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着实没有胃口,喝了半碗粥,吃了点小菜,剩下的原样让水香她们端回去了。
朝云就取出本簿子来,“这是进了二围要参加殿选的秀女名单,娘娘过过目吧。”
我没接,只问:“有多少人?”
“九十六人。”
也不知皇上最后选取几人,总之往后宫里就该热闹了。我叹口气,道:“我真不想看,拿下去吧。”
朝云欲言又止,许是看着我的表情极其不耐,便什么也没说。
我明白她是想让我从中挑几个可用的,殿选时送个顺手人情,正好笼络过来。可我真的不愿意与她们有所交集,或者是“眼不见心不烦”吧。
睡了一下午觉,夜里到底走了困,直到三更天仍是精神抖擞。朝云虽是呵欠连天,也强忍着陪我熬。
我猛地想起一件事,道:“明儿一早,你去库房找两支老参送给红玉,顺便打听打听灌得是什么药。”
朝云点头应了,却道:“药里不是加了红花就是附子粉,不过是这两样。”
“红玉有了身子?皇上为什么不让留,会不会是国丧期间…”想到男女情事,我说不出口。
朝云脸红了下,否认了我的猜想, “正月,红玉还玩过雪,肯定不是那时候。估计也就刚上身。”
既然不是国丧期间有的,刘成煜为何连个孩子都容不下?他的心果真又狠又硬。
他既能对同胞兄弟如此绝情,他日又会怎样对我?
我不敢想。
跟朝云絮叨了一晚上,直到交四更时才入睡,再醒来已是日上三竿了。随便塞了几口点心,算是垫了垫肚子。
朝云说红玉昨天半夜血流不止,凌晨时候没了。
红玉没了,刘成烨又是孤零零一个人了。我的眼前又出现为先帝守灵最后那天,他坐在飘扬纷飞的灵幡里,那种悲凉无助凄苦无依的情形。
那时,尚有我在他身边,此刻又有谁陪他?
急切地换好衣衫,就要出门。
朝云拦住我,“娘娘,昨儿刚闹出事,现下不好去玉清宫。”
我咬了唇道:“可不看看殿下,我心里不安…不管如何,往日总算有些情分在。”
朝云无奈,只得又宣了凤辇来。
坐上凤辇,我却突然改了主意,“不去玉清宫,去凝香园。”
刘成烨果真在凝香园,他一袭白衣坐在桃树下。风起,桃花纷落如雨,缀在他的发髻、肩头,远远望去,就是一副春日行乐图。
可我却分明自春意盎然中感到了萧瑟秋意。
踏着落花嫩草一步步走近,他并未回头,只低低问:“阿浅?”
“是,殿下。”我鼻头一酸,不知为何,在他面前,我永远都像当初的那个小宫女,对他怀着既仰慕又同情的心。
“玉清宫太冷了,我来晒晒太阳。你呢?”他强作出笑颜,可这笑比哭更令人难受。
阳春三月,春光明媚,他说,玉清宫太冷了。
我在他不远处坐下,“江离呢?”
“处理红玉的后事。”他的眼眶终于红了,“红玉有了身子,才一个多月,我们谁都没说,也没请太医,他却知道了…我早就料到,他容不下我,必然也容不下孩子。可是红玉她…”
女人生孩子是鬼门关,小产更是,尤其强被人灌药。红玉再命大,也难过这道坎。
我抽抽鼻子,尽力保持着平静,“昨日我本想去告诉你,我种出还生草了。六月底就能开花,你就能治好眼睛。”
本以为他会欢喜,可他全无表情,过了好久才低低道:“阿浅,我不要你种草,我已经习惯了黑暗…你别伤了自己。”
强忍回去的泪水又要流出来,我哽咽着:“我没事,不是好端端地坐在这里?”
“疼吗?”他问。
“不疼,还不如当初捱得板子疼。我只是心里很难受,殿下,你跟皇上是同胞兄弟,为什么这么生分?”眼泪终于喷涌而出,无声无息地落在衣衫上。我不知道,这泪水到底是为刘成烨而流还是为了刘成煜。
刘成烨抖抖索索地掏出帕子来,“阿浅,你别哭。我们的事,就是一团乱麻,理不清楚。不过,我能理解他的做法,换了我,也会如此。”
我没接他的帕子,取了自己的出来,擦了擦眼泪,又道:“等你眼睛好了,就离开这里吧。这期间,你好好准备一下,要去哪里,带什么东西。我会时常去看你,若有需要就告诉我。”起身,抖掉裙裾上的落花碎草,“等出了宫,你就有了自己的生活,可以娶妻,生子,再不必过得这般憋屈。我也会好受些。”
他不说话,直待我走了两步,才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好。”
连着几日,我没再去找过刘成烨,也没见过刘成煜。事实上,刘成煜仍是每日下了朝就来坐上片刻,只是我不想见他,而他亦没勉强过。
还生草长得愈发茁壮了,我担心药力不够,不再在手指上取血,而是挽了袖子取臂上的血。好在,有衣袖遮着,并无人发现,而且李太医当初送的药膏也极有效,七天的时间,足够伤口愈合成一条淡淡的红痕。
后宫的管事仍时不时地回事,我听取朝云的建议,开始有目的地安插人手培养亲信。朝云说得对,若我仍不抓权,最后就成为瞎子聋子。
转眼到了三月二十八,吃过早饭,朝云道:“皇上带着新入宫的秀女们来请安了。”
我正在窗前拔花盆里的杂草,“身子不舒服,你打发了吧。”
朝云劝道:“还是见见吧,二小姐也来了。”
“谁?”我愣道。
“沈净!”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现在才写完,太晚了555555555


59性无常

  我恍然大悟,自我入了沈家宗谱,沈家人就改称沈净为二小姐。只是,我清楚地记得上次见到沈净,她委婉地提起害怕皇上,所以不想进宫。
沈府虽然在参选范围内,可依沈相的能力,若不想让沈净进宫,初选就可以将她淘汰下去。
如此说来,沈净进宫该是沈相授意的。有个侄女在宫里还不够,又将亲生的闺女送来干什么?
朝云比着除夕那夜替我细细地化了个端庄贵气的妆容,墨发梳成牡丹髻,戴上龙凤珠翠冠,最后穿上明黄色绣金凤褙子,华丽中透着不容忽视的威严。
我在朝云与水香的搀扶下,往大厅走去。行至门口,朝云打起帘子,我一眼就看到了花红柳绿中身穿天青色团龙常服的刘成煜,他长身玉立俊脸含笑,双目烁烁地盯向某处。
这种神情让我想起两年前的惜福镇——我端着托盘自厨房出来,无意中发现他倚在门框边一瞬不瞬地看着我,唇角勾着浅浅笑意,我脸上一红,慌乱得几乎翻了托盘。那一刻,我的心,如玉兰花般,悄悄地绽放。
默默地叹了口气,踏进大厅,在整齐的问安声里,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上。
面前站着几十个肌肤水灵眉眼秀丽的女子,我的视线停在一个高挑修长眼神纯净的女子身上,缓缓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若我没看错的话,适才刘成煜正是因她而笑。
她抬起头,声音若珠落玉盘清脆悦耳,“我叫姚星,我爹说我出生那天,天上的星星格外亮些,所以取了这个名字。”
刘成煜笑道:“回太后话时,不可说‘你’‘我’。”——竟然亲自教她规矩。
姚星白净的肌肤染了层红晕,忙曲膝行礼,“民女口不择言,万望太后恕罪。”
刘成煜解释,“朕只选了她们进宫,位分还需太后定夺。”既无位分,自然要称民女,他是在替她开脱?
我莞尔,“无妨,哀家甚喜这样天真烂漫的性子。”
刘成煜也该喜欢这样的女子吧,脂粉不施,钗环未戴,乌油油的秀发梳成简单的堕马髻,清爽干净。她的衣着,亦不似其他女子那般繁复精致,而是简单的宽松型,袖口束紧,带着男子的英气。
在广袤的西梁长大,又出身武将之家,定是不同于寻常大家闺秀。
刘成煜连番两次回护姚星,其余秀女自然均看在眼里,有的面露不屑,有的强作平静,有的心生艳羡,面上表情各自不同,甚是精彩。又见她们的服饰,大多昂贵华丽,也有三五个素雅简朴。
此次入选的秀女,不是来自高官贵胄就是出于世家望族,特意打扮得素净,可见也是用了心思。
沈净的打扮倒是中规中矩,粉色绣红梅褙子,月白色襕裙,梳着流云髻,鬓边簪着粉色堆纱宫花,没有繁冗的钗环,却更适合她的年纪。
见我看向她,她俏美的粉唇微微扬起,露出腮旁浅浅梨涡。
她的性子,还有体质,其实并不适合后宫。
一个个将她们打量完毕,我亲切却不失威严地将方才与朝云商量好的说辞讲了一遍,不外乎叮嘱她们要守节整齐动静有法,更要和睦相处,悉心侍奉皇上,早日诞下龙子,荣耀家族。
秀女们齐齐应着,也就散了。
刘成煜没走,却已收了方才和煦的笑颜,改成一贯的沉静冷淡,“朕有事与太后商量。”
朝云奉上茶,招呼水香等人退了出去。
刘成煜捧着茶碗看了看,“我既是该死,还喝这茶干什么?”分明还记着前阵子的话。
这几个月,我一直吩咐朝云煮红枣茶,开始是因为刘成煜,最近却是为了我自己,种还生草毕竟于身子有损,需好好滋补。
听出他声音里的怒意,又想起方才他温柔可亲的笑容还有言语里的回护,不免垮着脸道:“皇上不想喝,大可以不喝。”
他恨恨地看过来,眼里似是蕴着冰雪,将茶一口喝干了,才淡淡道:“朕想跟太后商量她们的位分。”
既谈正事,我也不想与他置气,亦缓了语调,问:“皇上是怎生想法?”
他皱着眉,“高祖时后宫充盈,嫔妃品级多达十八级,朕不想那么复杂,就依着先帝八级的例,姚星与沈净是正五品的才人,其余根据其父官职分别为六品的宝林及七品的常在。”
见他提到沈净,我沉声问道:“皇上为何选沈净入宫?”
他轻蔑地笑,反问道:“沈相乃国之重臣,朕怎能拂了他的面子?”
“皇上与沈净可差着辈分。”沈净是我的堂妹,刘成煜却是我的继子,根本不合常理。
他似笑非笑地斜睨着我,“皇宫何曾讲究辈分?当年太祖皇帝无意中遇见进宫探女的淑妃之母,惊为天人,将其接入宫封为夫人,位分尚在其女之下。先祖能有母女同事一夫,你不过是为了借沈相名头才入了沈家宗谱,谁会将这名义上的姐妹当回事。”
看着他不以为然的样子,我满怀狐疑:他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我明明就是沈家人。
他起身走近,取出一幅小图,图上简略地画了后宫的结构,“按旧例,嫔位以上才能独掌一宫。朕想让姚星住在掬芳宫,沈净住在纤云宫,先住偏殿,日后升了位分再搬到正殿。” 修长的手指在图上指指划划,“其余的跟先前四位才人一样,或两人或三人住,太后看着安排。这几处宫殿都空着。”手指一下就指到偏院角落去了。
秀女住在何处,我没什么意见,只是不希望沈净住纤云宫,遂道:“沈净住静怡宫。”静怡宫虽然也偏,可离绪宁宫倒近。
“纤云宫离朕最近,太后不想她受宠?”
我愕然抬头,对上他深邃的双眸。他的眼睛黑且亮,沉静得如同古潭幽泉,教人看不到底,古泉深处却又似闪着星光,吸引着人想要探个究竟。
未等我看清楚,他已转身,“朕约了人讲史,太后作主安排吧。”
我到底没将沈净安排在纤云宫,实在是纤云宫死人太多,又是先帝圈禁男宠之地,我不想沈净住在那种腌臜地方。姚星住的掬芳宫倒是好地方,离凝香园近,离景泰殿也不远,走路也就一刻钟。
安顿好住处,我吩咐朝云去宁翠院选调宫女。徐姑姑去后,宁翠院由崔姑姑掌管,前阵子,我将以前薛美人的宫女红袖派去协管。
既然刘成煜把这些事交给我,我自然不能放过这个安插人手的好时机。
朝云刚走,尚寝司的管事屁颠屁颠地跑来,自怀中取出四五个寸许长两指多宽的牌子,“娘娘,奴才备了这些样子,您瞧瞧哪个好?”
头一个,乌黑发亮,看着像虎卫的腰牌,弃了。
第二个,绿竹雕成,背面刻着鱼戏莲叶花样,一下子让我想起鱼水之欢,弃了。
第三个,黄花梨所制,通体泛紫,光滑油润,既不死板,又不花哨,就定下它了。
牌子定好,管事又问:“娘娘看用什么字体好?”
我一下子想起刘成煜骨力刚劲的柳体字,就道:“柳体吧。”
管事兴高采烈地走了。
水香揶揄道:“秀女是伺候皇上的,他跟着得瑟什么。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
我心里满是酸涩,却笑着回,“你怎知皇上不急?”
刘成煜大抵也是急的,因为名牌做好的第二天,他就翻了姚星的牌子。
朝云低低道:“姚美人亥时进了景泰殿,皇上留了宿,寅正时候回得掬芳宫。”姚星侍寝后,刘成煜心花怒放,一早就送来圣旨,欲给她进位,原本是才人,现在该成为美人了。
我正取了凤印往圣旨上盖,听了此话,手一抖,印章有些歪。好在并不影响它该有的效力,姚星成为美人已经既成事实。
“钱多去颁旨时,你也跟着去,讨点赏赐。”我笑着道。
朝云却是不屑,“奴婢何时将那点赏赐看在眼里了,让小娥去吧。”
我不由地笑,朝云见惯大手笔,当初沈清一给就是三千两,当然不会把三两二两的赏赐放在心上。
如今宫里人多了,我事先定了规矩,每日卯正时分,五品以上宫妃来请安,前晚侍寝之人可免。每月逢五、十的日子,所有人都不用来请安。
故此,我并没见到姚星。
刘成煜是过了辰除来的,显然下朝后先换了衣服,因为他穿了件素白绣盘龙的常服,看着神清气爽眉目舒展,想必昨夜尽了兴。
朝云端来茶盅。
这次是依他口味沏的大红袍。天气渐热,太过滋补总是不好,所以便让朝云停了红枣茶。
刘成煜甚是愉悦,并未计较这些,喝过茶,起身拿我面前的圣旨瞧。
行动间有暗香隐隐,我有点奇怪,他平日并不用熏香,也极少戴香囊,却不知这香自何来。仔细瞧了,才发现他袍边系着一只亮蓝底绣石榴花的香囊。
石榴多籽,有多子多福之意,难怪会戴着了。
刘成煜见我注意香囊,笑着问:“绣工可好?”
我细细瞧了两眼,“不错,很精巧,该是花了心思,谁送的?”
他却蓦地冷了脸,“你不是处处安插了人,连这个都不知道?”
我蓦然心惊,他这是怨我手伸得太长,不由冷笑:“哀家安排人手时,皇上也不曾有异议,如今倒摆起脸色来了。”
他怒瞪着我,咬了咬牙想说什么,却没出口,恨恨地拂袖而去。
他生气走了,我也憋着一股气,起身时不免动作大了些,广袖带倒茶盅,茶水四散流出。朝云眼疾手快,一把捞起圣旨,可黄绫卷上已沾了水。
我大惊,展开一看,青墨写就的字晕染了一片。很显然,圣旨是不能用了。
朝云忐忑不已,“怎么办?要不奴婢去跟皇上再请一道。”
我摇头,方才他已是盛怒,若朝云贸然前去,轻则受点皮肉之苦,重则小命保不保得住还两说。叹口气道:“哀家亲自去。”
作者有话要说:屋漏偏逢连夜雨,阿浅要去触霉头了~


60第一更

  乘了凤辇,带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往景泰殿去。
沿路看到不少新进的宝林常在们带着宫女三三两两地或赏牡丹或观垂柳,欢声笑语随处可闻。沿着月湖,种了一圈柳树,树下是成片的紫云英,如今开得正盛,便有好几位小主在花丛里嬉戏捕蝶,后宫呈现出前所未有的的活力与生机。
姚星与沈净也在其中,头靠在一处,不知说什么体己话。
我掀了轿帘,让朝云告诉沈净,未时三刻过绪宁宫来。朝云依言去传信,沈净笑着点头,我瞧见许多女子艳羡的表情。
姚星也不例外,朝着凤辇看了好几眼,有点跃跃欲试想上前的样子。
凤辇停在景泰殿门口,风扬已持拂尘迎在那里,“奴才见过太后娘娘,皇上现在书房批折子,娘娘慢点走。”伸手扶我跨过高高的门槛。
我深吸口气。
景泰殿,何等熟悉,又是何等陌生。熟悉的是虬劲的古木、宏伟的殿宇和四周的一景一物,陌生的却是穿梭往来的宫女太监,我一个都不认识。
微闭了下眼,一张张生动的面孔浮现在脑海里,和蔼可亲的范公公、刻薄忠心的张禄、尖酸谨慎的巧云,毛手毛脚的眉绣…尽都没了。
一路陪伴我的,只剩下朝云一人。
我不能再失去她!
摇了摇头,往书房走去。
书房门口当差的并非宫女太监,而是两个手持长枪目不斜视的侍卫。
风扬笑道:“这是王府的规矩,书房重地向来由侍卫把守。娘娘请——”
我自朝云手里接过墨花了的圣旨,轻轻推开了书房的门。
出人意外的是,刘成煜正歪在罗汉榻上小憩。
这并非我第一次看见他的睡容,两年前在惜福镇,他躺在我家地上足足昏睡了两个时辰,那时候我只顾着担惊受怕,大略知道他眉眼生得极好看,却不曾仔细地瞧过他。
如今倒是能够肆无忌惮地看着他。
睫毛黑亮如扇,鼻梁高挺,薄唇紧抿,许是嫌碍事,束发的玉冠放在榻侧,浓密的墨发如瀑布般抖散着。就像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只除了两道剑眉紧蹙着。
梦里也有解不开的烦扰吗?
我心里酸酸软软地,可瞥见榻旁垂下的香囊,又生出咬牙切齿的恨来,昨夜是太累了吧,竟至白天躲在书房补眠。
四月的风自支开的窗扇处吹来,悬垂的帘子呼啦啦地响。
悄悄过去,关了窗子,又取了搭在椅背上的大红刻丝披风,抖开,俯身替他盖上。
正要起身,却被一股大力拉住,倒在他身边。
我尚不及惊呼出声,他已低首覆住我的唇,一手箍住我,另一手摸索着拔我头上的钗簪。金钗翠簪“叮叮当当”落在地上,我只觉得头上一松,发髻已被他扯散。
这人莫不是睡魔怔了,把我当成了昨夜承欢之人。
我又气又急,好容易得了喘息之机,刚欲开口,他却翻身压在我上面,舌尖再度向我口中掠入。双手粗暴地撕扯我的衣衫。
胸前蓦地一凉,薄软的布料终被他扯开,他的唇便往下移去。
我挣扎地推他,喊道:“你做甚么,看清楚些,哀家不是姚星。”
他猝然停住,抬头盯着我,那眼里,燃烧着火一样的情、欲,又凝结着冰一般的愤怒。
我亦是,恨恨地回瞪着他。才宠幸过他人,又来羞辱我,这到底算甚么?
起身,便欲下榻。
他却猛然收紧双臂,死命地搂住我,胡乱地亲吻我的脸,我的颈,最后停在肩头,张嘴咬住了。他那般地用力,恨不得要生生地咬下一块肉来才甘心。
我只咬过他一次,他却接二连三地咬我好几次,每次都下口那么重。
彻骨的疼痛和钻心的屈辱让我放弃挣扎,不愿再看他,只觉得泪水止不住一般,不停地流,不停地流。
他整好自己的衣衫,长长地叹了口气,将披风裹在我身上,打横抱起来就走。
我木然地任由他抱着,他的发垂在我脸上,遮住了我的视线。
走了一会,他低声道:“阿浅,搂住我脖子,我开门。”
我不动。
他哄劝,“一会就好,单手抱着吃不住劲。”
我想起他肩头的伤,犹豫一下,仍是没有动。
他无奈,“那我只能扛着你了。”就要将我负上肩头,我伸手环住了他。
穿过一道道木门,经过一条条长廊,他终于松开手,将我放在床榻上。
披风滑落下来,他眼眸一黯,盯在我胸前,随即转身走了出去。
我垂头,看到破烂的衣衫下杏黄色的肚兜,胸前两处突起将肚兜上方绷得紧紧的,白皙的肌肤隐约可见。而肩头,一圈深深的齿印,渗了血丝,看上去诡艳凄美。
慌忙将披风带子系好,又趁机环顾了下四周。这屋子不太大,倒是衣柜桌椅样样俱全,床头的矮几上扣着一本书,书中有一页折了角,看样子正在读。
想必这是刘成煜常住的寝室。
景泰殿里有十几间大小格局不一的寝室,据说为防刺客,高祖皇帝每晚都到不同的房间就寝。先帝倒是不同,都是歇在靠书房最近的那间寝室。许是因为如今国运昌隆民生富足,也就没人冒险刺杀皇帝。
正胡思乱想着,刘成煜端了水进来,绞了帕子欲替我擦脸,我冷冷地伸手去接,“哀家自己会。”
他不依,硬将帕子摁在我脸上,教我差点闭过气去。
擦过脸,又解我披风带子,我抓住不让。
“出血了,我替你上点药。”
我怒急,“现在想起上药了,方才用那么大力气干什么?不知道的人看见,还以为皇上想把哀家给生吞活剥了。”
他声音暗哑,“就是把你吃到肚里才放心。”到底掰开我的手,褪下披风。
手指触到我肩头,指尖犹带着水,划过伤口,我“嘶”一声,倒抽一口凉气。
“若不疼,你怎能记得住?”他说得理直气壮,并无半丝愧疚之意,可手劲却轻柔了很多。
冰凉的触觉引起细小的颤栗,异样的酥痒自心头窜起,游走在四肢五骸。我想起除夕夜做的那个春梦,身子莫名地开始发软。
“怎么回事?”一声怒喝断了我的绮思,他扼住我的手腕,那上面赫然一道犹带着血迹的伤痕还有两道已快愈合的浅浅斑痕。
那道深的是早晨浇还生草时伤的。
我承认,听朝云说完那番话后,我嫉妒了,哀怨了,然后自残般划了个深口子,挤出来大半盅血。若不是想着卯正宫妃们要来请安,我真希望就这么一直流血一直流血,死了算了。
如今被他这么斥着,那种复杂难辨的情绪陡然升起,赌气道:“不用你管。”
“好,我不管你。”他将盛伤药的瓷瓶扔在床上,“若再有下次,朕打死一个半个宫女,想必太后也不会拦着。”
他知道我的软肋,拿朝云来威胁我。
我愤怒地瞪他一眼,打开瓷瓶盖子,他却一把抢了去,挑出一大坨药膏,半蹲在地上,拉过我的手,泄愤般将我手臂涂了个严实。
看着他的动作,我心里一酸。
明明是爱着他,也知道他心里有我,可总是忍不住置气,弄得自己灰头土脸满心是伤,也累及他。
好好地相处,怎就这么难。无端地,叹了口气。
他很快地抬起头,对上我的眼眸,轻轻说了句,“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昨夜宠幸了姚星,还是方才唐突了我?
若是前者,根本毫无必要,他并没有错;若是后者,我能说,正因为他粗暴的行为,我才感受到他的爱么?
他对宁淑妃以及原本的四位才人,虽然清冷,可都是彬彬有礼。
他打开抽屉,翻出把桃木梳,“我帮你梳头。”
我迟疑下,点了点头,走到镜前。他站在我身后,动作温存而细致。
镜子里,我们目光交缠,久久地不能移开。
梳顺了,他笨手笨脚地挽发,挽起这缕,散了那缕,舞文弄墨的手根本对付不了细软的头发。
我朝着他笑。
他却不放弃,低声道:“无需通报就能进出景泰殿的人,只你一个…可你从来不来。”顿了顿,“今天很开心。”
我呆了片刻,方道:“给姚星晋位的圣旨沾了水,墨花了。”
他的手猛地一抖,扯着我的头也向后一仰。
“疼!”我喊。
他不理会,张开双臂环住我,头俯在我耳畔,闷声道:“若是气,打我骂我,或是拿东西泄愤都可以,只别伤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