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宝璐低头瞧了瞧,想到了什么,小脸微微一拧。
这斗篷虽精致华贵,却是去年的。
甄宝璐忽然道:“不披了。”
香寒系衣带的手微微一顿,小心翼翼道:“姑娘,外头冷,若是不披斗篷,可是会着凉的。”
甄宝璐执意如此,就这么单单穿着一身单薄的袄裙出门了。
香寒却是心疼自家姑娘的,这会儿不愿,可这斗篷却得带着的,想着:到时候她家姑娘觉着冷的,就愿意披了。
红梅初绽,白雪轻堆。
景色甚是宜人。
甄宝璐忽然想到了她那姐姐。
甄宝琼是个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才女。饶是模样生得不过清秀,当初刚考入女学的时候,就引得不少大户人家上门前来提亲。
原本甄宝璐心情好好的,一想到这个,便无心在欣赏这红梅了。
见她要回去,香寒上前道:“姑娘,披上吧。”
甄宝璐瞧了一眼面前的香寒,这几年她俩跟着自己,待她也是真心的好。一时她莫名有些动人。没人疼爱的姑娘,竟要在下人身上找到一丝丝的温暖来。她性子要强,自然不可能对这俩丫鬟说什么感激之言,只是这会儿却是乖乖听了话,任由她替自己系上斗篷。
静悄悄的,又有些黑,路上的积雪无人打扫,踩上去,便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
甄宝璐闷闷的走在前头,待快要到自己住的客房时,脚下不知什么东西,竟将她绊一跤。
走得不专心,这么一绊,甄宝璐整个人便载到雪地上,甚是狼狈。
香寒香桃忙上前将她搀扶起来,掸着她衣服上和头发上的雪。香寒急急道:“姑娘可摔疼了?”
小时候甄宝璐就喜欢玩雪,这会儿在雪地里摔了一跤,自然是没什么的。
只是——
她顺着方才绊到的地方看去,那地儿仿佛有个什么黑漆漆的东西,却是看不真切。这会儿她倒是胆子大,走上前去瞧了瞧。
香寒香桃,也跟着一道过去。
香寒将灯笼稍稍提前,主仆三人,瞧着地上躺着的人,吓得叫出了声。
定了定神,香寒才大着胆子探了探,对着甄宝璐道:“仿佛还活着。”又喃喃道,“好端端的,怎么在这儿呢?若是在这雪地里睡上一夜,明儿哪里还有命活?”
甄宝璐是个不喜多管闲事之人,况且她是姑娘家,哪里好同一个男子接触?她这身份已经有些尴尬了,若是名声出了瑕疵,她舅母更加有理由不然徐承朗娶她了。
她起身走了几步,之后步子却是鬼使神差的一顿,对着香寒道:“把灯笼给我。”
香寒倒也没多说,直接将灯笼给了她。
甄宝璐接过灯笼,原路往回返。
香寒和香桃,这会儿才意识到她要做什么,一时也是惊讶。
甄宝璐停下脚步,将手里提着灯笼望那人身上一凑,烛火有些微弱,散发着浅浅的柔和的光芒,她瞧着躺在雪堆里这个衣衫褴褛胡子邋遢的男子,一副要被活生生冻死的样子,柳眉微蹙道:“算你命大。”
换做往常,她哪里会理会?
今儿她难得想行一回善。
万籁俱静,连寒冷都几乎感觉不到了。他以为自己的生命,就这么悄无声息的结束了。恍惚间,仿佛听到了一个轻微的声音,他紧紧阖着的眼,艰难的撑开了一些,入目的是一张稚气美丽的小脸。
微弱的光晕,衬得她美得不似真人。
遇见她之前,是寒冬腊月,冰天雪地;遇见她之后,仿佛一瞬间万物复苏,春暖花开。
152.前世番②
薛让醒时,发现自己正在灵峰寺的客房之内。他闭了闭眼,想着昨日昏睡时看到的那一幕,眉宇微微敛了敛。房内有个小沙弥,瞧他醒来,便双手合十道:“施主总算是醒了。”
薛让起身言谢。
他是安国公府的大公子,。年前便从了军,在军中表现出众。只是在这军营之中,也免不了遭人暗算。这回他身受重伤,不知怎么就到了这灵峰寺。若非得救,依着昨日的雪势,他怕是就这么丢了性命了。
大周重文轻武,但凡有点家底的男子,都不会选择这条路。薛让身为安国公府长子,却是安国公原配陆氏所出。安国公对陆氏算是一往情深,只是陆氏因生了薛让而亏空了身子,没多久便香消玉殒了,这笔账,自然是算到了薛让这个儿子身上。
说有多痴情,可转眼还是娶了继室,生了一儿一女,甚至连庶子都有一个。
薛让自幼便同安国公的父子关系疏远,府上也唯有祖母薛老太太待他稍加疼爱些。只是他性子孤僻,薛老太太身边有乖巧懂事、学业上进的孙儿,他这个不懂事的长孙,分量也不是那般重了。他不擅文,倒是打小喜欢练武,是以那会儿他决定从武,唯有老太太一人劝了,安国公没说什么,至于他的继母王氏,更是巴不得他从武的。
练武的男子身子自然比一般的健壮些,稍加休养便可下榻行走。
薛让阔步,行至院中。
远远的,便看到那银装素裹的梅林间,有两个身影。
一男一女。男的面对着他,穿着打扮贵气斯文,眉目俊朗温和,瞧着异常的文质彬彬;而女的则生得十分娇小,裹着一身石榴红的羽缎斗篷,看样子也是出生娇贵。
梅林之中的这位姑娘,正是甄宝璐。
而甄宝璐身旁这位气质如玉,芝兰玉树的儒雅男子,则是她的舅家大表哥徐承朗,皇城响当当的大才子。徐承朗年长甄宝璐五岁,打小便性子稳重,这会儿待这个表妹更是和颜悦色,语气温和的。他道:“是我不好,没来早些接你,在灵峰寺住的不习惯吧?”
徐承朗对这位表妹非常了解,她生得娇气,在这灵峰寺,哪里住得惯?
还说呢。甄宝璐不悦的努了努嘴,花瓣般娇嫩的唇就这么微微翘着,垂眼道:“是舅母不许吧?”
她知道庄氏不喜欢她,可日后若要嫁徐承朗,便不能得罪庄氏。
的确是庄氏不许的。徐承朗见她委屈,也是心疼,抬手揉揉她的脑袋,怜惜道:“不关娘的事。若是生气,我便让你打几下,嗯?”
甄宝璐就是知道,徐承朗肯定会护着他娘亲的。他是个孝子,待她再好,却也不及亲生母亲的。
徐承朗算是她唯一可以一如从前般撒娇发脾气的人,是以有些方面,她也是能忍就忍的。她垂着脑袋,裙下穿着大红绣玉兰花的绣鞋轻轻在面前男子的锦靴上轻轻提了一下,娇娇嗔道:“谁稀罕打你了?”
徐承朗笑了笑,执起她的小手道:“还是咱们阿璐大人有大量。”
甄宝璐心中也舒坦了一些,含笑瞪他。
徐承朗望着面前着表妹,是打从心里疼爱的。明年她便及笄了,他久久未定亲事,便是为了等她。他母亲那边固然困难重重,可为了她,他总会想法子克服的。她尚且懵懂,这会儿他只握着她的小手,不敢再近一步,只是低头的时候,瞧见她右手手腕上,原是白皙的肌肤,这会儿有些微微泛红,才道:“怎么红了?”
甄宝璐低头一看,只徐承朗说的是自己的腕子,这便想起昨晚她好心救的那个满面虬髯的男子,分明都快要死了,竟还有那么大的警惕性和力道,死死抓着她的手不放,废了好些功夫才挣脱的。姑娘家皮肤嫩,这一抓自然留下了红印子。
甄宝璐却是不好在徐承朗面前说她和别的男子有什么接触的,只小声道:“不小心弄到的。”
徐承朗一直护着她,半点都见不得她受伤的,指腹抚了抚她的手腕,道:“回去给你擦药。”
甄宝璐心中一暖,笑着看他,眨眨眼道:“那我要你亲手给我上。”
徐承朗只觉得他这小表妹太过天真,明年都要及笄了,在他面前,却不知道男女有别。可又想到,她小小年纪便失去了双亲,身边没有教导的人,才微微一笑道:“…好。”
白雪红梅,才子佳人。
美得像一幅画。
薛让在那小姑娘微微侧头的一瞬间,便认出了她。他以为那是一个梦,未料却是真的。
这时候,在薛让身边照顾的小沙弥也走了过来,瞧着梅林中的两人,才道:“那位便是昨日救你的甄六姑娘,身旁的,是长宁侯府的大公子。”
薛让离开皇城已有几年,自然不知这位甄六姑娘,可徐承朗的名头,他是听说过的。徐承朗年少出名,在皇城贵族圈子里的人缘极好…他静静瞧着,见二人举止亲昵,更是明白这二人的关系并非普通男女那般简单。
·
外头冷,徐承朗自然不会让让她多待。甄宝璐回客房之后,因见了徐承朗,心情稍稍好些。这时候,香寒进来,说道:“姑娘,昨日您救的那位男子已经醒了,这会儿欲过来谢过姑娘。”
甄宝璐想着昨日自己难得的善举,倒是没放在心上的。她淡淡道:“不用了,让他走吧。”
她没什么善心,救他也不过是让自己心安罢了。
香寒颔首,这便出去冲着那人道:“这位公子,您的心意我家姑娘已经知晓了,公子请回吧。”
薛让虽然意外,却也明白这是在情理之中,养在深闺的姑娘,岂是一个外男想见就见的?他微微颔首,准备回去。
跨出院门的时候,便见着一袭竹青色棉袍的清雅男子缓步跨入,瞧见他,微笑着颔首示意。
不亏是名满皇城的贵公子,薛让也不才不得不承认,这徐承朗的教养极好。他微微颔首,不修边幅的模样,同这位徐公子产生了异常鲜明的对比。
瞧着他进去,薛让停下步子,回头望了一眼。
他素来不注重自己仪态,入了军营更是如此。可小姑娘却是不一样,自然喜欢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徐承朗穿着打扮斯斯文文,哪像他这般邋遢?
这厢徐承朗进了屋,瞧着甄宝璐已经收拾好了,便抬手,细心的替她带上了斗篷帽子。
举止亲昵,甄宝璐却是习以为常,心中并无半分异样。
每回甄宝璐来灵峰寺,都是徐承朗来接人的。
灵峰寺香火鼎盛,徐承朗又是皇城数一数二的青年才俊,目下瞧着这位徐大公子,一些个小姑娘免不了羞红了脸,偷偷的朝着他看去,心里是恨不得自个儿变成他身旁小心翼翼护着的小姑娘。也有些姑娘,认出了徐承朗身旁的这位,并非长宁侯府的姑娘,而是他的表妹甄六姑娘。
众星拱月的福安县主沈沉鱼,也瞧见了那个身子颀长,异常出众的男子。
她身侧的丫鬟见她多看了一眼,便出言道:“这位便是长宁侯府的徐大公子,徐锦心徐姑娘的长兄。”
福安县主沈沉鱼,乃当今晋阳长公主的女儿,宣和帝最疼爱的外甥女,这份皇宠,在皇城可谓是独一无二。皇帝的女儿不愁嫁,沈沉鱼也是如此,是以到了这个年纪,她这亲事还未定下。
沈沉鱼在女学念书,巴结她的姑娘自然不在少数,只是她性子高傲,素来不愿搭理。至于徐锦心,同为女学学生,她也是接触过的,不像那些个巴结她的闺女,是以她对徐锦心的印象不错。
今儿瞧见了徐锦心这位出色的大哥,沈沉鱼对徐锦心的印象更是不错了。是以回了女学之后,沈沉鱼难得愿意主动同徐锦心交好。
·
甄宝璐这边,一回长宁侯府便得了风寒。
小小一团的小姑娘,就这般发着烧红着脸儿躺在病榻上。
甄宝璐的舅母庄氏,倒是来看过一回。可想着马上便要过年了,这个节骨眼上得了风寒…庄氏意思意思瞧了一眼,便匆匆回去,蹙着眉道:“当真是个丧门星。”
榻上的甄宝璐虽然烧得糊里糊涂,可庄半点没有顾忌她,刚走出她的卧房,便这般念叨了,她自是听得清清楚楚。
她烧得难受,紧紧攥着身下的褥子,有些气愤,更多的却是委屈。
幼时她若生病,她爹爹便会衣不解道的照顾她,仿佛她蹙一下眉头,他便要心疼半天。
…先前那样备受宠爱的人,怎么如今什么都不是了呢?
甄宝璐的眼睛被盈盈的泪水蒙上一层,像只被人遗弃的幼鹿。
徐承朗进来,瞧见小表妹这般模样,自是心疼坏了,当下也不顾庄氏的叮嘱,亲自照顾她。
次日甄宝璐悠悠醒来,才有些好转。徐承朗却是满脸的憔悴样。
晓得他昨夜是他一直照顾自己,甄宝璐不由得想起,她失去双亲的时候,也是这位表哥不离不弃的陪着她。
她眼中泛泪,心里是感激他的。
徐承朗以为她还难受,便紧张兮兮,轻声细语道:“怎么?还难受吗?”说着,抬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并没有太烫。
甄宝璐摇了摇头,瞧着徐承朗,才笑了笑道:“徐表哥。”
“…嗯?”徐承朗望着她虚弱的小脸,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却听他这位小表妹,清澈的双眸就这么看着他,启唇道:“等我及笄了,你娶我吧,好不好?”
徐承朗有些怔住。这是他先前早有的念头,只是他念着表妹年纪太小,他竟生出这般心思,实在是不应该。可这会儿,他这位年幼不懂事的表妹,竟开口要他娶她?徐承朗也能感觉得到,她待自己格外的亲近和依赖,他有信心,在她心里,他的分量是不一样的。
如今…
徐承朗到底是个未经情爱的,一时脸颊也微微泛红,瞧着她认真的模样,才微笑的握住她的手,道:“好。”顿了顿,又补充道,“阿璐,我会一辈子照顾你、对你好的。”
甄宝璐心中微颤,却也是信他的。她说这话,一方面是因为她的确有这打算,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昨晚庄氏的话。
既然觉得她是丧门星,那就让她这个丧门星,一辈子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好了。
·
三年后,战功赫赫的薛让难得回了一回皇城,便遇上了徐承朗成亲。
他骑在马背上,望着那一袭喜袍的新郎倌儿。比起三年前狼狈不堪的模样,此刻的薛让,一改昔日的作态,浑身上下拾掇的干干净净,一张比皇城男子略微黝黑些的脸庞俊美无双。连他战场上的好友孟鹤书都惊叹,三年前一番死里逃生,倒是变了性子,变得比他都爱干净了。
薛让本以为,以徐承朗和那位甄姑娘的感情,这回徐承朗娶亲,娶得定然是她。未曾想,这新郎倌满面春风,这花轿之中的,并非昔日那林中仙子般的小姑娘,而是皇家贵女福安县主。
十里红妆,排场倒是大。
可薛让却仿佛听不见那喧闹喜庆的锣鼓上,俊脸微沉,满心就只有一个问题。
——徐承朗娶了别人,那她该怎么办?
153.前世番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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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甄宝璐对这位福安县主的名声也有所耳闻。宣和帝没有公主,简直将这外甥女当成女儿宠着,是以沈沉鱼在皇城闺女圈子里素来是众星拱月的。
甄宝璐曾瞧过几回,沈沉鱼那通身的气派,的确是尊贵无双,可她那容貌却委实算不得沉鱼落雁。
那会儿甄宝璐刚及笄。
皇城的贵女们不进女学,这亲事向来都是早些张罗的。她双亲已逝,祖母又打小看她不顺眼,这些日子她一直住在长宁侯府,甄老太太越发是不关心她了。至于她的外祖母呢,也不算苛待他。她晓得舅母庄氏不喜欢她,如今能讨好的,也唯有外祖母了——毕竟庄氏再如何的强势,怎么着总得听婆婆的话,再者说,她那舅舅,可是个孝子。
自打那日她同徐承朗捅破了那层窗户纸之后,徐承朗便待她越发的好。他是个饱读诗书文质彬彬的男子,饶是同她亲近,也不会太过。甄宝璐虽然喜欢他,也想嫁给他,却也不想日后徐承朗瞧不起她。姑娘家再如何的恨嫁,该有的矜持还是应当有的。
她同徐承朗亲近,凡是由着性子来,在外祖母面前却是乖乖巧巧的,比之刚进府的时候,不知收敛了多少。当初的甄宝璐,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过着寄人篱下,看人脸色行事的日子。
不过为了徐承朗,她忍了。
只是有一日,徐绣心没事儿又来挤兑她,双手环着身子道:“以我大哥的身份,绝对不会娶你这样女人进门的,我不答应,我娘也不会答应,你死了这条心吧。”
甄宝璐也不是当初那个半点委屈都受不住的娇娇女,对她这番话,不过左耳进右耳出。
徐绣心素来爱和她斗嘴皮子,哪里能忍受她这般毫不在意的样子,当下就急急道:“沈沉鱼看上了我大哥,我娘非常满意这个儿媳,今儿是我大哥休沐日,却不在府中,你知道他出去做什么了吗?”徐绣心一字一句道,“…他出去见沈沉鱼了。”
甄宝璐明明清楚,徐绣心不过是要激怒她,可她也不得不承认,这番话的确让她很生气。
她深吸了一口气,回了自己的住处。
徐承朗休沐,大多会留在府上的,不是他不喜欢出门,而是因为府上有她。
他喜欢诗词歌赋,可她却是不喜欢的。可他每回都回去迁就自己,她喜欢什么,他就做什么。
对她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背着她去见别的姑娘呢?
可若是那人是沈沉鱼…甄宝璐拿自己同这位福安县主对比了一番,越是比较,心里就越发难受。假使她爹娘现在还好好的,如今齐国公府当家的就不是她二叔,而是她爹爹了。
家世对于姑娘家来说太重要,什么样的出身,就注定了什么样的亲事。
她那三堂姐甄宝璋,原先也不过是个稍有名气的才女,一直被甄宝琼压着,如今她二叔当家,甄宝璋又从女学退了学,她便成了齐国公府最出众的贵女,更是飞上枝头,成了静王妃。而素来炙手可热的甄宝琼,却是无人问津了。
甄宝璐呆坐在窗前,连晚膳都没有用。
唯有她身边的祝嬷嬷和香寒香桃担忧的劝了几回,长宁侯府的其他人,包括她的外祖母,并没有过问。
可这一日,徐承朗并没有过来。
次日的时候,他才拿着她最爱吃的糕点,过来看她。瞧着她不开心了,便解释道:“昨日我回来有些晚了,不好再过来看你,你若是生气便说出来,怎样都成,好不好?”他不是不想来见她,只是更在意她的名声。
徐承朗对她太了解,摸透了她的喜好,送来的糕点,也是她最喜欢的。可这个时候,她哪里还有心思吃什么糕点,抬眼便问他:“你昨日去了哪里?见了谁?”
甄宝璐明白自己这问题问的太过直接,可她素来是个直性子,面对的是徐承朗,更是连掩饰都不愿掩饰。
徐承朗怔怔望着她,见她面无表情,一双湿漉漉的眼儿却微微泛红。他将手里的糕点放下,柔声道:“昨日…我在书铺遇见了福安县主,她近日在看《柳伯渊游记》,恰好我也喜欢此书,便说了一会儿话…”
徐承朗是个不会说谎的,更不会在甄宝璐面前说谎。
沈沉鱼这事儿,自然不是巧合。原是那庄氏同晋阳长公主接触过,晋阳长公主对徐承朗非常的欣赏,庄氏又见那福安县主说起自家儿子的时候,也是一副极欣赏的样子,这才晓得这沈沉鱼倾心她这长子。庄氏生怕她这儿子糊涂,认定了甄宝璐那个丧门星,老早便想给他定亲了,可偏生他不愿,再者,儿子这般优秀,庄氏放眼整个皇城,也没找出一个配得上她儿子的姑娘。如今碰上沈沉鱼,便明白这小姑娘心悦她儿子,又在长女那便问了问,才晓得那沈沉鱼同她长女也亲近了不少。
这么一来,庄氏自然是乐见其成。
便想法子撮合她儿子和沈沉鱼。
甄宝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她这位表哥,就是太实诚了。她道:“如何?福安县主可如传言那般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她饱读诗书,同表哥倒是良配。”
徐承朗自然不会往那方面想,只当是一个普通的偶遇罢了。他微微笑了笑,低头看她:“你自己不爱看书,还不许人家饱读诗书了?”
甄宝璐气得眼眶通红,简直不想和他说话了。
徐承朗晓得自己再说下去,这小表妹当真气得不愿见他了,便语气温和的说道:“若说闭月羞花,也谈不上。更何况,整日见惯了真正闭月羞花之人,心里眼里哪里还容得下别的姑娘?纵使才华横溢又如何,可我喜欢的,却是眼前这个不爱念书,脾气又大的小姑娘。”
原先被他气得心口发堵,可这番话,登时叫甄宝璐生不出气来…
他对她好,她能感觉得到,可他从来是做得多说得少。这种话,于他而言,太过直接又难得。
气鼓鼓的小姑娘,忍不住弯了弯唇,双手手指交缠着,白皙的玉手嫩如春笋。她低声道:“那…如果舅母让你娶她呢?”
徐承朗听出她语气中的怒意消减了不少,说道:“我又不是什么人中龙凤,人家县主不一定瞧得上我。”
甄宝璐瞪他:“那若是瞧上了呢?”
望着她睁得圆溜溜的大眼睛,徐承朗唇畔微掀起一个弧度,抬手捏了捏她的脸,一字一句道:“阿璐,我的妻子,只能是你。”
甄宝璐心下泛甜,张开双臂便抱住了他,小声道:“若是你敢负我,我就…”说着,她抬起脑袋,张嘴轻轻在他下巴处咬了一口。
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登时全身紧绷,他微微笑着,用略带宠溺的声音道:“别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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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宝璐素来是相信徐承朗的话的,况且徐承朗也的确没有骗过她,可她也没有忘了,徐承朗是个孝顺的儿子。庄氏中意沈沉鱼,自然想法子让徐承朗同沈沉鱼来往,而那徐绣心,更是巴不得自己的大哥娶沈沉鱼这个大嫂,这样对她也有好处。
沈沉鱼同长宁侯府的关系越发的亲近,那徐绣心更是隔三差五的请沈沉鱼过来。自小出入宫廷的女子,自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到了最后,连甄宝璐的外祖母徐老太太,也对沈沉鱼甚是喜欢。
甄宝璐幼时,贵为齐国公府的掌上明珠,徐老太太存过让她嫁给自己长孙的念头,可之后甄宝璐双亲相继去世,徐老太太这念头便淡了,可这些日子,她瞧着原是脾气骄纵的外孙女,在自己面前乖巧懂事,和长孙站在一起,也是容貌登对,又知长孙对外孙女痴心一片,老人家的心也是动摇过的。
可如今这么一个出生显贵,知书达理的沈沉鱼出现在老太太面前,毫无疑问,一颗心便偏向了这位对长宁侯府有利的县主。
那日甄宝璐瞧见老太太对沈沉鱼的态度,面上不显,实际却是心寒的。不过是外祖母罢了,终究是隔着一层,况且她这段日子一直住在长宁侯府,便是再乖巧,也无法掩盖她没爹娘的事实。
一回两回还好,到了后来,沈沉鱼的母亲晋阳长公主,见着女儿年纪不小了,便提了此事。那庄氏和徐老太太,自然是一口便答应了。
可徐承朗哪里肯?
可惜再倔强的男子,终究抵不过母亲和祖母的施压,到了最后,只能点了头。
徐承朗的这一点头,可谓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甄宝璐知道之后,出奇似的,不像以前那般发脾气,而是态度平静的让祝嬷嬷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好。
她要走,庄氏自然不会拦她,她也是巴不得她走的。徐老太太呢,对这外孙女存着几分亏欠,见她无依无靠,出言挽留过。可甄宝璐却是规规矩矩的,说是不想在打扰了。
徐老太太这才没有再留。
其实徐老太太心里明白,她这样,便是回了齐国公府,那甄老太太也不定待见她。况且如今甄老太太的身子不大好,怕是没几日活头了,目下当家的是甄宝璐的二婶婶程氏。当初徐氏在世的时候,和程氏的关系不错,程氏待甄宝璐这个侄女也是极亲近的,可甄如松和徐氏一走,这程氏翻脸简直比翻书还快暴力军姬。
这么一来,甄宝璐日后的日子,定然是不好过的。
徐承朗心下愧疚,可若是他不答应这门亲事,长公主宠女如命,他们长宁侯府,是得罪不起的。而且她也会有危险。徐承朗对她说道:“我知道你生气,可是阿璐,我没办法…你别走,好不好?”
甄宝璐自是不愿,望着他道:“这里是长宁侯府,我只是回家罢了。”她顿了顿,又道,“…徐承朗,好好当你的新郎倌儿,以后咱们只是普通的表兄妹关系,能不见面便不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