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你就是不忠了。”甫一微笑,她再不看他,只出手捏紧了护城池畔的汉白玉石栏,冰冷刺骨的寒意由指尖丝丝渗入。
彦慕凝眸看我,目光不动。
“你…不信我?”这一声,他苦苦笑着,“你以为我会因一己求忠之心伤害你们母子三人。”
“我不信任何人,包括自己。”她轻轻摇着头,历遭数难,她又能同谁谈那个“信”字。
彦慕皱了眉,缓步走到她面前,目光如水般淡定安宁:“司徒远担忧你落入夏相之手,极力保你出宫,是求稳妥却也是险棋一招,如若今天不是我,而是其它大员,恐怕——”
“恐怕那些同你忠心不二的幕僚将官们更会以我为诱饵,逼迫我夫君与夏相江陵侯之辈联手不得。”她淡然退身,满目疏离,“为什么…为什么男人之间的权权争斗一定要牵扯入老幼妇孺,只因为我们是弱者,就可以由你们招之为棋子,覆之若弃履?!”
彦慕眼神淡定,唇际一颤:“因为他们太想得到了。”求而不得,或许比失去更引人痛彻心扉。
“禁封宫门…除了抵御朋党之篡军,是否还有其他愿意?!”冷风吹拂直叫人浑身瑟瑟而抖,偏手心里复而濡湿一片,猛然脱口,不予对方片刻歇喘。
肩头一震,彦慕回神间凝上她的双眸,双唇微颤,蓦得咬唇,声音一丝丝溢出:“皇帝大行二日,传位遗诏随着储君殿下一并不知踪影。锁宫封禁实在是逼于无奈,恐这宫中已潜入匪人意图害我幼主。”
骤然之间,尖锐鸣镝之声破过天际,惊得人心中一颤,冷汗顿生。
几日间,时醒时梦,梦中惊汗淋漓,每一次都是于黑暗中只听到孩提的苦恼,却苦苦握不住那孩子的小手。猛醒之后都会搂着一双子女发愣出神许久,今日忽而明白,连日梦魇中的孩子竟是长生。她自以为父亲不会伤及幼孙,万想不到谨慎言行深谋远虑如他,唱了一出无储计!宫中迟迟交不出传位遗诏,储君亦不知所踪,纵然宫中忠烈臣僚千百分尽力,亦是抵不出多日。彦慕言无奈,禁宫却也是无可奈何之举。若此时父亲一等直逼入宫所,定会以储君消匿遗诏不存为由,推立新君。自此…就算司徒远不想做谋朝篡位之辈,亦会由百官文老推上那主位正座。或者,如此这般一出,言谋篡倒是不合时宜了,他是名正言顺。
再无需篡改遗诏,但凡毁了,圣旨龙意皆抵不过百官口中他司徒远的名正言顺。
承天城门方向火光布天,鼓声号角齐鸣,由这鸣声亦能分辨篡军之势汹涌而来。冷汗吹散,楼明傲发髻凌乱,以手相撑汉白玉石栏,似要望清城门下云烟烽燃的厮杀场面。
“来不及了。”话一脱出,狠狠咬唇,再强撑不住,拂袖奔出三步,意欲重奔回宫城下,反被彦慕生生揽下。
他箍着她的双手极为用力,似要捏碎肩骨,情急之下,她却感受不出一丝痛意。
“你说的对,这是男人们之间的权权相争,不是女人能左右的。”他满目通红,忍不住扬声叱喝,“你们女人要做的就是躲在男人身后保住自己!无论是城门还是宫门殿门,几时被攻破,几时都有我们男人去挡。”
“你不懂——”她慌乱摇头,只落得满目洒泪,“待要夏相一行人破宫而入,你们这等愚忠之辈便只剩一个死字。若是不忠就要为奸,我且问你,你会效忠于司徒远吗?!”
猛然松力,双手仍不离其双肩,满目凉意,怔然间剑眉紧蹙,怆然道:“吾宁死…亦不会效忠于朋党乱臣。”
“所以…破宫之前一定要找回长生。寻不得,便是你的死期。”
长号响彻九华门的上空,敌军步步紧逼,毫不予人喘息。夜凉如水,二人却感受不到一丝冷意。楼明傲静静望着他,将盔披甲下男子铁与血的气息铺天盖地袭来,死亡的气息亦是如此炽烈。楼明傲直到今日才明白,重生再世,背负惨绝的记忆和淋漓的伤疤是为何意。也许,一切都在等待今日…救赎和守护…
“我们一起寻回新主吧。”冰冷的手颤抖着握上他的,濡染猩红的血色。
湿热的气息盈满眼眶,彦慕忽想起多年以前,亦是这么一双颤抖寂冷的手握上自己。往事汹涌奔至,只是,这一次他明明知道不是她,却还是会因着同样的面容,同样的神情,甚至同样的姿势,又一次无力地陷入。他并不怕死…只怕会再触目不到她的一切…
第六十九章 皇位
京城西,马尾胡同。
一夜不太平,露水一颗颗凝结在檐下窗边,尽显普通的小院中植遍木樨,馨香散佚于门院屋宅间。内室中的男子空对着棋桌发愣,棋盘上黑白二子之势浑然交错,时而明了时而混沌,尤以黑子步步紧逼,势在必得。桌前的香柱连连换下几番,每燃尽一株,都忍不住蹙眉抬眼观望一下时辰。更声一次次响过,惶急之心又起,直身而起,负手于窗前空愣了许久。
“爹爹——”门外孩提音声声稚脆,推扉奔入。
窗前的人忽而一震,疾步绕出,由着激动不已的阿九直扑入自己怀中,抚弄着她的小额头,抬头间亦瞥到杨回领着小允迎上来的身影,视线漫向二人身后寻了寻,掠不到半分那女人的影子,双瞳猛然缩紧,蹙眉间直直盯上杨回:“她呢?!”
阿九由他怀中仰出头,童音稚嫩清脆:“娘亲没有跟我们一起回来。”
霎时冷僵了身子放下阿九,身后杨归步出一手拉上一位小主先入了里间。司徒远迎风立于院落中,抿唇不言,木樨的香馨扑鼻而入,这院中,他为她植遍了她最喜的木樨。皇帝大行之日,他便早那厮人做好了一手准备,由豫园脱身只领着杨归隐匿于此小院中,只未料到上官逸驾崩前召见了她们母子三人,再以后群狼争锋而起,禁宫封城都出乎了自己的掌控。唯由以险冒险尽力求她们周全而出,一等便是四日。
允她不会去坐那个位置,他只管躲起来便好。置备这套民宅小院时亦是想到了今时的两难境地,为日后寻一分清静安然。这以后,远离逐世尘嚣,过着一亩三分地两袖清风潇洒快意的日子兴许也会适应。
“主母她…”杨回顿了顿,皱眉道,“决议同彦大帅去寻小皇子。”
司徒远不由得握紧了双拳,他已然由此脱身,偏偏是那个说不要的人又如何将自己险了下去?!心头闷闷一记吃痛,冷风贯袍竟也浑然感觉不到。酸涩一笑,僵直转了身,一手扶上门帷间,全身的气力已散,但也由不得自己一味茫然下去,情势已转,且是出乎自己的意料,他必是要镇定心神,想以万全对应之招。
院门外脚步声沓沓而至,门扉忽而由人推开,回身望去,只见门外火把星星点点,亦有人影漫步而入。紫灰色的白缎冷襟长袍随风而展,此刻年老似乎忘记了在他的脸上留下痕迹,火把下他的双目华光熠熠,全然不似往日的苍老疲惫。
司徒远涩然笑了,只道院外的人还真是有通天贯地的本领,他从不敢小瞧了他,只今日觉得自己还是太低估了他的手腕。眸中一冷,淡而又淡:“夏相,一路寻来…真是辛苦了。”
木樨的香气淡淡的,并不凝重,浮荡于此夜间却略显淡薄无力。
京西郊 天子行宫方圆十里之外
天边最后一抹夜色久久不散,这一夜尤其的漫长,楼明傲却希望此夜永无止境。
京郊外两匹骏马朝西而奔,出京都盖华门西出十五里即是西城围场和为天子行猎赴宴建造的小行宫。夜幕下,马蹄声在寂静下显得格外沉闷。那九廊回阁的小行宫是楼明傲唯一能想到的匿身之所。
京西郊的小行宫倒是占据了最好的位置。每年大祭,帝后都会先行围猎,而后入住西郊小行宫,而在平日都是由重兵把守,任何人不得擅入。
小行宫已在夜色下隐隐显现出光亮灼灼,树石交错相映而掩,彦慕的高头骏马亦一并追出,提醒道:“进入行宫方圆十里之外,就会有亲兵上来拦截。”
“开宫门,入行宫。”楼明傲坚定而道。
彦慕点头,后又茫然抬头正视着她,“你…到底是谁?”
楼明傲浅笑了道:“我是谁并不重要,但你可是统管京畿营江西江南江北四大军营的我朝大帅。”
小行宫方圆十里处,即有皇家亲兵重兵把守拦住了二人的去路。彦慕看清状况,勒马悬缰,不等相拦的侍卫奔至,皱眉迎向楼明傲暗声答:“此乃皇家宅院,就算我统领京畿营,这些皇家侍卫却是听天子钦命。”
未及答,一行侍卫已亮刀相拦,为首侍卫长手举火把前一步扬声喝问:“来者何人?!不知私闯皇门私院是乃死罪!”
楼明傲握紧马缰,弯下半个身子,借着火光看清了那些侍卫的容面,一手指向彦慕对亲兵道,“这位是手持兵将虎符,统管京畿营江西江南江北四大军营的正二品大帅彦慕彦大将军,奉命夜访行宫巡查。”
“皇家重地,你一句奉命就能糊弄而过?!没有手谕是不能进的。”那亲兵亦随言亮刀,眉峰眼角皆显刚烈,此时义正言辞朗朗一番。
“皇后娘娘的亲令,你还不信?” 楼明傲浅眉微皱,扬声间,出手解下腰间的玉凤印信扔了上去。如此看来上官逸将夏明初的凤印还于自己并非毫无用处。或者说…他予她这一记印信,亦是托她保全长生的帝位。只是…他怎么能相信自己一定会出手管顾。相对多年,她终是看不清那男人,却由他看清了自己的一分,心中复杂万千,有气恼,更有无数般猜疑不解。
那亲兵接过印信皱了眉,仔仔细细端看着,可是圣宝在手又不敢多看几眼,只闷头而问:“你们真的获了皇后娘娘的御令?”
“真的假的?!你看看这印信不就知道了。”楼明傲故作了威严,皱眉冷言。
亲兵这才一挥手,双手捧回印信,首肯放行。
一路间,彦慕沉默良久,几分凉意驱之不散,终于忍不住轻声问道,“你从哪里偷来的?司徒远还会有这种东西?!”
楼明傲笑笑,以手握拳于唇边,低声戏道:“那是假的,我一做买卖的,什么不买,又什么不敢卖?!”
这一声落,彦慕只觉浑身没一处汗毛顿时立了起来,双眉直皱到松不开,“私制后印?这种买卖你都做得?死罪之死罪啊!”
彦慕正冒着冷汗嘀咕着,行宫外最后一层关防映入眼帘,这一次是禁军拦下了二人,本是照着应付亲兵的话重复回了一遍,却不料那监察使经验颇为老到,连印信都不看一眼,冷冷一笑后,直把剑抵上楼明傲肩上:“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假传懿旨。皇后娘娘于白云庵中礼佛多年,又何来你们的奉命?”
楼明傲咬牙间只道:“那你是不信这印信了?”
“即便是皇后亲自驾临,我等也不会让行,更何况你们这些胆大包天家传手谕的贼人。朝廷有旨任何人不得进出皇家重地,违者格杀勿论。”
楼明傲见夜色渐淡,心下急切又起,微微皱了眉头,冷声喝令:“去把你们督察大人叫出来。”
监察使却完全不理会此般话,反而命众人把守绝不可让身半分。
身后彦慕忍不住拉了楼明傲的袖子想引其退身再议,只她甩袖间却不顾死活一脚踹向那监察使,反抽出他腰间的剑直逼向那厮喉间,“本宫叫你把韦亭靖那狗奴才叫出来——”
声落间,那监察使亦明显一惊,虽仍是半信半疑,但已慌张的向身后招了招手,让人去请督察,并连着那锦囊中的印信一并递交过去查证。
片刻之间,宫门打开,督察策马而来,举着火把,在不到十步外的地方猛地从马上翻下,几乎连滚带爬到二人脚边,手中捧着印信瑟瑟发抖:“臣接驾来迟,还望娘娘恕罪。”
想必那云皇后必是个养于深宫庵房久不出门的,除却宫娥群妃,能识她的人少之又少。楼明傲索性更长舒了口气,随着督察引领直上九观华月玉石云桥。
行宫朱红色宫门大开,一眼望到宫道上各色身影迎风而立。宫中众宫人鱼贯而出,侯在宫门两侧,倾然间拜倒,声音洪亮,“恭迎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楼明傲浅步迈入,只胸中复杂情绪飘浮,一时闷闷不下。彦慕随在其身后,只觉得浑身冷汗已漓湿后襟,私造印信,假扮皇后,如今这场景似是要越演越烈…
京都宫城 云阳殿
节节败退的京畿军被叛军团团围困在主殿下,以死抗守的京畿侍卫大军直迎敌人汹涌而来的攻势,哀鸿声随即而起,两军人马厮杀场面甚为混乱。
殿中香残墨尽,百官跪于金銮殿下,直直望着殿前龙位一侧的男子。
司徒远自龙位前淡然转身,定定望着跪了一地百官重臣,这都是文武之才,更是朝廷养了数十年的四品之上的大员,今日…他们在他眼里却都是一脸叛臣贼子的模样。
“国不可一日无君。”夏相于殿下跪而又起,再跪而磕头道,“求端慧王爷三思——”
好一个国不可一日无君,冷冷笑了,他说过了这个位置…若非他想,无人能勉强自己!
第七十章 二卷终
枯叶由晨风卷入帘栊,行宫后殿刚刚撤下夜灯火烛。露水沿着檐窗滴滴渗下,砸落于石阶玉台。
暖阁中的女子换上一身卷金素缟长摆丧衣绕屏浅步至紫檀木雕龙床榻前,宽摆罗袖上绣有行云走风织法的白丝玉兰,长摆及至膝上于裙裾上的银白双蝶舞影层层相衬,云影飘洒若逸。
“江夫人。”守夜的小宫女见此忙轻声禀告。
“长生还在睡吗?”江澜淡淡出言,由着小宫女撑开帷上云帘,悄无声息落坐于榻尾,一手收了长摆云罗纹袖。
被衾中的幼子嗫嚅着起身,睡眼朦胧间扯上江澜的宽袖:“姆娘,几时了?!”
“卯时一刻。”江澜温婉而笑出手捋平他睡乱的额发。
“禀夫人,彦大将军随司徒夫人候在外间。”回间的嬷嬷一躬身回禀了道。
江澜但做不闻,只专心扶侍着长生更衣,嬷嬷俯身恭敬道:“您看…用不用我先领着小皇子躲一处。”
“司徒夫人?!”江澜重复喃了声,忽而一笑,“不必躲,这一次倒是可以好好会会她。”
江澜从未像今日这般清醒,侧身卧在添云罗榻外侧,把玩着一手珍珠,她从来就喜欢珍珠,无论何种颜色只要看那珠圆玉润透着泽光闪闪就欢喜。此一时,半卧软榻,手间慵懒的扫过满盘子各色珠莹,眉宇渐渐散开,冥神间敏感的听着外间脚步沓沓。长生坐在软榻内侧,不时地抬目看着外侧的江澜抱以甜甜一笑。
帘外,彦慕二人身影已落,冷风吹拂间撩起帘摆,隐约间外间的人能看见里面的状况,里榻上卧着的人亦能看清楚来人的影子。
“你们来了?!”轻笑着转过身子,向外而卧,一手撑在额下,笑意懒洋洋。
彦慕驻于原地,眼神打探到长生的身影,掸袖撩袍而跪:“臣…请殿下金安。”
长生翻过江澜的身子,踩着鞋即越过帘幕,立身于屏风前满含笑意:“司徒伯母,您也来了,可是领了阿九妹妹同小王在小行宫做伴?!小行宫好是好,就是人少清静了些。”
“殿下。”楼明傲屈身行礼,“我等来护殿下回宫。”
“可笑!”江澜翻身而坐起,收了长袖云幔,软步而至,一手扶在帘端,冷眸直要刺破周身虚假的安宁,“我天朝皇胄岂能由你等凡庸护侍左右?!”
“姆娘江氏,私扣储君以乱宫规国事,你倒是该落个什么罪名?!”楼明傲几步快行,欲揽回长生于身后,反被江澜那女人将孩子拉了回去。
“楼明傲。”江澜半拥半揽着长生倚阴沉木雕镂空椅而坐,眼神冷冷飘了上去,“我见过不自量力的人,尤你最甚!”压抑多年的厌恶终于倾释于此刻,心中有隐隐的痛快得意。
彦慕以身将楼明傲挡至身后,亦是满目厉色:“此事与她无关,概是我等忠良之辈护主心切。姆娘江氏,彦某不顾你出自何等背景,亦不想知道你效忠于谁。你既是殿下最亲的乳娘,自当为朝廷安危大局着想。今日挟殿下和遗诏消匿于此,难道是决议要做那骂名留青史的千古罪人?!”
戎甲长麾于过堂凛风中猎猎作响,彦慕一番话下便也是铁骨铮铮,忠烈道义尽显。
江澜却全然不顾此谆谆之言,只媚笑于唇边不散,待到厅阁间安静下来,挥手让一干宫侍领着长生退到偏殿。殿门紧闭间,她自屏风后浅步而出,帘珠细碎轻启,一袭素衣镐裙泫然成风,高雅清骨目下无尘,流云髻别着的凤尾银蝶熠熠发光。楼明傲亦随之愣住,那等簪样是后妃所用,她一个储宫乳娘如何配得起。往日里多见她人一身普通宫服﹑温婉如水,只道是个媚骨美艳的姆娘,未曾想到今日由她眸眼中探到不一样的光泽。
“成者英雄败者寇。澜儿一介女流,若能青史留名,无论忠奸,都是该值得庆幸的了。”贝齿轻启,语声依然温软,却也是毫不示弱,“将军一表人材,实乃不可多得,死于愚忠,纵然青史浓墨间留你一笔,于后人看来也只能唏嘘叹惋了。”
彦慕抽剑抵至她颈前,冷言出口,满是无动于衷:“你既明白那么多道理就不要糊涂。遗诏可在你身上?!”
“在!”她扬声而答,一手指向案桌旁,凄厉而笑,“就在你脚边啊。”
案桌下置着碳火金炉,烧了一夜,于此时方方熄灭,还余有几丝烟雾缭绕,冷碳中星点落着不同质地的燃灰,金帛圣旨的卷轴仍未烧尽,压在碳火盆子里满是狼藉。
彦慕心中凉下几分,踹翻了云凳金炉,洒下一地烬灰冷渣,手间冷剑不由得抵紧一分,于江澜细嫩光滑如雪的喉间划过一抹妖艳血色。
江澜不怒反笑,双眼似藏着蛰伏许久的毒蛇,早已做好准备予敌人最后一击:“彦大将军你怕了?!恐不及此时,司徒远已于云阳大殿龙位正坐了。”
手中冷剑忽而已颤,牙根紧咬,本是万念俱灰之时,便由身后的人握上自己的袖腕。楼明傲自他身后步出,出手揽下他的剑:“你杀了她只不过是在自己肩上多添了一条人命。”
“楼明傲…你不仅自不量力,还是虚假至极,我早就听说你喜欢看戏,似乎更善于演戏!司徒远既要为帝,你何须此般装腔作势以显现你的仁爱忠义?!”江澜冷眼观望着面前的女人,她还是看不出她好在了哪里,偏要那个男人因她改变了那样许多,连从来一心的追索志向都能抛弃。
楼明傲笑弯了一双浅眸,眉间隐显光华:“你总是喜欢把人想得那么复杂吗?!我日里总觉得自己活着累,今日发觉了比我更辛苦的人,顿有惺惺相惜的错觉。”冷眼瞧上烬为冷灰的遗诏圣旨,双目微颤,喉间紧道:“司徒远…不会做这般不堪的谋篡君王。”
“是吗?”江澜笑意微敛,皱眉狠声道:“我所认识的端慧王爷可不是一个甘于平庸的凡夫俗子。你——绝不懂他!”
“我是不懂他。”楼明傲截声扬言道,“可我信他,信他的允诺!”
“允诺?!”一丝落寞浮过苍白无力的笑颜,江澜无以致信摇头相视,“上官裴绝不会允诺他人,你必是诓我!”双手用力攥起,锋利交长的指甲扎在手心中,生生截断!
“上官裴也许不会,但司徒远会。”楼明傲再不笑,淡定默然的述说自己心中的坚信,迎风驻立间,由冷风贯散一袭长发,飘逸如飞。
江澜再挣扎不出笑容,喉间犹如被酸涩堵住,她竟在妒嫉,妒火焚烈每一寸甘霖流过的心田,那个女人何其残忍,她用她的坚定践踏着自己的骄傲。
“你们不要伤阿嬷。”这一声由侧殿间冷冷传来,那弱小的身影推开十彩琉金屏扇,几步奔来,拉上江澜的袖口,寂寂的仰望每一个眼中写尽了冷漠的大人,“无论她做了什么,请不要伤害她。”五岁的孩子,眼中却掺杂了太多的情绪,出生于帝王家,他似乎便是失去了无暇天真的权利。
“长生——”江澜出声唤他。
“阿嬷。”长生松了力,一手蓦然落下,“我都听到了。只是长生不想去猜阿嬷烧毁遗诏的良苦用心。”
湿气盈上,热泪噙在眼中摇摇欲坠,江澜咬下朱唇死死不语。
长生淡淡一笑,转眸间看上楼明傲,满目真挚:“遗诏毁了并不要紧,所以请你们放过我阿嬷。国玺龙印在长生手中,是父皇亲手交付于我,他说无论长生被藏在何处,总会有个人来接长生回宫,归时龙袭圣印便是足以力压群臣的凭证。现在看来…父皇言中的贵人是司徒伯母您吗?”
江澜万想不到日日夜夜守在自己眼皮底下的孩童竟能瞒下自己藏下玉玺皇印,更料不到上官逸于此早已做了万全防备,如此这般看来,他们千防万备,却还是低估了一个死人的力量。
不仅江澜心绪百转,楼明傲亦无以平息心绪,复想起上官逸驾崩前种种迹端,他是有太多的话压在心头不能言。这最后一步棋,恐怕是他一生中下得最尽心力也是最为成功的一招。心顿时碎成一片,惨痛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