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竹道声谢接过帕子擦干泪,又要下地给杨萱磕头。
杨萱急忙摁住她,“你好生躺着,别折腾了…松枝呢?”
“听说鲫鱼汤下奶,一早去买鲫鱼了,”文竹叹口气,朝窗外看两眼,“这大冷天,河里没准上了冻,哪里有鲫鱼卖?”
杨萱随着叹一声,“就为了松枝,你也不能再哭,看你哭他肯定更不好受…你试试猪蹄子炖黄豆、猪肝炖花生米,还有羊肉炖当归也管用,一天三顿换着汤水喝…即便一时半会下不来奶,把小米粥熬得稠稠的,撇起上层的汤水喂给孩子也能喝。”
前世,她生完夏瑞也是自己喂奶。那会儿夏太太待她还好,生怕奶水不够,每天用羊杂碎或者猪肝炖汤喝。
羊杂碎和猪肝都很便宜。
她喝了约莫小半年,奶水一直足足的。
文竹点点头,“好。”
正在这时,旁边小被子里突然传来婴孩嘹亮的大哭声,杨萱吓了一跳,笑道:“真是一把好嗓门,看来没怎么饿着,中气十足。”
柳娘子快手快脚地帮婴孩换了尿布,用包被捆好,递给杨萱,“姑娘瞧瞧,可俊俏着呢。”
杨萱一手托着包被,臂弯架住婴孩脑袋,仔细打量下,“眼睛像松枝,鼻子也像松枝。”
春桃凑近前,笑道:“还真是,就只嘴巴像文竹姐。”
文竹跟着笑,“可不是,十足十像他爹。”
几人叽叽喳喳地议论着婴孩相貌,婴孩听若未闻般,撇下嘴,从容地阖上了眼。
杨萱轻轻点一下他的小鼻子,对文竹道:“李先生给取了名字,叫做郑来,来福来寿来好运…说不定奶水也就来了。”
“借姑娘吉言,”文竹欢喜不已,看着婴孩喃喃唤道:“来哥儿,不说别的,福气倒是有,能让举人老爷亲自给你取名。”
说话间,吉时已到。
稳婆怕天冷冻着来哥儿,没敢解开包被,只两手在盆里蘸了几滴温水,点在来哥儿脑门和脸腮处,又将他的小手洗了洗,一边洗嘴里还念念有词。
杨萱往水盆里扔了个五两的银元宝,春桃随其后,扔了只一两的银锭子。
稳婆喜不自胜,又念出一箩筐的吉祥话,才高高兴兴地离开。
杨萱见已近晌午,不愿打扰文竹休息,与春桃也告辞回家。
没想到萧砺在家,杨萱讶然不已,“大人怎回来这么早?”
萧砺不答反问,“你去松枝家里了?”看着她因寒冷而略带潮红的脸,用力揉了揉,“这么凉,冷不冷?”
杨萱避开他的手,“还好。”
那就是冷了。
萧砺将她抱在自己腿上,顺势揽住她腰身,柔声道:“再出去的时候带个手炉。”
“在家里没觉得冷,没想到外头风还挺大。”杨萱偎在他肩头,把适才的事儿告诉他,“孩子像松枝,一对小眼睛很机灵,嗓门却不小…松枝出去买鲫鱼了,这大冷天也不知能不能买到。”
萧砺笑道:“多跑几个地方,应该会有卖的。”顿一顿,开口道:“萱萱,我明天要出趟远门。”
杨萱“腾”地跳下地,直盯着他问:“去哪里,几时回来?”
第154章
萧砺目光有些闪烁,“去大同, 大概两三个月就能回, 最多不超过三个月。”
话语含含混混的,明摆着就是心虚。
现在是十月底, 再有两个月就过年了。
按照他的说法,过年是根本不可能在家。
就留她一个人守着偌大的房子, 又有什么意思?
杨萱一阵气苦, 沉着脸不乐意理他。
刚好忆夏端来午饭, 杨萱也不招呼萧砺,先净过手就着干豆角烧肉吃了小半碗饭, 不等消食,便往内间歇晌。
杨萱以为睡不着的,没想到一沾枕头就觉出浓重的倦意, 很快迷糊过去。
这一觉睡得久,等睁开眼,屋里已经全黑。
椅子上影影绰绰有个黑影, 瞧不真切面目,可只看那魁梧的身形就知道是萧砺无误。
杨萱心里存着气,轻轻翻个身将脸朝向内侧。
几乎同时, 杨萱听到萧砺的问话,“萱萱,你醒了, 怎么睡这么久,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杨萱闷声道:“我没醒, 我还要接着睡,一直睡到明天早上…大人不用管我,等天亮开了城门拔腿走掉就是。”
言语间,明显是在赌气。
萧砺岂会听不出来,半跪在她床前,手指拾起她一缕散发,轻轻绕在指间,柔声道:“萱萱,我也不舍得离开你,想时时刻刻陪着你…这次事情太过紧要,我对大同那边熟悉,指挥使特地指了我。萱萱别生气了,要不我走得也不安心…行李还没收拾,萱萱你说我带哪件衣裳?”
杨萱咬咬唇。
以往他都是拎个包裹就出门,里面至多塞三两件衣裳,不也安然无恙地过来了?
这回倒想起让她收拾行李了。
有心不理他,却是舍不得,磨磨蹭蹭地坐起身。
萧砺早将搭在椅背上的棉袄拿过来,给她披在身上,讨好地笑着,“还有前回的药粉,也一并带上。”
杨萱系好盘扣,又穿上夹棉裙子,淡淡开口:“掌灯。”
萧砺屁颠屁颠到外间点上灯烛,小心翼翼地端进来,“萱萱,灯来了。”
神情比大黄都殷勤,倘若他长了尾巴的话,恨不得摇断了。
杨萱觉得好笑,又觉酸楚,狠狠地瞪他一眼,打开衣柜。
衣柜是双开门的,分左右两边,右边是她的衣裳,几个格子都塞得满满当当,右边是他的,明显要空荡得多,却是摆得整齐。从上往下依次是长袍、裋褐和中衣,最下面有两个纸糊的盒子,一个装着袜子,另一个盛着荷包、香囊等零星小物。
萧砺不讲究衣着,出门办差更是简单,恨不能什么都不带才省事儿。
杨萱找出原先的羊皮夹袄,和一件絮得很薄的棉袍子,再带两件外衫,两双袜子加上兔毛护耳就足够了。
只是袜子太薄,怕会冻脚。
早知道他要去大同,应该给他做双棉袜。
杨萱把药粉和两贴伤药膏用匣子盛着,跟衣裳一道包在包裹里,没好气地说:“拿着。”
萧砺咧嘴傻乎乎地笑,“多谢萱萱,萱萱最好了。”
杨萱不听他花言巧语地哄骗自己,扬声唤忆夏摆饭。
胡嫂子已经知道萧砺要远行,精心做出六道菜,其中一盆肉骨头尤为惹眼。
萧砺对饭食也不挑剔,素的荤的都能吃,可遇到炖肉总会多添半碗饭。时候久了,胡嫂子心里便有了数,中午饭只杨萱一人吃,做得素淡,晚饭则做得丰盛,隔上七八天要么炖肉要么炖鸡。
果然,萧砺看到油汪汪的肉骨头,跟大黄似的,两眼立刻放出光来,当下夹起一块,没有下嘴啃,而是用筷子剔出一碟肉,移到杨萱面前。
杨萱睡了整整一下午,可她中午吃得少,倒现在也有些饿,加上肉骨头实在炖得浓香焖烂,吃完一碟肉仍觉意犹未足。
萧砺识趣地又给她剔一碟。
不知不觉,两人把一盆骨头全都吃完了。
忆夏将碗碟收拾下去,沏了热茶上来。
萧砺倒出一盏递给杨萱,“等会儿喝,当心烫。”
杨萱腹中饱足,郁气终于消散,而不舍却层层叠叠地弥漫上来,瞧着茶盅袅袅上升的水汽,不知不觉就红了眼圈。
萧砺看着她的情态,一颗心早已软成了水,柔声道:“萱萱,我会给你写信,也会照顾自己,你别担心,嗯?”
杨萱嘟起嘴,“上次你说写信,每次写四个字也叫信?还说正月回来,一直都等到入秋也不回?这次你也别回,到六月时候,我抱着大公鸡拜堂成亲。”
“不会,”萧砺将炕桌挪开,展臂抱住她,“我记着日子呢,肯定不会耽搁…大同的铜器和地毯很有名,我给你带个铜手炉,再带张羊毛地毯,铺在地上不会脚冷。”
杨萱埋在他怀里不应声,片刻抬起头,大大的杏仁眼里泪光晶莹,“我不要这些东西,我就想你安安生生地回来。”
“会的,萱萱,”萧砺捧起她脸颊,轻轻拂去腮边一滴泪,“好不容易才哄你应允亲事,怎么舍得撇下你?”
低了头,轻轻吻在她眼角,又顺着脸庞滑下,落在她唇上。
她的唇沾了泪,有些湿,有些凉,略略带点咸。
萧砺轻触几下,舌尖探进她口中,寻到她的,粘在一处。
杨萱伸手勾住他肩头。
自从辛三太太提点过杨萱,她着实注意了的,虽日日跟萧砺同室而居,却没再搂搂抱抱,如今分别在即,心里着实不舍得,便将那提点抛在脑后,任由了心意。
渐渐地,只觉得面颊越来越热,身体越来越软,像是没有筋骨般,完完全全地倚靠在萧砺怀里。
蜡烛忽然爆出个灯花,燃尽了。
屋里暗沉沉的,唯有窗纱那边隐约透出一抹星光,映照出两人依偎的身影。
因为黑,便越发安静,静得连两人的喘息都分辨得出来。
一轻一重,一急一缓,萦绕在耳边。
鼻端是她馨香的气息,怀里是她温软的身体,萧砺周身血液像沸开的水,咕噜噜地冒着泡,而手不知何时已经滑至她腰际,自作主张地挑开了中衣的衣襟。
往上是他曾窥见一斑的雪峰,往下则是他不曾领略过的山谷。
萧砺突然就想起他曾经做过的那个梦,在山峦间驰骋,由山峰奔驰到山谷,再穿过密林,开疆拓土。
脑子只是这么想着,手已经做出了行动,顺着纤细的小路蜿蜒而上。
只觉得所经之处无一处不细软,无一处不滑腻,教他爱不释手。
杨萱晕头晕脑地几乎找不到北,等终于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只穿着肚兜,已经置身于暖和的被窝里。
萧砺赤着上身躺在她身边,一只手垫在她颈下,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地环住她的纤腰。
杨萱大惊失色,本能地要起身,却被萧砺箍得紧, “萱萱,让我抱抱,就抱一抱。”
声音暗哑低沉,像是久窖的醇酒,蛊惑着她。
而热度源源不断地从他精壮紧实的身体传到她身上,暖得让人沉醉。
杨萱贪恋这温暖,警告道:“那你老实点儿,不许乱动。”
“不乱动,”萧砺低笑声,手臂一点点收紧,将她完全揽在自己身前,“萱萱,等我回来,咱们就一起睡…我给你暖被。”
声音自胸腔发出,听在耳朵里“嗡嗡”作响。
而口鼻间全是他身上独有的气味,让人由衷觉得安心安稳的气味。就好像他是巍峨高山,能挡住所有寒风凄雨,又好像他是参天古木,替她撑起一方安宁之地。
杨萱从未想过,她会衣衫不整地躺在一个男人的怀里,聆听着他的心跳,感受着他的温度,任由他带着薄茧的手,一寸寸抚过自己…
天色仍是黑着,萧砺习惯性地睁开眼,垂眸便瞧见臂弯里巴掌大的小脸。
莹白细腻,宛如上好的羊脂玉,半点瑕疵都没有。
浓密如雕翎般的睫毛紧紧合着,盖住了那双大大的杏仁眼。
双唇弯成个好看的弧度,像是做了什么美梦。
萧砺脸上顿时笼上层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温柔,目光凝在她脸上,迟迟不愿移开。
这是他的萱萱,是他要共度一生的妻。
王胖子曾说,女人身上最可口的地方有三处,他已尝过两处,最后一处留待洞房花烛时再品尝。
想起昨夜感受到的娇软与甜美,萧砺唇角翘起,喃喃道:“傻丫头。”亲下她的发丝,又唤声,“傻丫头…”
心里既是酸软又是怜惜。
杨萱让他不许乱动,可温香软玉抱在怀,他怎能忍住不动,就胡搅蛮缠说自己不是乱动,而是有目的有步骤地动。
杨萱挣扎着不肯。
他又说,“我明天就走了,要隔两三个月才能见到你。”
杨萱便不抗拒,由着他为所欲为…
就是这么傻,这么让人心疼的萱萱!
这么全心全意喜欢着他的萱萱!
萧砺忽觉眼前一片模糊,忙仰起头眨两下眼睛,让泪意散去。
此时,窗纱已呈现出朦胧的鱼肚白。
萧砺轻轻抽出胳膊,披了衣裳下地,先点着火盆,到衣柜里替杨萱寻出替换中衣,搭在火盆旁烤了些时候,等不凉了,悄悄塞进被子里,低声唤道:“萱萱,萱萱…”
第155章
连唤几声, 杨萱才迷迷登登地睁开眼, 眸子里尽是不曾睡足的困倦。
萧砺一阵愧疚,柔声道:“天快亮了, 萱萱先起来,等吃过晌饭再睡, 嗯?”
他是不想让她早起的, 这样他就能无所牵挂地离开,可昨天夜里,杨萱特地告诉早点唤醒她,免得被人瞧见她歇在大炕上。
萧砺明白她的顾忌,也因此更觉亏欠, 声音越发地柔,“我替你寻了衣裳, 在被子里暖着, 我去端洗脸水…还是我帮你穿衣?”
杨萱脸上顿时飞起一层霞色, 恨恨地瞪着他,“不用你!”
萧砺微笑, 轻轻在她额头亲了下,系好衣裳, 撩帘出去。
杨萱在被子里摸索到肚兜, 抖开来看,是宝蓝色底子上绣的一枝红梅。
身上这件也是宝蓝色的, 绣的是粉荷。
两件用的同一块布, 都是除服之后做的。
萧砺说她穿宝蓝色很好看, 显得肌肤特别白,特别嫩。
昨夜,明明灭了灯,他怎可能看见,说不定就是哪天跟他纠缠时候被瞧了去。
杨萱羞臊得要命,只觉得脸颊几乎要烧起来了。
若是辛氏还在,或者辛三太太没走,定然不允这种行为,说不定关她祠堂,或者打断她的腿。
哪里有姑娘家这么不知羞耻的?
可她不忍心拒绝萧砺。
而且,她也喜欢被他搂着被他抱着,甚至…被他亲吻。
想起他埋在她胸前,她惊慌失措地抱住了他的头,手掌所及是他的发,又粗又硬。
听说头发硬的人心肠也硬,这话确实不假。
萧砺就是面凶心冷之人,眉宇间常常凝着丝戾气,可对她却温柔而细致…他说,洞房的时候,定然也会小心翼翼地侍候她,不会教她受苦。
不知为何,杨萱突然对成亲有了些许期待。
她咬咬唇,急忙敛住心神,忙换好中衣,穿上棉袄。
正换床单时,萧砺端着一盆水快步进来。
水仍是热的,袅袅蒸腾着白汽。
看到他眸子中的笑意,杨萱才始恢复平复下来的心又“咚咚”跳得厉害,三下两下把被子叠好,仍归置在炕柜上面。
萧砺只作没瞧见她艳似红霞的脸庞,“哗啦啦”绞好帕子,递给杨萱,“有点烫,怕路上冷了,没兑冷水。”
杨萱没接。
萧砺笑笑,将帕子展开覆在她脸上,轻轻擦了几下。
温热的帕子使得脸上每一个毛孔都舒展开,热气丝丝往皮肤里钻。
杨萱舒服地仰起脸。
在脖颈下方,有处浅浅的红印,一半藏在领口里,另一半露在外面。
萧砺手抖了下。
那是他啃咬过的痕迹…起初他没控制好力道,她喊疼,后来再没喊疼,而是不迭声地唤他“大人,大人。”
声音又娇又软,颤颤巍巍的,像是刚出生的奶猫,勾得他心火难耐…早知道,除服之后就直接成亲。
萧砺怅惘地叹口气,替杨萱净过脸,又抓起她的小手仔细擦过两遍,就着剩下的水自己也洗了脸。
忆夏端着托盘进来,将早饭一一摆在炕桌上,问杨萱道:“锅里还有鸡蛋,胡嫂子问要不要包起来给大人带上?”
“不用,”杨萱摇摇头,“鸡蛋凉了有股子腥味,大人路上遇到客栈就进去歇会儿脚,喝完热汤面,别贪图赶路顶着冷风吃干粮。”
萧砺应声好,先盛出一碗粥放到杨萱面前,又给自己盛了碗。
经过忆夏这一打岔,先前的旖旎顿时散去,屋子里开始笼罩着浓重的离愁别绪。
杨萱手里拿着羹匙搅动着小米粥,却是食不下咽。
萧砺见状,默默叹一叹,舀一匙喂到她嘴里,轻声道:“你在家帮我把喜服做出来,我看有些人衣服上绣并蒂莲,会不会太花哨?不如你给我绣宝相花。”
杨萱愣一下,好端端的,话头怎么就跳到成亲的喜服上了?
却仍是答道:“喜服不外就是鸳鸯戏水双蝶戏花,再就是富贵白头、凤穿牡丹,哪里有绣宝相花的?大人若嫌花哨,绣五彩祥云也好,领口和衣襟绣上缠枝牡丹。”
萧砺点点头,“也好。这件拜堂的时候穿,再做身宝蓝色的喜服,咱们回门的时候去积水潭看莲花,划船采莲蓬。”
杨萱不由好笑。
难为他考虑得长远,连回门都想到了。
她既没法回门,去积水潭玩一天倒是个不错的主意,顺便带几株花苞回家供起来。
杨萱默默盘算着,不知不觉把碗里米粥吃了个干净。
萧砺又递给她一只卷酥,候着她吃完,掏帕子擦擦嘴巴下了地,笑呵呵地说:“咱们发嫁妆的时候,要不要从角门抬出去在外面绕两刻钟,才抬进来?这样也太麻烦了,得把屋里东西都装进箱笼里,回头再重新摆出来,不如不要发嫁妆了,等迎亲的时候,咱们围着皇城赚一圈。”
杨萱“噗嗤”笑道:“绕皇城转一圈得大半个时辰…”
“那萱萱在家想个好法子,我是想要全京都的人都知道我娶了新娘子。”萧砺探头,笑着在杨萱脸颊亲一下,极快地说:“我走了,萱萱,有空就会给你写信。”
不等杨萱反应过来,抓起炕边早就准备好的包裹,大步离开。
杨萱抖抖索索地寻到绣鞋,待要出去,萧砺已经走出院门,不见了踪影。
心骤然就空了下来。
屋子里也变得空荡荡冷清清的,没有半丝烟火气儿,而分明刚才萧砺在的时候,还是温暖如春。
杨萱看一眼墙角的火盆,萧砺早起时刚加过炭火,此时烧得正旺。
可为什么她竟然浑身冷飕飕的,从心里往外凉?
杨萱默默地站了片刻,走到里屋,合衣躺在了床上…
此时的萧砺正策马鞭朝城门飞奔。
他与同行的四人约在卯正时分,现在大概还差一刻钟。
这会儿大街上行人不多,足够让他赶到城门。
如果不是情非得已,他也不愿这么近乎逃窜般仓促离开。
萧砺抿抿唇。
上次他离家,杨萱倚在门边缱绻依恋地凝望他的情形还在眼前,几乎让他迈不开步子。
那时候,他们两人只是初具情意,现在却已是情根深种。
倘若杨萱再送到门口,他真不敢保证自己会狠得下心来掉头就走。
萧砺苦笑。
难怪有话叫“温柔乡,英雄冢”,他不满十六就在锦衣卫当差,被上司吆喝着隔三差五就去外地办差。
以前他很喜欢去外地,一是因为不在上司眼皮底下,行事更自由,二来还有饭食补贴,能多赚点银钱。
可现在,他宁愿留在京都办苦差。
至少再累再忙,总能抽出工夫回家瞧杨萱一眼,能跟她说上两句话…在外地却是不可能了。
再想她,也只能干熬着。
想多了也没用,还不如早点把差使办完早点回家。
***
杨萱迷迷糊糊似睡非睡一直躺到将近午时,春桃进来唤醒了她,“姑娘倒是好睡,胡嫂子正做饭,再有一刻钟就得了。”
边说边将帐帘撩起来,挂在旁边银钩上,“刚才松枝过来,说文竹姐下了奶,又去给李先生磕头,说都是先生的功劳,让孩子有奶吃。李先生羞得不行,脖子根都红了,连声说跟他没关系…我估摸着就是昨儿姑娘说取了名字,奶水就来了的缘故。”
杨萱终于提起了精神,笑道:“松枝欢喜的,连话都不会说了。”
“可不是?”春桃乐呵呵地说:“以前觉得松枝挺精明,现在总算知道了,再精明的男人遇到关心着急的事儿也会变得傻乎乎的。”
杨萱扫一眼春桃,抿嘴笑笑。
李石也是个精明人,不知道以后有没有这种犯傻的时候。
想到李石,杨萱道:“咱们下午往小沟沿去一趟,顺道逛逛绸缎铺子。”
“姑娘又买布?”春桃奇怪地问,“上次不是买了许多?”
杨萱解释道:“给薛壮家和刘高家各两匹棉布,让他们过年裁衣裳穿,再买匹大红色杭绸和大红色绉纱还有一匹宝蓝色的杭绸。”
既然萧砺特特提出要喜服,她自然会答应他的要求。
春桃没有多问,出去吩咐了马车,等吃过晌饭便带上蕙心一道往外走。
邵北见状立刻要跟着。
杨萱道:“天太冷了,你坐前头被风吹着,别染上病。”
邵北非常固执,“大人再三嘱咐过,只要姑娘出门,我一定寸步不离…我穿着大棉袄,不觉得冷。以前在广平府,三九天我们也只能穿单衣打拳。”
杨萱问道:“大人几时跟你说的?”
“大前天说过,昨天又说过一遍,把我们几个都叫在一起吩咐了。”
果然,萧砺就是这么讨厌…老早就打算出门,却直到临走前才告诉她。
早些说,她就能赶出一双棉袜子。
可有了棉袜子,也得做出宽松点的鞋子才成。
杨萱咬咬唇,让邵北把棉袄领子掖紧,对春桃道:“得空给他做顶棉帽子戴着,别把耳朵冻坏了…给胡顺也做一顶。”
春桃笑应,“正好家里现成的布和棉花,让胡嫂子辛苦两天就做出来了。”
胡顺快马加鞭先去绸缎铺子买好布,又将几人送往小沟沿。
因下过雪地面已经上了冻,没法再干活,泥水匠们大都回家守着婆娘孩子歇冬了,木匠们却还忙着。
李石正盯着木匠安倒座房的门窗,见到几人,对春桃道:“你陪姑娘里外转转,请姑娘帮忙参详一下,何处屋子怎么摆设,我先忙完这边再跟姑娘叙话。”
话语间,很明显有了亲疏之分。
杨萱很替春桃欢喜,也不让她陪,跟蕙心两人随意地看。
到底是亲手监督建造出来的房子,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一院一墙都很用心。
青砖影壁绘着大大的“福”字,二门的廊檐雕着精美的“卍”字图样,正房院三间正房带耳房,另有东西各三间厢房,间距比杨家祖屋大,院子也宽敞许多。
正中铺了“十”字青砖地,通向正房和东西厢房。靠近西次间栽了棵梧桐树,靠近东次间则栽了棵西府海棠。
因怕冻着,两棵树的树干都用稻草捆了一圈。
厢房门口也沏了台阶,台阶下各有小小的花圃,还不曾种植什么花卉。
屋里没安家具,又因墙上涂着白灰,看上去非常空旷,地面则铺着木板,隐约有股桐油的气味,好在门窗都没安,气味并不太重。
杨萱里外都看过,又回到外院,夸赞道:“这房子盖得真正不错,住进来肯定舒服。”
李石大言不惭地说:“那当然,我一手盖起来的,姑娘几时修建房子,我替姑娘画草样子,我监工。”
杨萱笑道:“可是说准了,不带反悔的。几时我想盖房子就来找你。”
李石爽快地应允,“肯定的,随叫随到…对了,萧兄弟走前跟我说了,这边几户人家我都会照应好,大冷天的,姑娘不用往这边跑。”
杨萱错错牙。
敢情大家都知道萧砺要出远门,都只瞒着她一人?
李石又补充道:“上次那个姓夏的为人真实诚,肯动脑子又不惜力气。再有我身边有个叫吴峰的,也能顶起事来。冬月中我回江西一趟,正月过完上元节就往回赶,这边事情暂且交给他们两个,姑娘大可放心。”
杨萱点点头,夏怀远跟素纹跟她关系不大,而薛壮跟刘高都拖家带口的,也用不着自己一个姑娘来操心。
只不过今年比往年冷得早,她来看看是不是缺衣少粮,能帮一把就帮一把,总归是自己田庄的佃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