照目前的情况,登基大典之前,怕是城门都不会开。但登基大典一旦完成,太子想要再站起来,那就难了。不说其他的,光是那些古板的世家,都不会认太子。毕竟对于他们来说,谁做皇帝都是做,并没有什么区别,他们不需要考虑站队夺嫡,只需要在皇帝上任后,恭恭敬敬给个面子就好。除非这个皇帝想要干涉他们,但如今的世家,不夸张的说,如果皇帝真的强硬干涉他们,双方硬对硬起来,怕是自己讨不了好。
蔚岚其实明白谢子臣的意思,他偷了玉玺,就是为了让苏城这个皇位永远名不正言不顺,那么不管走到哪一步,太子都有可以发兵的理由。
可是代价太大了…
回想起在牢房里看着谢子臣的样子,蔚岚的心都颤抖起来,她垂下眼眸,遮住眼中的情绪,听染墨继续说着其他的消息。
处理完这些,她倒在床上,觉得无比疲惫。她本来以为自己沾床就睡,然而也不知道怎么的,倒在上面,她却突然觉得,这个床这么大,空荡荡的,总少了些什么。
她呆呆看着床边,突然想起来,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傻瓜…”
她闭上眼睛,叹息出声来,觉得有些无可奈何,心里一阵阵抽疼和怜惜,还有一些埋怨。
如果不是苏城在,其实她是真的很想问他一句的——值得吗?
太子当不当皇帝,真的那么重要吗?
哪里值得他这样做?他大概从来没有这样的觉悟吧,他属于她。
每一根头发,每一寸皮肤,都属于她。所以他被伤害她会心疼,被触碰她会嫉妒。他总是这样擅作主张。
偷什么玉玺呢?
如果不偷玉玺,他也不过就是进大理寺,进了大理寺,她就能打点到,一切都是走个过程,他招供了太子,她把他接出来,等着王凝带兵打回来就可以了。
可他毫不在意自己,只想着大局。
如何让太子能更顺畅一点,如何能让战争尽量不要发生。他笃定对方不敢杀他,因为他死了,玉玺就永远失去了下落,这是苏城无法接受的。可他却没想过,哪怕不死,就这样的折磨,她也会难过。
她突然理解当年她假死的时候,他怒气冲冲质问自己的模样。
于是她也终于明白,原来喜欢一个人,真的就是这样忐忑不安的心境。
谢子臣。
她蜷缩起来,握紧了他平时躺下来会压住的地方,幻想着他还在的模样,沙哑出声:“回来吧。”
我想你了啊。

第83章

蔚岚让人去找天九, 而后睡了一晚, 养足了精神, 等待第二天上朝。
第二日上朝时,所有人都不说话, 这种情况下, 那些世家家主都装傻充愣, 说话的多久是纯臣以及站好了队的一些小家族, 以及像蔚岚这样家族中的年青一代。
每一家都是放任着自己家的年轻人做事的,例如王家,王曦是太子的人,王元则是苏城的人;谢家,谢子臣是太子的人,谢玉兰则是苏城的人。这样两头讨好, 才保证家族永远的稳定。留下来那个是赢家,由胜利者一代一代继承自己的家族, 这才是一个家族延续的最优方式。
所有人站定在自己的位置上,早在昨夜里, 所有人便清楚了事情的始末。当苏城穿着龙袍来到大殿, 宣布皇帝的死讯以及自己继位的消息后,全场一片沉默,苏城抬眼看向众人, 红着眼道:“诸位大臣对此可还有异议?”
“臣等并无异议,”一贯沉默着的林澈突然开口,蔚岚随即出列, 附和道:“陛下登基,众望所归,”说着,蔚岚跪下来,恭敬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蔚岚和林澈开了头,臣子们陆陆续续跪下,朝堂之中,瞬间跪倒了一大半。
剩下一批没跪的,除了御史台,礼部,就是太子旧部以及镇国公一系。
苏城眯了眯眼,看向这批人的首领,太傅谢清。
“谢大人,”苏城冷声道:“为何不跪?”
谢清笑了笑,面上一片从容,却是道:“朝廷有朝廷的法度,殿下若是合乎法制,臣自然心甘情愿下跪。可臣想问一句,殿下说陛下口谕下的遗诏,那,遗诏何在?”
苏城没说话,将目光落到蔚岚身上,蔚岚明白,这场口水战,自己必然是要上阵了。于是她扬声道:“既是口谕,何来遗诏?”
谢清看向蔚岚,似笑非笑,一瞬之间,蔚岚仿佛觉得,是谢子臣站在自己面前,这么瞧着她。
谢子臣的气度,从来不仅仅是因为他这个人,更因为他生在这百年公卿之家。蔚岚心中不由得有些难堪,她可以隐忍,可她却不大愿意让谢子臣看到自己这奴颜媚上的模样。
好在这不是谢子臣,只是谢清。
谢清幽幽一叹,却是道:“在下当年一直觉得魏世子是一块美玉。”
剩下的话,他没说出来,在场人却都明了了他的意思。
蔚岚笑了笑,却是道:“辜负了老师期望,在下不是美玉,仅仅只是利刃罢了。”
谢清注视了蔚岚一会儿,片刻后,他突然抬手,卸下了玉冠,恭敬跪倒了地上,将玉冠放到一旁,随后道:“谢某乃古板之人,学不会魏世子这样的变通之法,没有遗诏,谢某不敢高呼陛下。然而如今三殿下既然已是帝王,这世上没有换帝不换臣的道理,故而谢某自请离去,还望殿下见谅。”
说完,谢清恭敬叩首,而后留下玉冠,从容起身离开。
随着他的动作,在场人一片片跪倒,而后留下玉冠,起身起来。
苏城面色越发寒冷,眼见着朝廷一大片空了出来,他忍不住怒喝出声:“你这是欺朕手中无人吗!”
没有人理会,那些臣子都仿佛是抱着必死之心,一个个拂袖而去。
不一会儿,大殿上玉冠就整整齐齐排出一块空地,仿佛是一个个人无声的抗议。而那空地中间,只留下十几个人站在那里,由礼部尚书古晨带着,一言不发。
如果说刚才那些人是打算用请辞来表达自己的不满,那么剩下这十几个人,则就是要奋力反抗之人。
蔚岚见过这样的场合,她一眼扫过去,看见嵇韶也在里面,不由得咯噔了一下。其他人她大可看着不管,但是嵇韶与她多年同窗之谊多年,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做这样的啥事。于是在这些人出口之前,蔚岚冷声道:“诸位何不跟随谢大人一同离去?谢大人还说得不够清楚吗,诸位是臣,陛下是君。诸位不远侍奉这位君主,便将头上发冠放下,笏板折断,自此不如朝廷便是,还站在这里,是以为陛下软弱可欺吗?!”
她这话提醒得够清楚了,然而那十几个人却是直直站着,不见分毫退缩。
是了,嵇韶这样的人又不是不聪明,他是明明知道结果,还是要坚持下去而已。因为他心中有自己的一道底线,哪怕用性命去换,也要守住这道底线。
他们不动,苏城便笑了。如果说谢清请辞还在他容忍范围内,这十几个人,便是上赶着找死了。
他坐在高位上,冷冷看着古晨,敲着桌面道:“古尚书这样看着朕,是有话说?”
“殿下继承帝位一事还需商讨,如今自称为朕,不大妥当。”
古晨皱了皱眉头,似乎是真的觉得苏城的行为极为不妥。
“还需商讨?”苏城挑了挑眉,抓住手中镇纸就砸了过去,怒道:“朕乃先帝亲口谕旨下令继承帝位之人,你这是要抗旨不尊吗?!”
镇纸砸到古晨额头上,将他当场砸翻过去。
古晨乃三朝元老,在礼部尚书这个位置上呆了半辈子,他恪守礼节是出了名的,如今他满头白发被苏城砸翻在地,血从他头上流出来,在场人不由得都冷了神色,便就是林澈,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旁边的年轻人都去扶古晨,然而古晨却推开他们,掸了掸衣衫,站起身来,仍由鲜血模糊了他的眼睛,继续道:“臣知道,殿下意思是,有了圣上的口谕,殿下就可以继位了。可我大楚建国百年,换四任君王,却从未有过非太子之身却无遗诏上位之事,这是为什么?原因就在于,万一口谕做了假,这岂不是乱了纲常?”
古晨的话听得苏城捏紧了拳头。蔚岚立刻道:“古尚书此言不妥,凡事都有其不同的情况,过去我大楚四位帝君,都有足够的时间留下遗诏。而晚上看,临危受命,凭借口谕上位者比比皆是,如今陛下被人刺杀,命在旦夕之际,怎有精力去留一份遗诏?”
“黄口小儿!”古晨怒喝出声,血流了他半张脸,他怒瞪着蔚岚,喝道:“那些凭借这‘口谕’上位的乱臣贼子,你也能说出口来?!没有遗诏上位的皇子,那便是名不正言不顺。”
“古大人!”蔚岚也提高了声音,上前一步道:“您如今年迈体衰,怕是神志不清了,来人!”
“慢着!”苏城开了口,蔚岚捏紧了笏板。
她提前一步想让人将古晨带出去,就是想保住他的命,然而苏城开口,古晨怕是保不住了。
她死死盯着古晨,在苏城开口前,压低了声道:“尚书大人,在下知道您是口不择言,服个软,认个错,陛下不会计较的。”
古晨面色不动,满脸鄙夷看了蔚岚一眼,苏城明了了这位老大人的意思,笑了笑道:“古尚书方才说,朕是乱臣贼子?”
“陛下若有遗诏,自然不是。”古晨手持笏板,全然一副生死置之度外的模样。苏城勾起嘴角,温柔道:“可朕就是没有,尚书大人的意思,朕就是乱臣贼子了?”
古晨没有说话,他皱了皱眉头。
苏城猛地提高了声音:“来人!把这辱骂圣上的乱臣贼子给朕拉出去,千刀万剐!”
“陛下!”
众人集体出声,林澈当场跪了下去,焦急道:“陛下,古大人乃三朝老臣,不可!”
“陛下不可!”
在场所有人都跪了下去,苏城将目光落到蔚岚身上。
蔚岚捏紧笏板,没有说话。她知道,苏城的意思,古晨是要死的,但必须要有人站出来开这个口。他想让她开这个口。
他的目光温柔又危险。
他看着那个面色冷淡的人,揣摩着她的心思。
他从未有过这样急迫的心情,他想看着她,知道她到底能为自己做到哪一步。
她一直没有背叛他,他已经试探过很多次了,她给谢子臣下了毒,也围了太子府,所有环节,她都做得让他如此满意。哪怕知道她喜欢谢子臣,知道她与桓衡交情非浅,他却还是忍不住想要靠近她。
他给她一个机会…
只要她愿意为了他抛开一切,抛了这名声,抛了这荣耀,只要她开了这个口,那么她就会成为朝堂众矢之的,她就真的要完完全全依附他。
——那么,他愿意相信她。
彻彻底底相信她。
一个为了他愿意抛弃名誉、成为朝廷的靶子、放下原则的臣子,他还有什么理由不相信她?
他静静盯着蔚岚,蔚岚抬眼,慢慢看向了他。
她看出他目光里的兴奋和考量,瞬间明了,这是最后一个环节了。
只要熬过去,熬过这一次,苏城就会彻底信任她。只有拿到苏城的信任,她才能更顺利救出谢子臣,更好的帮着太子翻盘。
她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在众人的祈求声中,扬声开口:“陛下,古尚书年迈体弱,望陛下念在乃三朝元老的份上,赐古尚书…全尸!”
“魏岚!”
话刚出口,朝中众人怒喝出声来,苏城悬着的心猛地落了下来,他看着朝中被人围攻的魏岚,扬起了嘴角,几乎快要笑出声来。
“好。”
他扬声道:“朕允了。拖下去,赐白绫一条。”
说着,士兵冲进来,将古晨往外拖去,古晨奋力挣扎,嘶吼出声。
“陛下不可如此啊!”一位朝臣出列,焦急道:“陛下,古大人…”
“闭嘴!”苏城怒喝出声,指着那朝臣道:“你与古尚书乃是同谋吧?一同拖下去!谁再开口,就一起绞死!”
朝中瞬间安静下来,苏城满意了,他看向那一堆发冠中站立着的十几个人,将目光落在嵇韶身上。
“嵇大人,”他眼中一片冰冷:“还站在那里,是还有什么话同朕说吗?”
“殿…”
“殿下!”
一个焦急的声音冲了出来,蔚岚循声看过去,却是阮康成冲了出来,他跪在地上,拼命叩首道:“陛下,嵇韶他今日是五石散服用多了,他脑子不清醒,话都当不得真的陛下!”
阮康成是三皇子的伴读,但算不上亲信,他与嵇韶一贯交好,在学堂时就是如此了。
他的出现,提醒着在场众人在宫里共同入学时的点滴,苏城一时也不由得沉默下来。那时候哪怕是分成太子、三皇子两批伴读,然而大家却总是在一个教室里上课,偶尔还会聚在一起饮酒。
那时他年少,哪怕不大瞧得上他们,但偶尔相处,少年意气,总还是开心的。
他心中一下微堵,看向面无表情的嵇韶,软了口气道:“嵇大人,你回去吧,既然脑子不清醒,朕恕你无罪。”
“多谢陛下!多谢陛下!”
阮康成拼命叩首。
今日的事早已经超出他的承受范围了,如果不是为了嵇韶,如果不是想着嵇韶也可能跟那个古晨一样被白绫绞死,他哪里敢出来?
他向来不是个胆子大的,如今早已经是用了所有勇气,整个人都在颤抖。
嵇韶看着拼命磕头的阮康成,却是笑了,他一把扶住阮康成,淡道:“康成,你不用磕了,我站在这里,就没想过活着。”
听到这话,苏城冷了脸色,蔚岚再也忍耐不住,怒喝道:“嵇韶,你退下!”
“你也不用劝我!”嵇韶回过脸去,冷声开口道:“当年在学堂之中,我就早知会有今日。你与康成是三皇子的伴读,可我嵇韶,却是太子的伴读。太子乃嵇韶的君主,一日为君,终身为君,哪里有君主被人软禁,臣子却还卑躬屈膝跪拜他人之礼?”
“太子殿下是什么人?他性格宽厚仁善,礼贤下士,对上恭敬孝顺,对下关爱亲和,今日突然被一道口谕废黜,诸位不觉得蹊跷吗?”
“嵇韶!”蔚岚咬牙切齿:“你…”
“别打断他,”苏城坐在高位上,用手撑着下巴,仿佛看戏一般,微笑道:“让他说下去。”
嵇韶回过身来,看向苏城,继续道:“三殿下你说谢子臣谋害陛下,却不将谢子臣交大理寺,反而是扣留宫中,将太子软禁太子府中,这难道不是蓄意陷害吗?!”
“你说时间紧急,陛下来不及留遗诏,但据臣所知,陛下乃中毒身亡,从中毒到驾崩共有两个时辰,两个时辰,难道还不够有一份遗诏吗?我敢问三殿下,遗诏何在?!”
“连遗诏都没有,那玉玺呢?传国玉玺又何在?!”
“说完了?”苏城笑着开口,嵇韶冷冷注视着苏城,苏城站起身来,慢慢道:“嵇韶,我很欣赏你,在学堂里,我就觉得,你大概是个极好的文人。”
“能言善辩,口舌伶俐,编故事一套一套的。可惜,这是朝堂。”
说着,苏城冷下神色,大喝出声:“来人,将他给我拖下去,明日午时处斩!”
“陛下!”阮康成再次开口,苏城将目光落到阮康成身上,那目光一片冰凉,全是警告,阮康成瞬间失去了所有勇气,在那目光下不由自主收了声。苏城很满意阮康成的顺服,笑着道:“阮大人与嵇大人情同手足,这最后一程便让阮大人送送吧。这监斩官,就由阮大人担任吧。”
阮康成面色煞白,然而他不敢违抗,哆哆嗦嗦想要开口接旨,蔚岚看着他的模样,不由得叹息出声来,闭上眼道:“陛下,这行刑官,还是臣来吧。”
苏城看向蔚岚,见她面上全是惋惜,便明了了她的意思。苏城冷哼了一声:“既然魏世子争着要来杀人,那就由你当这监斩官。”
“其他人,”苏城将目光落到剩下的十几人身上:“是要和嵇大人一起去死,还是跪下?”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屏住了呼吸,蔚岚静静看着那十几个人,那些人坚持了片刻,终于还是纷纷跪了下来。
苏城勾了勾嘴角,看向嵇韶,颇有些遗憾道:“嵇大人,看来今日其他大人,并没有服用五石散啊。”
嵇韶笑了笑:“畏死者众,在下对得起自己的风骨,问心无愧,不惧生死。”
士兵冲了上来,抓住嵇韶的胳膊,嵇韶一把甩开他们,掸了掸自己的衣袖,扶正自己的发冠,随后道:“我自己走!”
说罢,从容转身而去,仿佛是奔赴一场歌舞盛宴,姿态中满是意气风流。
蔚岚静静注视着那身影,无数疲惫涌上心头。
大概是重获了一世,心都变得年轻起来。
明明是早应该习惯的场景,她竟然都觉得,有些酸涩难堪。
嵇韶出去之后,朝堂上留下的,都是不会再说话的了。按照平日早朝的模式上了折子,商议了一下登基大典后,苏城将蔚岚留下,而后便散了朝。
蔚岚跟随着苏城进了御书房,一进房中,苏城便急迫抱紧了她。
“陛下,”蔚岚一把推开了他,冷声道:“您这是做什么!”
苏城被她推到地上,他爬起来,毫不在意,笑着道:“阿岚,我当皇帝了。”
“陛下,”蔚岚冷冷瞧着他:“从昨日起,您就是皇帝了。”
“不…不,阿岚,”苏城爬起来,欣喜道:“不一样的,阿岚,”他握住她的手:“你会一直站在我这边的,对吗?”
听到这话,蔚岚明白,苏城终于是将她看做心腹了。她迎上青年欣喜的目光,不太明白,到底时光是什么东西,能将当年那个骄傲艳丽的少年郎,弄成如今这副模样。
“陛下,”她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我是陛下的臣子。”
永远是皇帝的臣子。
“我知道的,”苏城笑弯了眉眼,握着她的手:“阿岚不会背叛我的。”
蔚岚没有说话,苏城想了想,却是明白了她的顾虑,皱起眉头道:“你还想着谢子臣?”
“陛下,”蔚岚冷声开口:“陛下可否看在魏岚的面上,不要在谢子臣身上留下终身性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