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桓辅双眉蹙紧,此行归京便是有意向圣上再请下一段时息免去些苛捐杂税。只朝中之事皆是如此,一环扣着另一环,实难有两全之术。有苦在心,不得已道:“上赋纳杂的又不只我一个滁州,你何苦只揪我不放?!江门按台压着渝淮四地的赋数不上报,怎就不见你一封封户信直催,偏我是你哥,你就可劲儿榨我?!”
“我还不是为朝廷,总归要把去年灾涝的空亏堵上不是?!日日看着那空帐欠款,我就堵心!你是不在其位不知其难,我放着好人不当,非要做那黑脸讨债鬼?!各州府衙门回回纳缴不齐,暗里的亏空就搁摆在那任我再能做账也做不下去的。你们一个个揣着圣意下各州府搞什么新政,我且问你,为政纳新的银子从何而来?还不是要从户部一笔笔播出去。”
“滁州不比江南京庶之富,你若亲自见识一番百姓疾苦,但不会只照着账本说话了。我也是为了朝廷,为民生!”
“行啦。”夏夫人坐在炕台上,见这场景,不由得佯怒插言,“家里的规矩又不是不知道,回府免谈政。朝廷里的事出去念叨,我这屋檐还由不得你们吵翻了去。”说着朝案台另一端品茗的夏相看过去。夏相如今已歇政多年,身子骨倒比从前操劳时健朗许多。闲来即侍弄花草,品茶下棋,享以儿孙之乐。此时儿女一番政见不同的论调亦是入了耳中,只是听着,但不作声。
“老爷,您说呢?!”夏夫人声音柔柔的飘上来。
夏相只轻轻吹开茶杯中浮悬起的茶沫,并不急于品。
兄妹二人皆沉默下去,尽是知道父亲不语沉吟时,往往是在思虑,但凡他能用心去考虑的事,便不再是简单之策。只是未料良久开口后,竟是无关痛痒的一句:“你们母亲说的对。不过是吃着朝廷俸禄尽职做事为官罢了,要不得样样较真辛苦了去。能办则办,办不到自也不必太苛责。再怎样,那也是皇家的天下,我们自家人就莫要因着别家的事争个不歇了。”几十年为皇家出力,想他大半生的心血也只是悟出这么个道理。无论自己几番掏心掏肺,那江山也是他家的,都言青史留名,那也不过是跟在别人的名讳之后凭作个补缀罢了。
“难得一家人都在,倒也吃个团圆饭吧。”夏夫人适时的打了圆场,起身即要对下人去吩咐。
夏相随着一点头,复又想起什么,淡淡问着楼明傲:“司徒远呢?!好日子不见他来了,怎没同你一道。年前听他在灾地大病了一场,正以壮年,休养不佳倒是要落下病根子的。你这做媳妇的,不以伺候夫君子女为要,反挤在男人官场间由人说三道四了去便不好了。”
“他…”楼明傲一纠结,早就有心想把分家单过的景况说予父亲了,只话涌到唇边,每次都要酝酿好几份。以老爷子的性子,若是听到,岂不是会气茬了过去?!想她趁自己丈夫病重卧榻时送至休书一封,冷言冷语要求分家分孩子,兹等冲犯女则之纲,趁人之危的奇事,必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了。
夏夫人淡淡转了个身子,瞪了眼楼明傲,面上假笑温言道:“说是要迟些领阿九到,刚遣杨归来信儿了。”
“哦?!”满意的掠上丝笑意,淡淡点了头,“这才是一家团圆嘛。只归儿来传信老夫怎不知?!”
“我恰在忙着,忘及告诉老爷了。”依旧云淡风轻道,身后却已是冷汗沾衣,言着回头目光一掠楼明傲,“初儿,同我去侧屋,孩子们正跟嬷嬷一处闹着。”
夏夫人推门先出了书斋,绕过曲廊回壁躲在阴影处,深深长舒了一口气,回身嘱咐丫头道:“去豫园请王爷来,务必带着阿九速速而来,就说是老爷子急了。”
“是。”小丫头一旋身即退了出去。
身后楼明傲徐步漫上,亦不知是发生何事,却见母亲冷下一张脸,虚浮的笑意丝丝散了下去,无辜道:“母亲,你一见着我怎就这个表情?!”
夏夫人甫一叹气,满是无奈:“都是几个孩子的娘亲了,何时才能让我这个做你娘的省心?!若你父亲知道你们玩得这一出,且看有什么好果子吃!”
“那就瞒着不说呗。”什么时候天气好,心情佳,再把这事翻出来念一遍也好。讨好的笑笑,掺上娘亲的胳膊正要绕过后屋,猛听书阁间传来一唤——“初儿,过来,给你嫂嫂敬茶。”
楼明傲脚下一怔,大半天未反应过来,又听上桓辅的声音漫上。迷惘间侧身看着夏夫人空眨了几下眼:“哪里来的嫂嫂?!”只半年光景,就蹦出了个嫂嫂来,于她倒没什么,不过惊骇几下,于他上桓辅,着实不易。
“说是在滁州成亲了。倒也是个不错的丫头。”夏夫人波澜不惊的笑笑,心头一块重石担也放下,凑到她耳边压下声音,“大着肚子回来的。从前啊一心愁桓儿年近四十还孤身着,如今倒好,一领回来便都齐全了。我们老俩口自也心无旁骛,安享晚年了。”
楼明傲只觉嗓中涩紧,犹豫道:“该不会娶了个穷乡僻壤的村姑吧,他上桓辅脑子不灵光,可什么都能干得出来。”
夏夫人掩口笑笑,隔着袖子捏了她一把:“就你灵光,也不见把日子过得多红火。去屋里敬茶罢。总归是你亲嫂嫂,礼数要尽的。”
母亲如是吩咐,楼明傲自也不能推托,再三不情愿的蹭回书阁间,湘妃帘子“哗啦”一掀,眼神直撞至上桓辅身后的女子。绢白团花罗瑾的细纱襦群勾抹而出银色花样,绯晕长裙袭身及地,腰间虽以紫薰宽玉带相掩,但也看得出凸起的小腹足由五六个月。那女人正做足了含羞带怯状,桃羞杏让,眉黛如绣,凤目巧嫣,真乃一代容华,犹如画中徐徐走来的女子,更似锦绣而出。
楼明傲吸足一口冷气,呛得猛咳起来:“不是吧——”


第二十五章 力争不下厨

茶敬也敬过了,新嫂嫂也回了茶。屋中的男人们先去切磋几盘棋,内堂中只留这一对女人睁眼空看着。楼明傲揉了揉了瞪得生疼的眼睛,一呼气:“还有茶不?!”
“小妹要喝什么,龙井还是碧棠?!”新媳妇倒也做足了温婉贤淑,缓缓起身要去制备,“这南面的碧棠是明桓亲自带回来的,说是你喜欢。他这个做哥哥的,面上摆着那个劲儿,可心里从来都是最疼小妹的。”
“尤如绣。”楼明傲一挥袖子,忙将这酥酥麻麻的声音挡在耳外,“我面前,你还装什么装?!”
尤如绣脚下一顿,回了半个身子,立马回复原状,脸一拉嘴一瘪:“自己倒去!”
“我说…这可是真的?!”至此时,楼明傲仍心存疑虑,从来都觉得这女人是玩笑人生。她说自己看上上桓辅之时,更是以为在言笑,没想这女人是暗谋在心,深藏不露。如今大摇大摆怀着孩子入夏府,倒也成了有恩夏家的大红人了。毕竟,将上桓辅这厮冥顽不灵脱身红尘的男人从和尚庙前拉回了烟火囱边,她更是开天地之盘古第一人。
尤如绣歪在软榻上悠哉的扶了软腰,一手抚在高高隆起的肚子上:“你说这个?!货真价实!你要不信,再过四个月由你亲自验货。”
“我不是说这个。”楼明傲冷眉纠结而去,“而是…他…你…实在想不通他八竿子也打不着你啊。”
“他是打不着,不兴我出手捞啊?!”尤如绣大大咧咧道,全然不知害臊为何,“我那是认准目标一个,死活追去,他上天我不入地,他去滁州,我就先到那等他。姑奶奶我苦苦追了他十年,他同楼明雪相见也不过十日,我忍他念着她十年,怎么算十年一过也该是落到我手心里由我稳稳攥住了。”
“看不出,你尤如绣有这个恒心。”所谓知人不知面,知面不知心,便是如此。
“废话,姑奶奶为他我本子投大了,不捞回来实在亏啊。”说时那个起兴,连连拍案,由头至尾将自己套狼的一番血泪史哗啦啦吐出,听者云山雾绕,说者一把鼻涕一把泪。由山庄的暗送秋波,到滁州的贴膏药随行,悉数讲来,楼明傲从前只觉得自己活得精彩,不料听尤如绣娓娓道来,一口气随之悬上悬下,终于由着最后一句总结陈词稳稳而落。
“最后嘛…还是托了老祖宗那句箴言。”尤如绣灌了一口温白水,因说得尽兴容灿如春花,且浮着丝丝得意,“生米煮成熟饭最好不过了。”
半口茶水忍住未喷出,生生咽下喉,景仰之心滔滔而来,但看尤如绣一如观望起圣哲明烈:“所以最终拍板而定就是因为…你扑了?!”好个降妖之法,妙哉神焉!
尤如绣眨眼回忆了一番:“算也算是吧。”她先扑,而后互扑,稀里哗啦便也这样了。
“啧啧啧啧。”楼明傲连啧几声,有嫂如此,实乃“幸焉”啊!
凤眼一扫,红唇微抿:“我好歹也是新媳妇,往后由着你在公婆那边罩我了。”
这个厉害的尤物,还用得起自己照应?!楼明傲自也是首次叹为观止了,连连摆头问道:“上桓辅就这么好,用得着你下这个大本?!他比司徒远倒是强了何处?!怎你对着司徒远就是千躲百藏,全然无视?以你这修炼,别说一个司徒远,十个也不在话下?!当日在山庄你若出个手,绝没我当主母的后话。”于她眼中,天下男人一般黑,任一个也未必可靠?!
“品种好啊。”秀眉扬挑,微哼了一声,下颔轻抬,“你瞧瞧公婆那是一对伉俪佳人,百年模范。真真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人间传说。我家明桓便是那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一脉相承,极品的种呐。你说我跟着这般传统优质的男人还用担惊受怕吗?!”
“那我也算的上是承袭极品,怎就不见我一双人啦?!” 听着这般头头是道之析,点头之余亦不忘反驳。
尤如绣甫一叹气,邪邪睨着她:“我说,你老人家那是几生几世几双人呐!”
杏目圆睁,从来都是自己损她的份,今儿被这丫头损上几句,气立马不顺,歪声邪气道:“绣绣,你别激我。小心我把你当司徒远小老婆的事儿端出去。”
“随你。”尤如绣倒也是个震慑不住的,拍屁股起身,言语利索,“为人小妾多年,却也能清醒自持保以冰清玉洁的身子,你觉得这说去是在骂还是夸我有风骨呢?!”
实以苦笑不得,楼明傲连连叹气着,反被尤如绣一并拉起来。
“走吧,公公婆婆都在堂外,只你我里间嘀嘀咕咕。别让人说了咱女人家不懂规矩。”
眼前霎时黑过连绵一片…规矩?!由她口中脱出怎就这般别扭?!
兰亭中,霞光隐退,风凉心静,正是好夜好景。
东池边夏相正与上桓辅对弈,恰小允走至棋盘旁,立于一侧观望了好久,忽开口道:“舅舅,你黑子落错了,本有扭转之道,却被自己封住了三口气。”
上桓辅满头是汗,听这一声更下不来台面,脸色涌现潮红,立马唬脸道:“小屁孩懂什么,一边挖泥巴去。”
小允不吱声,只腹语自己又不是阿九,早已不玩泥巴了。
另一端,立着桐木雕案,司徒墨立在案前画着荷塘初莲,墨色时浓时淡,形离神似,画风脱骨自现,十年间,他倒也循规蹈矩的依着母亲的调教——出落而成一代风雅贵公子。但问烟花水粉之地,何人不知他司徒墨的风名,何人不想收藏一纸他的墨宝。听闻京城之女为一睹他的芳颜不惜当街涌动以候其车轿穿纵人息,又闻数名初嫁妇人因偶睹其绝世之颜,以禁食逼得休书一封。以楼明傲通俗易懂之言为,此人间百年难遇之蓝颜祸水,却也是她调教而出的。
远远望见母亲自池畔款款而入,笔下生辉,挥袖间一抹清丽佳人跃然纸上,配这荷塘之景,一动一静,一形一神,正得妙处。他淡淡地笑,明若灿华。
尤如绣随楼明傲入亭间之时,上桓辅已连输两局,神情极为不自在。只尤如绣迎上垂首帖耳轻语几言,恼怒之色便也散去,更是不顾老父在棋盘对面,牵上尤如绣之手行至石栏之处,亲密说笑起来。
楼明傲作势回了上桓辅的位子坐下,忍笑对夏相言:“看见没?!这就是你儿子!输了棋就给老子甩脸色,媳妇一来,他顿时没事。”
夏相神色不动,端上盏茶,淡淡品着,须发迎风:“五十步笑百步,你这个女儿也不见得孝顺到哪里去。”虽以嗔怒之言,只眸中宠腻戏爱之色丝丝顿显,豪无掩饰。而今,儿女众孙皆以承欢膝下,子孝婿德,女智媳淑,此一生,便也无憾无愧了。
说笑间,夏夫人缓缓而至,眼眉一扫众人,笑意微敛:“韶儿病了,可是有人去伙房间帮个忙掌勺之类,否则这一家老小可要饿着肚子大眼瞪小眼了。”自夏相却官后,再无官朋入堂以礼招待的需要,夏夫人不喜外人太多乱了自家规矩,反倒是能散的都散了,只留着两个小丫头和年迈不得遣的老嬷嬷。那韶儿是从小长在夫人身边的,人也勤快麻利,一家人的吃穿用度皆是交予她打理,实得两夫妻的信任。眼见得掌事的病了,这团圆饭但不知要如何开火了。
“韶儿病了,我们自己做嘛,家里又不是没有女人。”上桓辅此时揽着尤如绣回了半个身子,眼一瞥楼明傲道,“好妹妹,你先去伙房打个下手。你那个手艺,也是不错的。”
楼明傲本也没什么异议,偏看不惯这厮一手拥着女人一边打发自己的模样,冷眼对上,不无客气道:“又不是只我一个女人。这倒是什么规矩,不指使自己女人,指唤起妹妹了?!”
“绣绣怀着孩子呢。”上桓辅眼一瞪,忙宝贝的搂紧怀中人,“你又没怀。你要是怀着,我岂敢劳烦你出手?!”
尤如绣挣扎了一番,小声道:“我随她一起去。倒是你们兄妹俩有完没完?!不见面天天念叨,见了面三句话不到就吵闹,实在碍眼。”
“嗯。看得我也碍眼。”夏相随声附和,又吞下一口茶。
“得,我去我去。”吵得无趣了,楼明傲自也缴械投降,谁让她只这么一个难缠的好哥哥呢,“家里最闲是我,没老没病没怀孕的女人也是我。我不去谁去。”
“岳父大人,还是我去吧。”甫一声自身后袭来,听得楼明傲汗毛霎时迎风而立。世上作呕的词藻她听多了去,尤以此一声“岳父大人”最甚。
绯色小身影自身后窜上,直冲入夏相怀中,一仰头,笑得极为灿烂:“外公,可有想阿九?!”
“自是想了好久。外公就一直坐着等啊等,想着我们小阿九怎么这么拖拉,好半天还不到?!”夏相亦随着笑成了一团花,可见隔辈亲这话一点也不假,何时见他对一双儿女笑成这个模样倒是新鲜了。
身后,司徒远一袭青衫,缓缓浮上,竟似个幽魂般,脚步轻到没个声响。楼明傲翻一白眼,目光忙扫向他处,只要不落那影子上就好。
“楼儿在户科辛苦劳累。反倒是小婿园子里闲着一天。我去就好。”司徒远温温的声音漫上,不急不缓。楼明傲闭着眼睛也能想出这厮假言善笑的模样,他倒是巧言令色,明知这个岳父大人绝不敢让他堂堂千岁之躯下伙房料膳。这话,也就这么说说。听者一闻,但绝不能当回事!

第二十六章

楼明傲刚想说句司徒远你做人不要太假!话至唇边,即被一旁的夏夫人以目色冻住!好吧,咱君子缄口,装哑巴不就成了?!
夏相忙道:“王爷一路辛劳,还是歇歇脚吧。”眼眸中尽是欣赏之意,人道是丈母娘看女婿怎么看怎么顺眼,他这是岳父!楼明傲亦同时暗道,屁,他坐轿子来的,自己才是走来的,该是谁歇脚?!什么时候胳膊肘全都外拐了?!这还是尤如绣言中的极品?!简直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家纲不振!
“岳父大人还是喊我小婿为好。此不是在朝堂,且岳父业已脱仕。这般称呼不仅生疏,倒算是不合时宜了。”司徒远依旧满目寡淡,眸色深邃,余光微微掠向楼明傲,笑意凝重。想在父母面前,她是不敢怎般造次。此时他要对她好,就算是勉为接受她自不会拒绝。
“是。贤婿有心如此,老夫亦不再强求。”夏相笑纹更深,满意改口了道。
楼明傲一望天边日薄西山,暗想这俩有完没完?!惺惺作态,看得人不知要酸下多少颗牙。
“那…小婿先去厨间了。”司徒远自以为方才那番话是允了他料膳掌勺,引身欲退下。
夏相忙起身去拦:“岂敢,岂敢。”眼神瞥了眼上桓辅,急切道,“桓儿,随你妹妹帮厨。”
上桓辅极不情愿的松开尤如绣,嘟囔道:“人小两口夫妻恩爱把菜炒,我横插一杠子做什么去?!”
“你——”夏相气煞,银须直抖。
“我看桓儿说的对。”夏夫人忙以手压着夏相稳稳坐下,“就让他们夫妻去吧。”
楼明傲最后狠狠瞥了一眼上桓辅,腹语道“成,夏明桓,你给我等着。”而后猛然转身,踢着步子直冲后院。
上桓辅只觉得那女人转身之前,一缕邪风冷得自己浑身打颤。身侧的尤如绣正咯咯笑着,扭头看着他,酸言涩语低低道:“看见没?!这女人啊也只有自己的男人才懂得疼。就算是同一个娘胎的哥哥又怎样,还不是把自己妹妹卖出去了?!”
“我还不是替你解围?!就你做出的那个菜能看不能吃,能吃不能看的。”上桓辅亦垂下眸子,低言在她耳畔,碎碎念道,“你再拿酸言辣语挤兑我,下次绝不帮着你了,就由你丢人现眼去。”
“你——”尤如绣晕着脸一仰头,声音更低,如冷风般扫着上桓辅脖颈,“夏明桓,你敢?!”
上桓辅正欲讨饶,夏夫人一路漫上,只听到尤如绣最先说那话,笑着迎合着:“绣绣说的哪里错了,你这做哥哥的,实在看不过去。”
尤如绣瞬间摆出了一脸好媳妇的模样,蹲身笑笑:“谢娘。”
“乖。”夏夫人慈蔼一笑,眉眼之中尽是安然,“起风了,回内屋吧,吹了身子就不好了。”
上桓辅看这婆媳一唱一和,竟觉得自己是个外人,猛然想起楼明傲那厮有句话言得极是——“夏家的人,一个个胳膊肘都是拧着的。”
厨厅位于后院西处,亦是此时最僻静的地方。
不大的厨间,司徒远一迈入即遣散了烧火的丫头,一切亲力亲为。楼明傲一分力也不出,只歪在一处看他能整出什么光景。见他忙前忙后,烧火切菜也实为不易,最终还是好心的坐到烧火台前扔了几束柴火装装样子。择菜的司徒远由灶前探过视线,眼中柔意一现,淡淡道了声:“谢谢。”
楼明傲不答,垂了头望着刺刺作响的火苗静静出神,本是看着火势竟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转醒之时,却是被满间馨香的菜香刺激醒,身上不知何时已由人披盖了件长衫,仍夹杂着墨香。楼明傲转到案台前,但见六七碟式样不同色香俱佳的菜肴,惊至合不拢嘴。
恰司徒远一仰头,淡淡道:“醒了?!”
“唔。”楼明傲捏着长衫一转身,“都是你做的?!”
“还差一道香竹笋辣白干。”手下忙着刀起刀落,似有些答非所问。
楼明傲呆呆的望着他的后脊,不由得轻笑了笑。是啊,这个、男人总有那么多从未告人的秘密,事实上,她亦从未问起,她不问,他就不说吗?是觉得没必要,还是其他?!就如他明明弹一手绝世好琴,却从不肯拨响一根清弦。
司徒远竟也感受到身后冷光直逼而入,手下一缓:“少年入军,父皇命我初在炊营打拼。”
将儿子投至毫无出路的炊军,这便是皇帝借着磨练之名“扶植”爱子的苦心?!如此这般,她亦是明白了,皇上根本就是无心栽培,远远抛之,安排此番,更想是让他就此沦没与常人无异。
“那你之后…又怎么做上大将军之位的?!”楼明傲从来以为他是靠着皇子的名位一举而得那常人苦苦求不到的名位。
“因菜炒得好便由人层层向上推,那时候做过好些人的营帐厨子,而后不出半年便做了元帅的子厨。”唇边勾起一丝落寞的笑,想这段往事早已如烟散去,没想竟还会有开口言下的机会,“时之元帅,便是彦大将军的父亲。”
“当时的彦大将军不仅夸你用心做菜,且一眼看明了你是将帅之才,更是倾心调教指导你。”楼明傲淡淡点了头,忽而想起彦慕曾提过他父亲曾经很看重司徒的言语,“是我听彦慕谈起的。这般看…他父亲是有恩于你的。”
“是。只不出三年,皇上便革了彦帅之职。罚以无名之罪。只那时,我亦羽翼丰满,彦大将军虽遵旨归京,却不愿依旨将我带回。反于离职前将帅印托付于我并言将帅在外,京命可以不从。”
一个偏执之君,一个爱才之帅,这本就是一场博弈。司徒远的身边从来都不乏一些甘愿为之散尽家财竭尽愚忠之人,杨不归算是一个,彦滂亦是。
楼明傲忍不住靠近了两步,却见司徒远怔下来,缩了手回袖中,眉间正微蹙见楼明傲走来复又舒展开来,淡淡笑道:“我来看看你的刀功如何,只剩这半枝笋了,切切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