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妃希微忙应了,雨凝哪又敢不应,只得耐着性子陪庄太后说了会子闲话,好容易用过了午膳,庄太后却又道:“你们回去歇着吧…贤妃,你别急着走,陪我瞧瞧佛经。”

雨凝心里一滞,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庄太后的眼神里似乎有种奇怪的光芒,让自己有种隐隐的凶兆。

“康妃…出去的时候瞧见虹儿和她说一声,贤妃今儿不回去了,就在我这儿住,让她不必备着伺候了。”庄太后又转头对希微道。

“皇额娘…臣妾今儿晚上也不…”雨凝额头沁汗,怯怯地小声问道。

庄太后深深地望她一眼,微笑道:“正是,你今儿晚上就陪我住了,可好?”

雨凝哪敢说不好,只是觉得心上有块东西,越压越沉,一种奇怪的感觉侵入她的心里,让她笑也笑不出来。

正僵持着,一个小太监走进来跪下道:“禀太后娘娘,贤主子的阿玛求见,皇上已经准了贤主子的假。”

雨凝心上刹那间轻快了,她殷殷地望着庄太后,按理说一般妃嫔的亲眷入宫,皇上太后都不会阻拦的,但今儿庄太后却微微皱了眉头,问道:“他来做什么?”

雨凝知道机不可失,忙柔声道:“回太后的话,我阿玛中秋后就出了外差,想必是才回来。”

庄太后抿着嘴唇想了会儿子,却道:“传他进来吧,我也有阵子没见他了。”

这也是亘古难有的奇事,雨凝心里那个疑惑渐渐清晰,太后似乎是打定主意今儿要把自己留在慈宁宫了。
为什么呢?
是因为玉宁宫的事,还是梦里的…

那小太监领命去了,雨凝心里一动,过去拉住了希微低声道:“姐姐先别急着走…”

希微意外地望着她,眼睛里全是问号,雨凝无法说出,只得轻轻地摇了摇头。

希微微微一笑,走到庄太后身边翻捡出本佛经道:“怪不得他们说皇额娘是菩萨转世呢,每次听皇额娘念经,臣妾都觉得心里空明得很,今儿让臣妾再沾次光可成?”

庄太后心里有事,也不太注意她,微微一点头,又道:“你们都到里面去吧,终究是外戚。”

惠妃听是鄂硕来,她本来就讨厌雨凝,这时便一甩身子道:“我可还有事,皇额娘,臣妾告退了。”说着竟拉着皇后往外走,皇后无可奈何,也只得跟着她去了。

希微向雨凝使个眼色,拿着那本佛经走到了屏风后面,雨凝则侧身站在门处,殷殷地向外望着。

“阿玛…”
门外远远地走来两个人,为头的正是鄂硕,雨凝许久不见他了,这时只觉得心头发热,忙不迭地迎了上去。

鄂硕却是脸色一变,皱眉道:“你怎么…怎么如此憔悴了?”

雨凝喜不自禁地笑道:“阿玛却是更健砾了。”

庄太后见两人站在门外说话,忙扬声道:“鄂大人进来吧。”

鄂硕忙几个箭步走进去,跪在地上,两只袖筒擦擦有声地行了礼道:“奴才给皇太后请安,太后吉祥。”

庄太后深深地望着他含笑道:“吉祥吉祥…快起来吧,论起来,咱们还是亲家,别这么多礼了。”

鄂硕谢了恩起身,庄太后赐座给他,两人就说起闲话来,雨凝却都插不进话,只得站在一边,她站得偏,正巧能瞧见屏风后希微正探着身子往外瞧,她向希微使个眼色,希微挑了挑眉,拿眼睛向庄太后望去,雨凝忙点点头。

庄太后正和鄂硕说着外省的所见所闻,就听屏风后希微“啊”地尖叫一声,庄太后微一皱眉,塔娜忙走过去低声问了句什么,就听希微尖声道:“我…我刚才瞧见一只猫,雪白的…就在就在那儿…”

猫…雪白的…
庄太后心里一凛,脸上愀然变色,不由得向鄂硕笑道:“你且坐着,和女儿好好聊聊,我去瞧瞧。”
第三十五章 纵使丹心相付与 君可知否?(中)



她一转身,鄂硕立刻转身对雨凝小声道:“快离开这里…”

“什么?”雨凝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瞧瞧四周宫女都凑到屏风后面去了,希微还在装神弄鬼地尖叫着,忙走到鄂硕身边,轻声道:“阿玛,你在讲什么?”

鄂硕脸色涨得通红,手指急得直发抖,他小心翼翼地轻声道:“是阿玛的错,不该送你入宫,太后今晚要害你,你快离开这里。”

雨凝整个人都楞住了,她试探地道:“阿玛,你在说什么?太后要害我?”

鄂硕眼里泛上层泪光,无奈道:“那时太后允你进宫,我就心生疑意,便花钱买通了太后身边的人,最近听说宫里来了个法师…她,她…”

雨凝勉强笑道:“阿玛别急,倒底发生什么事了?”

鄂硕苦笑道:“原来是皇上生了病,需要一个九月九日出生的女子之血,而且这女子还必须是爱着他的…太后便选中了你…今晚上就要…”

他说的断断续续,却见面前雨凝没有一丝惊奇的神色,只是苦涩地微笑。

“好孩子…你找空子到玄武门那片树林里,我已经安排了人会带你离开。”鄂硕见宫女渐渐散开,连忙着急地道。

雨凝垂下眼帘,像是在细细地思付,忽然抬头道:“若是我走了,你们怎么办?”

“我们?”
鄂硕一楞,接着反应过来,连忙道:“你走你的就是,何必管我们?”

雨凝微笑道:“我若是走了,鄂府一定会被连累,阿玛…为了一个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你这样做值得吗?”

鄂硕呆住了,他楞楞地望着雨凝,半晌才道:“你…”

“我知道的…”雨凝点点头,柔和怜惜地望着他:“我早就猜到了,纤云的名字,额娘手写的诗词,难为阿玛仍如此待我。”

“我不管…”鄂硕忽然涨红了脸,急道:“你走你的,我既答应了她要保护你,就一定会保护好你。”

他左右打量一下,见宫女都在交头接耳地说话,注意力不在这边,便一把拉住雨凝的手,拖着她向门外走去。

“你真的爱她吗?”
雨凝任他拖着,却幽幽问出这句。

鄂硕全身一僵,缓缓地道:“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她不知道,我从开始就是懂的。”

当她说出那个名字的时候,没人知道鄂硕心里是如何地痛苦和煎熬。

但是他还是说:“这名字很好…就用这个。”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汉人的诗词真的很美…
美的像是在战场上银亮的剑尖挑过敌人的头颅,鲜红的血就那样喷出来,无穷无尽。
痛,却是一辈子的事。

但是…这是自己心甘情愿的痛。

回过神来,鄂硕瞧见雨凝已经推开了自己的手,盈盈地怜惜地望着自己,雨凝穿着雪白的锦袍,脸也是苍白的没有血色,美的就像是她…

“阿玛…”雨凝柔声喊道:“对不起…”

“你…”鄂硕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雨凝忽然击掌道:“来人…把鄂大人给我送出去。”

太监和宫女们都是一楞,雨凝趁着庄太后还没有出来,厉声道:“都聋了耳朵吗?鄂大人出言不逊,快把他送出去。”

“是…”太监难得见她红脸,也不敢再多讲什么,忙推着鄂硕往外走。

“再胡言乱语,我就传御林军把你收了监。”雨凝嘴上冷冷地道,眼睛里却是深深的无奈。

“阿玛…”
雨凝忽然嫣然一笑,甜甜地叫了一声。

这一声…
也是最后一声。

“雨凝…”鄂硕瞧出她眼里的决绝,想要反身回去,却被四五个小太监拥住用力地推向门外。

“阿玛…你永远是我的阿玛,我只有你一个阿玛。”雨凝喃喃地轻声道,听着鄂硕的呼唤声渐行渐远。

第三十五章 纵使丹心相付与 君可知否?(下)



庄太后听到外面的喧哗,忙走了出来,见鄂硕已经走了,雨凝还在,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微笑道:“怎么你阿玛这就走了?”

雨凝平静地回道:“回皇额娘的话,阿玛他忽然心痛难忍,必须要立即用药才可…请恕臣妾无状,未向太后请辞,求太后宽恕。”

庄太后心有疑虑,但见微微一笑,伸手指了指几案上的佛经微笑道:“你去瞧瞧吧…瞧好了,给我讲来听。”

雨凝已经讲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只是木头人似地走了过去,拿起一本打开来看着,这时希微走到了她身边,含笑道:“妹妹,咱们一起瞧瞧,不认识的字儿你也教教我。”

庄太后半靠在软榻上,半眯着眼睛想着自己的心事,耳朵却注意听着两人的语声,只听见两人说些禅言佛语,渐渐地也不注意了。

“姐姐,你看这里…”雨凝柔声道,“从来无一物…你待会儿立刻去玉宁宫,那里被人布了局,水晶帘里穿的是雪泥的头发,所以禁锢住了她的魂灵。”

希微面上微笑着,应道:“说的是…但怎么才能清心寡欲,心里无一物呢?布了局又如何?”

“想要清心寡欲,多读佛经才能摄住心神呀。想来应该是和皇上有关,皇上的病近来又重了,你不是帮我,是帮皇上。”

“抬皇上出来吗?”希微淡淡一笑:“好…信你一次,你且讲来听听。”

“有人将房间的五行正性压制住了,所谓东属木,西属金,南属水,北属火,中属土。五行相生相克,有人用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

“这个字念什么呢?我还真不认得…”希微眼神一冷,继续道:“有些明白了…”

雨凝继续道:“这个字念‘如’,现在只剩下南边和东边我还没有找出压制的东西,今儿我怕是回不去了,你一定要找到。”

“原来这样念呀…”希微灿然一笑,转身对庄太后道:“皇额娘,臣妾没用,读了会儿子佛经就困倦了。”

庄太后睁开眼睛瞧了瞧她,微笑道:“你回去吧…代我瞧瞧三阿哥。”

“是。”
希微用眼角和雨凝使个眼色,转身快步离开。

雨凝稍稍松了一口气,她抬头向窗外望去,只见太阳已经略沉向西边了。

希微离开了慈宁宫,知书早迎上来扶住她,含笑问道:“主子可是去阿哥所?”

她沉思了会儿子,抬抬下巴道:“去玉宁宫。”

知书诧异地楞了楞,忙招了轿子过来往玉宁宫而去,玉宁宫里只虹儿并个小宫女在,正坐在院子里打绦子,虹儿心不在焉地连连打错,那小宫女急道:“虹儿姑姑,你这是怎么了?”

“虹儿…”
不等虹儿回答,就见希微从门外走进来,笑吟吟地道:“你家主子还没回来呢?”

虹儿忙起身请了安,诧异道:“太后不是留了我们主子在那里吗?”

希微一按胸口,似乎忍不住笑道:“瞧我这记性…只记着你们主子说要拿那个绦子给我学样,不然你帮我找来吧?”

虹儿忙陪笑道:“不知道康主子要什么样的?”

希微皱眉道:“我倒也记不清叫什么名字了…知书瞧见过,她陪你去翻找,我到你房里坐会儿,不妨碍吧?”

虹儿心里有些奇怪,但也不敢抗她的命,忙点点头引了知书进了侧殿。

希微又找个由头把那小宫女也引开了,这才走进玉宁宫的寝殿里,她来过这里不知道多少次了,但听到雨凝说那水晶帘是用死人的头发穿的,还是有些恶心。

第三十六章 谁怜稚子喃喃语 三春辉芒(上)



东木南水…她默念着雨凝刚才的话,金克木,土克水。

站在摆满了宝物的奇宝阁前,希微也有些茫然了,格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玩意,金石玉器都有,终究哪个是克住了水的土呢?

如雨凝当时想的一样,希微也很快注意到了那座白瓷观音,但她立刻也想到,观音是吉祥吉善之物,应该不会是…

终究是什么…土…

她详细地察看每一样东西,包括那尊白瓷观音,但以它的重量和声音来看,里面似乎没有东西。

那么…
时间不多,希微一横心,从腰上取下应尚送她的那把匕首,顿了一顿,立刻向奇宝架的最中心砍去。

这匕首果然是削铁如泥,何况只是木架子,就听低低地卡的一声,木格就被削断了,希微小心地接住上面滑下来的玉器,忽然她眼睛一亮。

那木架竟是空心的,中间露出灰褐色的粉尘,竟真的是泥土。

南水…
希微淡淡一笑,转身走向东边的门框,有了上次的经验,她同样用匕首划破了门框,满意地瞧见东方的最中心处,镶着一片小小的骷髅状的铁片。

泥土被清理干净,那铁片也被摘掉,希微沉静地走到侧殿,见虹儿还被知书缠着打绦子,见她一了,忙喊道:“康主子,还是您来瞧吧…知书说这个不是,那个也不是,我真的没法子了。”

希微淡淡一笑道:“得了…不找了,刚才不小心弄坏了你们屋子里的格架,别怪我才好。”

虹儿不知所措地瞧瞧她,又瞧瞧知书,希微又道:“对了,你主子刚才托我传话给你,说什么床头那铁管子里有些银票,是给你的…真真是莫名奇妙,明儿回来说不一样吗?”

她轻描淡写地说完,转身就要走,虹儿却是脸色惨白,忽然冲过去拉住她,哭道:“求您救救我们主子吧。”

希微挑眉道:“说什么疯话…做梦迷着了吗?”
虹儿咬着嘴唇,忽然横下心道:“奴婢没有说疯话,今儿晚上太后就要用我们主子的血制药来救皇上了…求您救救她。”

希微这次是真的呆住了,她这才明白雨凝刚才话里的意思,她也真的相信雨凝真的是为了顺治。

“你…”希微稳下气息,轻声道:“这话和我说说就罢了,和别人可别发疯。”

虹儿还要说什么,希微却用力挣开了她的手,飞快地走出了玉宁宫。

知书忙跟上去,只见希微低头瞧着手心一片铁片,沉沉地思付着。

“主子,咱们现在…”
知书尽量平静地问道。

“到御花园…”希微低声道,手指在微微颤抖着。

深秋的时候,御花园里并没有什么人,但很多宫女太监想抄近路的时候,就会绕上一座假山。

那座假山做得很是精巧,横在园子中间,知书跟着希微爬上假山,只见她皱眉苦思,不住端详着手里的铁片。

“主子,这是做什么…”知书忍不住好奇道,却见希微瞪她一眼,转身走到一块极大的岩石般,那岩石上大下小,颤巍巍地似乎随便会滚落。

“是这里…”
希微弯下腰细细地瞧着,像是在找什么,半晌,她忽然啊了一声,接着将手里黑黝黝的铁片塞进那岩石的缝隙里。

“主子,您小心些…”知书话未落地,却瞧见那岩石上竟出现了一扇门。

“果然是这里…”希微深吸一口气,低头就钻进那个黑洞洞的门里。

“主子…”知书吓了一跳,却见那门在缓缓地合拢,当下也想不到别的了,只得跟着跳了进去,就听吱呀数声,背后的光亮一点一点消失,眼前竟只是黑暗。

“笨死了…怎么就忘记了带火折子来呢?”希微的声音在黑暗中幽幽响起。

“主子…我…我怕。”知书顺着声音的方向摸过去,没摸到希微,却只摸到粗砺的石壁。

似乎被她摸中了什么机关,只听查的一声,忽然有亮光从黑暗中升起,接着四壁上似有火盆,一盏盏地亮起来,刹时间洞内就亮如白昼了。

“这是什么?”知书惊讶地瞧见这洞里摆满了许多奇怪的东西,有的像是人头,有的像是兽骨,还有些古怪的咒语刻在四壁上。

“这是紫禁城里最神秘的地方…”希微站在一座台子边上幽幽地道,那台子上竟赫然躺着一具干尸。

“啊…”知书这才注意到,她吓得尖叫一声掩住眼睛蹲下。

“没有头发…”希微淡淡一笑,平静地低头望着那具尸体,忽然道:“琦妃娘娘…久违久违。”

知书怯怯地从指缝里向外瞧去,只见那尸体上缓缓升起一团白雾,渐渐凝结成个极美的女子。

“鬼…鬼…”
她吓得全身都软了,却见希微毫无惧怕的神情,平静地道:“琦妃娘娘向来可好。”

那白雾中发出甜软的声音道:“多谢康妃娘娘…我总算是醒过来了。”

“不必…”希微微笑道:“你要多谢贤妃才是,是她发现了压制你灵魂的五行阵,我只是按图索骥,寻到这里来罢了。”

那白雾幽幽地叹了口气,虽然瞧不清形容,却也想象得到她生前的柔美,就听她幽幽道:“原来我是这样死的…血尽而亡,有趣得很呀。”

“不错…”
那扇石门忽然呀呀地打开了,走进一个老妇人,希微抿嘴一笑,怡然道:“原来是罗姨…好久不见,十分想念呢。”

老妇人白发白裳,竟真的是那将希微雨凝带来古代的罗姨。

“希微…或是叫你康妃娘娘呢?”罗姨慈祥地微笑着,缓缓走近前去。

“如果这是个谜,是否可以到解谜的时候了?”希微微笑道。

“还差一个人…”罗姨摇头道。
“是…贤妃?”希微皱眉道。
“不…”罗姨淡淡一笑,伸手向门处一指,压低声道:“是一个你想也想不到的人。”

第三十六章 谁怜稚子喃喃语 三春辉芒(下)



白衣锦袍,浓眉入鬓…

希微缓缓瞪圆了眼睛,这个人,的确是她没有想到的。

那个熟悉的声音清朗地响起:“希微…还是叫你康妃娘娘呢?”

顺治极为信任的御前待卫应尚,那个俊俏冰冷的少年,正含笑站在希微的面前。

“是你…”
希微轻声道,因为惊讶而露出的笑容,像是雪凝结在冰上。

“你知道吗?”应尚忽然低声道:“每当你露出这种神情,我就很想帮你抹去脸上的忧伤。”

“写诗吗?应爷?”希微努力平稳住自己的心情,冷笑道:“琳若,我,雨凝…都是您掌中的玩物吧?”

“你不是…”应尚伸手揽住她的肩,忽然转头对罗姨道:“只要她想知道的…都让她知道。”

罗姨淡淡地望着这一切,脸上还是那样平静和慈祥的神情,缓缓地道:“这事儿…要从当年肃亲王府被抄说起。”
“我自小就知道自己有种特殊的力量,有人说我是神有人说我是妖,打四五岁起,我就被亲人送进深山里,吃野果,喝泉水…”
罗姨的声音柔和而有磁性,慢慢地将希微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少年,肃亲王和张自忠交战,在林中发现了我,并将我带回来。福晋和少爷不嫌弃我是个野人,一心一意地照顾我,直到多尔衮对肃亲王下了毒手。”

“福晋以命的代价换了少爷的存活,我曾经发过誓再不动用自己的力量的,但为了少爷,我破了这个誓言。”

“肃亲王是太上皇的长子,于情于理都应由肃亲王接任皇位,而少爷本应是下一任的皇上,却被那个顺治小儿生生夺走了皇位,我不甘,我要帮少爷夺回来。”

“但我发现天命或是你们所说的历史是很难动摇的,尤其是帝王的命盘,想要改动它,几乎是不可能…所以我首先要做的是,减少顺治的福祉。”

“我让少爷蒙面去重创了顺治,使他的脾肺受了重伤,然后我再去救他…当然,如果我不救他,他也会活下来,因为天命如此,但我一定要去救他,并且告诉他,必须要一个九月九日爱着他的少女的全部鲜血,才能够使他痊愈。”

“接下来…雪泥,你应该都明白了…”罗姨面上忽然闪过一丝阴毒,她微笑道:“好孩子…皇上不是突发奇想要去逛妓院,你也不是运气太好而顺利进宫,这一切都是太后安排的,让你进宫,只是为了让你爱上顺治,再等我的药练好…”

那白雾忽然凌乱起来,雪泥的声音颤抖着道:“那为什么你们要骗我,让我记得是太后和皇后杀了我。”

罗姨冷笑道:“我的力量有限,而你的怨气则是很大的来源呢…如果让你知道,是我亲手杀了你,并吸取你的每一滴血,你还会这样源源不断地供给我力量吗?”

白雾忽然膨胀起来,中间显现出一个狰狞的鬼头,雪泥的声音嘶声道:“我要杀了你,我要报仇。”

“就凭你?”
罗姨手指一拈,似乎是做了个手印,那白气就像是气球被针扎破了,哗地四散来。

“康主子…让我继续给你讲。”罗姨笑眯眯地回过头来,没事儿似地道:“这样已经重重地伤了顺治的阴德,但还不足以动摇他的命盘,我想了又想,只得从遥远的未来招唤了你们几个命盘轻浮的女子…”
“历史中,你们是不应该存在的,你们回来就已经改变了历史,所以,只有你们有力量改变顺治的命盘…但很可惜,你们的力量似乎不是很大,最后,还是得让我自己来。”

“你要做什么?”希微忍住心底的寒意,她感觉得到身后应尚的呼吸,绵长地提醒她,这是个武功极佳的高手。

“傻瓜,”回答的却是应尚,他将希微反过身子,温柔地瞧着她道:“我们要改变命运,顺治死后,唯一出身高贵的皇子就只有你的三阿哥,从此后…你就是庄妃,我就是多尔衮…我们联手…”

像是没想到会是这个答应,雨凝楞楞地望着他,只见应尚含笑抚过她的脸颊,轻声道:“上次你让我出手救那荧火虫,我救了…咱们说好的,你要跟我一辈子…”

罗姨这时也含笑道:“你只需要把这药放进顺治的杯子里,放心…不是毒药,哪怕让旁人喝了也没事,重要的是今夜子时我会做法。”

希微沉思了片刻,抬头道:“他的命盘已经可以改变了吗?”

罗姨笑道:“不错…你们还是有一点点用的,他现在的命盘,已经是可以为我所变了。”

“好…”希微咬唇道:“我如今不过是个康妃,何不做庄太后呢?”

应尚听了满面喜色,忍不住伸手抱住她笑道:“我就知道…”

罗姨微笑道:“如此最好…康主子下药,顺治一定不会疑心,劳烦再将这瓶香膏往他身上随便哪里轻轻一点都行,这名为透骨香,就算是点在衣服上,也会渗入他的身体。”

“是吗?”
希微含笑接过那瓶香膏,瞧了瞧才道:“我也有个条件…”

罗姨警惕地瞧着她,冷笑道:“请讲…”

“放过雨凝…我知道你就是太后那里的法师,既然我已经答应你除去顺治,请你放过她。”
希微轻声道。

“原来如此…”罗姨哈哈笑道:“我只当你要除去老身为顺治报仇呢…”

“罗姨?”应尚忽然抬头唤道,眼睛里有说不出的忧伤。

“好孩子…”罗姨停住笑声,脸上也露出痛苦的悲怜,却含笑道:“罗姨以后不能陪你了,这次我是用命来施法呢…你以后能干些,别辜负了罗姨的一片心意。”

希微这才明白罗姨的意思,原来她施了这次法,就会死去。

“你快去吧,”罗姨忽然面色一沉,对希微道:“时候不早了,子时之前一定要将东西准备好。”

“是。”
希微镇定地笑笑,她见知书昏倒在地,干脆也不叫醒她了,自己闪身离开。

“子时之前,我在七夕相见的那里等你。”
门缓缓关启,应尚含笑道。

“好…”
希微点点头。

平静地走下假山,平静地拦住一个宫女,平静地坐上轿子来到阿哥所。

“康主子吉祥。”
奶嬷嬷正坐在摇篮边绣花,见她来了忙跪下。

“阿哥睡着了吗?”
希微走过去见到摇篮里玄烨红扑扑的脸颊,长长的睫毛在睡梦中微微地闪动。

她伸手把玄烨从摇篮里抱了出来,紧紧地靠在自己胸前。

“啊…”
玄烨不乐意地皱着眉头叫起来,他迷蒙地睁开眼睛,正对上希微泪蒙蒙的目光,说也奇怪,他的小脸忽然绽放开来,露出个极为灿烂的微笑。

“会叫妈妈吗?”希微笑着,却禁不住泪水扑扑地滚落,她将脸靠在孩子的脸上,那样温热和柔嫩的感觉,让她哭得更伤心。

“主子…”奶嬷嬷吓了跳,又不敢去接,这时却听玄烨呀呀地道:“妈…妈…”

希微全身一僵,楞楞地望着面前这张小脸,才六个月的人哪…
或许只是无意识,但在希微这时听来,无异于晴天霹雳。

“我的好孩子…”希微深深地吻着玄烨的脸颊。

谁都可以背叛…但不能背叛自己的心。
但谁才是我的心?

对顺治,对应尚,对玄烨…
终究谁才是我的心?

“好孩子…”
希微依依不舍地把他放回奶嬷嬷怀里,轻轻扯开他拉住自己衣袖的小手。

“好好照顾三阿哥…”
希微凄然一笑。

“是。”
奶嬷嬷不知所谓,只有乖乖地应声。

太阳已经斜到宫殿下面去了。


夜…就要来了。

第三十七章 莫叹此生缘已尽 再许来生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佳人,在水一方。
应尚站在岸边,轻轻地吟唱着。

草丛沙沙地响动,他缓缓地转身,就见希微穿着简单的白色锦袍,簪着朵白玉梅花,笑盈盈地从树间走出来。

“办成了吗?”
应尚微笑着问。

“是…”
希微手腕上挽着个小小的竹篓,里面放了一瓶酒并两个夜光杯。

"快乐时岂能无酒?"她嫣然一笑,将酒杯摆好:"龙纹是你的,凤纹是我的。"

酒香扑鼻,深红色的玫瑰酒倒了满杯,雪白的纤手捧到应尚面前。

“是否该呼你一声万岁?”
希微侧头笑道。

“傻瓜…不管我是什么样子,都是你的应尚…”
应尚揽她入怀,就着她的手将那杯喝酒干。

“海量,再来。”希微又满上一杯,长长的粉红色指甲,似是不经意划过酒液。

“你敬的,我怎么能不喝?”应尚接过来,又是仰头而尽。

“快到子时了…”应尚踌躇满志地望向远方,一手揽她在怀。

希微轻轻地抚过他的脖颈,冰冷的触感,让应尚缩了脖子呵呵一笑,却又趁势拥她入怀,轻声道:“还记得七夕的时候吗?很多的荧火虫,你在月光下微笑…”

"那符水他没有喝…"
希微在他怀里,忽然开口道,她清冷的声音,在这样清冷的夜里,就像是古老的寺庙里巫女的诅咒,让应尚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地收敛。

这样才对…
两个人都是不适合阳光和快乐的呀。

希微勾起嘴角,却清楚地感觉到有什么感觉在心里慢慢融化,酸凉而冰冷。

应尚缓缓地转身,望向桌面上那个已经空了的琉璃杯,深红色的玫瑰酒,还剩下几滴,像血似地颜色。

"原来是这样…"应尚轻声说,眼睛并没有恨得燃出火,而是平静地深沉地像是不见底的潭水。

月光依然如水,上弦月弯弯地笑着,和那夜何其相似。

"那晚你为什么要选择我的匕首,而不是顺治的那根簪子呢?"
语声平淡,谁能听出深藏的哀叹。

希微将腰下那把精致的匕首取下来,递到他的手里,看着他手指一根一根地合拢。

"你可以现在就杀了我。"
希微道,她说不出心里的感觉。

本应甘心欢喜,为何如此酸涩绝望。
面前的这个男子,浓黑的眸子里,一直猜不出的东西…
为何越来越浓重。

月下刀锋雪亮,如月光…挨在她的颈侧,如那日,花雨间。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他念着两人初遇时的那首词。

已是冬天了,哪里还有林花,哪里还有春花,只有风呼啸如同众人泣哭。

两双眼睛都是如此地浓黑明亮,两个人的容貌都是如此地清丽俊雅。

却为何…我先认识的不是你?

"一次下不了手,两次还是下不了手…"
应尚平静地收回匕首,雪亮的刀刃似无意地掠过她的长发,黑亮如丝地滑落。

他握住,柔到极致,像情不知何时所系,即使松了手,也永远逃离那丝丝缕缕的柔。

“快子时了…”
清脆的梆声从湖对面传来,每一下都敲在希微心上,她眼底酸涩,泪水终于在她的这句话落下。

子时了…

应尚微微一颤,却将匕首入鞘,还于希微手中,抬头望向树枝间,微笑道:"瞧,那鸟窝要被风吹下来了,三四只小鸟儿呢。"

希微抬头望去,却听他的声音那样温柔地响起:"要我出手?要我出手可以,你得…"

你得跟我一辈子…

曾经在七夕的湖边说过的话,他却不说完,略点脚尖纵身一跃,便没入那阴阴的树枝间。

希微忽然不知身在何处,她只是呆呆地,呆呆地抬头望着,等着。

应尚纵身跃下,却站立不稳,扑倒在树干上,额头上擦出了血,他脸色苍白,唇边却露出浅浅的笑意:"时辰到了,她已经做法了。"

希微定定地站在原地,她想哭她想叫,她甚至想将怀里的匕首拔出来刺进自己的心窝,但她只是定定地站着,全身像是被冰冻了,除了心底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什么也感觉不到。

"别哭,你笑起来很美…"应尚挣扎着站起身来,吃力地走到她身边,伸手掠过她的鬓发,冰凉的手指,却让希微无比清晰地感觉到,冰冷里的炎热和宠爱。

"我出了手,你来生要跟我一辈子…说好了…"
应尚手指留恋在她的鬓边,却终于轻轻地,无声地滑落。

他倒下。
紧闭了那双浓得像夜的黑眸。
他手指却是紧握的。
紧握着她的长发。

他说:来世,你要跟我一辈子的。

浓稠如漆的黑夜,风声像是多少人一起吹响了哨子,莲花池半结的冰层发出"哗啦"的声音。

那好看的笑,那宠溺的眼神,缓缓地坠入莲池中,白色的衣袖,还留有谁的泪痕。

来世,你要跟我一辈子…

 

结局

 

顺治十六年,董鄂氏雨凝于次年产下四阿哥,四阿哥一岁时夭折。

顺治十七年八月,董鄂氏雨凝卒,顺治追封其为孝献庄和至德宣仁温惠端敬皇后。

顺治十八年,顺治帝驾崩。

康熙二年,佟佳氏希微卒,追封为孝康慈和庄懿恭惠温穆端靖崇天育圣章皇后。

孝康皇后佟佳氏希微平静地躺在棺木中。

她身上穿着华丽五彩的皇后朝服,明珠碧玉淡淡地映出光芒。

孝,康,慈,和,庄,懿,恭,惠,温,穆,端,靖,崇天,育圣…

这样多华美的字堆砌在一起,堆砌出孝康皇后佟佳氏。

金丝玉缕的裙摆下,却悄悄地藏着一把精致的匕首。

光可鉴人,因为长时间的抚摸与把玩。

以花为证,以月为盟…
我要你的匕首…

来世,我要跟着你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