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湛听了却替卫初阳可惜,近而对她产生了怜惜之情。
他自己是在和平世界长大的,也是从卫初阳身上首次认识了古代的株连罪,只觉她何其无辜也。就算是其父卫佑,那也是英雄式的人物,不过结局悲凉,却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卫初阳上山这么久,他还不曾瞧见过她面上有过悲伤之色,更多时候觉得她无喜无怒,实难窥探。
很快暑热退去,衡阳秋收已毕,本地粮食已收,袁昊成派出去的探子回报,收赋已收,施阳明准备派民伕与衙差押送进京。
山上历来都是以抢劫为生,粮食有时候是抢,有时候是拿了抢来的金银去本地米粮店里买。
盘龙寨以前从不与官府做对,但上次已经撕破了脸,钱志业兵败之后,山上几位当家议事,一直等着官兵再来攻打,可是这一等就是两个月,也不见官兵进山,派出去的探子探听到钱志业一直在养伤,似乎无意攻山。
施阳明倒是火急上房,好几次前去见钱志业,都被他以养伤为名拒见。仅凭他县衙里的捕快衙差,他还真啃不下盘龙寨这块骨头。
况地方官员还有日常政务,剿匪并非主要公事。只能暂且将此事放一放,等着钱志业伤好,再做计较。
施阳明的心里,山匪见到官兵都是要绕道走的。
他不去找盘龙寨的麻烦,那盘龙寨也理应识趣一点,不再找他的麻烦,大家先相安无事的过些日子。
但这只是施知府一厢情愿的想法,很不幸的是,他比较倒霉,上任之后遇上了新上任的盘龙寨二当家。
二当家卫初阳励精图志,锐意进取,誓要做个好山匪,听到山下有粮食进京,全身的血液都热了,摩拳擦掌准备再做一回买卖。
“大哥,咱们下山去抢了这粮食回来吧?”袁昊成待她如弟,她自然待其如兄。
袁昊成在卫初阳明亮到近乎灼热的视线里,不由自主的点头,还带了三分傻气:“阿卫说什么就是什么!”
卫初阳恨不得伸出爪子在袁昊成毛茸茸的大脑袋上摸一把:大熊真乖!
还真别说,袁昊成满脸络腮胡子,须发皆密,说他是熊还真有点像。
萧衍的脸都黑了。
还有没有理智了?
官兵进山来剿匪,他们奋起抵抗,那是关事性命,不可轻言放弃。但跑下山去抢官粮,就是大罪了。
这不是明刀明枪跟朝廷干吗?
萧衍拉着宁湛试图以二比二的人数来阻止卫初阳与袁昊成犯傻,卫初阳一句话就将宁湛灭了。
“三当家不去抢米,难道也不吃饭了?”
宁湛立刻住了嘴。让他不喝酒可以,不吃饭却是万万不可以的。
此事议定,萧衍的意见完全被卫初阳与袁昊成忽略,临到下山他又不得不跟着去,生怕此行有误。
就连他自己也忍不住在心里鄙视自己,还真是生成了个操心的命啊。
十月中,衡阳府的秋赋才出了城十里,就被山匪劫了去。押送官粮的民伕们一见山匪,立刻拨腿就跑,生恐跑的晚了丢了性命。
官兵倒是抵抗了一阵子,但打头的乃是卫初阳与袁昊成,萧衍殿后,押送的官兵里竟无一人的武力能敌得过这三人之中的一个,更何况是三个人?
盘龙寨满载而归,回到山上之后清点粮食,都觉得今年冬天,大家都不用挨饿了。
施阳明听到败退的官兵来报,官粮被劫,好好一个科场出身的文官,愣是气的骂了句粗话:“娘的!这帮阴魂不散的山贼…”将案上笔墨纸砚都扫到了地上,暴跳如雷。
——这真是要将人逼疯的节奏啊!
盘龙寨这帮山匪,真是不给他活路了。
他也算得上是个称职的父母官,比之前任汪兴思要有良心的多,至少上任之后从不盘剥百姓,修桥铺路,督促学子上进读书,体察民情,造福乡里。来衡阳府上任之初,还是怀抱着美好梦想的。
哪知道现实如此残酷,偏偏碰上了盘龙寨这帮山匪。
若是卫初阳还是卫家那位不知世情险恶的大小姐,知道这样的父母官,定然还是要赞他一句的,可惜如今大家是死对头,她要活命,寨子里的兄弟们也要过冬,至于施阳明…管你去死!
施阳明当真是恨不得去死的。
他本来就是寒门士子,家底子不厚,这么大窟窿,就算是变卖家财,也补不起来的!可是在境内再收一回赋税,那是生生要逼的当地百姓做流前的前兆啊。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遥远的长安城,已经登基的年轻皇帝也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此刻正被太后堵在麟德殿里哭诉。
今上初初登基,由于未曾接手过政事,一切都还停留在太子太傅的书面教导上。等到自己亲自处理政事,成山的奏折堆在面前,当真有种千头万绪,无从下手的感觉。
他又不喜田西多嘴,举行完登基大典,就强行将田西从麟德殿里赶了出来,“大将军这些日子多有劳累,还是好好休养一阵子再来帮朕。”
田西一生经过无数风浪,才能有今天的地位。今上的这些小动作,在他眼里如稚童无异,当下也不拒绝,“多谢圣上隆恩,若有需要老奴的地方,老奴一定鞠躬尽瘁!”回头就直接搬到了内侍省去休养了。
今上巴不得他早点从自己面前滚蛋,能从麟德殿滚到内侍省,眼不见心不烦,也算是一桩好事。
但田西回到内侍省,对太后与皇后却未见得是好事。
田西在先帝朝把持着前朝后宫,就连如今的太后在他面前也要礼让三分。又加之梅妃得宠,感觉自己从未在后宫里扬眉吐气过。如今田西的大靠山倒了,太后便生出了想要在后宫作主的心思,也算是对自己多年苦熬的补偿。
太后想掌控后宫,皇后却认为婆婆年纪大了,理应贻养天年,本着“孝顺太后,总不能让母后累病了”的宗旨,拖着临产的大肚子向今上请旨,想要彻查内侍省。
此举正中今上下怀。
他早巴不得有个正当的理由将田西赶出宫去,有皇后请旨,这旨意便立刻颁了下去。
皇后喜滋滋捧着圣旨回寝宫,准备与贴身女官商量一番,此后内侍省该安排哪些自己人。
太后听闻皇后此举,顿时后悔自己晚了一步。想她在宫中苦熬,今上还未荣登大宝之时,太子妃乖顺的跟小猫似的,待她十分孝顺,谁知道甫一登上皇后大位,这就开始与她作对了?!
由此拉开了婆媳大战的序幕。
田西见内廷里太后与皇后婆媳斗法,他也乐得看戏,二话不说将内侍省交到了皇后手上,又跑到太后面前缅怀了一番真宗帝。
待得田西走后,太后想起先帝朝,就算田西把持着内侍省,但他会做人,但逢大事,必会请示皇后,倒也将面子功夫做的不错。
但如今皇后清查内侍省,留给她这位婆婆的只有早晚请安,但凡太后问起后宫之事,皇后必以“母后且安心养着,这些小事如果还要母后来操劳,儿臣做晚辈的于心何安”之语搪塞。
虽说听着这话比较孝顺,但细想起来,却透着拒绝之意,生怕太后染指后宫大权。
太后不干了。
她也要给自己找点事做,于是三天两头跑到麟德殿向今上哭诉皇后的不是。
“皇后这做媳妇的眼里哪有哀家这婆婆?这就开始嫌弃哀家多事了…”
“儿臣不敢!”今上苦恼完了国事,还要听亲娘的抱怨,十分的心累。
皇后与今上多年夫妻,对这位夫君的性情可谓十分了解,每次探听到太后哭诉过了,她必要亲自炖些汤羹,大着肚子前来慰问皇帝的辛苦。又有女官在旁表白皇后娘娘的辛苦之处,生生让今上夹在亲娘与老婆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今上但凡问一句,皇后也不争辩,只垂头坐在一旁流泪,女官还要劝慰:“娘娘快别哭了,再哭下去,肚里小皇子也该哭了!娘娘心情不好,肚里小皇子也不快活的…”
这招万试万灵,已经阻挡过好多次太后的攻击了。
今上虽然不知肚子里的孩子有无快活,但这嫡子却是他盼望已久的,且他与皇后夫妻多年,又是在真宗帝不待见,还要对田西都低头弯腰的处境里相濡以沫过来的,每次受了委屈,不能在嫔妾们面前说什么,只能关起门来与皇后说一说,以消郁结。
因此,帝后的阶级感情还是很牢固的。
太后哭诉的次数多一点,今上也觉得太后有点无理取闹了。
“母后且别恼,皇后许是最近身子重,对母后有不周的地方,儿臣替她道歉,回头就让她发落那些不听使唤的奴才!母后为着宫人奴才们气坏了身子,就不值了…”
今上觉得,惹太后不高兴的肯定不是皇后,而是下面的奴才宫人们侍候不周,怠慢了太后。
太后一听此话,恨不得一爪子直接挠到儿子面门上去!
合着这事儿皇后就没错处了?谁还没生过孩子呢!肚子里揣一个还能越过她去?
太后糟心的恨不得将自己这儿子塞回去回炉重造,重新教养长大,省得受皇后蛊惑,把她这当娘的话当耳边风。
今上是一点也不明白太后想要拍死他的心情。他若是随着太后的口风骂一骂皇后,也许太后的气也会消下去一点呢。但是这一位完全不懂婆媳大战的关键点就在他这里。
婆婆与媳妇都想将儿子(丈夫)的心拢到自己身边,今上既不会疏导亲娘,偏还要在言语间对皇后有着明显的偏袒,这就让太后的怒气更甚了。
——她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费了多少心机,苦熬了多少年才踏上了宝座,最后却让皇后给摘了胜利的果子,与皇后成了一心人。
显见得她这个当娘的是多余的了。
这让她情何以堪?
于是太后听了今上的劝导,不但没止住哭声,反而哭的更厉害了!
“哀家是老了,这就成了多余的人,连儿子也不待见哀家了…”
今上无辜脸,几乎被太后的大帽子给压趴下,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朕也没说错什么啊?怎的母后就是哭个不停?
这一位是从来没有被女人烦难过,皇后性子和顺明理,下面嫔妾们都很乖觉,哪个敢来给他添堵。
因此被太后娘娘堵在麟德殿里哭诉,每每都让今上产生一种“这个妇人定然不是我高贵的母后”的错觉。
想他父皇在位时,现如今的太后娘娘从来不会去真宗帝面前哭闹,端庄贤淑,乃是天下妇人的表率。多少人劝着先帝纳新,就连现如今的太后都不例外,似乎全天下都平安无事,朝臣们都盯着他父皇的房事。但轮到他当皇帝了,不是老娘跑来哭,就是老婆跑来哭,压根没人盯着他的房事,劝他选个美人啥的。
今上由衷感觉到了同人不同命的悲哀。
这时候温超进言,愿意将自己的孙女送进宫里来服侍帝后,“但得圣上累时,让她捶捶肩,端杯茶,就是她的福气了!”
总算让今上稍感安慰:还是有为他着想的大臣的。
不过考虑到孝期,温家小姐进宫的日子还是往后推了推。
田西听闻温超欲送孙女进宫,冷笑一声:“温老狐狸倒是会做人!”这就迫不及待的开始往后宫塞人了。
先帝朝时,温超巴结着他,大家可结成同盟,但今上登基,温超转投今上怀抱,田西倒也不曾惊诧。
他自有应对之法。
没过两日,后宫就乱了套,各种小事层出不穷,从盗窃到宫中份例下拨的衣料以及日常用品,全是残次品,很不成样子。
皇后大着肚子亲自去请田西执掌内侍省,“本宫马上要临产,精力不济,内侍省多年由大将军管着,本宫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大张旗鼓的高调彻查内侍省,到头来虎头蛇尾,草草收场。
田西微笑着接受了皇后的美意,又重新回到了内侍省,并且心里觉得,比起宝座上那位耳根子软的没什么主意的皇帝,皇后可是位明白人。
内侍省在他的手里多少年,皇后一朝入主后宫,想要连根拨起,何其难也?
况且这其中弯弯道道,她也不懂。
虽然皇后也心知后宫那些事情也许都有田西的手脚,最不济也是他手下的徒子徒孙,可是却不能摊开到明面上来与他计较。
田西的身份是宦官,品级再高,到了皇后面前也得行礼,将内侍省交到田西的手里,皇后生产完了,总有机会再拿回来的。但若是交到太后手里,恐怕就很难再拿回来了。
太后跟儿子哭诉了多少回,结果内廷事务在皇后手里绕了一圈,又回到了田西的手里,跟她半点关系也没有,一怒之下恨不得砸了皇后的寝宫。
“没出息的东西,让个阉狗压的死死的!”
婆媳关系愈加紧张。
太后身边的女官柔声细语的劝导太后,心中却道:娘娘您老人家不也是让田大将军给压了一辈子吗?!
这些话,自然是不能讲出来的。
皇后倒也争气,不及太后在她面前发怒,经过一天一夜的辛苦,终于生下了嫡子。
正陷在奏折里昏天黑地的今上听到这个好消息,将麟德殿里的奏折都丢给温超,自己跑去后宫瞧皇后与皇子去了。
温超一张老脸上的褶子瞬间就皱了起来,就连白头发也多了好几根。
辛苦之极。
今上在政务上是个生手,基本等于什么都要从头学起。
自田西从麟德殿里退下来,今上对着成堆的折子无从下手,最后只能请了温超前来协助处理政事。
温超做臣子倒是尽够了,但是君主之道却不曾习过。况且这么多折子,无论大小事务,全都堆在一处,这就很让人头疼了。
又加之他上了年纪,被今上揪着没日没夜的看折子议政,年轻人不觉得,他却已经觉得老眼昏花,精力不济了,只苦苦撑着,不敢讲出来而已。他又不比田西可以擅专,不用回复真宗帝就直接可以在折子上批示。
如果温超不用通过今上,自行批示奏折,管保御史将他参成狗!
怨只怨今上才即位,君王的威严还未树立起来,下面的臣子们也在观望,对他的治国之材犹在考量之中。
温超苦逼的想到,原本他只需要看一遍的折子,与今上商量批复,如今却要先行看一遍,等今上回来之后再与他同看一遍,细细斟酌如何批复…今晚恐怕又回不了家了。
宠臣…其实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特别是碰上个全无主意,一时要向东,一时要向西的君王,与他私下议定了批复,可是等上朝之后,被别的臣子洗脑,就又改了主意。
这才是最苦逼之处。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相较于温超的水深火热,痛并快乐着的宠臣生活,卫初阳在盘龙寨已经扎根了,过的很是滋润。
自劫了官粮,她就很想跑到衡阳府去转一转,顺便瞧瞧那个倒霉蛋知府新近有没有什么攻打山寨的计划,调兵遣将总会有点动静的。
人的胆子都是练出来的。
以前她从未想过自己有天会跟官府做对,且做的这么光明正大,毫无愧疚之心。
宁湛劝了她好几次,想让她就在山寨折腾,别跑去祸害衡阳府了,免得碰见与她交过手的官兵,闹出事儿来。
“到时候瓮中捉鳖,看你往哪跑?”
卫初阳对这个比喻十分不满,而且自恃功夫好,还反过来劝宁湛:“三当家不是很喜欢山下吗?不如跟我一起下山去逛逛。”
做为一个功夫渣,还停留在模仿李小龙武打镜头的阶段,宁湛表示:跟着个通缉犯下山,说不定最后武功高强的通缉犯跑了,倒把他留下来背黑锅。
卫初阳对宁湛不肯信任自己很是不满,对小白脸进行了从胆量到外貌的无差别攻击,最后在宁湛恨不得拿草药糊她一脸的时候,才终于心满意足的收兵了。
还死皮赖脸的向宁湛许诺:“等我下山去多给你抢些——”忙又改口,“买些草药回来,你且别恼。”
宁湛颇为无奈的发现,卫初阳近来在他面前越来越放肆了,似乎每次跑来将他气一顿,心情就愉悦了起来。
难道她心理上有什么毛病了?
可惜他主修中医,对心理学研究不深,更不能窥得卫初阳这是在他身上寻找与卫夫人相处的模式,聊解思母寂寥而已。
若是宁湛知道自己被卫初阳发了奶妈卡,恐怕要崩溃。
卫初阳在宁湛面前提起下山,都是说着玩的态度。但跟袁昊成讲起来,就十分的郑重了。她此行以考察为名,实是为着山寨的长远打算。
“咱们长期蜗居在山上,连山下的风吹草动都不知道,就算是派出去的探子,也只是去去就回,对外面还是不够了解。”这也太不敬业了。
若让宁湛来分析,肯定会有个实例,梁山好汉还开着几家黑店,兼打探消息之用呢。
不过他一门心思想要做个救死扶伤的好大夫,做山匪做的很不称职,也不愿意把前人宝典《水浒传》拿出来与一干兄弟分享,生怕盘龙寨做大做强,这就让卫初阳的设想没有参照物可言。
“你是说…咱们派几个探子长驻衡阳府?”
做山匪也是需要在地方设立办事处的。
卫初阳觉得自己这个设想很不错,“在衡阳府开几个不起眼的小铺子,做收集消息之用。”若有富户人家出城,或者官府有何异动,总归他们能先一步得到消息。
萧衍默默将额头的冷汗擦了,心内不得不感慨这丫头的厉害。
她这是把打仗的那一套搬到山寨里来了,要将盘龙寨好生经营下去?
萧衍原来的想法是暂居盘龙寨,将来若有机会,还是要再寻出路的。
萧家一门忠烈,他做山匪就做的很不甘愿,总归没有尽十二分的全力,不及卫初阳来的热情。
“四当家以为呢”袁昊成有些意动,转头问萧衍的意思。
萧衍也没什么正当的理由要反对:“我没什么意见。”
寨中事务,三位当家的都同意了,宁湛就是个摆设,谁也没想起来要与他再商量一番,立刻拍板将这事儿定了下来。
袁昊成那模样太过招眼,此事便落到了卫初阳与萧衍的身上。
卫初阳虽然看萧衍不顺眼,但寨子里的大事也懒得多费唇舌,又唤了王呆驾马车,萧衍打扮成个书生,卫初阳打扮成个小家碧玉,三个人一路往衡阳府而去。
萧衍身上,有种很奇怪的特性,拿起长枪之时,便有几分军人的凛冽之意。但等扮做个书生,似乎也说得通。好比是个前来州府求学的举子,倒也有几分书生气。
卫初阳在马车上瞧了他好几眼,倒觉他这模样很是新鲜,直瞧的萧衍唇角微翘,心情大畅。
三人进城之后,但见城中似乎多了许多衣衫褴褛之人,拖儿带女,扶老携幼,在各处歇息。
卫初阳遣了王呆前去打听,看这样子似乎远途而来,并非本地难民。
萧衍当年是经历过一次难民潮的,萧绎兵败之时,他与萧大夫人在亲兵护卫之下,从芙蓉城逃了出来,一路之上没少见过这般凄凉景象。心中颇为不忍,便将身上散碎银子换成了铜钱,就近分发给难民。
等到卫初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难民们蜂涌而上,向他伸手乞讨,还有些青壮汉子直接从他手上抢。
卫初阳气的肝疼,也不管王呆还未回来,鞭子抽过去恰卷在了萧衍腰间:“还不快走?”助他脱出了流民包围圈。
她自己早已经坐到了车辕之上,待萧衍上了马车,一挥鞭子马儿便跑了起来,后面流民好些追了过来,口里还哀求着:“大爷行行好…”
等出了城,甩掉了跟着马车跑的流民,卫初阳才将马车停下,眼里都要喷出火来:“愚蠢!妇人之仁!你自己想死,也别拉我当垫背的啊!”
萧衍此刻也有点后悔自己一时心软,只顾着施舍,却忘了他们如今也是通缉犯。只不过卫初阳的冷漠还是让他心里有些不痛快。
过去许多次,卫初阳对他的漠视也罢,冷言冷语也罢,或者视若路人,都不要紧。他总觉得,曾经手拉手长大的卫小姑娘只是受了伤,父母双亡沦落天涯,心里有恨有怨是难免的。
但没想过有一天,卫初阳会对这些难民们的苦难也视而不见。
难道就因为落草为寇,就失去了对弱者的同情?
“卫初阳——”
听得萧衍连名带姓的喊,卫初阳再看他的脸色,不用猜也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她本就是个暴烈脾气,压根不在乎萧衍心中如何想她,那都不重要。
“我怎么了?萧大公子宅心仁厚,还不赶紧回府去开仓放粮,救助百姓?我不过是个山匪,朝夕不保,哪天被官府捉来砍头都有可能,实不敢跟萧大公子这般心底磊落高洁的君子同行,免得玷污了大公子!”
她是着实气的狠了,句句出言讽刺。
做善事也要有余力,视自身情况而定。
衡阳府流民不少,就算是萧衍掏光了身上的银子,也不能救这些流民与水火。很有可能今天因为他的举动,他二人深陷流民包围圈,引起流民追打,让巡街的官差瞧见,城门一关,仅凭他们,再强的武力也敌不过官员人数甚众,到时候只能进牢里去做善事了。
萧衍道:“我从来没想过,你有一天会变的如此心肠冷硬!”小时候她可是个见到街边乞讨的孩子都会施舍的善良小姑娘。
卫初阳被他气笑了,“你差点害了我不说,我好心救了你,连个谢字也无,竟然还要被你指责。我心肠是冷硬,也没你那般蠢,自身尚且难保,就想着拯救苍生!你倒是现在就回城去拯救苍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