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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领,东颋姐姐,九公,我走了……你们多保重。”袁青红着眼睛,喃喃说道。
九公唠唠叨叨地说了好些嘱咐的话,又将三大包临安特产放到马车上,转头又对车夫交代起来。
“呆头鹅,记得多写信。要是字写得太难看,我可不饶你。”
“嗯。”袁青点了点头,又恋恋不舍地看向韩度。
韩度并未嘱咐什么,只是伸手,将袁青歪斜的麻帽调整了过来。
他退后一步,端详端详,然后点了点头。
“去吧。”
袁青一步一回头地走到车边,正要上车,突然又转身回来。
“头领,等我守完孝,我还去廉州潜火队。你教我的东西,我会谨记在心。”说罢,他又转头看向九公和东颋:“若有空,一定要到廉州来看我啊!”
三人都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目送马车消失在道路尽头,东颋转头看向韩度,面带忧虑。
“头领,那个瓷瓶……”她担心韩度会受此牵累,夜不成寐。
韩度半眯起眼睛,好像是在记忆中搜索一件已经遗忘的事。
“哦,这件事啊。我说过了,此事由我处理,东颋不必忧心。”
他朝东颋露出一个笑容。
“回城吧。”
对朝廷来说,北伐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而他,即使再次遭到免职成为一介白身,也仍有许多事情要去做……
第十八章 番外篇:鹧鸪天
时近黄昏,临安棚桥的葛家书铺内,重重书架间传来客人的窃窃私语。
“这次朝廷乞和,没有韩侂胄的首级恐怕是不行的。”
“哎!”紧接着一声叹息,另一人接话道:“韩侂胄用人不当,导致战事失利,但他毕竟是一国太师,若为了向金求和,不惜将北伐大臣函首以献,岂不有伤国体?”
“贤弟说得是!太学中不少学子亦是相同观点。只是……杨皇后和史弥远瞒着官家做出了那种事,又何尝介意一颗头颅?”
“嘘!”急切的声音制止了对方继续说下去。
一顶黑色的儒冠从书架间冒出,儒冠下一对眼睛警觉地看向角落。
书铺最里面的矮凳上弓着一位年逾六十的老者,耷拉着眼皮,下巴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
儒冠放心地将头缩了回去。
书铺内再度响起嘀嘀咕咕的说话声,只是音量压得更低了。
天色黑尽之前,两位客人终于从书架后现身,手里各自拿着几本新出的时文集,一前一后走到老者跟前。
“老伯,这家店怎么不卖年历了?”
“啥?”九公像是吓了一跳,浑身一颤,睁开眼茫然地看着两人。
问话的儒生弯下腰,提着嗓子将问题重复了一遍。
九公连连摆手。
“老朽只是被葛家娘子请来看店的,没那个印书的手艺。客人还请见谅。”他顿了顿,像想起什么似的,从旁边的柜子里掏出一本崭新的年历。
“朝廷明年不是要改元么,制作年历的铺子一直等着新年号的公布。为此,售卖日期比往年迟了一个多月。这是前边王家铺子今日才印好的,他家应该还没关门,二位可去看看。”
“哼!改元改元,朝廷不会打仗,专会改元了!”
另一位学子赶紧扯了扯友人的袖子,两人付了购书款,匆匆离开了。
九公将客人送到门口,等背影远去,这才退回书铺收拾东西,准备关门。
他将书架上的少量余货一一收到柜子里。重新开张的葛家书铺专卖《事文类聚》《记纂渊海》之类的科举参考书,销量很是不错。
九公将书籍整理完毕,借着最后一丝光线,看向了墙上的旧年历——最上面印刷着“开禧三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夏历1207年)。
九公盯着那行日期愣怔了好一会儿,直到店铺内完全看不见。他摸索着将旧年历取下。从明天起,葛家书铺惯例要歇业大半月。
九公关了店门,穿过书铺的内门,走到后院中。
一个八九岁的孩童听到脚步声,右手提着一盏小灯笼,颠颠地从厨房跑出来,嘴里叫着“翁翁”,直直迎向九公。
“今日祭了灶神,我帮忙娘亲打扫了院子,”寒生邀功一般拉住了九公的手,又笑道:“娘亲准备了许多好菜,就等翁翁回来就端上桌了。翁翁快进屋,我已经为翁翁暖上炉子了。”
“好好好……”九公连声应着,任凭寒生拉着他往前走。
爷孙俩刚进堂屋,单二娘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清蒸鲢鱼进来,放下菜肴后朝九公做了个万福。
“下午驿站的人送来一封信,又有骷髅儿唐三托人传话,说是九公要找的人已经找到了,连带着送来一张写着地址的纸条。妾身一并为九公收起来了。”
“多谢二娘。”
三人围桌吃了饭。待单二娘收拾碗筷的时候,九公看了信件和纸条,向单二娘交代了几句,提着灯笼出了门。
寒冬腊月,刺骨的冷风直往脖颈里钻,九公缩着脖子,一路步行到了北关门内的白洋湖畔。
沿湖的一排排塌房犹如活字印刷版上的铅块。九公按照纸条上的地址找过去,果然见一间塌房旁新盖了木屋。木屋的小窗上糊着薄薄一层纸,透出昏黄的光。
九公在木屋前站定,朝着门板敲了两下,自报家门:“是我,梁升。”
门板很快就打开了,一个左眼蒙着眼罩的男人倚着门框,轻佻地嬉笑道:“哎呀呀,我就知道九公迟早会找上门。”
九公斜着眼睛,迅速打量了屋内,确认里面没有其他人。
他扯开嘴角,以熟络的语气笑着说道:“牛七,没想到你这位老牙人竟在这里做起了米行的仓管。三年不见,不请老朽进去坐坐?”
男人让出一步,示意九公进屋。
“我已经戒了赌,就不玩骰子了。这次九公想问什么,直接问吧。”
“牛七这么爽快,老朽就不废话了。此番前来,就想知道两件事。第一,三年前的临安大火,官府抓捕的嫌犯中有一位酷似倒海犬袁青之人,那人可是你为陈济找来的?”
男人双臂环胸,一屁股坐下,混不吝地应道:
“作为牙人,自然是客人需要什么人,我就提供什么人。”
九公点了点头。看来那人说得都是真的。
葵组解散后,黄擎审讯了冒充袁青之人。那人交代,他并不知道雇主是谁,只是通过一位绰号独眼牛的牙人牵线搭桥,为幕后雇主卖命。
官府随即对独眼牛发出了通缉。彼时独眼牛已得了消息,逃之夭夭。
九公又问道:“那场大火,你有没有参与?”
“九公你说呢?”男人挑衅地扬起下巴。
“呵呵,老朽认识你这么多年了,你这人毛病不少,更算不上好人,可杀人放火之事,你是不屑做的。”
牛七拊掌笑了起来。
“九公信我,那我就不瞒九公了!”
接着,牛七将一切和盘托出。
“他来找过我三次,每次现身都蒙着脸,只露出一对细小的眼睛。我记得第一次买卖,是在嘉泰三年的五月上旬(夏历1203年)。嗯——好像就是端午的第二天。”
九公随着男人的讲述,思绪也回到了四年前的夏季。端午过后,葵组就遇上了国史馆的火灾案。
“那一次,陈济要了什么人?”
“一位训猫人、一位惯偷。我做成这笔买卖,可是得了一袋金砂呢!”说到这里,男人的右眼溢出得意之色。
九公陷入沉思。
过了片刻,他抬起头来,双目精光四射。
“除了那两人,你可为陈济介绍了安荣坊街巷中卖茶的提茶瓶人罗雨?”
“啧!九公不愧是临安城的老江湖!罗雨的确与陈济有牵扯,不过他二人怎么认识的,跟我没有关系。客人给我佣金时,只是嘱咐我将其中一笔钱偷偷送到罗雨手中。”
九公缓缓吐出半口气,脸上平静,心中却涌起波澜。
原来如此……怪不得国史馆的案子那么多巧合。
陈济事先买通了罗雨,让他将荆芥的气味染到随身的腰袋上。同时,陈济又通过牛七引惯偷入局。罗雨以为自己在国史馆附近掉了腰袋,殊不知袋子是被有心人偷走。至于那只引起国史馆火灾的狸猫,大概也是训猫人故意放入国史馆内的。
提茶瓶人、惯偷、训猫人,三枚棋子被陈济安排在各自的位置上,分别做了一件小事。三人皆不知事情的全貌。
就连头领,也被瞒骗过去了……
九公想到这里,深深的寒意从脚底直蹿上来。
陈济策划国史馆的火灾案,恐怕只是想看看袁青这枚棋子能否在葵组站稳脚,或者仅仅是为了测试葵组的能力。
九公思绪翻涌,那边牛七则自顾自地讲到了他与陈济的最后一次交易。
“他带来一个人,我认出那人是官府通缉的要犯熊野。陈济的要求也很简单,他要我找一位擅长化妆和模仿的滑稽艺人,暗中去给熊野当几天师傅。那时我还不知道蒙面客就是监察御史陈济,只觉得这人胆敢收留朝廷要犯,行事又诡秘,必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只是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有钱赚就行了。”
牛七顿了顿,翻着右眼眼皮,突然“啧”了一声。
“临安大火后,我听到一些消息,慢慢回过味来,惊觉自己稀里糊涂掉进了火坑里。还好我溜得及时,先一步逃出了临安。”
讲完,独眼牛正襟危坐,右眼直直盯住九公。
“九公这次来,是要将我交给官府?”
“若老朽说是,你要如何应对?”
男人咧嘴笑了。
“嘉泰四年正月十七日,九公可是欠了我一个人情,至今未还呢!”
“你呀,不做牙人,当这仓管倒也合适!”九公呵呵笑了起来。既然牛七不是陈济的同党,他这老头子又何必追究到底。
九公慢慢起身,拱手告辞。此时已是深夜,九公的口鼻呼出团团白气。远处,有人正在燃放小年夜的爆竹。
九公蓦地想起那年的腊月二十四,韩度、东颋、袁青三人陪他前往棚桥看望了寒生母子,夜里又一起在葵组公厅吃了饭,袁青和韩度在教场上放爆竹,东颋捂着耳朵躲到了他身后。
九公的嘴角勾起了小小的弧度。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的那封字迹隽秀的书信。信是从绍兴府山阴县寄来的。
如今,葵组四人只剩他这位年过花甲的老人还留在临安城内。
以前,他认为自己是孤星坐命,可现在他不这么想。棚桥边,他还有那个小小的家可以回去。况且,待到明年……
九公往手心呵了呵热气,踏上了归途。
今年暮春,殷东颋在临安城内与五湖先生重逢。多年不见,五湖先生的画作深深打动了殷东颋。她对这位启蒙老师心怀崇敬与感激,决心追随他踏上流浪画师的旅途。
为了方便,东颋仍旧是男装打扮,一路上风餐露宿,或描摹山水,或写意田园,或精修人物,在大宋腹地转了一圈,今年秋季又返回浙江,沿着江水一路向东,十月初进入两浙东路。
师徒经过绍兴府山阴县,被当地一位陈主簿请去画像。
宋代士大夫流行请人为自己画像,并在画像上题诗,称为自赞诗。开禧三年(1207年),山阴主薄陈伯予请画师为友人陆游画像。陆游时年83岁,为这次的画像做自赞诗:“进无以显于时,退不能隐于酒。事刀笔不如小吏,把锄犁不如健妇。或问陈子何取而肖其像,曰是翁也。腹容王导辈数百,胸吞云梦者八九也。” 东颋原以为要画像的是陈主簿本人,细问之下才知主人是要两位画师为其友人陆放翁画像 。
东颋又惊又喜,当年葵组调查国史馆的火灾案,陆放翁即嫌疑人之一。因这渊源,五湖先生便叫东颋主笔,上门为陆放翁画像。
那日天气正好,一位老人布衣素巾,在家人的簇拥之下,拄着一根藜杖亲自来为画师开门。
东颋被放翁请入老学庵书斋。正式画像前,主客少不得一番准备。东颋一边研墨,一边回应着主人的问候。
渐渐地,两人的话题从相互问候转到嘉泰四年的大火。一阵唏嘘后,放翁又问起葵组其余三人的近况。
“九公啊,他如今在棚桥的葛家书铺,帮着葛家娘子打理买卖,又有孙儿寒生承欢膝下,得享天伦之乐。今年三月,袁青写信来,说他已为翁翁服完孝,重入廉州潜火队……”东颋铺开画纸,又转身请放翁坐到近处。
“韩承节可好?”
东颋悬在画纸上的笔顿了顿,像是发现了毛笔的不妥之处,将笔移到砚台沿一下一下地捋着笔尖。
“开禧元年的春季(夏历1205年),韩头领便不在临安城内了。”
为此,她和九公四处奔走,整整找了大半年。
东颋将纷乱的思绪拉回书斋,将蘸满墨汁的笔移回纸上,抬头看向放翁。
“我要开始画了,还请放翁忍耐一下,暂且保持这个姿势。”
书斋变得安静下来。
东颋花了三天时间为陆放翁画像。
第三日,陈主簿和五湖先生亦到场。放翁对着画像频频点头,当即题自赞诗一首。诗的前几句尽是自嘲,尾联笔锋一转,豪气干云,丝毫不见垂垂老矣的暮气。
彼时,北伐因用人不当、川西吴曦叛变,战事连连失利。东颋和老师在乡间游走,钻进耳朵的多是恐慌绝望的议论。
东颋诧异于这般时局之下,老人尚能写出昂扬之诗。后来她才知道,大概是朝廷重新启用辛弃疾的消息,使老人相信一切还有转机。
东颋完成陆放翁的画像,原本打算上京,不巧五湖先生染上风疾需要静养,东颋与老师商议后决定在绍兴逗留到明年元宵。
转眼到了这年的十一月底,东颋从会稽返回山阴,再次拜访陆放翁却没能如愿。
短短一月,连续两个噩耗将老人的精神彻底击垮。陆家闭门谢客,宅院寥落。
东颋从陈主簿那里知晓了详情。先是江西传来消息,朝廷任命辛弃疾为枢密都承旨的诏令到达铅山之际,辛弃疾已重病不起,并于九月十日在家中逝世,临终大呼数声“杀贼!”。
放翁得知消息,悲恸不能自持,数日不能下床。
不久,临安又送来小报,杨皇后联合义兄杨次山、礼部侍郎史弥远等人,矫天子诏,指使中军统制、权殿前司公事夏震于十一月三日将韩侂胄槌杀于玉津园夹墙内。
那位早年被韩侂胄冠以“有权谋”的女子,没能阻止一场战争的开启,却决定了它的结束。
韩侂胄一死,北伐彻底宣告失败,紧接着便是新一轮遣使求和,称臣赔款。
十二月,东颋接连向临安寄出多封信,除了询问京城时局,更多的是想要知道韩家的状况。
韩侂胄被诛三日后,官家才知晓此事,却是无可奈何,索性让韩家承担一切罪责。韩侂胄无子,养子韩㣉被削籍流放沙门岛。一家大小连同韩氏党羽,一朝失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