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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药房位于东华门外侧,从爱元宫到那里几乎是横跨整个紫禁城,希微虽不怕有人查问,但也不想多生是非,便低着头专往那树边靠阴的地方行走。
待走到了茶膳房,希微只觉得脚酸腿软,竟是一步也走不动了,她打量着离东华门还有不远,干脆就靠在树边上,眼瞧着来往的宫女,准备挑个眼熟的去传顶轿子来。
正在这时,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道:“你过来…”
希微很久没听到有人这样和自己说话了,楞了一楞转身瞧去,只见茶膳房院门外站着个矮胖的太监,其色俱丑,其势倒是很强。双手叉在腰上,拿下巴向自己一扬,又喝道:“兀这丫头,喊你过来听不见吗?”
希微本就心里不痛快,忍不住柳眉倒竖,把拳头攥紧了,准备走过去就是一个耳光甩过去。
那胖太监见这宫女走近来,竟是生得极为清丽,他楞了一楞,呵呵笑道:“姑姑好标致…不知道结了对子没有,是哪个宫里的。”
希微气极反笑,惹得那胖子更是双目僵直、丑态更生,涎着脸道:“瞧着眼生,想必是新进的宫人罢。你跟哪个姑姑的,我待会儿去求求她,让她别为难了你…不然哥哥心疼。”
希微恼得双颊薄晕,手微微用力,正要一掌扇过去,却听身后一个极为冰冷的男子声音道:“出什么事了?”
那胖子霍然变色,差一点就瘫到地上了,赔着笑颤声道:“没事没事…应侍卫来了,快里边请,玫瑰莲子糕就出锅的,您尝尝。”
希微却觉得那声音隐隐耳熟,她缓缓地转过头,只见身后站着个少年,锦衣黑瞳,正微皱了眉瞧向自己。
两人都是满面的惊愕,同声道:“原来是你…”
房内的玫瑰莲子糕想是出锅了,浓郁的玫瑰甜香夹在风中薰人欲醉,花香中,少年高大俊朗,少女纤柔清丽…
柳丝被风扬起,悄悄地伸出淡金色的柳条,在午后最明媚的阳光下…框住这一刻。
应尚欲语的眼神忽然冷却,他冷冷地瞥向那胖太监好奇窥探的眼神,不怒自威道:“你缠住这位姑姑做什么?”
那胖太监脸色微微一红,掩住心虚干笑道:“回爷的话,东药房几位医官传了些点心,奴才瞧见这位姑姑正往那边走,就想央了她顺手带去。”
希微心里一动,瞧了瞧应尚半带疑惑的眼神,忙低头点:“我正是要去东药房,公公既有差使,就交给我吧。”
大红色的牡丹石榴食盒足足有三层,希微伸手去接,那太监却故意使坏,不等递过去就松了手,却还喊道:“哎唷…你可千万拿好。”
希微恼怒地眯了眸子,好在她心思敏捷,忙双手抱在了怀里。食盒里不知道放了些什么,足有四五斤重,再加上漆盒本身的重量,竟让她吃力到额头出汗。
胖太监幸灾乐祸地发笑,轻声道:“今儿的点心是糯米糕,瓷实着呢,有的拎了。”
希微早就是一肚子的不痛快,见他区区个御茶房的太监如此猖狂,气得差点把手里的食盒照着他那张肥脸砸过去,正恼火时,却有只手横里接了食盒去,希微转头,见应尚沉着脸对那太监冷冷道:”我正好要回銮舆卫。”
“是,是。”
那太监哪还敢多言,忙点头哈腰道,背上一道冷线下来…谁不知道这位应侍卫是出了名的剑法如神,也是出了名的冷面冷心。
希微见那太监惶然的神色,这才透出口气来,跺跺脚转身要走,心里一凛,又转过头来问道:“你是茶膳房的疱人吗?叫什么名字?”
那胖太监见这美貌的宫女频频回眸顾问,心里惊喜得话都说不利索了:“我姓疱…不不,我姓胡,您说找茶膳房的胡思业,没人不知道的。”
希微点点头,转身自顾走了,只剩下那个太监满面红光地喜不自禁。
“别走。”
应尚却又追上来了,沉重的食盒在他手里轻如无物,只听他淡淡道:“到东药房你自个儿把点心送进去,我不进。”
希微楞了楞,忽然伸手掀开食盒,就见头层搁着四个白底绘金的盘子,一盘玫瑰酥,一盘雪花莲,还有两盘糯米糕,她沉吟了一下,伸手取出块玫瑰酥来吃进口里,却又皱眉道:“糖放多了,甜的辣嗓子。”
希微拍拍手里的碎屑,果然见他冰似的面孔融化了些许,浓黑的眸子在阳光下淡了许多,心里微微一动,忍不住侧头笑道:“你要去告诉我姑姑吗?”
应尚微一迟疑,轻声道:“难得吃到吗?瞧你吃得倒香甜…原来你真是个宫女,那天…多有得罪。”
希微眼神一滞,心底有一根弦被拨动,弹在心上,是牵丝带藤说不清道不明的痛。她掩饰地低下头微笑,长长的睫毛被阳光染成金色,快速地颤动着。
为何偏又让我想起那日…
雨打梨花深闭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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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微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刻,用一句极俗的台词就是:那把剑离我只有0.001公分。
在那片梨花林中,应尚的剑直指在她的颈间,希微并没有愚蠢到开口辨解,或是哭泣哀求。
她不是不会,也不是不甘,而是心已经死了。
到这一刻,她也没想过,顺治真的会派人杀自己。
雨丝像是一股股透明的鞭子,每一鞭都打在她心上,明明该觉得疼的,她却只是觉得麻木;他的剑尖就冷冷地触在她的颈上,明明该觉得冰的,她却也只是觉得麻木。
直到她腰间系的宫牌不知为何,忽然”当”的一声掉在地上。
应尚剑尖一挑,地下的玉牌就铮地飞起,稳稳地落在他的手心。
雨水冲去玉牌上的泥污,露出阴刻的几个楷字——爱元宫。
他皱紧了眉头,缓缓道:“你有爱元宫的宫牌?”
话音未落,剑如游龙,竟又逼近了她。
希微平静地接受这个现实。这就是死亡吗?如果死了,会不会回到现代呢?还是永远地真正地消失于天地间?
“帮我摘朵梨花吧…”
希微抬起头,恬然地微笑着望向天空。
应尚一楞,他杀过不知多少人,却没有人在临死前提出这样的要求,不哭不闹不恐惧,那样美丽的微笑,只是要一朵梨花。
轻轻一纵身,手中便有了一朵极清极艳的梨花,花瓣在雨中微微地颤抖,暗香盈袖。
青丝已乱,不如就盈披一肩,希微抬手一抽,簪子应声而落,乌黑浓密的长发,就那样翻滚着淌下来,衬着中间一张小小的雪白的面孔。
“多谢。”
希微伸手拿过那朵梨花,侧头戴在耳畔,微笑道:“请。”
应尚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她,忽然收剑回鞘,冷冷道:“若你是她,不会还佩着爱元宫的宫牌。”
希微整个人都僵住了,他却头也不回转身就走。
雨幕中养心殿的方向,天空中忽然绽放出一朵奇丽的烟花。
生死就在那一刹那,希微抖尽了身上的雨水泪水,又稳稳地做回爱元宫的康主子。
顺治来瞧她,仍是如常的神情,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好象根本没有过那天,那雨雨,那剑,那杀意。
是,是没有那一剑。
希微依偎进顺治的怀里,对自己一遍遍地说:日子还是像以前一样,爱恨还是像以前一样,根本没有那一剑。
逃避,或许是麻木的前兆,也或许是觉醒的最初。
第十六章 比桃花 泪自空流花自媚(上)
顺治的确是病了。
好在这病只是在夜晚发作,他这些天并没有召人侍寝,发起病来也不过是忽然失去意识,毫无征兆地昏过去。
开始还瞒得住,不过几天昏眩一次,白天醒了,除了脸色苍白些,精神倒还健旺的。太医院两日一次的平安脉,竟也把不出什么来,只说是脉象略有些虚浮,万岁爷应多加休养。
也好——他更可以拿这当成不招嫔妃侍寝的借口。
希微在太医院耽搁了一会儿,竟也没查到什么,倒是有个太医见她容色殊丽,不由得生出怜香惜玉之心,殷勤道:“姑姑脸色发青,疾在腠理,若是不急着走,下官可为你诊上一脉。”
希微自知是生产不久的血亏气虚之脉,哪敢让太医问切,忙陪了笑婉言推辞道:“谢大人慈心,只是主子还有事吩咐,哪敢再多耽搁。”
她既说出这话了,那太医也只得微微叹气道:“姑姑既是有命在身,也无奈何,只是还应多将养些,姑姑可以将花生红枣入粥,加糖食用,既可补血又可养肺。”
见这太医一片至诚,希微心底一热,含笑点了点头,她转身正要出门,却瞧见跟着顺治的太监小良子正从院外走进来,她怕小良子认出自己,忙绕到棵郁苍苍的树后面躲藏。
小良子急匆匆地走进屋去,哪里留心了旁人,希微透着窗子往里面瞧,见小良子掀帘子进了内室,她正着急打听不到顺治的消息,却隐隐地听到刚才那个热心的太医在屋内长叹道:“红颜命褰,可惜,可惜呀…”
希微全身一震,一时竟也听不到瞧不见,只是一大片一大片苍白的寂静,如同死亡。
不知站了多久,周围噪杂的声音才远远地传过来,一点一点地清晰入耳,不过是一刹,她却觉得像是从死到生又重走了一回。
结局已注定时,我们哭也罢,笑也罢,爱也罢,恨也罢,又如何?不过是一步一步走向那已铺就的绝路。
但是…
结局既已注定,我们既已无力更改,不妨任性,不妨随心,明朝的事儿谁还去管,只记住那句诗:“有花堪折直须折…”,又云:“莫使金樽空对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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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名夏这天穿了新裁的朝服,蓝色的茧丝袍,胸前缀了石青色的仙鹤补子,背有彩云,下幅立水,胸前还佩了串石青绦子的珊瑚朝珠,映着帽顶闪闪发光的红宝石顶戴。
他本来就是白面长身,年轻时也算是俊秀郎君,如今更添了几分成熟男子的气韵,更兼今日心情舒畅,满面红光地就进了宫。
由小太监引进上书房,陈名夏见顺治正坐在靠窗的圈椅上,手里拿了本淡黄面子的书细细瞧着,见他来了,微微一笑道:“老夫聊发少年狂吗?陈学士好俊的扮相。”
陈名夏掩不住满面的喜气,先跪在地上请了安,这才起身回话道:“回皇上的话,皇上龙眼如矩,臣近日的确有件喜事,臣…想要续弦,瞧中的那位姑娘年轻还轻,臣若不收拾收拾,只怕人家嫌弃。”
顺治抬眼瞧瞧他,弯了手指一敲案面道:“给陈学士上碗雨前。”
陈名夏得了赐茶,更是喜不自胜地道:“谢皇上赐茶,臣斗胆求皇上再赐样物件,好在成亲之时供在堂上,也沾沾皇上的喜气。”
顺治淡淡道:“你也顾惜些身子…开年头就听说你娶了个貌若天仙的三房,怎么还嫌不够?”
陈名夏见顺治话里有玩笑之意,忙扯了嘴角笑道:“回皇上的话,臣这次并非纳妾,这位姑娘臣是真心喜爱,想要明媒正娶到家里做太太的。”
顺治一双琥珀色的眸子里忽然闪过琢磨不透的寒意,陈名夏何等聪明的人,立刻心里一凛,却猜不出龙颜突变是为何而来,他正纳闷,就听顺治凉凉地道:“哪家的格格这样有福气?不妨说来听听。”
陈名夏在心底想了又想,确定自己并没有说错话,但还是小心翼翼地掂掇着答道:“回皇上的话,是鄂硕鄂大人家的二格格,前些日子进过宫的,不知道皇上可否见过。”
顺治听到这里,只觉得一股火从心底烧起来,从嗓子里直往外喷,他恼恨地望着面前这个人,硬是强压着怒意才让语气平和些道:“原来是鄂硕家的珊瑚格格?朕记得她仿佛是嫁过人吧?”
陈名夏一直小心翼翼,但说到自己心心念念的意中人,却忍不住出言维护,忙不迭地道:“回皇上的话,珊瑚她虽是嫁过人的,却仍是冰心慧质,比那没嫁过人的闺女更要出尘清灵,臣往常看曹子建的《洛神赋》,只道世上哪有此等人物,待得见了珊瑚格格才知道,原来…”
顺治再也听不下去了,他把手里的书重重向地上一甩,清俊的面孔阴沉地结成冰块,冷笑道:“好个洛神,好个冰心慧质…你今年四十有余,家中妾室成群,拿什么去配人家,人家可愿意嫁给你这能当爹的老头儿…”
陈名夏被顺治这番话惊得目瞪口呆,他几乎从未瞧见顺治发这么大的火,他心里虽然是纷乱如麻,但嘴上还是依着平日里的惯性答道:“鄂大人已经首肯了,珊瑚格格她也应无异议…”
顺治咬牙道:“朕就是不许…汉人里多少好女儿你不要,怎么偏缠着我满家的格格。”
陈名夏这时才松出一口气来,原来顺治是为这个发火,他不禁有些哭笑不得地申辩道:“皇上,如今满汉通婚者不少,就像珊瑚格格,其母就是江南汉女…”
顺治见他仍纠缠不休,气得跺脚道:“那是汉妇入我满家,而非满妇入你汉家,你敢去鄂硕家求亲,朕就下旨砍了你…”说着话,把案子上一叠奏折哗地扔到他面前,怒道:“简郡王弹劾的事料你也听你说了,就如此有恃无恐,当朕真会保着你吗?”
陈名夏见事情到如此田地,一时也是惶恐至极,只是跪在地上不住地叩头求罪,顺治恨恨地一甩袖子,转身去了,他这才发现背上冰冷,衣服都已被汗湿透了。
陈名夏战战兢兢地出了宫,他思来想去,却也找不到自己话里有什么不妥的,上次纳妾,顺治不但和颜悦色地拿他取笑,甚至还赐了根桂花银簪给他,怎么这次未说几句就暴跳如雷了。
他心里别扭,便遣了桥子,自己慢慢地边走边想,不知不觉一抬头时,竟已走到了东二条胡同的鄂府门前。
门子家人早就认出了他,忙上来打个千,笑嘻嘻地道:“陈大人来了,快请进,小的这就去通传我们家老爷格格。”
陈名夏微微一笑,扔了块碎银子给他,抬步迈过门槛,本以为董鄂在内院里,却瞧见她和个丫头站在棵桃树下,正一枝一枝地折花。
陈名夏向那家人比个噤声的手势,站在一旁悄悄望着。
雨凝毫无察觉有人注视着自己,只顾跳着脚笑道:“小离我要那枝,不对…是那枝最红最艳的。”
春日明媚的阳光照在雨凝的身上,映得她浓黑的眸子里盈满了星星点点的光芒,她手里拈了枝嫣红的桃花,更映得白衣俞白,桃花俞艳。
“格格…”
小离先瞧见陈名夏,忙清咳一声,朝雨凝使了个眼色。
雨凝不解地转身,几缕脱落的发丝在春风中扬起,唇边的笑意还未收尽,桃花树下美人如玉,明眸如水。
陈名夏忽然呆住了,他忽然间猜到了顺治这顿无名火的原因…这样的女子,谁甘心错过。
第十六章 比桃花 泪自空流花自媚(中)
“陈大人…”雨凝见是他,忙敛了笑意,略略弯腰道:“我阿玛就在书房。”
陈名夏眼神一黯,忽然心里一热,张口道:“我找的是你。”
“我?”雨凝微微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如果方便,有些事我想和格格说。”陈名夏眉锋浓聚,就在这一刻,他心里做出了决定。
雨凝犹豫地瞧向小离,小离哪里知道这其中的内情,只当她是羞涩,便笑:“陈大人请花园里请,奴婢去沏了茶来。”
仍是两人初逢时的听雨轩,雨凝靠着栏杆,转动着手里那株桃花,只听陈名夏低声道:“诗经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又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雨凝将花凑在鼻间一嗅,微笑道:“先生好大的学问,我才疏学浅的,哪里听得懂。”
“你听得懂,”陈名夏猛然抬头,眼睛里闪动着灼热而矛盾的光,轻声道:“鄂硕家的珊瑚格格远负才女盛名,琴棋书画无所不通…除非是你不想懂…”
雨凝被他眼里的光芒摄得一楞,继尔抿嘴一笑,仍是不住地玩着手里的花枝。
“我已经向鄂大人求了亲,他也应了,只待明天…不,我回去就会送文定聘礼来。”陈名夏
热切地道。
“不。”雨凝脱口道,只见陈名夏脸色大变,大步走过来一把抓住了自己的手腕。
“陈先生…”
雨凝又急又窘,却甩不脱他的手。
“为什么?我是弘文院大学士,你瞧这仙鹤补子,红宝石顶子,你怕我不能给你好日子吗?”陈名夏急道,下意识地握紧她,不许她从自己的怀里溜走。
“陈先生,你冷静些。”
雨凝见他双目赤红,只得柔声相求,”你弄痛我了。”
陈名夏稍稍收回些力气,却还是拉住她不放,惶然道:“你一定是听说我风流成性…怕我负了你?珊瑚,你放心,我这就回去把那些侍妾都遣了,把她们沾过用过的东西都洗了烧了,干干净净地娶你进门。”
雨凝见他着急的样子,知他是动了真心,不由得心里一软,轻轻叹了口气,不再抽回手,由他握着,只淡淡道:“我们坐下说吧。”
陈名夏如获珍宝,喜不自禁地应声靠她坐了,见她清丽如玉的脸,竟不敢再轻薄,只是手怎么也不舍得收回来,只轻轻握着她的手,就觉得喜乐无边了。
雨凝心中苦笑:从前只听说红颜祸水,倾国倾城…现在才知道皮相的好处,不需才情也不需贤淑,只凭董鄂这张清丽柔美的脸,顾盼间纤柔端静的气质,便有人飞蛾扑火。
陈名夏哪里知道她在想什么,见她凝思,便静静坐在一旁不语,一阵风吹来,掠起几缕发丝擦过他的脸颊,他心里扑的一跳,竟是已半醉了。
雨凝瞧见他痴痴望着自己的眼神,心里忽然沉地发闷,一个声音反复道:他们爱的都是这张脸,非关董鄂,非关雨凝。
“珊瑚,”陈名夏温柔地瞧着她,”我要回府去了,立刻安排纳采文定的事宜,左不过这个月里,一定要娶你过门。”
“不,”雨凝忙又摇头。
“为何?”
陈名夏眼中流露惊疑的神色。
“因为…”雨凝心里纷成如麻,她忽然间明白了,顺治爱的不是自己,他怎么可能爱上自己,只见过那么几次面,他爱的只不过是这个外壳,叫做董鄂的外壳。
“莫非是你心中已经有人了?”陈名夏心底的怀疑渐渐浮上来,嫉妒让他的血哗地都冲到了耳朵里,他听不见雨凝讷讷的解释,只是一径地越来越恼怒,他问道:“那人是谁?居于何处何位,是不是比我还位高权重,所以你选择了他?”
雨凝全身一僵,陈名夏看在眼里,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他愤怒地道:“你别做梦了…你一个嫁过的人,还想飞上枝头做凤凰吗?除了我,还有谁肯真的要你?不过是瞧中你的脸蛋,玩玩你罢了,你休想,你休想…”
雨凝被他的话刺中了…不错,顺治根本不爱自己,他只爱这脸这笑这温柔这忧郁,而这身体里终究是谁,董鄂,雨凝,还是其他的随便什么人,根本就不重要。
“你别说了…”雨凝拼命地挣扎着,她要把手抽出来,她要安安静静地想一想。
陈名夏不肯,他用力一拉,将雨凝拥进自己怀里,闻着她发上淡淡的清香,忽然有种极深沉的悲哀从心里一点一点溢开来。
她终不会是属于自己的…终不会…
“我不会嫁给你…”雨凝挣不出他的怀抱,一咬牙抬头道,”因为你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
陈名夏脸色煞白,粗重地喘着气,他一把把雨凝推开,声音因为紧张变得干涩又刺人耳朵:“胡说,全是胡说。”
雨凝被他推得撞在栏杆上,只觉得腰痛欲折,强忍着疼痛道:“你是汉人,却先叛明降闯,再叛闯降清,不是反复无常吗?谭泰死后,你以奴性为由求得不死,不是小人吗?”
陈名夏整个人都呆住了,脸色青白地惨人,额头上密密地沁出汗珠来,他站起身,双目直直地盯着雨凝,一步一步地走近她。
“你,你做什么?”
雨凝见他像是失了心,心底也害怕起来,无奈身后已经是栏杆了,已是退无可退。
“你说的是…”陈名夏忽然开口,沙哑地道。
“你…”雨凝吃惊地瞧着他。
“二格格…求你赐我手中那株桃花。”
陈名夏忽然恢复了常态,唇边竟然还带了半分笑意,只是脸色白的吓人。
“陈大人…”雨凝心底后悔起来,不由得怯怯道:“陈大人,是我失态了。”
陈名夏留恋地望着她,微微一笑,忽然伸手将她手里的花枝夺过去。
“陈大人…你?”雨凝见他的神情,心里隐隐不安起来。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陈名夏将花小心翼翼地藏入袖口,忽然长身一揖,朗声道:“愿二格格福寿绵长,事事顺意。”
说完了竟是瞧也不瞧雨凝一眼,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