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晓刚牵过一匹马,王刚看连长展信不说话,凑过去看了一会儿:“上面是日文吧,下面倒是满洲字:
大满洲国康德皇帝阁下:
今有满洲国遣华东特使爱新觉罗·显玗格格于营中惊失芳踪,三军震撼,疑因故未及道别返回东北,望妥善玉查,如有确切消息敬请通告为安。
落款是日军三十六师团师长。连长,就是和我们前天打仗的那个师团吧。我给金姑娘看看,有没有翻译错了。”
王刚说了几句满洲话,那位金姑娘回了几句,王刚点点头:“没错,是这意思。”连长微微一笑:“又是满洲国那帮汉奸败类,看来派了个皇族大小姐来这观光。结果小姐脾气发了,嫌打仗不好玩,一声没吭跑回家去了。”
我们哈哈大笑,连长问王刚:“对了,这位金姑娘叫什么?底下我们要骑马走了,告诉她我们如果前面看不见人家,就在火车站让她下。有机会她自己走吧。”
王刚哦了一声,对金姑娘说了几句,回头对连长说:“她说她叫金璧辉,她说她不会说汉族话,不可能一个人从这里回到东北的,希望跟我们一起走。”连长皱眉说:“胡闹!”王刚脸红了喃喃不说话,李存壮打了个圆场:“连长,我们拦火车皮也不能把一列火车的人都炸死吧。到时候肯定得把这列车皮和挂车分开来。上火车的时候我们把金姑娘放前面车厢里她直接跟火车去东北不就是了?她乘车头走,我们炸留下的车尾。两不耽误。”连长摇摇头:“不行,现在不能再有节外生枝的事情。我决定了,现在就把她留下。大家上马走!”
我们都不敢多说,王刚跟金璧辉说了几句,金姑娘哇地哭了起来,我们看着都不敢说话。王强、王刚各翻身上了一匹马,李存壮看我们都不动,咬牙上了最后一匹,被大洋马一屁股撅了下来,起来拍拍屁股骂骂咧咧就要掏枪,连长喝住了他:“晓刚,泉子你们来。”
我们一起摇头:“没骑过,怕不成。”连长也摇摇头:“我倒是会骑,就是腿伤了,夹不住鞍。要不还是我来试试,你们跟王刚王强的马,李存壮跟我。”
连长上马后脸上立刻露出了痛苦的神色,李存壮磨蹭着不肯上去,忽然那位金璧辉姑娘拉住了王刚的马绳,焦急地喊着什么。王刚面有喜色:“连长,金姑娘会骑马。”
连长唔了一声:“她会骑马?”王强抢着说:“关外的满族女人,都是遛马的好手。”连长看看自己的腿:“那好吧。泉子你下来,跟金姑娘和李存壮一起。”
连长下马跟在王刚后面,金姑娘翻身上马。李存壮抢我前面爬了上去,王强警告说:“李油子你手放干净点,那是我弟媳妇。”王刚叫了声:“哥。”王强哈哈大笑,驾马带着刘晓刚飞驰出去。王刚带连长驾马紧随其后,金姑娘和我、李存壮骑在最后一匹马上,朝着越升越高的太阳奔去。
那个冬天早上的太阳是那么的红,我永远也忘不了,就像提前涂满了我们将要流下的鲜血。而当太阳落下的时候,我们连里六个人已经再也不能聚集在一起了。
如果最后没有比鲜血还红的真相,即使我们死去,也会一直彼此怀念下去。


第十七章 皇族秘史
金姑娘站在一边发呆,我想了一想,从枪支弹药堆里捡来一把满弹匣的小型勃朗宁手枪,打开保险,交到她手上。金姑娘朝我感激地一笑,我也微微一笑,点点头,刚转身,听见背后一个冷冷的声音:“都别动,全部把枪放下,双手交叉放在脖子下面……”
(一)
马匹奔驰到徐州站的时候,我们看到不远处刚过站的火车正驶向日本师部军营的方向。眼看到底还是迟了一步,王刚喊道:“哥,我们继续追,反正翻上最后一节车皮就行了。”
王强答应一声,回头说:“泉哥,你和李油子慢一步来,看好我弟妹和马!”
我远远答应一声,毕竟王刚、王强的骑术太好,我们的马上又是三个人,赶不上他们的速度。眼看王刚王强两匹马四个人离最后一列车皮越来越近,突然从车窗处伸出一个鬼子脑袋,看到了我们三匹马,招手对着我们大喊大叫。
应该是他被我们身上的日本军装迷惑了,弄不清我们是干什么的,我们也听不懂他在喊些什么,我只感觉耳边生风,铁轨两旁的树木不停地往后排去,暗暗佩服满洲姑娘的骑术不是盖的,如果不是马上载了三个人,不见得就会落在王刚王强后面。
王强的马已经抢先到了火车屁股后面。那鬼子似乎发现不对劲了,探身出窗咧嘴骂着开始瞄准,但刘晓刚单手端枪先开了火,鬼子号叫一声打圈掉下了火车。
五六个鬼子同时从火车窗里探出头来,立刻端起了枪往后面瞄准。窗口挤成了一团,金姑娘连忙勒马,急奔的大洋马一声长嘶,前蹄探起有一人多高,我和李存壮差点掉了下去。王刚眼见危险,驾了一声,带着连长向右方驰远和火车并行拉出了一个弧度。但王强马太快,和火车又太近,基本脑袋就离枪口不到几米了,我惊喊起来,只看到刘晓刚恰恰飞身扑上了火车后座,然后就是密集的枪声。
我闭上了眼睛,不忍见到王强中枪的惨状,片刻后睁开眼睛,果然紧贴着火车车窗下奔跑的马背上已经没有了王强,窗口的鬼子欢呼起来,突然王强从马背下翻身出来,一把拉住了窗外的枪把,一个鬼子没来得及出声,就被拽出了车窗,号叫着落在火车外的地面上翻滚。站在车后台上的刘晓刚手起一枪,地上的鬼子立刻不叫了。
窗口的鬼子惊呼,纷纷探身往车窗下乱放枪,王强一个死拉缰绳,胯下的马被勒得往后就地一个坐腚,火车继续飞驰,鬼子的枪全部放空,恼怒得哇哇大叫,坐在地上的马摇摇头,打了个响鼻,站了起来,悠悠晃了几步,被王强驱赶着又追了上去。
李存壮焦急地催着金姑娘:“追上去,追上去。”边从肩上摘枪,我拽住了他的枪,喊:“不能放枪。”李存壮一呆:“什么?”然后立刻明白了原因:车里有军火弹药,鬼子从里面对外放枪没问题,但我们往里面打是万万不能的,一旦子弹打进去引爆的可能性太大。那样一来没到军营车皮就炸了,起不到引鬼子出营的作用,二来除了这列车皮,前面的几列都是客列。看来鬼子就是怕有人动炸军火的脑筋才用客列运弹药,让人投鼠忌器,太狠毒了。
这样只要鬼子的身体不探出窗口太多,我们就只能挨打不能还手。刘晓刚使劲地砸着火车后门,但看来里面上了锁,铁门纹丝不动,刘晓刚一气端枪瞄准了门,犹豫了片刻,又慢慢放了下来。
不光我们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火车上的鬼子们也看出了我们的难处,纷纷欢呼起来把头缩了进去,只把枪口架窗口乱放,人在里面瞄准。虽然没什么准头,但我的心渐渐沉了下去。每过一秒,就离鬼子的军营近了一步,如果火车到了军营还没有被我们拦下,到时候就算引爆了车皮,难道真的要牺牲整座列车的百姓来陪葬?前面列车里的可都是平民,我们可以以军人的准则来要求他们作出牺牲吗?
(二)
窗口里的鬼子学乖了,他们不再瞄准马背上的人,转而瞄准人下的马,有一弹削去了王强胯下马的耳朵,吓得马匹掉头想往回跑,王强好不容易才稳住了马,但他的马是再也不敢靠近火车了。窗后的日本鬼子又是吹口哨又是做鬼脸,笑成了一团。王刚马后的连长用力向窗口投了一把刺刀,但只落在了窗口外车厢上,还险些失去平衡落马。
别说打中人,打中马都不是玩的,在我们原来的计划里,就是其他人翻进军火车皮,还要一个人控制这三匹马跟在火车后面,等到了鬼子军营附近,把车皮和火车脱节,点燃引线,大家再跳出车窗借这三匹马远离爆炸。当然一个人控制三匹马只有靠王强或者王刚这两个骑术最好的了。但看现在的情况是离计划越来越远了。
眼见一点办法没有,我正焦急,李存壮忽然掉头问我:“泉子,你说人死了到底会不会变成鬼?”我没好气地说:“什么时候了来问这个?你又怕死了是不是?”李存壮嘿嘿一笑,“怕个姥娘的,有鬼就好,这世里报不了的仇,看不到的人,等做了鬼大家在阎王殿里一样报仇,一样团聚,对吧?活着的人能做多少就做多少吧!坐稳了,驾!”
我没明白过来,李存壮反手绕过我一刺刀扎在马屁股上,马痛得长嘶起来,疯了一样地快跑,很快就冲到了火车后面。我又惊又怒,骂道:“李油子你疯了?伤了马,底下怎么办?”李存壮没理我,眼看马身已经跟车尾平台并齐,李存壮喊道:“刘晓刚,接人哪!”
金姑娘一声惊呼,被李存壮推向了车尾,刘晓刚慌忙倾身把她接了过去,李存壮又是一刺刀扎在马屁股上,回头叫:“泉子,跳。”我顾不上多想,一把握住了车尾车厢上的爬杆,只觉得身下的马呼地冲出了我胯下,刘晓刚慌忙把我拉了上去。我看前面的李存壮冲过车窗下一声大喊:“小鬼子们,你李爷爷来黄鼠狼给鸡拜年了,收年礼啊!”
李存壮扬手把什么东西从车窗里扔了进去,紧接着李存壮身下的马一个鞠冲,前蹄一屈,带着李存壮在地上连打了几个滚,我们同时喊:“李存壮!”离得最近的王强一个弯腰侧身把李存壮拎上了自己的马,眼看李存壮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突然车厢里的鬼子们争先恐后地把头伸出了窗外,大口大口地喘气,我揉了揉眼睛,二话不说端枪就射,刘晓刚和连长更是枪枪连发,鬼子惨叫连连,一个接一个地倒下。王刚的马驰过车尾平台,我们把连长接了上去,王刚追上王强,又接过了昏迷的李存壮,递给我们。王强翻身钻进了车窗,王刚牵住了空着的马匹,继续奔驰。
片刻后王强从里面打开了车尾铁门,一股熟悉的强烈臭味从门里冲出来,我恍然大悟:李存壮把蛟道里那怪物尸体上的圆球留在了身上,刚才甩进车厢的就是这玩意儿。这家伙骑术还挺好,开始装成不会的样子,看来大家都故意让金姑娘留下来成全王刚,别看他平常是个兵油子,说到底弟兄们感情还是很重的。
车里果然都是枪支弹药,还有炸药包,我打了个寒噤:好在当时没开枪。连长打开了车前的门,和刘晓刚去检查车皮和前面车厢的挂钩,车后的门开着,车厢的臭味被通过两条门的强风一下吹散了,但李存壮还没醒来,我帮王强把车上鬼子兵的尸体都扔了下去。
金姑娘站在一边发呆,我想了一想,从枪支弹药堆里捡来一把满弹匣的小型勃朗宁手枪,打开保险,交到她手上:“有危险就对准对方扣扳机。”金姑娘朝我感激地一笑,我才想起来她不懂中文,也微微一笑,点点头,刚转身,听见背后一个冷冷的声音:“都别动,全部把枪放下,双手交叉放在脖子下面……”
(三)
我的身体僵住了,身后是个清脆的女音,字正腔圆的汉语。王强看着我的身后,惊讶地说:“金姑娘,你干吗?你怎么会说中国话?”砰的一声,王强双膝着地砰地跪在地上,一个枪眼从左膝盖上流出血来,他两眼惊愕地看着我身后。随即我身后传来锁车门的声音,那个女音又说:“不要以为车上有弹药我就不敢开枪,照我说的去做。”
王强挣扎着站起来,我慢慢转过身去,看着脸上带着笑意的自称叫金璧辉的满洲女人,惊讶地问:“你到底是谁?”
前门外连长和刘晓刚用力地撞击着车门,“泉子,里面怎么了?谁在开枪?”金璧辉后退一步靠近车门,对外面说:“不要慌,我只是要拿回自己的东西,如果不合作,别怪子弹不长眼,点响了炸药包,大家都没好处。嗯,嗯,陈长官,手别放下,不要逼我。”
车门停止了敲击。王强拄住车壁,大口地吸着冷气:“你到底是什么人?”金璧辉微微一笑,“我说过我叫金璧辉呀。不过这是我的汉名。我的满洲名字你们也提过,姓爱新觉罗,显玗就是我。我的父亲是大清朝肃亲王,就像你们说的和硕格格那样,我也是个格格。”
我看着金璧辉:“你就是那封信里说的满洲国遣华东特使,你是汉奸!”砰的又是一声枪响,我右手食指一麻,低头发现食指从根部没了,金璧辉脸色一冷:“陈长官,请注意你的言辞。首先,我是有皇族血统的满人,没必要为你们汉人卖命。其次,我的继父是日本人,我算有一半的日本血统,所以我还有个日本名字:川岛芳子(注8),根本不存在你说的汉奸问题。现在麻烦你把地上那个老兵油子往中间抬点,我怕打他的时候不小心打中了炸药包,那就太不值得了。”
我一边把李存壮拖到自己旁边,一边狠狠地骂道:“认贼作父,我们就是落在日本人手里,也会有中国人替我们惩罚你的。”金璧辉眼睛盯着我:“陈长官我再警告你一次,不要在我面前提我的日本继父。还有,也不要再自作聪明。我对你们去救谁,救不救得出来,都不感兴趣,我只要拿回你们身上我的东西。”
金璧辉忽然对着车窗开了一枪,刚刚从车顶露出头发的刘晓刚缩了回去。金璧辉随即用枪指住要拾枪的我,高声说:“车顶上的长官,不要做无谓的事情。如果你再有不规矩的行为,我下一枪不会打人,而是那边的一堆炸药。当然,如果你们朝我开枪无意间击中引爆,我会感谢你们替我省下一颗子弹。”
片刻后,车顶上响起连长的声音:“陈泉,她要什么给她!”我又急又气:“我根本不知道她要的是什么东西,何况,我们怎么能相信一个替日本人办事的女人的话?”
金璧辉盯了我一会儿,慢慢点头:“不错,你是不知道,因为你和这件事情无关。车顶那位长官也是局外人。那位刘长官虽然是张三彪的弟弟,但在事情发生之前就已经离开张三彪身边了,所以我相信东西也不在他那。地上那个废物老兵油子我也不找他。但你呢?”
金璧辉的枪指向了摇摇欲坠的王强:“王强!我已经审讯过张三彪了,虽然他是硬骨头,但我看得出他当年也没有看到那样东西。东西不会无缘无故失踪的,所以,你告诉我你们兄弟把东西藏哪里了?说出来,我以圣祖努尔哈赤的名誉保证,我只要得到那东西,其余的,你们随便做自己的事情。”
王强呸了一声:“我不知道你个女各跑说些什么!你强爷拿了你祖宗十八代的脑袋当尿壶就有,你要不要?”金璧辉脸色一白:“嗬,和我想的一样,你这样的人也不能把东西藏那么久不动声色。那这位强爷,麻烦你现在站到窗口,把你外面追火车的弟弟喊上来。”
王强不动,金璧辉的枪口慢慢移向了车厢壁的炸药包:“这一火车上总有千把中国百姓吧?给我的东西陪葬也足够了。你喊不喊?!”
金璧辉突然歇斯底里地怪叫起来,我心一寒,知道这个发疯的女人什么都做得出来,车顶上一直听着的连长喝道:“王强,我命令你,立刻把王刚叫上车。”
王强盯着金璧辉,眼睛要喷出火来:“你做梦,刚子不会藏起东西不让我知道的!你先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你到底要什么东西?!”金璧辉嫣然一笑,站到炸药包旁边:“也好,火车还有三十分钟到军营,我就把发生的事情和你说一遍……”
(四)
金璧辉说:
本来我也不想和你们讲得这么烦琐,不过没办法。因为说了也许你们也不相信,我不知道我要得到的是什么东西,但我知道一定在你们当中某个人的身上,那就是你们连里唯一没有上车的那个人——王刚。
他瞒过了你们所有的人,这位强爷不要激动,你一激动我枪就容易走火,对,所有人里面也包括你,你弟弟才是所有人里面心机最深沉的那一个。所以你们当然不知道发生的一切。
强爷,本来我也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在那个蛟道里我听你们兄弟说了当年皇姑坟里的事情。你还记得那只逃走的穿山甲吗?不,不,它没有逃掉,我已经知道了,当时有人得到了那只穿山甲肚子里的铁盒里的东西。
你不要激动,我这时候不会说谎的。那天有人在皇姑坟找到了那只穿山甲的残骸,肚子已经空了。呵呵,对,那个人就是你们说的皇姑坟里的怪物,也是一路上跟着你们的人,那天他并没有就这样被你们埋死在坟底。怎么,陈长官你说他不像人?那你错了,他不但是人,还是有我们大清皇室高贵血统的贵族。
陈长官请你注意你的言辞,不要再用“怪物”这个词来污蔑一个死去的皇族。好吧,我不会吝惜时间和言语来为一个皇族来正名的,那让我们先说这个。
那得从我的童年说起。童年的我无忧无虑地生活在我的父亲——肃亲王的王府里,我是他的第十四个女儿,也就是十四格格。在王府的后花园里有一座紧锁的神祠,我从会走路开始就好奇那里面到底锁着什么样的秘密,但那座神祠从来没有被打开过。
终于有一天,在我十四岁那年,我偷了父亲随身的钥匙,打开了那座神祠。门一打开我就惊呆了,我看见自己在空中微笑着看着进来的我!然后我才发现原来是我的画像被挂在香炉上面,画像上凝结着厚厚的灰尘和蛛网。香炉面前是一个没有名字的牌位,但当我拂开画像上的灰尘,发现画像上的人只是和我长得太相似了,但年龄应该比我大好几岁,画像底下有她的名字:爱新觉罗·和硕。
那幅画画得太完美了,画上的和硕格格眉黛远山,眼含秋波,我从来没看过一个画上的女子有这样深情的眼光,我也从来没有在王府的藏品里见过这么精致的画工。我想这个画家不光是用眼睛,用手作画,他是用一颗深深爱着画上女子的心在作画。
可是画的落款只有一个龙飞凤舞的黄字,我不知道这是哪一个著名的画家,但我知道父亲要起床了,我连忙关上神祠的门把钥匙放了回去。这天夜里我的梦里始终出现那个和我相像的和硕格格的影子,和她站在一起的是一个潇洒飘逸的男人,但我始终看不清他的脸。几天后,我忍不住问起父亲那位和硕格格的事情。
我从来没见父亲发过那么大的火,他暴跳如雷,威胁我只要我再提这个名字一次,就要把我赶出王府送给别人,从此不承认我是她的女儿。我哭着奔回内室,但我心里更好奇了:到底这位和硕格格是谁?为什么她的灵位要被关在那个黑黑的神祠里?为什么王府里不能提她的名字?那个姓黄的画家和她是什么关系呢?
我不吃不喝,一天天消瘦下去,发烧的时候也叫着和硕格格的名字。我父亲来看了我两次,听到我的叫声拂袖而去,王府里的人都说我中了邪,不敢接近我。最后只有我的奶娘心疼我,终于,她悄悄地告诉了我关于和硕格格的事情。
也就是皇姑坟的传说,但传说就是传说,它和真相总是有区别的,而我从奶娘那听到的,应该更接近当年的真相。
真相是这样的:
(五)
真相的开头和传说一样,都是当年和硕格格在皇姑山上遇险,被一个姓黄的汉人所救,两个人产生了感情。然后他们一起回到了王府。
底下就是事实和传说不一样的地方,传说里这个姓黄的汉人是黄鼠狼成精,迷住了和硕格格,因此被圣祖努尔哈赤用毒酒鸩杀。而事实呢?事实就是这个黄郎依然是人,还是一个很有才气的人,但最后的结局一样是被圣祖努尔哈赤毒死了,原因有三个:
一、黄郎虽然是个很有才气的人,但据说他并不是一个赳赳丈夫。正相反,他的长相非常的猥琐,和和硕格格的花容月貌是天壤之别。
二、黄郎虽然给圣祖带来了很多求亲的珠宝,但经过圣祖手下有本事的人的鉴别,这些珠宝应该都是汉墓里的殉葬品。就是说,这个黄郎的职业,其实是个盗墓者。这样贱微身份的人和和硕格格结合,简直是对整个女真部落的耻辱。
三、据说这个黄郎求亲的珠宝中,有一样圣祖意想不到的宝物。当时圣祖还没有和明朝大规模冲突,但得到这件宝物,让他相信起兵夺取天下是天命所归,坚定了和明朝一争江山的信心。但这时候女真部落还势单力薄,得到宝物的消息无论如何不能传出去,否则必然招来明朝的全力剿杀。献宝的黄郎是个汉人,圣祖对他太不放心。
所以黄郎死了,和硕格格心灰意冷之下,遁入了空门。但谁也没想到的是,皇姑山上,和硕格格已经和黄郎有过肌肤之亲,继而珠胎暗结。等圣祖知道的时候,胎儿已经就要出生了,圣祖不愿意伤害和硕格格,对此也是无可奈何。
是的,说到这里你们应该猜到了,和硕格格腹中的这个胎儿就是我父亲肃亲王一脉的祖先,也就是说王府中都是这个姓黄汉人的后代。我总是想:这位姓黄的祖先到底有什么样的魅力,能吸引和硕格格这样的高贵皇族委身相许,而且终身不渝?不久,我的病好了,可这个问题一直在我脑海里浮现,我得出千千万万个古怪离奇的答案,越想越不能自拔,最后皇姑坟成了我心里的圣地,坟里的那位先祖成了我做梦都想去看看的男人。
不久这个梦想就实现了。那年冬天,整个王府要回关东祖陵祭祖,当然祭奠的是圣祖努尔哈赤,而不是王府里被悄悄埋在皇姑坟里的那位孤独的祖先黄郎。但没关系。到了关东,我悄悄地从庞大的祭祖队伍里溜了出来,一个人骑马问路来到了皇姑山下,爬上了皇姑山,看到了那座皇姑坟。
我记得那年冬天,坟上都是厚厚的白雪,但一根枯草也没有,坟前叩拜的地方被扫得干干净净。我有些奇怪,但周围看不到有人的踪迹,也就没有多想,拿出我偷出的祭品,放在坟前,点燃香烛,给坟里的祖先叩拜时低声求他保佑,保佑我也能像祖先和硕格格一样遇见一位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的如意郎君。
但我做梦也想不到的是,我说完愿望后,坟里居然响起一个尖细的幽幽男人的声音:“唉,你真的和她长的一模一样。”我吓得跳了起来,心慌意乱地就往山下跑,一不留神滑倒滚下山路,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我居然在皇姑坟里,外面的光线通过坟洞顶上一具貔貅头像的七窍透射下来,照着挂在洞壁上的一幅画像,和王府里一模一样的和硕格格的画像,除了画像上的眼睛,我感觉到坟里还有一双眼睛也在悄悄盯着我。虽然不知道它在什么地方,但我能感觉到,我还能感觉到它没有恶意。
我突然想:它会不会是鬼?会不会是我的祖先,那个死在皇姑坟里的我的那个姓黄的祖先的鬼魂?这个想法让我浑身发烫,我不是害怕,我是激动。因为我终于看到在传说里如野兽一般,但却迷住了和硕格格心的男人,那是我的祖先,他会不会喜欢和和硕格格长得一样的我?
我大声地呼喊,请他出来和我见一面,但我失望了,他始终没有出现,我只是又听到了他的声音。可惜听了以后我更失望了,因为我听到了皇姑坟传说的另一半真相。
这个声音告诉我:当年和硕格格腹中的胎儿降生后居然是对双胞胎男婴,只是长相截然不同。一个长相和幼年的和硕格格一样可爱,圣祖一见就疼爱无比。还有一个呢,据说长得像那个姓黄的男人,就是一个怪胎。于是圣祖当时就决定留下那个可爱的,将像怪物的那个送去皇姑坟前,任他自生自灭。
留下的一个就是我父亲肃亲王一脉的祖先,而送去皇姑坟前的那一个也没有死,他被抛弃在坟前,却被盘踞在坟里的黄皮子养大,从此代代成为了看守皇姑坟的守墓人。到了他这一代,就剩了他一个人,他,就是你们在皇姑坟里遭遇的,被你们当成怪物的人。
(六)
所以他身上也流着爱新觉罗氏高贵的皇族血液,也是大清皇室的一员,但他自己不愿意承认,当然皇室也不会承认他的存在。因为他就像白玉上的一个黑斑,他的出现,会让整个大清皇族的血统蒙羞。呵呵,我为什么会把这样的丑闻告诉你们呢?因为现在已经不重要了,大清皇室已经被你们的民国政府赶出了故宫,就像一群强盗赶出主人一样赶了出来,赶回了我们祖先居住的关外。大清的脸已经被丢尽了,还有什么丑不能说,还有什么颜面要保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