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双鱼越想越气,越想越上头。她一把拿起那木匣子,用力摔在地上;“砰”的一声,木匣裂开,听得她爽快极了。
“滚,没人要你的臭东西!”丁双鱼怒道,“你个臭鱼烂虾,你该烂死在臭水沟里……”
又是一串市井怒骂。
赖疙瘩弯下腰,慢慢捡起那木匣子,抱在怀里。当他再抬起头,那本来极满、极盛的笑容,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瞪着两只眼睛,冷冷地看着丁双鱼。那双眼睛眼白多而眼仁少,目光还发直,好似两只死人眼珠。
对上那眼睛,丁双鱼脊背忽然一凉,不由一窒,满口怒骂不禁停了下来。
“不要,就算了。”
赖疙瘩面无表情地说,随后抱紧匣子,转身离开。
丁双鱼愣愣地站在院子门口,忽地打了个寒颤。阳光暗了;刚才还晴朗无云的天空,不知什么时候滚来了大片的乌云。乌云的影子笼罩在街上,也笼罩着赖疙瘩的背影。
真奇怪,赖疙瘩走路的姿势……是不是有点僵硬?好像传说里的僵尸跳啊跳的……啊呸呸呸,不能想这些不吉利的东西!
总之都怪赖疙瘩!
眼看要下雨了,得赶紧把院子里的衣物收起来……
丁双鱼关上院子门,又全情投入了自己忙碌的生活。
她没有看见,她手掌上沾了亮亮的粉末;它们有一点似有若无的暗红光芒,好似鳞片的闪光。
而在那扇门割开的世界里,在罗城的街道上——
赖疙瘩抱着木匣,一步步走着。走着走着,他的眉眼还是那么冰冷,嘴巴却一点点咧开,形成了一个毫无笑意的“笑容”。
他身上不断有细微的、难以看见的粉末落下。
它们飘散,它们摇曳,它们落在每一个路人身上。当雨水落下,它们就融入雨滴、融入积水,冰凉凉地贴在剩下的人们的肌肤上。
……
而在这场大雨来临之前,云乘月已经到达了海边。她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渔民们抓紧这难得的好天气捕鱼,海面波光粼粼;在那些刺眼的光斑之间,晃荡的都是渔船。还有一些本地的居民,在海边捕捉着什么。据说这叫赶海。
一切祥和。
如果说海里有什么东西,那肯定要潜下去看。云乘月对大海很陌生,但幸好海边有本地的修士,他们很擅长潜水,在知道她的身份后,他们也乐于教她,只要她肯和他们讨论几句书文的知识。经过上次的事,“云大猫”这个人在本地已经很出名了。
她有点笨手笨脚地潜水,也第一次看见海底的瑰丽世界。在浅海,阳光将海水照得通透如宝石,鱼群肆意游动,寄居蟹吐着泡泡,海星趴在一小株珊瑚边。这种珊瑚不值钱,不然早就被挖走了——本地人是这么说的。
云乘月差点沉溺在第一次潜水的兴奋和好奇中。但幸好,她还记得自己的目的。
她仔仔细细将能潜去的地方都找了一遍。她的神识也放开如网,那些纤细的神识在海水中穿梭、蔓延,尽可能地延伸;她尽量不放过任何一点反常。
然而,云乘月一无所获。
也许在更深的地方?
当她想继续前进时,本地的修士们阻止了她。
“新手不能去那么深的地方,很危险。就算是我们要去,也要坐船,并且带上更好的装备。”
他们劝说道,又指着海面之上:“而且阳光已经没有了。恐怕又要下雨,哎呀真是鬼天气……云道友,等天气真的好转,我们再带你去深海潜水,你今天就不要心急啦。”
云乘月冒出海面,扑面而来就是半明半暗的天空,乌压压的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天边滚来,飞快吞噬着仅存的晴朗。
果然是鬼天气。云乘月也有点烦躁。她在罗城的阴雨中待了两个月,实在和本地每一个郁闷的居民感同身受。
没办法了,她只能先回去。也可能是她寻找的方向不对?她琢磨着。
上岸后,她挥手作别友善热情的修士们,往城北小院而回。
不过半道上,她被一句神识传音拦下来了。是她认识的人,要她去不远处的巷子里会面。
接到这个人的神识传音,云乘月有点吃惊,却又不是那么吃惊。她甚至有点心虚,所以赶快转变方向,走去了目的地。
很快,她就到了约定的地方。
“哎哟,这不是我们云大小姐吗。您肯纡尊降贵,我真是受宠若惊。”
某人用她擅长的阴阳怪气说道,并举起了右臂。她手里拎着一头蔫巴巴的小麒麟。小麒麟心虚地垂着眼,一动不敢动,只有尾巴轻轻甩来甩去。
“呵,我就知道,拂晓是个小叛徒。我看它尾巴摇得那么欢,就知道不对劲。”
某人冷冷地逼问:“说,云大小姐,你要怎么赔罪?”
“这个嘛……”
云乘月思索片刻,走上前去,张开双臂拥抱了对方。她动作轻柔有力,但并不快,对方理应能够避过;但也许是太过惊讶,她直接僵在了原地。
“给你一个抱抱赔罪,如何?”云乘月笑眯眯,“陆莹,好久不见。”
陆莹继续僵着,半晌才“哼”了一声。她松开手,任由小麒麟落在地上,又犹豫了一下,双手才轻轻搭上云乘月的背。
“好、好了!你从哪里学来这么肉麻的举动,你明明从来不喜欢肢体接触……我又不是真要你赔罪。好了,松手!”
陆莹色厉内荏。不过最近半年她长胖了一点,不再瘦得那么尖锐,脸庞又有了当初娇俏可爱的模样,瞪人的时候只有眼神是真的凶。
连拂晓都不怕她,还用尾巴轻轻碰碰她的小腿,表示“我知道你没有真的生气”。接着,它跳了几下,跳到云乘月怀里,高高兴兴地趴下了。
云乘月说:“你突然传音找我,吓了我一跳。你怎么知道是我?难道拂晓来找我的时候,被你发现了?”
“哼,这小麒麟在潜行上挺有本事,我才抓不住它。我本来就怀疑你,丁舒锦那事之后,就连阿苏也确定了,我怀疑胡师兄也知道,因为他突然就说要提前回书院,正收拾行李呢。只有庄家那两个是傻的。你不会真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吧?”
“呃,我确实以为自己掩饰得还不错……阿苏也知道了?”
“人家也不是傻瓜。”陆莹撇嘴。
“好,对不起,是我不该瞒着你,你别生气了。”云乘月看出了陆莹不痛快的原因,温声道歉,“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找你好一会儿了,问了不少人。好了,你的事情之后再说。”陆莹神色严肃起来,“云乘月,我需要你帮我个忙。在这里,我只完全相信你。”
见她如此认真,云乘月也严肃起来:“出什么事了?”
陆莹深吸一口气:“诸葛聪师兄失踪了。”
“他……失踪?确定是失踪?”
“对,他每天都会联系我,这两天却音讯全无,也没有回府。我没告诉胡家这事,因为诸葛师兄一直在暗中调查一些事,不愿意被太多人知道。”
云乘月呆了呆,而后小心翼翼问:“陆莹,我多问一句,你……你怎么突然和诸葛师兄关系这么好?”
不会又捡起以前“骗世家公子钱财指不定还要骗个色”的爱好了吧?!
一看她那怀疑的眼神,陆莹就知道她在想什么,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东想西想什么!”她一巴掌拍在云乘月手臂上,咬牙切齿,“你给我听好了,我在意诸葛师兄是因为……他可能是我亲哥!”
云乘月大为震撼:“啊?”
“你‘啊’什么‘啊’!”陆莹凶巴巴,“他自己说他可能是我亲哥,我还没求证呢!”
“哦,哦……”云乘月呆呆道,“我可能需要时间消化一下这个消息,你等我一下。一,二,三,深呼吸——再来一遍,一,二,三——好了,我接受这个事实了。”
陆莹叉腰:“你到底帮不帮我?”
“别急别急,我当然会帮你。”云乘月安抚地揽住她的肩,“陆莹,你先告诉我具体情况,我们才好商量对策。”
“好……你说得对。”
陆莹又深吸一口气,压下心慌:“事情是这样的……”


第150章 同门(10)
◎鳞片病◎
诸葛聪出身白玉京的诸葛家, 说来也算世家公子。不过因为某些缘故,他对古建筑的修缮很感兴趣。
这次他来罗城,一半是为了跟着陆莹, 另一半却是为了罗城的星祠而来。
天下古建筑,最古的就是星祠。这些建筑不知道是古代谁修建的, 大部分早就毁了,是后来重修的新建筑,不过也有一些还保留着最初的砖瓦、栋梁。
比如罗城星祠,就是天下最古老的星祠之一。
诸葛聪对此很感兴趣。一到罗城, 他连论道会都没去参加, 就成天到处转悠、和人聊天,捧着纸笔写写画画。
陆莹对这些没有兴趣, 但诸葛聪就喜欢拉着她叨叨。据说是因为叨叨能帮他理清思路,陆莹也就顺便听了。
现在她挺后悔没能听得更仔细,只能尽量回忆诸葛聪说的内容。
她记得一个最关键的观点:诸葛聪认为, 罗城有两座星祠, 一座在郊外,一座在海底。
“海底的星祠?有具体说那座星祠在海底什么方位吗?”云乘月心中一跳。
“我记得他也不清楚,才到处查找。”
罗城的历史太悠久了,而记录历史的书册也零零散散,能供查找的资料不多。但诸葛聪有家学渊源,又设法查询了县志,还城里城外到处跑、从各个角度观察罗城……用尽了一切方法,最后他得出结论:罗城很有可能建在一座古老的大阵之上, 而两座星祠分立岸上和海底, 就好像阴阳鱼的双眼, 构筑成了大阵的阵眼。
诸葛聪还提出了一个推论:今年罗城天气反常, 官府也无法通过寻常手段干涉,很可能是因为大阵有变。这古时大阵伫立不知多少年,受了多少年风吹日晒、多少海水侵蚀,谁都说不准,因此失灵也说得过去。
云乘月思索道:“这么说,这大阵应该是调节气候,或者保护城市的阵法?”
“有可能。”陆莹竭力回忆,“不过诸葛师兄还提出了一个假设,说……说这阵法也可能是镇压着什么。”
“镇压?”
“对。他说古时候的世界比我们现在凶险万倍,天地堵塞、浊气四散,所以当时建立城市,首先要想办法清除浊气。不过古人如何清除浊气,今人都不知道,诸葛师兄认为,说不定罗城的大阵就起到这个作用。”
陆莹说着,露出一丝苦笑:“我记得诸葛师兄很兴奋,一直念叨着这是什么了不起的大发现,急得不得了,恨不得马上就去星祠仔细调查一番。他还让我一起去,可我不耐烦这些,就拒绝了。前天清晨我发现他不在胡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直到现在,他都没有丝毫音信。”
云乘月原地徘徊几步。她又细细想了一番陆莹的叙述,试图捋清线索。
“这么说,诸葛师兄很可能去了星祠?”
“我是这么想的。”陆莹点头,“所以我想先去郊外的星祠查探,也许可以问问本地星官。那星官我在胡府见过,姓张,大家都叫他张星官。到了之后我通报姓名,应该不难见到。”
云乘月立即点头:“好,我随你一起去。但陆莹,你要给胡府其他人留个信,万一我们出了事,他们才有寻找的线索。”
陆莹皱眉,思考了片刻,才不情不愿地点头:“好吧,你说得有道理。不过庄家那对叔侄就算了。阿苏……阿苏是个不错的人,可她对庄清曦毕恭毕敬、当半个主人,跟她说了,也差不多是和庄清曦说了。”
她简单地说了说阿苏的情况,重点强调阿苏“太把自己当仆人”,又“太想为了千里之外的小姐挣脸面”。
云乘月叹气道:“这样啊,倒也不意外。当初在鲤江水府,阿苏被抛出去当牺牲品,她自己也心甘情愿……无论我们再怎么恨铁不成钢,可也许那就是她选择的人生,我们还是尊重吧。”
“尊重……行吧,不告诉她就行。”陆莹耸了耸肩,也不怎么在意,“那只剩胡师兄了。我跟他不怎么熟,云乘月你好像跟他比较熟。”
云乘月仔细考虑片刻:“胡祥师兄应该信得过。他是公输夫子的亲传弟子,而公输夫子是王夫子信任的人。另外,他和律法班的鲁润师兄也很有交情,那位鲁师兄的书文我见过,是个很有原则、很正直,又很细心的人。他信重的人,应当没问题。”
“好,你等等,我这就给胡师兄传话。要不要告诉他你的事?哦……他可能已经猜到了。那我就说,我和云大猫一起去……”
陆莹毫不犹豫地相信了她的判断,拿出通讯玉简,当场传出信息。很快,她就收到了回信。胡祥的回信非常简洁,不同于他以往招揽生意的热情啰嗦;只有一句话:我知道了,我会留意你们的去向。
至于拂晓,云乘月本想把它送回去,可它说什么都不肯被抛下。考虑到小麒麟身怀空间异能,连帝陵都能自由进出,实在情况危险,它应该也能逃跑,云乘月就答应了。
两人商量妥当,当场转折方向,往郊外而去。
城南胡府中,仆人们惊讶地看见,刚刚才拎着行李高高兴兴离开的二少爷,这会儿又迈着步子回来了。他们赶紧去回报本府主人。
“有事有事。再说,我多做点东西,你们不也高兴吗?还能给小孩子们搞点新鲜玩具……”
胡祥打着哈哈,应付过去了问东问西的家人,甚至对诧异来问的庄家叔侄,他也没有说出实情。他是个很尊重别人意愿的人,既然陆师妹自己没跟别人说,他也不会多嘴。
“可是,我刚刚收拾好行李,本来还想赶上胡师兄,一起坐飞舟回去呢。”
庄清曦闷闷不乐。她确实已经换回了书院的素净长袍,装饰也戴得整齐;她身边的庄不度要简单些,却也能看出特意打理过。
胡祥有点惊讶:“庄师妹不是不想回去做农活吗?”
庄清曦有点不好意思,脸微微红起来,轻声道:“也没有那么不情愿……我也不是吃不得苦的人。出来也够久了,我心情好多了,是该回去了。总不能半途而废……”
她的小叔叔在一旁,噗嗤一笑,毫不留情地揭穿她:“是看罗城总下雨,连新鲜的花都没有,觉得不如回山里快活吧?”
“……小叔叔!”庄清曦又被她的小叔叔气到了。可有外人在场,她碍于家教,又不能如何表达,只能憋得脸颊更红。
“好啦好啦,那正好,我们还是一起留在这儿,过几天一起回去,也不错嘛。”
胡祥安慰了师妹几句(虽然主要目的是希望她能成为自己的大客户),又和庄师弟客客气气说了几句话,就自己回房了。他打算写一封信,记下这里的事,再通过秘密渠道告诉自己的老师。如果诸葛师弟真的失踪,而且真的和本地星祠有关,那是大事,绝不能瞒着师长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