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卿,你怎么了?”长生复担心起面前之人,方才还骂得头头是道毫不留情面,只一会儿,她自己却是憋闷地红了眼。
“皇上,你的身后,绝不仅仅是那一个女人。”热雾迅速盈满眸眶,她紧紧地望着他,紧绷的身子松垮下来,即浑身瘫软的扑倒在榻前,只双肘用力撑起身子,怔怔看过去,喑哑出声,“还有…还有臣,还有天下万民。”

长生忽而安静下来,只觉得眼前人满脸泪水看得自己双目生痛,他感觉的到,那泪水的真实,更感应到,她此时的心痛欲裂,那是什么人,会为自己痛得撕心裂肺,哭得狼狈不堪。手微向前探去,落在她脸上,颤抖着触上那湿润,低呼了一声:“楼爱卿,你…因何要为朕落泪?!”他不是阿九不是长生,却也能得来她心痛之泪。
“因为臣…为皇上心痛。”眉眼纠结间,淡淡迎上,第一次无畏无惧,抛却所有情绪单单看着他。细细地描着他的眉眼,这是她的骨肉,他眸中透着自己的影子,血脉相连的痛,应一并是痛的。
长生淡淡凝眉,似有掩不去的忧伤,轻嘲而笑:“为什么,为什么楼卿会为长生痛?!”他第一次在她面前称起乳名,只有在姆娘才会这般自称。那一抹复杂的情绪沉了又浮,于心底,他将她又放下什么位置?!
“我为什么不能为长生痛?!”她勉强笑了,轻薄无力,久久阖目,终是恢复以平静,“皇上,莫不要再吓臣了。”
长生微以一笑,眸光亮出一片光华,轻描淡写了道:“从前只听阿九说你好厉害,如今明白了,楼卿倒也真凶悍。难怪一双儿女们和丈夫都会惧你三分。”这才是真实生活中的她吧,洒脱自在,绝不会扭捏做作,怒来即骂,小情绪等皆不屑于去忍耐。
楼明傲随之微怔,脸上即有些发热:“也不尽然,我平日不怎么凶他们…”
长生突得笑出声,复认真了道:“不过…方才,你吓到朕了。”只见她凶神恶煞的模样,心中生不起怒意,却反觉得亲近,比姆娘更为亲近的一种熟悉感。他常常会想,姆娘终不是母亲,也许并不在那血脉之隔,而是姆娘不敢对自己凶,连斥责都没有,她样样随着自己,宠爱赞赏之间不是藏着不爱,她却也爱自己,但不是像母亲那般的爱。母亲,是爱的理所应当无所顾忌,只姆娘的疼爱中仍藏了那么丝胆怯。就是这不常被人轻易察觉的小心翼翼,却也连成了一条渡不过去的鸿沟。
“楼卿,你抱抱我吧。”他忽而提了应求,伸了手上去,微搭上她的腕子,“其实那一刀过来的时候,我也怕,浑身都在抖。我不是铁人,也不会活至万岁,那一刀下来我也会死,这些我都知道。我答应你,绝没有下次了。只你抱抱我吧,我真后怕的紧。”
那温软的双臂迎来,闭眸间,他轻轻呼吸着她怀抱的气息,宁静而又美好…也许是梦,也许并不是,不愿睁眼,不肯打破梦境般的感觉。他一个人在云阳殿坐久了,亦会想要个人来陪陪自己,偶尔抱抱自己,凭借她的温暖以力量。眼角温热的湿气落下,他偏了头,将自己的额头抵了她肩前,藏下那一滴泪…


第五十七章 沈氏

夏府廷园。
尤如绣愣在廊前空看了许久,花圃中百艳群立,莺莺燕燕。她忆起百花仙子那本子唱腔,含了口气哼念出声,却不成调。良久,身后男子迎上,揽上她后肩,音声微痛:“绣绣,咱不说好了吗?再不许心里压什么不放。但凡出了什么事,我同你一起担待。”
她怔怔还了神,巧笑着回应:“明桓,我们什么时候能回滁州啊?正是木棉艳涟时。”
“绣绣。”上桓辅只一捏下她软肩,环了她坐下,“若想去豫园,我陪你。”
尤如绣笑中有泪,眸光散得更远,双唇轻启,出声隐隐约约:“明桓,你说…她会不会死。”
他是习惯了她明艳欢笑的模样,从前并未自她眼中读出一丝恍惚,今日却是读到了许多,不仅仅是恍惚,还有一种淡淡的哀伤。上桓辅不答,只由掌中攥紧了妻子的手。
“会死吧。”口中已含糊不清,微微闭眼,覆上那层水雾涟涟。心中空荡无物,贴上他的肩即靠上去。等待很漫长,亦辛苦…她一直坚信会有这么一天,而后再不知是否仍期待着…
“绣绣。”上桓辅微一叹,圈上她的肩,声音低低的,轻溢而出,却也格外沉稳,“我,同你在一起。”
豫园沈园的扉门阖了又开,雾霭沉沉,高烛明挂,空气中弥漫以血腥的气息。外殿中相对而坐的二人几近麻木。楼明傲干着嗓子看了眼面容僵硬的司徒远,微扯上他袖子:“要不…你进去看看?!”
将沈恩慈送回园子后,便直接请了温步卿坐镇关照,几个时辰过去了,里里外外无一丝动静,是死是活更没了说法。等的人更是不敢喘大气,唯有皱眉咬手指干候着。
司徒远转了身子,暗自思索番,闷声回道:“我进去…不合适。”
门外杨归正急急蹿来,不分状况即随口嚷嚷起来:“主上,主母,喜事,大喜事!”但不知为何,皇上亲旨命了大少爷归府,看样子是这罪不判了刑也不用了。如今人已到了院子口,他先是得了消息这才急急来传。想来这也是园子里一出喜事了,全然未顾沈氏的状况。
“滚。”楼明傲倒想把这厮一脚喘出去,“外面跪着去,嘴张这么大就是不会言话。”
杨归倒也不敢再吱声,只身后一个人影漫上,对着殿内双亲撩袍跪了下:“父亲,母亲,不孝儿子回来了。”淡灰胡褂长衫仍是一尘不染,神情淡定,言罢久久抬目迎向二人。
楼明傲轻呼了口气,生把那句阿弥托佛吞了下去。正欲开口,却被身旁人挽住袖腕。司徒远倒也恰时摆出了一脸严父的模样,以示意了身侧人,沉着回眸定上司徒一,甫一开口,颇有几分威严:“嗯。跪着吧。”他心里明白,蒙此圣恩,切不可大喜,虽言是释还归家,但不知会否有些个风吹草动。
司徒一微垂了头,凝了好片刻不作声,终是仰头偏了内间一眼:“沈姨娘…情况可好?!”
楼明傲手中绕转了杯盏,一抬眸递了个眼色:“等吧。”
内间正有声响,温步卿几步掀帘而出,身下月白长褂尽是斑斑血迹,手间更是,正接了璃儿递上来的帕子拭着,扫了众人一眼,敛声道:“行医至今,倒也是第一次碰上这等凶险。”眉中透不出往昔的潇洒轻快,蕴着阴霾,而后将视线只落于司徒远一身。沈君慈如今的处境实在不妙,胎儿正于腹中窒气憋息,她自己的体脏又因服用鸩毒受损严重。强行产子,母必亡;若延迟母亲毒发,或以各式解毒之法,便只能落死胎。
司徒远却也真正平静下来,四目相对,微一点头:“只你尽力救则好。”
温步卿忽而一笑,头偏向一处:“司徒远,这么多年你还没看清楚我是个什么人?!行医救人,我的眼中就只放得下病人。无论喜恶,更不管她是谁。”他算不上仁医圣手,却也有自己的原则。
“我言尽力,是要你在往日十分气力上再尽三两分。”司徒远凝神看他,复又垂头嘲笑自己勉强他人行不能之举,叹言出声,“我知道了,你只去做吧,无论怎样,我们都受着。”
“她想见你,就是眼下。”温步卿挣扎再三,终是随了那女人的愿,将托付之言带到。
“你去吧。”不等司徒远出声质疑,楼明傲已噙了笑看过来,绝无往日讥讽刁钻之意。一手甚以攥上他的,而后坚定了道,“或许是有心交待后事。不论如何,也是夫妻一场。”
司徒远反拍着她的手以示安抚,略一沉吟,淡然起身。
那身影绕过屏风,淡在帘帷之下,竟是不见。楼明傲收回了随上去的目光,垂眸间看了司徒一,终以推开玩弄于指尖的茶盏:“见到你回来,我很高兴。”本是努力要言笑几分,却始终挑不起唇角,索性深抿了唇,“倒也受了不少苦。你父亲要你跪,确是让你知道这种错绝不能再犯。不管是有心无心,并不是所有的责任你都扛得起。”
司徒一隐有颤抖,只头埋得低低的,双肩不时耸起。死死咬唇间不吱一声。楼明傲起身去扶他,无奈他怎般也不动,双膝似着了铅凝在地砖间。
“母亲,儿子错了,您让儿子就这么跪着吧。”他却也起了后悔之心,只有心却求不得后悔药。甚以连弥补的机会都瞧不见影踪,除了长跪不起,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楼明傲见奈何不了他,只一叹气又回到椅中摆弄杯碗茶盏,而后脚步声重重浮上,敛眉望去,却见尤如绣立在门端,一手支门,挡下堂外暮色。上桓辅由她身后紧上,只看着楼明傲一点头:“绣绣说,她想见沈君慈。亦有话同你们解释。”
“绣绣?”楼明傲微颤了睫毛,只一轻唤,心中思量百转千回,忽而又笑了番,“任谁都有这么多故事。”她原本以为总有那么些简单的人简单的活着,却没想到,活法都如出一辙,只是戴上了不同的面具。
尤如绣徐徐进步,立身于众人前,抱以无奈的笑意淡淡开口:“我在很久以前便是认识沈君慈的。那个时候,江陵侯痴迷诗文琴画,常常邀以骚客名人于府中会聚,时而包下戏班子连场几天几夜的曲目。那个时候,我还是绣锦戏班的红女旦,与我对戏的是当家小生似锦。”
“如绣似锦。”楼明傲甫一笑,再无声。
“同门师兄似锦唱得最广为人道的一幕便是揽着沈家千金私奔。”尤如绣沉沉阖目,脑中亦回放出当年同门兄妹唱那段杜丽娘的场面,他头戴文生巾,身着褶衣,玉扇盈手,儒俊英洒。饱合圆顺的唱腔,却也是那一句“从今后把牡丹亭梦影双描画”生生夺了沈门大小姐的芳心,再以后花前月下,笙歌夜醉,几度销魂,私允终生。
楼明傲却也有几分明白了,瞠目间最是诧:“是…是沈君慈?!”
“那二人爱得醉生梦死,起了私逃之心,奔至沅江河畔,却被家丁双双擒住。而后…”尤如绣一顿,转了眸子凝着喝茶听故事的人。
“别告诉我又一出棒打鸳鸯,孔雀东南飞,这戏码我听得烂了。”一口凉茶但也能塞牙,鼓着腮帮子回应。
“后来,师兄似锦因强淫之罪判以宫刑,不治而亡。”
猛一个转折,楼明傲似回应不及,怔然道:“他…强了谁?!那姓沈的?”
“是她的一个丫头,当年更是那小丫头在堂前亲手指认!”声音一凝,似蕴着怒气。旧景重现,那丫头的嘴脸,于自己脑中永不会模糊。
简澜儿正端着盥盆而出,立于帘后止不出发抖,尤如绣的话尽数入耳,眼眶猛得红上。手中银盆跌落,“砰”响中引得诸人回望。
那帘帷渐渐由人撤下,楼明傲坐直了身子定看着木然发呆的简澜儿,贝齿间挤言:“倒是哪个丫头?!”口中问着尤如绣,目光却须臾不离那人。
简澜儿缓身跪下,双膝重落,周身再无颤抖,握紧沾湿的双拳,那手中尽是自己主子的血:“是澜儿。”
“澜儿。”楼明傲笑着咀嚼了二字,身子向后一仰,直看向高粱屋顶,满殿明灯映得她眼酸,“我问你,又是哪一个澜儿?!”
“主母?!”简澜儿赫然仰头,目中惊乱惶然,夹杂了些许的不可置信。
“是你简澜儿指认那小生为淫凶。”冷然一顿,眸光更冽,“却是江澜指使你这般做。”如果是这个答案,她却也明白了沈君慈的意途,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倒不知是该恨她,还是可怜她,一忍再忍,一等再等,磨灭了自己的性子,求得…只是今日的一出悲剧!
“江夫人说那是为主子好,一切皆是为了主子…..否则主子也不会有今日——”简澜儿匍匐在地,苦苦支撑着,当年那件事,她却也不知道自己做对与否。只用这番话安慰自己,念叨的多了,便好像是真的一般。
“有今日?!”楼明傲推案而起,忍不住想笑,声音堵在喉咙口,“是指今日哪般?!是她身居荣华名位,还是落得如此惨绝之状?!简澜儿,你真是她的丫头吗?你…便是这样伺候你家主子的?!可笑沈君慈放不下对江澜的怨怼,却放得过你。如若是我,你早不知该死过多少回。”


第五十八章 丧事

榻上昏了半刻的女子终以醒转,双目无光,见了立在榻侧的男子更是毫无表情。不肖苦苦追忆往昔,她总是能轻易想起这男人第一次立于自己身前时的清俊隽永。鼓钟钦钦,他应宾主之邀,操以飞泉琴奏了一支忆故人。琴艺并非专攻之精,只那琴声清远淡泊,立声孤秀。众人皆未听懂,她却由那之中寻到了他的影子,似锦的影子。
司徒远见她于醒转愣神,不由得倾下半个身子,薄唇深抿:“你可有话要说?”
沈君慈轻眨了双目以示回应。
司徒远淡淡点了头,轻轻吐气:“你倒是还有事要交待?!”
她摇头,唇边掠过勉强笑意。
眉间凝住,他候了许久终道:“那你倒是想说什么?”
沈君慈艰难抬手,素手玉腕僵硬地停在半空中,似下了决心努力探去,指尖苍白颤抖着掠过他眉间,身子微一颤,眼底涌出幽伤复杂的哀绝。她最爱他的眉眼,掠去那丝寒光,便像是似锦在凝着自己。自她第一眼见他,即因他的眸眼恍惚了起来,那一日,她于心中反反复复喃了“似锦”。
全然无血色的双唇隐隐颤抖,她的身下血色蔓延,似展开的血色莲花,妖娆缠绵。微张了张口,那个名字堵在喉中言不出声。眼中有泪,摇摇欲坠。
“你说罢。”司徒远微一叹,虽觉不适,却未躲身。
沈君慈轻轻阖目,缓了片刻,终以平静开口,喑哑干冽:“忆…忆故人。”
司徒远愣了片刻,神丝似已飘到了另一处,垂眸间沉吟了许久。
沈院的后间渐以传来琴声袅袅,流转舒缓间透着苍凉宽阔。外间的人皆是第一次听闻司徒之琴音,纵连楼明傲亦静下来细细的品其中的意境。
那一夜,明灯燃尽直至破晓之初,但未从寝间传来一丝声响,只那琴声穷彻一夜。
帘动声起,众人皆望去由内而出的二人,司徒远走在最前,温步卿跟在其后,皆是神情淡然。楼明傲竟忍不住起身,下意识朝那帘子后间探去。
司徒远最先看向她,而后依是淡淡扫了眼众人。
“配两副阴沉木的棺柩,再来…同江陵侯府报个丧。”
众人似都僵住,没有一个得令起身去办。楼明傲由那帘帷处收了目光,复又落及司徒远,怔然看了他许久,看到双目发胀发痛,看到心中全然无了声音,终以温声响应:“都愣着做什么,还不照着去做。”言着转了半个身子,迎向天边初映的朝色,很淡很薄,却也努力撑破黑夜的笼罩,而后那抹霞色爆发了惊人的力量,金色光芒由云隙间溢出,第一抹晨光映入,先落在了沈院。
那一年春期,豫园司徒一门似为艰难颇多,几经白事丧难,终以平复安定。素白缟衣,换下了又袭上,连月阴雨绵绵,及至七月末旬,总算有了丝希望之景。御驾迁移,搬以京郊行宫避暑安养,楼明傲亦在一行之中。京中憋闷久了,总想出去透透气,此消息于她却也舒服。只不爽的是司徒远,他持着护守京宫旨意不能随驾,眼见得妻子兴致盎然的收视行装,自己却要空守家门,心生起夫妻相隔两地的怨念。连着几日,都是借口种种黏在楼明傲屋中,往日里多要在书间理事的他,更是将案折文卷通通搬了过来,颇有几分与她耗上了的意思。
楼明傲倒没有多少意见,不过是连收了他好几日的伙食住宿用度费,约个百八千两。银子在手,她见着他也不烦。只有些为难平日里伺候主母随便惯了的小丫头们,因着司徒远在,纵连脚步都比往日轻。
“绣绣过不了多半个月即是临盆,你但不留下陪着?!”司徒远一手阖书,淡淡仰头,看向对面吃着瓜果梨桃的女人,口中亦是寻了借口道。几日间,诸如此类说辞滔滔不绝。
楼明傲倒也不看他,专心致志的啃梨:“我又不是上桓辅。她要我陪做什么?!要不然,你代我陪陪去。”
“胡闹!”微一敛色,扭了个身子,抑着几分不悦。
“你放心,有温步卿在,绣绣那里就谁也不缺了。”她倒也一脸安慰,笑着回应,“不过是夏暑两个月的光景,要不了太久。你倒也安安心吃个斋念个佛什么的,日子一晃便过去了,还少得我烦你扰你。”吃斋念佛最好,更省得某人趁以机会眠花枕柳。
“我念个什么佛?!”司徒远皱眉苦苦笑了番,早是看清楚了这女人的歪扭心思,索性起身绕过案台,步步而至,临了她坐稳,袖腕掠起,握上茶盏濡了一口,只道,“我忙着呢,那么多公文断都断不下,实没那个心念佛,更没空寻花问柳。”似乎当担心的人,该是自己罢。他这么一个清清白白守身如玉的绝佳好男人,她还放心不下吗?
楼明傲瞟上他一眼,手间轻叩桌案,寻了个话柄则言:“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念佛是无心,寻花问柳是没空。敢情是有心无暇啊。”
他倒也听出她又钻了自己空子,只无奈笑笑,正见她连吃下几支梨果,不由得推了桌上另一处的枣碟子上去:“这个,多吃点。”这一推,却是含了深意。
“大热天你让我吃枣,岂不是躁我?!”楼明傲实不习惯他连吃个瓜果都要唠叨,瘪着嘴看他。
“吃枣,是要你早归。”司徒远叹了声,转了身子,倒也不同小女子一番计较,“可见你是巴不得离了我,不多点功夫,吃了几个梨果了?!”
她见他咬文嚼字的功底又是渐涨,戏谑道:“你今儿才知道啊。你这人是够无趣的,天天搁你身边守着,我倒是要发霉生蘑菇呢。”他却是无趣,只这些年来,早已适应了与他相处之道。偏她能够把他的无趣化作自己的有乐。这个男人,虽以木讷,不善言辞,只他静静看着你的时候,眸中便是说尽了闷在心底的话。
司徒远一拉她,即将那软腰揽在身前,由她坐在自己膝前,一手胡乱拨开她的发,垂下眸子吻了她,出声中透了无奈:“一日不气我,是不是就无乐趣可言了?!”
她看着他,突而认真起来,拉他前襟,沉下声音:“这两月间,倒是允你多关照一下陈景落那些个陈年旧情。”她有多久没有想及那个女人了,似乎是忙得忘了,或以故意将她们那些人遗忘在最远的角落不轻易触动而已。只是她终究无法回避,那个女人真实存在过。她曾经与他生死与共,同衾共眠,她为他生儿育女,为他由豆蔻少女磨砺成韶华妇人。她可以选择轻易忘记她,却不能忘记自己男人的身上始终烙印着那个女人的年华,无以淡泯。她要与他相守,便要一辈子接受这个事实。
司徒远亦随着静下来,倾了身子拥上她,闻着她衣间独特的香气:“你…可是真心?!”
真心?!她还能知道自己的真心为何吗?一生一世一双人,确是她真心所想,只那现实吗?他们确有这般幸运承受吗?!
“你要说真心,楼明傲就没有过真心。”她努力云淡风轻着道,只也忍不住叹气,“我会讨厌她碰你,讨厌从你身上闻到其他女人的香气,甚以她看你的眼神添了丝情欲我都会大大不爽。我也嫉妒,嫉妒为什么那些患难吃苦的日子是她陪着你,嫉妒…无论山庄怎般华丽奢荣,却也不是我的,那是你和她的。我甚以嫉妒,她比我更爱你。可你知道吗?山庄可以不是我的,豫园也可以不属于我,那些再美好的东西都能够与我无关。只一样,却是我的,我怎么也不想让给别人。”言着垂下头去吻他,主动将舌尖滑进他紧闭的齿关,声音轻轻溢出,“是我的男人。”
司徒远微颤,一股子热血冲上颅顶,心口轻跃。手间不自主的抚上她,似一潭泓水般的轻柔。齿间徐徐回应着她的主动,品着她的味道。她的吻一如那大胆肆意的言语,任性肆意。她的,是她的,她的男人。她从没有与人分享自己男人的习惯,却在事实眼前驻足凝望。固执胡闹了许久,看着他为自己的付出和所有的改变,她,却依然站在原地,无一丝进益。那一句,压在心口却始终不想言——她的男人,多情不可,但也不能薄情。
他在她唇畔幽幽移着喃道:“既是你的,又为何要把我推给他人?”
她错开脸,笑得仍旧明艳:“我大方呗。”
他凝了她许久,一吻轻落额前,眸中含了浓意散不开:“我知…你不想我成为薄情寡人。”她的心意他皆明白,更看出了她的努力。只她却不知,薄情寡恩,声誉后名于他都不重要,他只想要她无需那般辛苦。
“司徒远,你是我的男人。”这一声,很轻。
“嗯。从来都是。”这一应,更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