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远合上一纸书文,终是抬了头,面目不清的凝着她。
楼明傲收拾好文卷,忽一回头,竟是对上他目光。
“我惹你了?!”好半晌,她故作委屈了道,心中亦不确定,只觉着他这模样不正常,太不规常。
他不语,垂头翻下高摞起的另一份卷案,草草翻了开,随意揽上一眼,提笔即要落字。只额前紧绷,太阳穴凸凸的跳。许久,声音微以喑哑:“我忙。”
满肚子话但由这二字压下去,识趣道:“哦。那我走了。”言罢即转身,心里大不爽,第一次吃这男人闭门羹,可是自己被惯坏了,再不能如往前般适应他的冷言应付。
行出几步,脚下恰踩了什么物件,踢开掠上,却是由书案前掷出来的一本《神列传》,版样古旧,拾起翻过,却见中间几页被揉皱的格外厉害,目光落及昙花韦陀的字眼,不由得一怔。怔后摇头直想笑,心里大明那一日凤阳殿中与法慧互谈起昙花韦陀的典故,这厮笨男人该是尽听了去吧。所以自殿前他便不自在起来,却也不说不闹,只自己闷头翻这闲书,越看越恼,索性掷出去,寻些事情分心。
楼明傲笑着把书掩在袖笼里,回身迎上他,但也不顾他全然没反应。揽他颈间,凑上去,轻轻在耳后厮摩了番,骂了声:“醋筒子。”
她唇齿间漫着淡幽轻香,软甜香郁的气息袭上,却要他浑身一紧,只面上仍僵着,心底的气早泄至十万八千里去了。
“咳。”司徒远稍以不自在的正了身子。攥笔的腕子隐有抖意,忽而落下一片浓墨,染污了卷纸。
她见他未有反应,反揽着他脖子旋身落怀,轻咬上他耳垂,声音更柔:“要不咱家往后远离朝事,在南门口子街上摆一铺面,以卖醋为生?!”而后便自顾自的乐,乐得满面生花,身子向后一倒,即要跌下去。
司徒远感觉她笑颤不稳,直有下坠的倾向,忙趁着她跌下去之前换了手揽住她腰,微捏了一把扶住,分出抹视线,颇具几分严慈:“坐也不老实。”
楼明傲笑出了泪,袖子一抽,即把那书甩了案台子上:“果真是忙,忙得憋火酿醋呢。”
“这书…”司徒远微一讪,速而恢复正常,不屑的挑眉,“尽是屁话。”
“写得不合你心意,就是屁话了?!”她只笑笑,不无讥讽的睨着他,话锋一转,认真了道:“倒有不是屁话的昙花后传,可是想听?!”言着坐直了身子。
“听也无碍,不听也无妨。”故作了淡定,面子总是要存着几分。一手揽着她腰,让她完全跌了怀中,目光转了转,微一瞟她,“看你实在闲,由着你说了。”
“那后传啊…说得是昙花等了好久,大概有那么几世的光景了。终有一天,那韦陀看见了她,只冲着她一笑。后来…昙花就枯死了。”掰着手指随意念说,不时瞅两眼男人的眼色,“就那一眼,淹没了好几世的等待,她在韦陀的眸中寻不到自己,只看到佛祖的模样。她终以看清了,他再不是他,自己也不是从前那个四季长开的昙花。再以后…昙花再不是神,成了人,听说她找到了能够相伴一世的爱人,正以人间潇洒快活。”她眼中酿以明润清透,佛法能变幻三千大千世界於一顷,花是而非,诸相非相,情更以焉。不是佛祖偏爱,只是他相信,总有一天,昙花自会放下。放不下的凡夫俗子,他要予以渡化,如灵柩山出家的韦陀。若有自行放下的慧根,似昙花,佛祖便要她自己了悟。
司徒远回了眸子凝着她,似已看得极深,而后淡淡轻言:“倒是哪个闲人墨客信笔胡扯狗尾续貂?!”言中不无嘲意,后传从未听说。不过这般结局,他喜欢,甚是喜欢。
“人家可是一代文豪。”楼明傲眨了眨眼,强辞言上,“你不觉得颇有意境吗?!”
“哦?”司徒略作沉吟,“姓甚名谁,说来听听。”
某人轻了轻嗓子,坐直了身子,字正腔圆而答:“楼姓,字明傲。”一抹狡黠流出,而后自笑成了一团,颇为自己的小聪明得意。
揽着他的人,未笑更未恼。他并不是一味大度的人,却也有自己的小心眼,尤其是对这女人,他永远做不到淡然。偏偏是对她,他又存不下恼怒的心,尽是三言两语间就被她一挥而散。而后便也着了魔般随着她去,由着她玩闹肆意。他尚也能纵着宠着,憋闷了只得自己跟自己过不去,绕个两三天罢了火,还就跟没事人一般。可心里却跟个明镜似的,知道自己酸,实也厌恶自己怎么越发小气了去。
细细端看着怀中人笑成一朵花的模样,实不知道有这般好笑。他并不觉得可笑,心底的僵硬化了涓涓暖流,她这也算安抚了自己吧,以着她的方式,要自己放心。他的心,她其实都看得见吧,嘴上不说,却也明白清楚着。她要的是他的宠,他的信,他的宽容,他的默契,这些他皆能给…他要的,只一个,便是她的心。
“嗯?”楼明傲渐渐笑得没了声息,疑惑的盯着发愣的某人,“不好笑吗?”说着伸出手,要拽上他袖子,这男人还真是无趣,言个玩笑都要反应半天,莫非要她掰碎了揉开,他才能找出笑点?!
他张了手握住她腕子,开了口却说不出话,只眼中酿着某种情绪,翻滚着涌动,即要一泄而出。
“做什么这般深情的看人?!”楼明傲扬了另一手挡住他眼前,只觉着手心里蕴着热浪。他难道不知道自己如今这眼神能腻死人,看得她浑身犯哆嗦。
“是你的真心吗?”他眸光一沉,拉下她的手,生音哑哑的,“找到了个可以相伴一生一世的爱人。可是真的要一生一世下去吗?!”言到最后竟有些胆怯,生怕由她轻易否决。
“莫非…”楼明傲正以得意间,这男人落自己手里怕是甩也甩不掉了,“你有意见?!不肯也没关系,咱换个人一生一世去。”再逗个闷子,不怕他急眼,就怕他没表情。
这一回,司徒远但未被她糊弄去。明白过来,突然大笑出声。眉间眼中莫不是熠熠笑华,似也这般灿烂前所未有。如同小孩子终以得到了觊觎已久的玩物,正以捧在手间满意的失了情绪。
楼明傲见他这般没出息,实在无法,气恼嘲叹汇成两字——“德行!”
他听她这般骂他,竟也不怒,反笑得更没遮掩,绕着她的发缕缠在指间,细细把玩着。
“该不是着了魔障?!”楼明傲见他这般太不像样,忙以嗔笑,“就这般臭德行,不过就是一生一世的几十年能美成这样?!我若是允你几生几世,你还能行不?!”
司徒远忙敛了笑意,直直逼看着她,眸眼放光:“真的?!”
“真个鬼。”一指戳上他额前,“莫不要太贪心了。姑奶奶这辈子落你手中就有的你赚了。”

第五十五章惊刃

他轻落一吻,淡笑溢在唇边:“这一生但愿能过得慢些。”几生几世的诺言,他倒也不急于一时,有的是时间细细磨来道去。
楼明傲指尖掠过他唇畔,微笑言:“咱能别这么酸吗?”浅眸熠熠发光,挑了眉毛,这一生,倒是要与他慢慢耗!直至看腻了眼,几辈子不肯再见。
他抱稳了她,随着身子轻轻摇晃,不时吻上她细软的颈间,似抹了蜜般甜得不离口。想及这两日自己憋气念经的冤枉,忍不住笑了,他这哪里是同她过不去,反是同自己犯犟!
“有你这番允诺。”他笑地没了声音,抬眸看她,“往后我再不必吃那几门子冤醋,实要把肠胃醋软了。”
她笑弯了眉眼,扭头谑他:“还能有比你更酸的吗?”
他把她按在胸前,二人皆不再言下去,只沉浸于一时的宁静安然中。这一路,走得漫长而又辛苦,任谁也是累了的,倘若能慢下来是有多好,往后细细的走,平静的走,关键是一起走!
院门间忽以嘈杂,似有人于庭间叫嚷。书房间二人面面相觑,一股子预感袭来,只觉不好,但又言不出哪里不好。两颗心,猛然跳得厉害。司徒远放下楼明傲,掸平了深衣,绕出案台,大步迈出去。只漆门一推,却见简澜儿惊乱奔来,口中呼声渐以犀利——“主上,您可有见我家主子?!”

延钦殿。
江澜此时正倚在矮榻上小歇,几日的光景,却是瘦削了大半圈。长颦减翠,瘦绿消红,往前丰润的身姿透以病色。太医说她身子躁,见天这般着急上火,不躁才是奇了。长生倒也是孝顺的,听了太医的回诊,心中担着心放不下,细心安排了伺候的丫头,用药食膳都是亲自过问的。这几日下果子,选了那解暑祛热的,一并遣了丫头送来。只他人,却是连着几日不来见她。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这是躲她,生怕由她嘴里再听求情的话。斋戒更都是脱身不见的借口!
见二十几个丫头每人端着一盘子品种不一的生果鱼贯而入,江澜微微抬眼,双目渐红,一面为长生一片孝心感激,另一面想及不能为司徒一亲自面圣求情,心下便也生出几丝痛楚。背过人去,掩了泪。
“夫人,皇上这可是心里惦记您的。”立在一侧伺候的丫头借着光景说了好话,另一面打赏了端盘的丫头们,指挥着摆好一长桌的瓜果,复叫她们退了去。
江澜吃了几小口寒瓜,虽是果瓤脆嫩,味甜多汁,只吃到她口中却也没了甜味。回了榻前,睫毛微抖,疲惫道:“都撤下分了殿里丫头们吧,我有些乏了。”
声音刚落,却听前边人传了信儿说王爷家的沈王妃来探望自己了。江澜怔了片刻,遣了丫头们即刻下去,言是只沈王妃一个人就好了。
沈君慈徐徐迈入间,身后轻帐层层落下。轻轻一笑,自也明白同江澜之间的某些话,都是要遮人耳目的。不远的榻处那身影渐以清晰,她稳步而上,只大着肚子,步子倒也平日里慢了。
江澜实不愿意见她,只人已到门口再拒出去,但也会由人落了口实。如今这当口,她连着做件小事都要思而又慎小心翼翼。身子轻轻向后倚去,眉眼微抬,冷哼出声:“用不上…你来为我探安吧。”
沈君慈面上微微一笑,瞥眼看见桌上未来及撤下去的冰碗,轻轻端过,不由得巧笑了道:“这寒瓜看着不错,姨娘,君慈伺候您用上几口吧。”勺中舀出一块剔了黑籽的瓜果即要迎上。
江澜心中一股子闷气蹿出,挥手推开了她腕子:“要不得你的好心。”
那一勺瓜果洒在裙间,暖白色的襦裙染以汁水红渍。沈君慈倒也不恼,镇定异常。推了冷碗于一处,捏出帕子反擦着江澜的腕子,笑意盈柔:“姨娘,该不是还在生君慈的气吧。君慈今天即是特意请罪来的。想起姨娘对我的好…晚辈心中但也酸酸涩涩呢。”
含情凝睇一番,反是看得江澜头皮发麻,偏转过头,咬下冷唇:“我知…我知你恨我。”
沈君慈仍是一笑,佯装惊诧:“姨娘疼我爱我,何来惹得君慈忌恨呢?!姨娘莫不是病得糊涂了,君慈年幼丧母,都是姨娘念着与母亲的姐妹情谊抚育我成人。养恩大于生恩啊。”
“够了。”江澜猛一仰头,直视以对,“贱人!你自己心里明白是怎么恨我的!自小就比别的孩子心思细腻,别人看得出一二分,你是七八分尽能看齐看全。只你看得懂,但也闷着不言声,由着我用你教你,甚以把你当棋子一般使来使去。你在我面前越是听话,心里边就是越恨我!”
“姨娘,君慈怎敢抱着那番心思…您不过是为了我好,为了沈家好。若能一朝攀龙附贵,于己于家,都是大幸啊。姨娘为了我能轻易迈入皇门,却也是费尽了许多心思啊。”沈君慈渐以笑得眉眼散了媚意,只一双深眸却似藏了刀锋利剑,生生穿透人心。
江澜忽起了魔障,宽袖两摆,猛得推她捶她,怒骂出声:“够了够了。是!你早就知道,那小生却是我害的!你不必惺惺作态,亦别再给我装出一脸乖巧听顺,我瞧着恶心!沈君慈,你莫不要与我再装!我看透了你,只怪我未能早看透一分,实不知道你存着这份恶毒!你恨我,只朝着我来就好了,为何要毁了我儿子!”拳头如星星点点落下,夹杂于谩骂之中,“当年你活要被那小生夺了魂去,日后又怎会迷上司徒远,走上这条为尊权富的道路?!是他挡你的路,我不过是替你替沈家除了个绊脚石,你便这般恨我。多少年了,多少年你存着不说,却是等到如今戳我心口!你赢了,皆被你赢了过去。”
沈君慈不躲,由着她打捶,但也感觉不到痛。双眸盈了水雾,氤氲而起。从始至终,她都是他们的石子,没有选择,这个女人为自己安排一生的道路,就连喜恶都是由她操纵了去,而后不过是为了帮她占稳那个位置,为了帮她抢男人?!可笑!她沈君慈又是什么?她有喜怒哀乐,也有情,也会痛,她不是呆子傻子,却要这么多年在她面前装成木偶。江澜以为自己不会痛,便肆意的往自己身上插以刀柄。是,在他们眼中,木偶是不会痛的。
而这…皆不过是一场等待,等待着有一天,将自己伤口上的刀拔出,再捅回她心尖,狠狠的捅。要她命的一痛,却偿还不尽这么些年她伤口流的血!
她轻轻的笑,人生如果没有选择,她只有走下去,等下去,而后再予致命一击作以偿还。
“司徒一是被你害的。”这一声死死咬出,“难道姨娘不知道,父债子还,为人母造下的罪孽,便要同样应验于子辈当中。他什么都没有做错,只错在他的母亲是你,错在你做下的孽偿还不尽。”
江澜再也无力捶打,发髻散乱,披了一身,整个身子又怒又惊,瑟瑟发抖着。胡乱摇着头,出手去揪她的头发,出力极狠:“贱人!我没错,我从未做错!皆是为了你好,为了沈家。你便是这般回报我的,我同样养了你,你就是这般回应的!真是心狠的人,我竟不知道你的心…如此狠绝!”言着热泪洒出,但也分不清真假,头脑一时清楚一时糊涂,怔怔发麻。
沈君慈想不到她终不肯认错,苦苦一笑:“是为了你自己啊…你是如此自私狠毒的人,由你亲自教养出的我,又能成何模样?!我这般狠绝,亦是拜你所赐!”无论心底多恨,她仍是接受了她的调教,日以继夜,自己的身上终是会落有她的影子。这么多年,她在自己身上灌注了多少毒汁,她皆是用下了,只许多年后,她总是要还回去!
“你赢了,也报复了,还想怎样?!三番两次来我面前炫耀你的功绩?!显示你比我更狠更绝。”江澜扯上她袖腕,似有些崩溃,泪旋于眼迹,久久不落。她倒是要如何,才肯放手?!
沈君慈抽出袖子,平静地看着她:“别让司徒一为你承担,这恶果自己吃吧。姨娘也是心疼儿子的。你若想救他,便赎罪吧…”周身似乎全然静下,自袖笼中抽出那柄短刃,匕芒发光,透以玄冷的色泽。腕间轻轻推了上去,微一笑,眼中空洞无光,“姨娘,我们…一起死吧。”
言到这里,心口裂开成痛,喉头划过腥甜的味道,点点殷红就势滴落在绯领端口。忍下剧毒漫上的疼痛,身子猛一倾去,手中的匕刃亦向着身前人推上。
玩偶做了那么久,等待亦是这般辛苦,她早该是厌了的。这一天,她求了许久。一切都会结束了吧,再没有无穷尽的等待,和思念不绝的疼痛。恨,早如一把钢刀直插胸间,今日毫无预兆的拔出,血,漫天铺地。


第五十六章 骂子动情

那一刀直捅江澜下腹间,惊得她直呼一声“来人”后,半个身子忙从榻上跌落,就势一滚,零乱着衣衫躲着那晃明刃。青白苍洌的短刃浮在眼端,一声声求救的惊呼歇斯底里。她不想死,还债是一回事,救儿子亦是另一回事,只眼下要她去死,她实不甘!
身子滚在冰冷的地砖间,浅色锦袍染了殷红,一手抵在腹间,肘间用了撑着似要爬出罗帐之外求救。沈君慈虽以浑身虚弱,却也坚持着推了榻起身。方才那一刺,亦乱了她的心神,良久平稳,提了步子蹭上,欲以她最后一刀,二人皆能行得痛快。
冷帐突由外面扯下,长生一人急急步入,听到姆娘的呼声更是猛冲入了内。映入眼帘的是两个癫狂的女人倒在一片凌乱中,一个躲,一个进。江澜正瘫软在地砖间费力爬着,森森的寒血于身下拖了一地。
沈君慈意识迷糊间但也分不清状况,只双目攥着江澜不放,揽起她宽袖,紧握着匕首挡在她身前。猛呼了口气,五指复用力一紧,扬起间猛闭目冲下。
“姆娘…”长生高呼一声即已奔上, 跌身去护江澜间,一臂挡开沈君慈的冰刃,只那来势是尽以浑身气力,他也不过是个单薄细软的少年,一面护着姆娘,下意识出了手相抗,反由那刃锋自肩侧狠狠划下一道。肩肘猛然吃痛,喘着粗气,蹒跚起身,一脚踹开沈君慈:“沈夫人,你疯了?!”司徒一之事,他念着堂兄弟情分,但未为难这女人,没想她竟然敢肆意闯宫伤人。他捂住肩头不断渗下的鲜血,喘着粗气,鲜血顺着指缝渗了出来,滴滴落在淡青绣以银色长龙的麾袍上。
沈君慈俯在地上,吃痛不已,尤以下腹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她浑身一颤,半撑了地,一身冷汗淋漓而下。死死咬牙,直到尝出血腥的味道弥漫在唇边久久不散,却不能减下一分痛感。刀绞般的疼痛在肠中抽刺,意识渐以疼得模糊,口中猩红泛出,身子一软,便昏了过去…
延钦殿前,楼明傲正与司徒远一路奔上,在园中得了初信便是五雷轰顶气血直顶,当下险些一个撑不住昏过去,凭着最后一丝意念强行支撑夺门而出。越不清楚状况,越是惶急,万万想不到那是个什么景状?!沈君慈怎就那么胆大去行刺皇帝和江澜?!长生伤势又是如何?!是否会有性命之忧?!这一切,都是搅乱成麻混杂在脑中胀得发痛。
一路狂奔于宫墙之下,她倒也从来不知自己竟能跑得这般快,耳边风声如雷,呼呼狂啸。脑海中浮出长生的脸,笑着的怒着的,儿时幼时以及少年之样。最清晰的身影莫不是那孩子单薄着身躯袭那一身重得压死人的龙袍玉冠孑然立身于云阳大殿高台之上!那风似能穿透他,那双肩并不是像人们想象中的坚强。
她亦是今日才知道,内心深处,竟有多在意这个孩子!她绝不准他有事!
曾经那些被压抑而下的情感瞬间剥落展现于眼前,一片模糊,却也刺痛在心头。十年前,他在她的绝望中出生,十年她但未像寻常父母般搂过他片刻,她将他推到那个位置,却不肯陪他孤守。她是残忍至极致,自私到极致!她欠他的,不仅仅是十年的恩情,而是责任。
延钦殿前已是重兵把守,皆将楼明傲挡下。只她顾不了许多,怒斥众人强行入殿,一把推开屏扇绕入内殿。
殿中长生正以闭目歇息,几个老太医处理了伤口,吩咐了一番即是退下。他心生烦躁,但也要瞒下遇刺之事,嘱咐了几句便将众人遣出内殿。此时内寝中只他一人孤冷的倚在一端,肩头伤口不时隐痛,听到殿外脚步声重重,心生不悦,正纠结了眉眼看上去,却见来人比他更气更恼!
这般的楼明傲,他实在陌生——鬓云乱洒,双目赤红,得太紧正胡乱匀着喘息。一手扶在案前,另一手直指榻上的自己,隐隐发抖。案上的手猛击下,出力之重听的人心头闷痛。
“谁——谁准你插手救人?!”连忙紧了两步走来,目光攥紧了他,声音又痛又急!一时间全然忘记了彼此身份,更不顾君臣之礼,于她眼中,他只是当年那个啼哭中的婴孩,流着她的血,存着她的血脉,“你能耐了啊?!多硬的身板竟能去挡匕首!你当你是什么人,铁人铜壁流不出血的吗?她是你什么人,你不要命也要救?!我问你,她是你娘亲吗?!她既不是那个以命生下你的人,因何要你以命去救?!”浑身颤抖如筛粒,若不是看他所幸并无大碍,天知道还能否出声斥责。更是见他安好,心才猛然落回,只后怕连连,忍不住想要批他个面目全非,要他知些好歹,明点分寸!
“楼,楼卿。”长生被骂得浑身一怔,自出生倒也没人敢这般斥责自己,恐怕连大声喘气说话都是没有的。如今被这一番骂得痛彻淋漓,迷惘间哑声唤了唤。
“你还有脸喊我,救人去都想什么去了?!脑子里是哪根线搭错了,还是少长了个心眼?!满宫里都是佩刀带剑护你的人,用得上你亲自出手吗?!你出手倒是也得能耐点啊?匕首挡也挡不住,见天跟着师傅射箭骑马练体强身倒是学了什么去?!”脑门一热,骂了既是骂了,骂一句是死,百句也是一样死法,索性再骂下去,“伤个手你就厉害啦?!我问你,要是废了这只手你怎么办?字写不了杯端不住筷箸拿不起,你倒是想怎么办。”长袖一把甩下,更进了步。
长生直要看呆了去,身子一抖,战兢道:“楼卿,朕一时情急就只想了挡姆娘于身后——”
“一时情急?!为君者谨言慎行,万事当备以全权考量,你有什么资格一时情急!” 哽咽忽而抽搐着溢出檀口,她真是骂不下去了,心中夹杂了太多繁复的情绪,有惊有痛,更多的是心有余悸的疼惜。若长生真因救那女人出了什么三长两短,便是活生生要抽了她的心。如果是那般,她绝不会原谅任何人,包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