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意有些诧异,她一直以为薛明渊最后没有修成第九剑是因为对薛沉景心软,从而被反噬,却没想到,他修不成第九剑,是因为对自己太狠。
主系统道:“唯有你,来自异世,不受正魔观念所束缚,心地善良,又有一颗自尊自爱之心。所以,经过主系统分析,本以为你能成功。”
“只可惜,你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却始终未能生出半分归属感,比起怜世,你甚至憎恶这个世界,毁世之心比你的怜世之心更重,所以最终也失败了。”
虞意扶着额头,闭眼看着前世的记忆当中,自己一剑刺穿薛沉景的心口,心脏也跟着抽痛一下。
只不过,这一剑,她也未能成功劈开他们。
虞意被脑中记忆涨得有些头疼,不耐烦地问道:“所以,让我们重来一世又是如何?难不成,你指望我这一世就能修成第九剑了。”
一股力量顺着剑境流入虞意身上,平复了她的头疼。
主系统温声道:“当然不会,主控系统不会做无意义的重复尝试,重启这一世,你也能听见,系统绑定在另一人身上。”
“你只需要成为那个握剑的人就好,当好感度达到百分百时,他们自会愿意成全你。”
连接天际的雷线消失,雷龙从虞意身边游走,盘缠上悬空的青竹剑,雷光收束,它的身躯化作一柄厚重的宽剑。
原来它是太素剑的剑灵。
原来她这一世还是一步步都走在别人的安排下。
最终,太素剑和青竹剑融合,飞入她手中。虞意握住手中剑,脑海里回想着主系统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你只需要成为那个握剑的人就好,当好感度达到百分百时,他们自会愿意成全你。
这是什么意思?是想要薛沉景自己来祭她的剑么?
虞意伫立片刻,挥手将剑抛入半空,纵身跃上剑身,化作一道流光往树岛上飞去。流光如抛物线,末端扎入葱郁的树冠中,她跳到木楼的露台上,快步往里走进。
木楼上下两层都没有人,虞意在周边几个木屋里都找了一圈,甚至到帝屋车辇里看了一遍,仍不见他的踪影。
她深吸口气,将灵力灌入自己的话音中,张口喊道:“薛沉景,你在哪里!”
声音从这一处树杈荡开,响起交叠的回声。树岛上的群鸟被惊动,呼啦啦地振翅冲出树冠。
熟悉的鹤唳声从某一枝树杈上传来,虞意立即御剑,穿过交错的枝叶,往鹤师兄叫声传来处掠去。
片刻后,她来到一座小山一样的木料堆前。丹顶鹤趴在木料顶上,无聊地用嘴啄了一下木头,张嘴大叫着告状。
说薛沉景不给它吃饭,光顾着一直在雕这些破烂木头,结果现在连人都不见了。它都有七八天不曾见过他了,鹤都饿瘦了一圈。
虞意走到木头堆前,伸手摸了摸上面雕刻的符文,满心都是疑惑,这是什么东西?
她试探地将灵力灌入符文,那木头上符文立即亮起来。
虞意顿了下,继续灌入灵力,直到整堆木头上所有的符文都被点亮。堆砌的木头山忽然垮塌,所有的木料都腾空飞起,鹤师兄从上面跌落下来,咕噜噜滚到虞意脚边。
它仰起头,惊讶地望向漫天乱飞的木头。
在符文的牵引下,这些木料如搭建积木一样镶嵌组合,渐生出轮廓。虞意眼瞳中映着逐渐成型的大摆锤,眼眸一点点睁大。
她只是提了一下而已,薛沉景竟然把它做出来了!
鹤师兄忽然难受地叫了一声,翅膀抱住肚子抽搐。虞意急忙低头去看它,“鹤师兄,怎么了?”
有什么东西顺着丹顶鹤细长的脖子往外滑,须臾,一个拳头大小的小木块从丹顶鹤嘴里冲出来,带着湿淋淋的口水,飞向那逐渐成型的大摆锤,镶嵌入其中。
虞意:“……”你是鸟还是猪啊,怎么什么都往肚子吞?
鹤师兄刚喘口气,肚里又是一阵翻滚,又一块木头从它嘴里冲出去。直到飞出四五块这样大小的木头,鹤师兄才抱着自己空荡荡的肚子,趴到地上。
最后一个细小的组件镶嵌入内,大摆锤完全成型,竟和游乐园里的模样丝毫不差,只要渡入灵力,就能和真正的大摆锤那样动起来。
虞意望着那摇晃的大摆锤片刻,闪身从原地消失。她将三座灵岛都找了一遍,没找到薛沉景,那他定然已经出了这里。
虞意没有犹豫,御剑往结界外而去。

这一座结界隐匿灵岛,并不阻碍她外出,虞意只觉自己闯过一层水膜状的屏障,清朗的天色一瞬消失,眼前只剩遮天蔽海的迷雾。
迷雾深处,隐约可见一个庞大的阴影张牙舞爪地晃动,虞意仰头望向它舞动的几条柔软而粗壮的影子,有那么片刻,怀疑这会不会就是薛沉景的本体。
直到一条影子破开迷雾飞速朝她射来,到了近前,她终于看清那触手上深褐色的皮肤和一圈圈的蓝纹。
和薛沉景的触手不一样,这不是他?
虞意立即抬剑,但那条触手在距离她不远处,又倏地停下来,扬起比她腰还要粗壮的末梢,左右晃了晃。这样子看上去,竟让人产生了一种它正在“打量”她的错觉。
这条触手的确是在打量她,不仅打量她,还在嗅闻她。
苍苍扭动着自己庞大的身躯,苦恼地想,阿爸只叫它守住家门,不准任何人踏进灵岛,却没有告诉它,要是里面有人出来该怎么办?
——薛沉景不准它叫他爹,它便乖顺地换了一个称呼。
不过很快这个疑问便有了答案,它从这个人身上嗅到了薛沉景的气息,很浓郁,似要将她整个人都标记了。
它那庞大而聪明的脑袋一瞬便明白了这个人的身份,它乖顺地放软触手,一点一点蠕动过去,生害怕自己吓到她。
它小心翼翼地喊道:“阿娘。”
虞意:“???”她摸了下自己耳朵,目光警觉地往迷雾中四下扫去,她刚刚好像听到有小女孩在叫阿娘?
触手轻轻摇了摇,模拟人类的声音,又喊道:“阿娘,是我在叫你哦,你面前这个有漂亮蓝环的大章鱼,我是这座灵岛主人的漂亮女儿,我叫苍苍,你一定是阿爸给我找的新娘。”
虞意:“……”女儿?真是好大一个女儿!
她沉默了下,冷漠道:“我不是。”
迷雾深处,忽而传来一声大喝,“快!结剑阵,先绞断它的触手!”
章鱼庞大的影子一晃,迷雾中竖起一条宫柱一样粗壮的影子,轰然朝下砸去,同时一个声音咆哮道:“敢碰老娘的触手!屎给你们打出来!”
虞意身前这条触手岁月静好地摇了摇,娇滴滴道:“阿娘,这些人讨厌得很,要来拆我们的家,现在外面不安全,你快回去吧,有我和地浊保护你,绝不会放一个人进去,不然阿爸会砍了我漂亮的手。”
“薛沉景在外面?”虞意伸手勾动眼前雾气,“地浊,送我出去见他。”
周围迷雾波动,白浆从雾中析出,贴附到虞意身上,将她的身形化雾,从原地消失。
外岛海上,那一艘仙门战船已经被撕裂沉没,唯有散落的部分船身残躯漂浮在海面上,鲜血染红了这一片海。
裴惊潮躺在一块甲板上,身躯四肢都被长箭穿透,钉在那一面甲板上。
他右眼上破了一个大洞,只剩下血淋淋的眼眶,嘴角有一道狭长的撕裂,鲜血染红半张脸,让这一副原本俊朗的面孔显得狰狞可怕。
薛沉景脚下踩着一只似鱼非鱼的魔兽,引弓搭箭,这一箭瞄准的是他的心口。
裴惊潮身上忽而生出一些枝枝蔓蔓的金线,那金线串引着一些画面,就如人死前的走马灯,串联起裴惊潮的一生。
薛沉景从里面看到虞意的身影,但画面里的虞意又并非是他熟悉的样子,他拉弓的动作一顿,凝目仔细看去。
“这才我和她的人生!这才该是我的人生!”裴惊潮一张口就吐出大量的血来,仅剩的那只眼痴痴地盯着上方的画面。
他迷恋画面当中一步步走向高位,最后站上权力巅峰的自己,也顺道爱上了那个本该站在他身旁的人。现实虽然略有差异,但裴惊潮觉得,一切都可以重回正轨。
他用力挣动了一下手腕,直到现在,他也觉得自己并不会输。他是天命选中之人,薛沉景也不过就是他的踏脚石。
系统看着那一串画面,笃定道:“这就是《惊潮》里的剧情,是裴惊潮原本的命运线。”
在原著当中,裴惊潮的确就是像这般,一步步收服人心,成为正道魁首,最后诛杀魔头,平定妖魔祸患,成为世人尊崇的神君,享受人间香火供奉。
薛沉景看向半空中,那金线串联下的景象,画面当中虞意身戴凤冠霞帔正同裴惊潮成婚。两人双手交叠,走过鲜花铺成的喜毯,前有仙童提灯引路,后有仙娥扬花散福,满堂宾客,喜气盈天,贺礼堆满宫殿。
他永远也给不了她这样一个备受祝福的婚礼。
薛沉景目光森然,死死盯着画面当中珠链遮面的人,嘴角勾出一缕笑,说道:“真无聊,就算这是原本的命运线又如何,就算你是她原定的丈夫又如何。可惜,现在你的命运只能握在我手里,我现在就杀了你,将你挫骨扬灰,魂飞魄散,我倒要看看你还怎么同她成婚。”
裴惊潮讥讽道:“她和我在一起,可以登上神台,受世间香火供奉。和你这邪魔在一起,就只会遭人唾弃,受人侮骂,遗臭万年。”
薛沉景握弓的手收紧,指节咯咯作响,手背上突出嶙峋的青筋。不得不说,裴惊潮这句话的确刺中了他。
他比谁都清楚,被所有人不容、憎恶、背弃,是什么感觉,他每一世都是这样过来的。
“闭嘴!闭嘴!”薛沉景暴怒,气息粗重,握弓的手都在发抖,射出的几支箭都因为他的手抖而射偏,扎进残骸甲板。魔息从剑尖蔓延出去,侵蚀船身,残骸又是一阵垮塌,激起漫天水花。
水花洒落下来,淋在裴惊潮身上,将他满身血水冲得顺着甲板淌入海里。
他那只眼仍一眨不眨地望着半空显出的画面,笑道:“你不是爱她么?那敢不敢让虞意自己来选,她是愿意以元君身份登上神台,还是愿意随你一起堕入无间地狱?”
系统眼看自己宿主快要被气到失去理智,连忙安慰道:“主人,你冷静点,阿意早就知道剧情的啊,她就算知道结果,也没有选择裴惊潮。”
虞意从雾中出来,便听到裴惊潮那句笑问,她扬声道:“好啊,我来选。”


第99章 好感度(1)
虞意扬手, 一道剑光从她剑下斜劈而出,破开海面,直接斩向裴惊潮所在。
那剑光之中杀气森然, 所过之处空气鸣响,流窜的雷电织成密网,炸开密集的火花, 火花中隐约可见振翅的彤鹤剑灵,翅羽掠过之处,一切都在剑气之下碾碎成齑粉。
这是一招毫无回旋余地的杀招,几乎封堵了裴惊潮所有的退路,不用她再明说, 便已然彰显出她的选择。
裴惊潮眼睁睁看着彤鹤剑灵朝他扑来, 还未到他面前,剑压便先一步冲撞上他的身躯,裴惊潮身上的水汽迅速蒸发, 皮肤被灼烈的剑风烧红,灼烫出水泡。
电弧飞窜到他身上,锋利如刀刃,一瞬之间将他身上切割出数不清的伤口, 鲜血顺着电光飞溅。
裴惊潮从未见过这样凶戾残忍的剑招,无异于凌迟之刑,他痛得惨嚎出声,大叫道:“为什么!你好好看一看, 我们才是天命所归的一对,你怎么可以为了一只魔这么对我!”
在彤鹤的羽翼彻底笼罩住裴惊潮之前, 一道符光忽而在他心口亮起,将他的身形带走。下一刻, 剑光绞至,尚遗留着血污的甲板残骸在彤鹤剑灵之下湮灭。
虞意诧异地皱起眉,她能感觉到她挥出去的那一剑没有劈到人,裴惊潮逃了?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竟然还有余力逃跑。

她透过飞溅的水花瞪了薛沉景一眼,说道:“反派死于话多,你不知道吗?要杀他你就干净利落地杀了他,你跟他废什么话?”
“阿意。”薛沉景转过眼,漆黑的眼瞳中亦倒映着飞溅的水花,水花背后是她如朝霞一样的绯红长裙,乌黑的秀发飞扬在半空,发上未簪钗环,面上亦未施粉黛,却有一种动人心魄的美艳。
她选择了他,她愿意舍弃高台供奉,和他一起堕入无间地狱,没有丝毫犹豫。
薛沉景急促地喘了一口气,蒙上一层水雾的视野里,看着虞意偏转回目光,扬眸看向半空中枝蔓而生的命运线,纤长的眉微蹙。
他雷鸣一般的心跳便随之一滞,追随着她的视线一起望过去,搭在指上的箭尖上扬,下意识想要摧毁半空的画面,不想让她看到分毫。
即便她已知晓这些剧情,他也不想让虞意看到她和裴惊潮成婚的画面。那个受到无数人祝福,热闹欢庆的画面。
只是,未等他放出手中箭,半空中的画面便相继崩解,延伸在半空的金色命运线开始回缩,就像是极速枯萎的树枝,枝蔓上串联的景象也跟着回溯,宛如时光倒流。
当命运线萎缩到一个节点时,忽而停滞了。那命运线发出金光,重新萌发出来,延伸出另一个走向。
那凝滞的节点下显示的景象,正是妖魔闯入离山,抢夺镇剑石,虞意趁着离山大乱往外逃离。薛沉景搭箭的手垂下,眼神中露出疑惑和惊讶。
在先前的命运线走向中,虞意根本没有离开离山,她一直都呆在裴惊潮身边,就像裴惊潮说的那样,为他洗衣做饭,同他练剑赏梅,她就和这世间任何一个贤惠的女子一样,永远以所爱之人的利益为最先,甚至为了他不惜自伤,送上眼睛和心头血。
但是这一次,命运线上展现出来的走向却截然不同。虞意独立,自主,会有自己的选择和决定,不会被任何人牵绊。
这才是他熟悉的模样,是她本来的模样。
莫说薛沉景觉得疑惑,就连系统都有些混乱了,先前他们看到的命运线是《惊潮》里面的剧情,那现在这个命运线走向又是什么回事?这一段是何时发生过的?
系统急忙去翻自己内部的资料,它发觉,主系统发放给它的任务资料有一段空缺,而现在,这一段空缺才被缓慢补上。
这个任务下竟已有了一次失败的任务记录,辅助任务的系统是那个只知道打架升级,它很看不惯的037系统。
现在这一世是重启的二周目任务,它并不是出了岔子绑定错了人,而是从最开始,在主控系统的安排下,它就应该绑定反派。
难怪它上报纠错时,主系统随随便便就打发了它!系统一直以为是自己犯错绑定错人,便要承担起犯错的后果,一直兢兢业业地努力完成任务。
结果,这一切根本就不是它的错!可恶!它是女主系统!凭什么要让它绑定反派!它到底为什么要受这么多的苦,万恶的主控系统!
随着半空命运线萌生的另一条走向,薛沉景脑海里遗失的那一世的记忆也开始复苏。
他转世了太多回,生生死死的次数太多,以至于就算遗漏了一两世的记忆,也没什么大不了,反正他每一世的经历都不怎么好,并不值得牢牢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