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氏说着往内室而去,蒋小玉一步登先跟在她身后,蒋世友此时更关心小家定的健康安危,顾不得什么外男不入内室的避讳,也忙跟上去,周韵快走几步将他扶好。

屋里人不多,床前红宝正服侍家定喝人参汤,张大夫坐在一旁书案边,似在冥思苦想。

几人都关心那小孩子,忙赶到床边,只见小家定双眼呆直一眨不眨,口傻傻张着,也不知吞噎,红宝每次喂进去一勺汤水便得将他下巴抬起以助咽服,再用绢子拭去流出唇边的口水,看样子家定不像是变傻了,倒像是成了个植物人。

盛氏看着儿子,手慢慢攥成拳。蒋小玉素来和家定玩得亲近,此刻见了他这浑浑噩噩的样子,不由悲从中来:“定哥儿,你怎么成这样了?”说完,忍不住低声哭起来。周韵上前扶住妹妹,转头问一旁大夫:“张大夫,我们家定哥儿这到底是怎么了?”

张大夫有些为难地叹了口气,回道:“只怕是离魂症。”几人皆震惊,蒋世友听说过,古代离魂症就是指的现代的植物人,是因为伤到了大脑而引起的病症,很多植物人一睡就是一辈子,即使醒来,也会智商退化变成弱智,他看了眼蒋家定,不免摇头叹息。蒋小玉起先一见势头不对就往东府跑了,不曾听到大夫的最终诊断,乍闻噩耗她到底不敢置信,颤抖着说:“怎…怎么会这样?”周韵定定神,道:“可有治愈之法?”

张大夫摇摇头,道:“此症古已有之,大多是伤到头部而引起,并无什么有效的医疗之法,有的人过不了一两个月就会清醒,有的人一睡好几年甚至十几年,还有的一辈子都不会醒了。总归是看命罢。”

命?!几人目光齐齐看向床上那昏睡不醒的小小孩童,不足五岁的年纪,就要遭受这样的命运折磨,盛氏先前已经听说过了,此时再听一遍诊断结果,两只眼睛都虚了,看着床头不知哪一处,怔怔地出神。蒋小玉素日和小家定很是要好,此时听了,泪水忍不住越流越多,最后扑在周韵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盛氏呆呆坐着,一动也不动,忽而听到大哭声,也许是这声音引发了内心悲伤,她双眼静静留下两行泪。齐妈妈在旁边看了,总算放下心来,先时盛氏听得噩耗,先是发呆,后来更是大吵大闹,歇斯底里,两眼瞪得硕大,却是一滴眼泪都没有流,年纪大些的人看了这情形,不免担心她郁结于心不得发泄容易憋出疯病,或是有些别的好歹。如今小的已是不中用了,若是大人再出些事,只怕蒋家就更乱了。

齐妈妈心安下来,便走到盛氏身边,温言劝道:“大奶奶不必太难过,从小老太太就说定哥儿是个有福的,今次定然也会遇难成祥,逢凶化吉安然痊愈的。大奶奶需得保重自己才有力气还好生照顾哥儿。”盛氏听了,木木的眼珠子动了动,看向齐妈妈,眼中竟似有寒芒一般,刺得齐妈妈心头一颤,如泼冰水,她忙挤出个笑,正欲继续劝解,忽听得盛氏冷冷开口:“多谢齐妈妈关心,我已经无碍了,齐妈妈素来是老太太身边离不开的人,这会儿在我这院子里呆了这许久,只怕老太太要怪罪了。”

这硬邦邦的逐客令听得齐妈妈眉头微皱,心里直嘀咕这大奶奶怕是急糊涂了,刚刚拿着剪刀喊打喊杀,这会儿又见谁都是一根刺,只是老太太吩咐她在这里照应,就这么被赶回去只怕要挨说。吴智媳妇一直守在旁边,见她低头犹豫,忙上来拉过齐妈妈,悄悄道:“我们奶奶是太伤心难过所以说话没轻没重,齐姐姐担待着点。这会儿奶奶已经好了,也没别的大事,齐姐姐不妨先回去陪陪老太太,我们都守在这里,若有什么不妥立刻就差人告诉老太太去。”

齐妈妈方才听大夫诊脉说盛氏受刺激过大一时有些失常,需得事事顺着她不要再刺激她才好,兼之吴智媳妇也是个妥当不过的,于是齐妈妈也没多留,识趣地匆匆告辞,才出门,却正巧碰见卢氏扶着丫头站在门口,看她样子似乎不是才来,也不知她们来了多久,齐妈妈无暇细想,只请了安告了罪就匆匆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好困…

盛氏的打算

谁知老太太却是不在自己屋子正院里,齐妈妈问了小丫头,才知她一回院就去了佛堂,齐妈妈叹息一声,往佛堂去了。

屋里门窗关着,显得有些昏暗,高高的佛像前点燃的三支香冉冉升起淡淡烟雾,氤氲在天花底,染了一室佛香。老太太盘坐在蒲团上数着念珠,口里不停地低声唱诵佛经,虔诚极了。秦妈妈安静守在一边,也微合了眼手中佛珠拨动。

听得门扇开阖的声音,老太太止了念经,转身看过来,一见是齐妈妈便急切地问道:“到底如何了?”她是听了诊断后才回来的,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又问一遍,不过是存着能有奇迹发生的心思。

齐妈妈摇摇头,断了她的痴心妄想,叹息道:“张大夫已经确诊了,的确就是传说中的离魂症。”老太太一口气喘不上来,身子摇了摇,秦齐两个忙上前扶了,见她呼吸困难,忙解开纽子,松了外衣和内衫领口,又抚背拍胸,忙了一会才见安顺下来。

老太太全身无力,软绵绵靠在秦妈妈身上,喘着气对齐妈妈道:“那平哥儿…媳妇呢?”齐妈妈忙回道:“张大夫说她并无大碍,只是极忧攻心,一时没反应过来才起了魔障发疯,这会儿安静下来也哭出来了,心里那堵着的气散了,想必也能舒畅些。”

老太太叹息着摇了摇头,道:“她是个没福的,怨不得自己命苦,如今连儿子都带累了。”齐秦两个互相看了一眼,都不敢接话。老太太没察觉她们两个的小动作,自己转回身看着佛像慈悲,忍不住悲从心来,老泪纵横道:“佛祖怎么不可怜可怜我们蒋家,七代单传至今,好容易开枝散叶,却又遭此横祸…”她扑在佛前案台上,直哭得垂桌拍案,好不伤心。老人最忌大喜大悲,两个妈妈忙一边一个扶住了,又好生劝慰了半日,将老太太搀扶到一边软榻上歇息。

待歇了片时,齐妈妈正欲去外头换新茶,却听得老太太唤她,正转身应承,却见老太太睁开了微肿泛红的眼睛,定定看着天花板上的横梁,口里道:“悄悄告诉管事媳妇,就说安姨娘最近好容易胎稳,最是要安胎的时节,叫她就在院子里呆着不要外出,再叫大家好生看护伺候了,一点娄子都不能出!”齐妈妈忙应了,自去吩咐叮嘱。

此时正是府内人闻风而动有些凌乱的时节,待这吩咐传到管事媳妇耳中,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管事媳妇一面恭敬应了,一面又生出些想笑的心思,就这么半个时辰的工夫,这太太和老太太两个都悄悄派人来吩咐同一件事,都这么心疼安姨娘肚子里的那块肉,只怕这府里以后的形势真要变了。

话说那边卢氏送走了齐妈妈,自己跨入盛氏屋里拉着儿媳好一通劝慰,如慈母般淳淳善诱,边拭泪边说了许多温婉的安慰话,盛氏低眉应着,婆媳融洽的场面很是和谐。若不是周韵事先知道这两人私底下有些摩擦,只怕就真的要信她们是一对天上地下难找的和谐婆媳。卢氏本只是奉了老太太之命给儿媳送午饭来的,安抚了一会后便借口家中事多走了,顺便带走了蒋小玉。

说话的人都走了,屋里无端端空了一截,周韵和蒋世友两个对望一眼,周韵便走到盛氏身边,抚住她肩背,道:“大嫂…”盛氏好像被她的手蜇了一下般闪到旁边,抬头看向周韵,冷笑道:“我外祖父行伍出身,他曾对我说,肩背空门只有真正可以信赖的战友才能托付。我竟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的空门竟能托付给三奶奶了?”她今日不知怎的,和周韵说话竟是句句带刺。吴智媳妇见盛氏似要发火,忙让银宝带着丫头们都退下。

周韵心里疑惑,就势侧身坐在盛氏身边,拉住她手道:“大嫂如今肩上担子重了,正该好好保养珍重才是,白想那些没影子的东西岂不是劳神费力?咱们都是蒋家的媳妇,所为的也不过就是蒋家合家安好,人人平安罢了。”

盛氏本来已转了目光去看蒋家定,听了这话猛然抬头,直勾勾看着周韵,眼中波澜起伏,末了,提高声音冷冰冰道:“三奶奶合家安好,人人平安,哪里还用操心别人家安好不安好,平安不平安?”

周韵这才反应过来盛氏话里的刺,蒋家大房和二房早已分家,虽然如今因着老太太的缘故走得近些,正经来说却已是两家人,盛氏和周韵算是孙辈里的媳妇,两人都是蒋家媳但如今一个夫嫌子病,一个夫妻和睦,想必是这样巨大的反差让盛氏心里生了芥蒂。

这里周韵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蒋世友已经走了过来:“同出一脉,都是一家人,我们对自家亲人关怀爱护理所应当,大嫂又何必说这么生分的话。”周韵忙应道:“三爷说的是,我们是一家人,关心大嫂和家定的安好是应当的。”

盛氏却勃然大怒,狠狠甩开她的手,瞪着眼指着她鼻子骂道:“呸,谁稀罕你的关心,谁知道你不是在背后笑话我事事不如你,三弟屋里那么多妾室,难保我的今天不会成为明天你的下场。你有空,还是操心操心你自己。”周韵被骂得一怔,却见盛氏凑过来压低声音迅速道:“三弟和弟妹的情谊我心领了,这里不是你们久留的地方,还是快回东府去。”她说这话时眉目舒展柔和了不少,眼中隐隐歉意。

电光石火间周韵顿时明了她的用意,但心里很是不忍,一把拉住盛氏的手,盛氏看着她,微微摇了摇头,将手抽出把周韵往外推,口内怒喝道:“你给我走!我的地方可不想让你们这些耀武扬威的人待!”周韵见她这样决绝,只得配合演戏,很是委屈道:“既然大嫂不方便,那我们还是改日再来,大嫂自己多保重身体,每日三餐都不拉下,这样才有力气照顾定哥儿。”盛氏温和看着她,微微点了点头。周韵便起身,匆匆拉了已经完全搞不清这些诡异情况的蒋世友出了门。

一路上周韵只管皱着眉头往前走,嘴角抿得紧紧的,蒋世友满肚子疑问却一个字不敢问。待走到一处僻静地,这才鼓起勇气低声问道:“大嫂她,到底怎么了?”

周韵只觉手心直出冷汗,她定定神,吸了几口气调平喘息,悄声道:“大嫂…只怕是想离开蒋家了。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今日演这出双簧,是因为素日我们交好,怕如今别人把这个胡乱猜疑到我身上来。”

蒋世友脑子转不过来,很难把刚进门时那个疯癫狂魔的盛氏和周韵口中这个有心地的角色联系起来。周韵仿佛看透了他的想法,她苦笑一声:“为女则弱,为母则强。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儿子。”

蒋世友听得颇有些糊涂:“这和咱们有什么关系,为什么突然要说那些气话疏远我们?”周韵看着他,停了停,继而淡淡道:“没什么关系,三爷知道这个道理就好了。”蒋世友疑惑地看着她,只见她眉目舒展,眼中尽是柔和宽慰之意,他大约也猜到这件事没想象中严重,就点点头不再多问。

如今他已经是破罐子破摔,横竖自己再多长几个心眼也折腾不明白这内宅里的弯弯道道,不如索性跟党走,周韵怎么说他就怎么做,能弄明白的就弄明白,明白不了的就懒得去理会,这样下来,自家日子也轻松了不少。

吴智媳妇送走两人,忙忙地命丫头们看好门户,自己匆忙赶回内室,却见盛氏手上持着一条手巾正给定哥儿擦汗,一派清淡之色,看得人心里发凉。吴智媳妇又惊又急,忙问道:“大奶奶怎么突然说出这些话?难不成…”

盛氏微抬头看着吴智媳妇,忽而咬牙切齿笑道:“我在想什么你还能不知道?这熬苦药一样的日子我一刻都熬不下去了。你瞧定哥儿这一病,他们全都撒手不管,估计都打着算盘看定哥儿不中用了就齐齐抬举那贱人去。人还没走茶就凉了。也好,横竖我也不稀罕!”吴智媳妇急忙按住她肩膀劝道:“我的奶奶,哥儿的病还没个定呢,你怎么就说这样的丧气话。”

盛氏似笑非笑地一把拂落她的手,立起身道:“吴姐姐,你用不着再说这样的话来安慰我,我听了这么多年早就听腻了。这次即便定哥儿没事,我也不会再在蒋家待下去了。”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大约说的就是如今的盛氏了,会为了一些事一个人长久忍耐,但是忍到了极限就会爆发。方才还为了儿子的病情而激动得疯癫吵闹几近疯狂,可一旦冷静下来就决绝到令人心惊。大约是这八年的煎熬打击下来,她已经不再像个正常人。

吴智媳妇这些日子看盛氏行事决绝不留后路,心里对这情形早有准备,但事到临头仍是不免哀伤:“姑娘,你这是何苦…”盛氏身形晃了晃,她忙扶好床架稳住自己,侧头看着浑浑噩噩的儿子,咬咬牙道:“我已经苦了这么多年,就算为了定哥儿,也不能再这么忍下去了。”吴智媳妇看她眼中决绝,知她心中凄苦,忍不住淌下泪来。

盛氏见她落泪,安抚地拍拍吴智媳妇的肩膀,自己的眼眶却干涸得如同荒漠,她淡淡道:“我已经差人去请大哥和二哥,很快就会有消息了。你把该收拾的都收拾,嫁妆里的所有金银细软全都核实一遍登帐然后装箱,省得到时候手忙脚乱。只是得悄悄儿做,别让人察觉生出事端。”吴智媳妇听得一愣,她这几日伴在盛氏身边,却根本不知她几时派的人回盛家,想来是盛氏心意已决,不愿听自己劝解,自己直接就下了命令。

吴智媳妇一面觉得苦涩,一面也明了盛氏此次是铁了心要断了。她脑中一动,又问道:“那三少爷和三少奶奶那里,会不会走漏消息?”方才盛氏说了那些话,又悄悄劝周韵不要掺和到这边的事情里来,以周韵的心思,只怕立刻就能猜透前因后果。

盛氏复又坐下给友哥儿擦汗,她缓缓叹了口气,冷冷道:“我在蒋家这些年,只她还算是真心有两分情意,若是连她都靠不住,那我就更没有顾忌了。”

周韵果然知情识趣,之后几天除了照例去老太太处请安外,也只偶尔才来看望一次,次次都带些贵重补品来。卢氏来得也不勤,蒋世友更是几乎绝迹,倒是蒋小玉三兄妹天天来看望,尤其是蒋小玉,每日一来就是一下午,忙前忙后帮着照顾已经大小便失禁的蒋家定,最后是卢氏亲自对她说了些男女有别的话训诫,才止住了蒋小玉的脚步。这小院少了人迹,便越发清冷了。

盛氏一反常态的平静无波,即便是看到下人们纷纷转向去讨好安姨娘冷落了她,也没有让她脸上出现一丝波动,只是每日如同照顾婴儿般细心照料痴傻的儿子,仿佛她所有的暴烈情绪已经在最开始的那天爆发出来,好似一颗大烟花,轰轰烈烈的火光后只有冰冷的外壳和永恒的沉默。

老太太揪着一颗心,每日遣了齐妈妈去看望一遭,回来后拉着人细细问着曾孙子和孙媳妇的情形,听得小家定毫无起色,她又是心疼又是唏嘘,每次都要攥着佛珠发半日的呆,偏偏只能摇头叹息,不能亲自去照看。她如今再不能轻易处置安姨娘和小凤凰,也无法面对盛氏,只能自己忧心忡忡。几日的担忧思虑过重,老人家便病倒了,卢氏趁着机会日日侍奉床前,嘘寒问暖,端茶送药,竟是连半步也没有去盛氏的小院。

这日,老太太的病情好转许多,一家人都凑在院里请安说话,忽听得外头有人来报,盛家大少爷、二少爷前来拜见。

作者有话要说:补齐,额,耽误了几日,明日起恢复日更…抚摸各位…

第 47 章

蒋家众人皆惊,老太太阴沉着脸一眼扫向卢氏,卢氏脸色一白,拿眼去看大老爷和大少爷,大老爷微慌,斜眼看向大少爷,蒋世平愣了一下,拂衣起身告退去迎客。

厅里一时安静极了,连一向谈笑风生巧笑倩兮的蒋小玉也只顾低着头不吭声,众人各自沉默,半晌,老太太怪笑一声,叹道:“都是自作孽,怪不得别人。你们该怎么应付自己去。我老太婆也就这几年好活,索性百事不管只看你们闹去。”卢氏听得老太太话里甚是灰心埋怨,心里一动,忙劝道:“老太太…”老太太只把手挥了挥,重重叹了口气,径直往内室去了。

蒋世友周韵两个都不好再坐,便齐齐告辞了。二人携手绕出院子往二门处去,恰好远远瞧见蒋世平引着两个男子往内院而去。这两人看着三十上下年纪,年长的那位留着小胡子,肤色略黑,面色沉如水,年轻的那位白面微须,看着像个书生。二人都沉默不语,一番心思沉重的模样,却自有一番威势凌人的气度。蒋世平似乎有些畏惧两人,行动都带了几分示弱意味。

蒋世友有些好奇,道:“这两个就是大嫂的两位哥哥?”周韵扶着他的手立在树荫下细细瞧了,点头道:“不错。就是两位舅爷,可别小看了他们,盛家生意在他们手上发扬光大,蒸蒸日上,就是在省城也是数得上号的。”蒋世友大奇:“这么厉害?”

周韵见他打起精神眯眼细看,不由有些好笑,她摇头道:“他们有这本事,自然厉害。但只怕今日他们的厉害就要冲着咱们家来了。”蒋世友听得眉头皱起,他把这几日的异常一联想,顿时明白了:“你是说,他们是来帮助大嫂离开的?”周韵缓缓点头,感慨道:“瞧着两位舅爷忧心忡忡的样子,都是疼惜自家妹妹的。大嫂真是好福气。”

蒋世友想到她家里那几个见面如同陌生人的哥哥,不免有些讪讪。周韵素来就没有觉得自己是有哥哥的人,也不曾有什么物伤其类的想法,瞧见他突然不好意思的样子,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忍不住笑了笑,道:“咱们先回去。”蒋世友望了眼那几人离去的方向,有些犹豫。周韵劝道:“这毕竟是大哥家的家事,老太太都不管了,我们这些底下兄弟更不好掺和。若是留在这里看了全套,只怕日后大哥在我们面前脸上会过不去。”

蒋世友实在想不明白:“怎么好端端一个家,立刻就要闹得分崩离析了?”他来得不久,盛氏的笑容,小家定的可爱仿佛还是昨日的事。但不过几天功夫,小孩子毁了,两个大人眼看着也离分手不远了。这一切,到底谁之过?

周韵微眯了眼,遮掩了眸中情绪,淡淡道:“大嫂子是个痴人,性子又太刚烈直接,能忍到现在实属不易。”蒋世友好歹旁观过几次离婚调解,大致也能听懂其中含义,他徐徐叹出一口气:“这些事都只在两个当事者,别人再急却也没用。”两人视线不约而同随着那几人的背影远去,心里却都不免长长叹息。

蒋世平一向有些敬畏这两个年长自己十来岁的舅兄,虽然从和盛氏决绝之后就已经做好了承受这样压力的准备,但事到临头仍是有些畏缩。他定定神,勉强笑道:“请两位舅兄到客厅稍歇,我去请娘子出来拜见。”

老大盛昌宏冷冷道:“不必了,还请妹夫带路,我们两个心里担心妹子和侄儿,先见一面才能放下心来。”蒋世平一惊,自然明白这两人已经知晓自家发生的事,当下也不多言,只横下心来索性带了两人去往盛氏居住的院子。

一路走来渐渐有些荒凉,盛家两人面上越来越难看,终于临到院门口,老二盛昌远冷笑:“妹夫莫不是带错了路?我记得这可不是你们住的院子。”蒋世平擦了把冷汗,道:“因为定哥儿受了伤,娘子便搬到这里陪着孩子养伤。”盛昌远重重冷笑一声,怒道:“孩子受了伤,便连同母亲一起赶到偏僻角落自生自灭,这就是你蒋家的礼数?!”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半章吵架,困死了精神不够写不出来,明天一定补完+更新章。

休妻or和离

蒋世平大惊失色,手忙脚乱下错手挥落了桌上茶盏,“呯”雪白的杯子碎成一地瓷片,浅色茶汤和褐色的茶叶撒得到处都是。斑斑点点溅上不远处盛昌宏的衣角。

盛氏兄弟显然也极为错愕,盛昌远性子急些,他立刻怒喝道:“三妹,你胡说什么?!”他和长兄收到妹妹的求助信后便匆匆赶来此地,知道外甥受伤以及蒋家人让她受的委屈,他们在气愤之余也预备来给妹妹撑腰找蒋家讨个说法。但在他们看来,这些事无论如何都没有严重到要和离的程度,所以此言一出,他两人也是大出意料之外。

盛氏慢慢转身对着两位兄长,纤瘦的身子立得笔直:“小妹别无他求,只求离开此地,与蒋家再无瓜葛。”

盛昌远狠狠一拍扶手,厉声道:“胡闹!”盛昌宏沉眉按住弟弟,对盛氏道:“阿楚,你可知此言一出的后果?你可想好了?”

盛氏双膝猛然跪地,面上仍是一丝表情也无:“若是不能和离,我宁愿死在此地。”如果可以选择,她宁可委屈自己也不想走到这一步让自己家族蒙羞,但是这个牢笼和这些人让她度日如年实在是煎熬不下去,而且为了病卧在床的儿子她也必须这样做。这个家里没有人会真心为家定求医诊治,秦楚这小山城也没有名医仙药,想要治好他的病,只能依靠盛家庞大的商业体系和那几乎遍布全国的分店。盛氏反反复复想了很久,用一个出了和离之女的话柄来交换自家妹子的后半生和外甥的一条命,只要陈清前后事实,这个交换,爱怜自己的兄长一定会愿意的。她几近一无所有了,只好用自己最珍贵的亲情来打这个赌,赌上她和儿子的一切和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