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明傲摇了摇头,满目酸涩,强忍泪而不下。她如此恨他,从前恨,现在亦恨,恨他的偏执,恨他至死都未能向自己敞开一颗心。他从不喜欢解释,是骄傲还是固执己见不肯放下架子?!从来都是做了就是做了,错了也是错了,临死的一刻仍是求自己不要原谅他…为什么,这世上还会有如此执拗的人?!
彦慕抱起长生,用其宽大的袍子裹住他,声音温厚清润:“殿下…臣护您回宫。”
江澜似要最后的挣扎,几步间猛然奔到彦慕身前扯上长生的袖子,苦苦哀求道:“长生,你是如何答应嬷嬷的,你说你不会离开嬷嬷半步?!”
长生落眼于那一双玉腕,笑容浮在唇边,泪轻洒:“阿嬷,父皇曾说阿嬷当年就是用这一双手扶住了蹒跚学步摇摇欲倒的长生,今日,求阿嬷放手吧。”
双眸一抖,江澜颤而阖目,冷汗陡然而落,不甘,终是不甘!十又四年,她苦苦熬着﹑等着﹑忍着,并非为了“放手”二字!猛然睁眼,竟看到了凤冠霞披皆悬于半空之中,只消她伸手去取。放声而笑,鬼魅摄人:“十四年,我等了十四年,是我的,终会是我的。”
楼明傲回身间正对上她惨痛欲绝的笑意,脚下一怔,四目相对,冷风贯穿而过。
江澜步至她眼前,笑声更烈,隐有泪痕斑斑:“楼明傲,你今日领了长生出这行宫,明日便是你寒湿恶毒逼上的死期。”


VIP第三卷


第一章 孝仁新帝

江澜击掌浅笑,帷幕帘后躬身步出个身影,素衣缟绸一沉不染,眉眼间依旧清明,鬓头额发拾掇得干练精雅。
楼明傲只觉眼前一阵恍惚,望着来人由不得倒吸了几口冷气,阔袖撑扶廊柱而立,双目微凝。
那人并未看向她一眼,只朝着江澜紧上三步,单膝而屈折袖行礼:“王妃千岁吉祥。”
江澜步步逼上,扬着下巴笑颜明丽动人,声音尽是尖锐:“我并不知你从来唤他为哪般,只我会直呼他裴!”
楼明傲亦随着笑,心中却是平定如水:“原来你就是祠堂中的那个亡妻江氏,幸会啊,端慧王妃。”
“你笑我?!”江澜敏感掠到她眸中的讥讽之意,怒从中来,伸手一指。
“不笑,岂是要哭?!或者我惊吓过度晕死过去最满您老人家的意吧。”楼明傲一推廊柱,自己站稳身子,撑足了底气,“这是你的最后一招吗?!不过如此。无非就是翻着旧情的老账来充数。我只告诉你,我明佑山庄的大门从来都大敞不闭,你要进则进,滚着进趴着进跪着进哭着笑着闹着都随了你!”
明目圆瞪,朱唇轻颤,江澜还从未见过如此不知死活的女人,声音越发尖利:“楼明傲,你休要猖狂。”
“你连猖狂的资格都没有!”楼明傲含笑相视,“江氏,你如今不过是在我面前炫耀你旧人的资历罢了。但不知长门宫寒﹑新人不闻旧人哭的道理。我们都不可避免成为旧人,明日我若亡去,怕也只能化作他祠堂案桌上小小的一顶牌位,到那时我们便都是一样的,只在于是谁先了一步做那牌位上的人。他既为你立牌刻字,便也是死在他心底了的。所以,你实在没有炫耀的资格。”
“你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死活。”江澜凄凄而望,摇头间俨然一副不可置信,“不管要不要那顶牌位,生和死本就是不同的。”
“我在意。”楼明傲偏过身去,只看向临风摇坠的玉树海棠,丹丹凤凤华彩流光,“正是因为太在意了,才苟活这五年多的光景。想那偷天换日之说,我这等…只是偷别人的命活。我曾也是个旧人,活在阴沉木的清冷牌位上。”
言罢,回身拂袖行出几步,忽而停步不动身,只声音清冷仄寒:“如若要翻起旧账,或许我与他的数目并不少于你。”
九重宫阙 云阳大殿
高台明镜下九龙真位熠熠华辉,司徒远依然冷衫负手,背向跪了一地的群臣,无声无息。他自问从未像如今般靠近这龙座凤椅,从前只于云殿金阶之下偷偷张望过父皇母后坐于此的威严端肃,初以为这位置一定有它特有的吸力,今日近视观瞧,却见那嵌金雕龙的扶头褪下几层金漆,帝位龙座也不过如此,想那无上至尊的权位亦会有褪色的一日。
夏相于殿下以头死抵着白玉金砖,细细密密的汗珠渗下,后背皆由冷汗浸下。由卯时至辰时二刻,不知燃尽了多少香柱,他并不是没有耐心的人,只今时却等得愈发漫长。
“彦大将军求见。”这一声自九华门外连声传禀直至殿前。
司徒远僵直的后脊铮铮回转,由这云阶望去,殿外彦慕大步走来的身影越来越近…司徒远淡然步下金阶,待到彦慕携长生迈入大殿,径自跪倒,声冷清寒:“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殿文武百臣一片哗然,三三两两仰头以视,都忌惮着夏相青灰面色不敢扬声尾随。
彦慕自怀中放下长生,高举龙印玉玺以示众人,冷声喝道:“天朝国玺于此,何人敢不跪不拜我新君?!”
唏嘘嘀咕之声渐起,一时间众人复垂头,吸气凝神间想不出万全之策。但见彦慕之势风声鹤唳,夏相亦不怒自威,其谋策盘根错杂本不可能由此儿戏哄闹一时。
半晌沉默,司徒远亦不出声,只沉目以视手边的金砖雕镂。
夏相掸袖起身,声色不动,回身以对时,亦未躬身屈膝,只紧攥着彦慕的视线,平淡自若道:“遗诏何来?!圣旨可在?!只凭这一摔即碎的龙印,万人皆能盗取的玉玺,空指我天朝之主,实乃谬焉。臣乃三朝重臣,国丈元老,又是殿下的亲外公,皇上如若传位于我王殿下,臣怎不知?!”
言声一落,必有响应附和,时下场面更乱。夏相成竹在胸,并不把彦慕手中的印信放于眼中。众臣皆死死咬住空印无凭,无诏无旨,一口实在难服人心。
“传诏遗旨,何人接旨?!”侧殿云帘处甫一声散来,众人皆转眸由声望去。
九彩华冠凤辇下走来的女子云髻端若飞燕,以丹翠点眉,莹彩画眼,红唇似含朱果,琉金凤裙委于身后步步拖曳,软红明纱罩在朝服金襟外更显堂皇明丽。群臣只道云后之美多是流传于宫人口中,落于禁宫画师墨笔丹青之下,今日惊见真人,犹如那自书画中翩翩走来的妙龄佳人。复一想她长年苦守青灯佛烛,这一张倾世容颜日夜对着那泥身假人,委实可惜!
云诗然自始至终紧持阔袖长带,步至典仪官前,由袖中取出黄金帛卷,不紧不慢道:“先帝大行,此遗诏本是一式两份,一份亲命传旨于殿下,另一份留予本宫就是防那歹心之徒暗毁旨明篡位。今日幸得有心之人寻我儿归宫,这一旨遗诏本宫亦无需掩藏,只诏告世人,九龙真君但为何人!”
夏相连连撤步,直瞪着那明皇帛锻,头一偏,生生呕出血来。众人忙去扶,却被其一手推开,摇摇欲坠间踉跄跪倒,扶地间一口明艳血色朱染金璧,苦笑间残声溢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一声落毕,身子僵直歪了下去,倒于金砖明色中不省人事。
云殿殿外,九霄长空。
楼明傲冷衫跪于殿外,但听那一声声“吾皇万岁”此起彼伏缭绕于长宫不散,复仰头,匍匐间靠近了几步,额头贴抵地面,朝拜声入耳越发清晰明亮,转瞬间震天动地,直贯云霄。心头颤悸,紧绷的神经舒展,铺天盖地的疲惫冷倦席卷而上,热泪滴滴砸落于冷砖之间蕴开一片湿色。
司徒远于众人叩拜朝贺中淡然步出,立身于云殿殿外任冷风贯满长襟,目光掠到那抹跪地颤抖的身影,脚下一怔,疾走几步拉起冷砖上的楼明傲,恼怒言道:“地上湿冷由不得你跪!”
“我跪…”楼明傲神智已不清晰,由着他扯起了自己的袖子,半身不受自己控制,“我在跪新君。为人母,明明是千百般痛恨那个位置,还是亲自推送着我儿步步迈上。”
“天命所归,并非由你左右。”司徒远擒住她,十指止不住地颤抖,不受控制的揽着她的头贴在脸边,“你已经尽力了,把众人推回各自所在的轨道,你做的很好。我实在想不到,想不到你的勇气。”
梨花妖娆,朵朵飘散于长宫之外,拂动于二人周身,馨香直沁人心脾,花海延绵竟是落寞的清骨随风轻荡。
宣元十一年四月末,宣元帝上官逸寝于西京慧陵,谥号文瑞皇帝。
宣元十一年五月初一,新帝上官玦(乳名长生)即位,是以为孝明帝,年号贞顺。
坤宁宫后花园中飘起了梨花云海,云诗然一身素衣浅步游于花海中,纹袖间瓣瓣清雅明蕾的玉兰出尘高洁。甫一回身,看了身后奉命尾随游园的彦慕楼明傲二人:“这一次,有劳二位了。本宫自会念及你二人于我朝的功绩,此以后,亦要拜请二位倾心扶持幼主。”
彦慕后撤半步,躬身抱拳:“扶立新主,本是为人臣子的职责,实不敢接这拜请二字。”
云诗然浅浅而笑:“既然如此,本宫记着彦大将军今日之言了。”
云后借兴赏赐二人吃食饮酒,游园席间,倒也轻松惬意。云后对朝事多未涉及,亦时而处处相问,遇到不明的地方绝不会故作知晓,反倒是要细细问讯个清楚明白。半日下来,倒让楼明傲觉得这个皇后并非难以相处之辈。说话间,亦是三五言间引上佛语禅道,那神态直逼她想起一个人——法慧。但不知他如今又云游至何处。
待到云诗然兴罢挥手遣众人退下,花池云道间,只剩楼明傲委身于后。楼明傲知道她必是有话要问自己,索性自己先跪在花海中,恭敬道:“民妇有罪!”
“司徒夫人寻主有功,何来请罪?!”云诗然捏下兰花骨朵,把弄于手中,笑意不散。
“民妇私造后印,诓骗禁军侯卫,样样实乃死罪无赦。”楼明傲微眯了双目,涩言道,实也想将功抵过,把那档子事糊弄过去。
“是吗?”云诗然淡淡回眸,一动不动的望着她故作惊怕的面容,手中力度松下,由着兰花碎在裙间被风吹散。淡淡的香气漫上,她已分不清这气息是自己的还是她的,抑或只是兰花的香氛。
“是。”楼明傲狠狠咬牙,头埋得更低。
云诗然面冲向她,手间轻轻提拉着裙裾软纱,膝间缓缓屈弯,一寸寸跪了下去。云海花池,瓣飞若舞,落在鬓间发梢,宛如花髻。
“诗然拜见孝仁懿夏皇后。”


第二章

天色愈近苍茫,暮色勉强压下满园云海花林,楼明傲呆呆的跪在花海丛中,园中已清冷无人,她望着面前落满花蕊芳瓣的位置,方才那女人就拜倒于此,口中唤着那遥远的名讳,她竟是听不真切了。冷泪无声无息布满容颜,模糊了视线。
再记不起那女人都说了什么,似乎是有关上官逸的托嘱一类。暮霭昏黄中,空留云诗然最后那一番言语飘荡于云海上方伴着鸟鸣花开的声音久久不落——“诗然虽是大婚封及帝后之位,大行皇帝却从未将凤印玉信交付予我,他的用心,诗然不言您也知道了吧。子不语怪力乱神,大行皇帝初予我谈及魂魄误上人身之事,我亦是不懂,以为是他百般唬弄。如今我信他并未看走眼。”
风穿过林间万树枝头,沙沙作响,压下所有声音,楼明傲蹒跚而起,踉跄走出几步复又跌倒,压下半人高的花荫,由着花海繁枝淹没自己。身子落下前反由身前来人横臂一挡,反倒向了另一侧,顺势跌入彦慕怀中。她的身子轻飘飘,由他一抱而起,昏黄夜幕下,他看着自她眼角忽而散落的晶莹,心中涌起一丝疼痛。明明知道那不是她,却依然会因这泪生出无尽惆怅怆然。
楼明傲昏昏沉沉拉上他的袖子,声音越发低哑:“我算不算是救了你,亦救了司徒远。如果由司徒远继位,你会在死之前要定了他的命吧。”
彦慕低头垂目间流光闪烁,眸底幽深:“是,我会。”
她浅浅笑了,其实早就应该清楚这男人的愚忠,一条路走到黑,永远不懂得变通,正如同他爱楼明傲般,爱得执着而又无欲求。长长呼出了口闷气,不知为何,心里的重担似乎轻下不少,她笑得疲惫而又无奈,复又阖眼于他怀中静静睡去,口中喃声溢出:“其实…这样最好。”
长生继位,名正言顺,朝中朋党继以压制,天下太平。如此这般,无论是上官逸,还是她楼明傲,恐怕于司徒远都会觉得再好不过了。
京城西马尾胡同的小宅院楼明傲只小住了几日便是乐不思蜀,她喜欢小院子里的木樨,更喜整日无所事事仰坐在藤椅中看一双子女在院子中穿梭争吵。什么都没有变,她还是闲妻闲母,料理她的花花草草,摸摸算盘翻个账本;司徒远依然只知道埋头书本,书案上字笺帛画倒是越垒越高;一双子女性子如常,一个顽劣活分另一个缄默不言;墨墨见天换着法儿逗娘亲开怀,乐此不疲围在娘亲膝前身后全然不像八九岁的小大人;璃儿焕儿照忙不误,一面疑惑桂嬷嬷因何没有进这小宅院,一面埋怨缺人手。
只是似乎总有些是与以往不同了。楼明傲越发嗜睡,一日十二辰她时而睡上七八个时辰不起;司徒远手边除了笔墨古籍,似乎再无其他的案宗卷务要理;阿九见娘亲熟睡时也多会收敛几分,小允偶尔会从书中抬头亦时而关怀的打量两眼冲着自己呼来喝去的孪生霸王妹妹。
这一日,楼明傲又起晚了,醒转间已是迟暮。司徒远端坐在床尾,只手里的书几个时辰里却是一页未翻。但见楼明傲轻眸微颤,索性连手中的书都甩了出去,伸了手去握她的腕子。
“相公,我饿。”楼明傲撑起半身,歪在他怀里,“所以就醒了。”
“你睡了九个时辰。”司徒远伸手抚弄着她的满头乱发,于是更乱,“睡了这么久,该罚。”
“罚什么?!”她嘟起了菱唇,笑得得意洋洋,“罚我再睡九个时辰?!”
“想得美!”司徒远以手堵在她唇间,纠结的眉眼直落她眸中,“罚你见天都给我清醒着。陪你夫我翻书,看子女嬉耍,听丫头们耍脾气搬动是非,可好?”
他说的这些,都是她从前日日做的,他竟以此罚她,或者言,只是在用这般方式求她陪着自己分分秒秒。
司徒远眉间皱得紧紧的,于这两日越发明显,她不自觉地伸手想抹去那些忧虑。
心头酸涩苦痛袭上,天知道她心里有多想日日清醒,只每一次睡下都是那么沉,醒转间似要泄尽浑身气力才得以重见天日。出手环拥着他,带着歉意撒娇:“相公,你娶了个懒媳妇呢,只知道做白日梦——”她的话还未说尽,就被司徒远封在唇中。
“羞羞羞,娘亲爹爹又在玩亲亲。”门外小人耷拉个头笑成一团,犀利的指向床榻上的二人。
司徒远只觉脸要红到脖子了,回回被女儿捉亲在床的滋味实在不好受,反倒是身下的女人得意至极,眯眼笑看着自己全然不顾为人父母的尊威。
握拳一咳坐起身来弯腰去捡甩在脚下的书,顺带着看了眼门外的阿九,张着嘴不知该如何出口。
倒是楼明傲,撑身而起,揽着司徒远的胳膊笑若桃花,看向吧嗒吧嗒走进来的阿九解释说:“乖闺女,别大惊小怪,这叫早起吻。”
“真的吗?!”小东西走来,安也不请,直爬上楼明傲的床,挤开她父亲,揽上楼明傲的脖子,油乎乎的小嘴凑到她脸颊上,“叭”一声落个响吻,笑嘻嘻道,“娘亲,早安。”
轩辕酒楼,清风阁
温步卿为司徒远斟了冷酒,手感娴熟。自与岑归绾成婚后,他本是不常出入这些场所的,只为着今时所需,二人都是瞒着自家妻小于此碰头。
司徒远目光落在酒杯中,却已不知神游何处。温步卿连饮下三五杯的功夫,但不见他举杯酌一口,看得温步卿亦是额头直蹙。
“我温步卿亦要为人父了。”索性挑起话头,举杯再喝下一杯,眸中满是骄傲之色。
“唔。”司徒远亦随着回应,愣愣间回神讶异道,“可是岑归绾?!”
“你当我温步卿同你一般养着后宫别院,弱水三千?!”温步卿一瞪眼,俨然对他的龌龊说法深恶痛绝,“我没钱,养不起。”
“那很好。”司徒远点了点头,口中说着恭喜,面上并未有喜色,似乎为着其他的事揪去了心神再难回复,“我不是戏弄你,只是觉得你能接受她多少有些奇特。”
温步卿摇着杯中物,笑得明艳:“难道说你司徒远的女人我就是娶了也不敢碰,只管供奉着求雨求仙?!”
“我绝非那般意思。”司徒远似也认真起来,沉吟片刻再言,“总之…恭喜。”
“呵!承受不起。”温步卿巧笑言道,“只我能有今日,还多亏了你女人的买卖婚事。她还好吧,还能闹得起来吗?!”
司徒远脸色随即一沉,手指间把玩着冷玉,闷声道:“我现在最怕她睡下,每一日等她醒来实在辛苦,总担心着哪一天她睡下再醒转不起。”
温步卿再无力笑下去,他未想到她这么快便起了臆迷,而这…是否意味着她时日无多。心下是这么想的,由不得冷汗沥沥,攥拳思考间更是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要再去见见她,为她再拼上一搏亦是值得的。
温步卿与司徒远一路回了宅院,只司徒远示意了温步卿入内,自己反绕到书房间说是去寻几本书来。温步卿知道,他担心楼明傲因他在场定会隐瞒自己的病情。
入屋时,正巧楼明傲倚在床头看账本,只见她神情呆滞,脚下旋而疾步走上,双手捏上她的肩:“你怎么了?!”
楼明傲转眸瞧上他,忽而一笑,转了神色:“放心,我还没傻。”
“你吓我是小,吓他是大。”温步卿一叹气,回到案桌前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我是大夫,生老病死本就是司空见惯了的,可他不一样。我劝你不要拿自己的命吓他。好一代风流才俊,这般由着你吓傻了实可惜。”
“我这几日忽而想起法慧说得话,他说郎中难医命终之人,佛陀难渡无缘的众生。他那时说我就是应了后半句,没想这么快前半句亦是要灵验的了。”
“你这脑子里都装得是什么?!”温步卿只觉她那话堵心的很,上不去下不来,一时间猛灌了自己几口茶,狠狠扔了茶杯道,“我儿子出生时还等着你给我们家包岁金呢,说好了的,你别躲帐!”
但凡提起与银子有关的事宜,她都多少来了精神,拉下脸就喝他:“日日跟我要钱,你家里买个盐巴都要给我报账,我生阿九小允时,你倒是连个鸡蛋都不送!”
温步卿扑哧一笑,连连摇头,倒是楼明傲呵斥了他便也安静下来,眼角泛过一丝黯然,声音不轻不重:“我现在…看不了帐目,眼神都不清了。”
温步卿随之望了上去,沉默着,突然道:“你怕吗?!”
她蹙了蹙眉,起身踩上鞋要步出,却神眼混沌看不见脚踏子,出脚一急,反是踩空顺着床沿跌坐了下来。温步卿几步上前,欲捞她起身,手捏在她腕间却听她呼痛,扯开袖子拉出她的玉腕,却见上面尽是斑斑点点的针孔小眼。一时间,他竟是气得直发抖,拎起她半个身子,出口就骂:“你长了几个脑子?!这般折腾自己,还起了针,你倒是能耐啊,不用郎中直接给自己扎起了针。往日后你自己诊脉便好了。”
楼明傲挣脱着他,缓缓滑落在地上,一只袖子被扯碎了,满身落魄,忍着泪道:“要不是我命璃儿到了时候用针扎我,我根本醒转不过来。”
她为了清醒竟是连日在用针扎疼醒自己!温步卿满目酸涩起来,泪噙在眼眶,口中泛着腥甜,生生咬牙骂了句粗话:“你混蛋!”

(这两天不是小水亲自传文,所以评论都没能来得及回复。不过都用手机看了所有评论,等忙过真阵子,会好好回一下评。阿九名字的问题可以先跟亲说一下啦,呵呵,当时起阿九的时候只是随便一想就用了,呵呵尾数好多9的亲,自也可以权当你但当这一大角儿!)


第三章

温步卿双手捏在她肩琐上想托起半个身子,偏她沉沉软软跌于自己脚边,半身扑倒下去一把攥住他的衣摆,哭笑皆已分辨不清,声声凄厉:“我是混蛋,但求你救我。求求你救我罢,我不要死,我要活下去,要活。”
此时她人已晕得七荤八素,闭目睁眼间全是恍恍惚惚,只见那白玉腰带在自己面前摇摆不定。温步卿憋了气在胸口,心痛如裂,骂她吼她怒她的言句一泄而逝通通化为满腔悲凉无言。对生死早已漠然的他,却抵挡不了铺天盖地袭涌而至的失落惘然。他动也不动,由她晃着自己得衣摆,满目红肿偏转至身后,她看不见的地方。
“我爱他。”口中如是说,眼中并而涌上一层又一层的悲凉无助,她喉间哽住,腥甜艰涩。她全然不知道自己在何时爱上了他,从他说在意自己时,从他由着自己装病不出,他候在自己病床间的满目焦急酸涩,从船舱间他兴致极佳的为自己讲起传说旧事,还是景州陋寺的那一夜那把直入他胸下的断剑。她问过自己无数次,却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又一次将自己陷落。明明知道不能再爱再痛了,可是心中还是会有那么星星点点的奢望,祈求这世上能有那么一个人陪着自己终老,蓦然间享受一生,鹤发苍老间牵着他的手笑看儿孙满堂承欢膝下。她不要他称帝,不要他剑走偏锋去争去抢,是她不好,一直是她在自私,她做这一切不过是为了求个能陪自己走过一生的白首不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