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人与人之间也是有不同的。他们这种人,注定就会走上这条路。

吴老狗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和他们属于一类人。

应该是吧,否则他们怎么会同被称为九门?他们不一样的,不过是不同的身世造就日后不同的待人处事风格,以及对人的生命本身所持有的不同态度。但骨子里,却都是流着乱世中不甘平庸的血。

吴老狗不清楚自己到底砍了多少人,到了后来,敌我厮杀中他不过是机械地凭着本能进行砍杀的动作。他的鼻子闻不到血腥味,某种程度上也大大降低了此时杀戮的真实感。何况,黑暗往往是掩盖恐惧的最佳屏障,某个瞬间,他是真的以为在斗里砍杀粽子。

唯有溅在身上已经变冷的残血,已经周围战友的厮杀声,提醒着他这一切的真实。

惊慌失措的敌军终于有了反击,却早已失了先机。由于日军擅长的枪炮刺刀本就不适合近身战,加之被杀了个措手不及,敌军阵地防线顿时溃败,全面被破。

待得吴老狗完全找回自己的神智,已是拂晓时分。

惨淡的月光下,触目是尸山血海,张古峰山顶留下了数百具日军的尸体,脚下的泥土早已被鲜血染成朱红。此刻依然站在山头的,全是光着膀子的突袭小队战友,每个人的脸上和身上均血色淋漓,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血,还是敌人的血。

但值得庆幸的是,大家都还活着。

吴老狗很快在人群找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然后就看到了他转过头来的时候,嘴角扬起一抹胜利的浅笑。
老九门短篇集之九门记事 第一百三十章
在血气冲天的尸堆中作战本不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情,但他们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去处理这些尚且留有余温的尸体。

拂晓时分,凭借前后夹击战术,张启山率领五十一师控制了张古峰山顶主阵地,此时远眺四面八方各处山头均是硝烟迭起,敌军一零六师团的防御阵地正逐一被瓦解,万家岭歼灭战已经全线拉开。

抓紧时间重新布置战壕的间隙,吴老狗一回头,就看到张启山独自站在阵地前线,正远望万家岭峰峦叠起的群山出了神。他想了一下,也走了过去,站在张启山身边,看了看远处迷雾萦绕的山峦,忽然道:“你觉得这仗,还要打几天?”

张启山闻言转头看了他一眼,此时对方平日里总是言笑熠熠的面容难掩连日激战带来的困倦,脸上还留有血污残迹,唯有看过来的一双眼依然清明。

他微微叹了口气,抬手替对方抹去脸上的残血,道:“敌军一零六师团被困万家岭,目前已经孤立无援,而且补给断绝,我军总攻击战已经拉开,不出三五天,必然会全部歼灭。”

吴老狗想了想,道:“这个山头既然对鬼子这么重要,他们肯定会拼命反击,我们师团要做的,就是拼死守住这里,对吗?”

张启山微微皱了皱眉,一时没有答话。

其实吴老狗没有说错,他们五十一师必须在主部队合力全线击溃鬼子的防御阵地之前,死守住张古峰高地的控制权,阻止敌军往东边突围,否则将功亏一篑。

但张古峰作为万家岭东面第一高地,对鬼子突围至关重要。也就是说,敌军必然会派重兵反扑,企图重新控制该阵地。那么,接下来的几天,他们要承担的,将会是日军的重炮攻击。

至于他们能不能撑到主部队击溃敌军防线的那天,就要看他们师团这剩下几千名士兵的运气和造化了。

张启山知道,对方也是猜到了这点,所以才会问这个问题。

他抬眼看着旁边依然在等着他回答的人,淡淡道:“同在同亡。”

***

日军的首次反扑是在拂晓过后。

敌军似乎是铁了心要夺回张古峰的控制权,在重炮的掩护之下,无数鬼子兵顶着猛烈的机枪子弹扫射前赴后继,踏尸猛冲,甚至一度冲上了山顶阵地开始近身战,张古峰山头一时尸遗林野,血洒泥地。

歼灭敌军只此一战,张启山自是不会怠慢。眼见在敌方猛力攻击下,己方部队防御渐渐有点吃力,他手起枪落解决掉两个已经冲上来的日本兵,亲临第一火线指挥作战,全师上下顿时士气大振,火力全开的状态下竟抵挡住了日军的首次攻击。

但敌军并没有给他们喘口气的时间,短暂停歇后就发起了第二轮攻击。两军僵持不下,整座张古峰硝烟弥漫,枪炮横飞。山林溪涧处,尸体或塞于山间,或滚落山崖,连水都被染成了红色。

入夜时分,枪炮声终于暂时停了下来。

一天血战过后,张古峰山顶几乎被炮弹炸为平地,清点伤亡人数之时,山林间留下了大量敌方尸体,但己方伤亡同样亦很惨重。

也许是上天已经让吴老狗死了一次,今次一战他虽然被硝烟熏得几乎看不出本来的模样,所幸毫发无伤。

但张启山和钟清却没有逃过一劫。

吴老狗找到他们的时候,张玉麟也在场。

钟清已经陷入重度昏迷,几乎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只见他的额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脸上的鲜血已经凝固,张启山正亲自为他缠上纱布,全然没顾及自己尚在流血的左腿。

张玉麟自始至终都在旁边看着,待张启山将伤口包扎好之后,背着他下了火线。

“他前额中弹,就看能不能熬过去了。”看着,张启山看了吴老狗一眼,话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弹片嵌入头骨,能不死已经是奇迹。

此时连日激战,能不能及时找到疗伤的药,更是问题。

能活到现在,他们的命都很硬。但能不能离开万家岭,就看天行事了。

事实上,从去年一起下十三陵那个明斗开始,吴老狗对钟清印象就一直很好。作为副官,钟清是张启山的影子,他有着张启山一般的能力,却没有那么多的背负,所以多了一点单纯。

爱屋及乌也好,物以类聚也好,如今钟清对于吴老狗已是危险中可以托付背后的兄弟般的信任。而对于张启山而言,恐怕钟清于他,十年的跟随,除了军事上的协助之外,更多的已经是亲人般的依赖。

吴老狗忽然就明白了张启山淡于言笑和看似心冷的无奈。

如果把所有的情感放在太多人的身上,当每场战斗都看着身边的亲人一个个死去,恐怕任谁都会崩溃。而他仅有的几个在意的人,也许都会在这场战役死去。

吴老狗看着张启山额上因腿上弹伤疼痛逼出的细密汗珠,暗自叹了口气,开始为他包扎伤口。他又何曾猜不到,当初以为他死于炮弹之下的那天,张启山恐怕也是在这样平静表情下掩藏的悲痛欲绝。

看到伤口的时候,他拿绷带的手却停了停,皱了眉头,抬头便道:“你的腿……”

话说到一半却停了,他抬眼看的时候,张启山的一双眼也看了过来,眼底檀乌,冷静自持。

其实,吴老狗本来想说,他的弹伤恰在膝盖附近,必须尽快取出子弹,否则耽搁久了伤口感染引起并发症,轻则变成瘸子,重则直接截肢废了左腿。

对方的担心看在眼里,张启山忽然叹了口气。他说得很慢,却字字有力,“军令不可违。歼灭敌军之前,我不能下这火线。我不怕死,又怎么会在意一条腿。”

“我知道。你说过同在同亡。”吴老狗忽然冲着他笑了一下,笑得一脸纯粹:“以后张大佛爷若是不小心腿瘸了,我就勉为其难照顾你下半辈子好了,但是,你必须答应好好照顾我家那几条狗,尤其是三寸钉。”

老九门短篇集之九门记事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两军激战整整持续了三个昼夜。

在敌军飞机重炮,空投援军的双重攻击下,双方陷入苦战,山顶阵地被反复拉锯争夺,第三天傍晚张启山带伤率兵死战重新夺回张古峰高地之后,两军终于有了短暂的停战。

那个时候,一直在死线指挥作战的张启山身上已经中了七枚弹片,旧伤新伤伴着噬骨的疼痛在慢慢蚕食他的生命和精力,这几日他全凭一腔意志支撑着,昼夜未曾合眼。

看着伤亡惨重死伤过半的部队士兵,满目都是断肢残尸,此时还活着的战友也几乎看不出本来的面目,尘灰满面,战力已微。张启山知道,如果此时身为一师之长的他倒下了,那么这里的人恐怕都会陪着他死在这个山头。所以,他必须陪着所有人战到最后一刻,直到鲜血流尽,耗尽最后一口气。

军人若能死在战场,也算是死得其所。

张启山其实很少考虑死的问题,因为一个牵挂太多的人,成不了大事。

有时间去想怎么死得有意义,还不如,多想想怎么活得有价值。

从东北到长沙,无论是军部叱咤沙场的常胜将军还是道上人人敬重的张大佛爷,他一直都是别人眼中的传奇。但是,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这个传奇背后,他所付出的代价到底有多深。

一路走到现在,他从来没有后悔过,或者说,他根本没有时间去后悔。哪怕,他有千万个理由要回头。但有的路一旦踏出了第一步,就注定要顺着这条路走下去。因为,总要有个人去承担这一切。

从选择了这条路的开始,张启山就已经料到了结局。他唯一没有预料到的是,心里甚至已经装不下后悔的他,仅有的一点私心用在了那个似乎永远都能笑得阳光满目的人身上。

还是该说上天其实待他不薄?早已习惯了黑暗的他,竟也能有一片阳光。

张启山忽然闭了闭眼睛。

见早已疲惫不堪的他终于撑不住靠在战壕处就小睡了过去,吴老狗忧心忡忡地看着张启山身上大大小小的弹伤,血气不足令他的嘴唇干裂发白,加上连日激战缺水缺粮,不眠不休更是导致面色不佳。

吴老狗微微叹了口气,抬手抚平张启山在睡梦中微皱的眉,他自己皱着的眉头却一直没有松开。他抬头看了看天边,此时恰逢落日西沉,晚霞漫天,瑰丽多彩的火烧云印染了半面天空,风景绝色照人。

天空的无限美丽却丝毫无法掩盖地面骇人的地狱景象。

张古峰山腰山脚的林间野地早已堆满了尸体,死在水沟山溪的士兵更不计其数,多为战死或因饥饿疲惫死去的鬼子兵,也有来不及收回尸骸的己方战友。在四周雨雾的气候下,早先死去的士兵脸上已经浮肿不堪,尸斑迹迹。无数白花花的蛆虫从尸体的鼻孔和嘴巴爬出,像极了人间炼狱场。

若不是亲眼所见,吴老狗亦无法相信,在山林之间看到这些活生生的景象,却远比以前在地下墓中看到的更加触目惊心。

这一切,只是绝望的开端。

此次停战之时,他们接到侦察兵的消息,此时日军早已被逼入弹尽粮绝的绝境。很多人一连几天没东西吃,只能从漂浮着尸体的水沟里舀脏水喝,活着的人也都快变成了鬼。

那个年轻的侦察兵心有余悸,咬着牙说,也不知道到底是人变成了鬼,还是鬼变成了人。

当时吴老狗听完消息后,静静地看着张古峰山下遍洒鲜血的林野,没有说话。

也许,只有人才能把人逼成鬼。若非人之贪欲,鬼又何曾能够害人。

吴老狗知道,这时候不仅是鬼子到了穷途末路,此次战斗也几乎耗尽了他们师团全部的战力。不仅士兵伤亡惨重,团长以上军衔的人亦多有死伤,身为团长的张玉麟也于今日之战身负重伤不得不退下火线。

当初,他就是因张玉麟一封署名‘张’字的加急书信入了这战场,谁知后来执拗地坚持到了现在。

他已经知道这么做的原因,也知道这么做带来的结果,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么做的未来。生死由命,这次他奇迹般地躲过了无数枪弹。也许,老王是说对了,现在连阎王爷都不随便来找他了。

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如今已经真正成为鬼神之地的万家岭,将不会是他九门五爷的人生终点?

“我们会胜利。”

耳边传来一声淡淡的声音,吴老狗讶然回头,却发现张启山已经醒了。但他随后很快明白过来,张启山是靠在战壕上睡着的,根本睡得不稳,定是通过地上的震动发觉了变动所以才惊醒。

吴老狗回身扶着他站了起来,想了想,道:“侦查员之前说,司令部已经下令明日之前务必全部干掉鬼子兵,今晚恐怕有场硬战?”

张启山指了指远处黑暗中此起彼伏的山峦高地,忽然道:“敌军军心已散,我军大部队今夜全军出击,明日凌晨之前,就能决出胜负。”

换言之,今夜的主战场将会是整个万家岭,他们只要坚守阵地到明天凌晨,坚决堵住敌军的突围,就是最后的胜利。

吴老狗忽然有点恍惚,用无数战友的生命和鲜血换来的,不过是一处几乎被炸平的高地,一个虚妄飘渺的未来。既然死去的人将永远无法享受到这些,值得吗?

他其实没有预想,过去将近一年的时间里,会经历了这么多的变故。如今并肩和身边这个男人站在一起,共担硝烟战火,看到了以前能看到的和没看到的,他忽然发现,其实,很多事情本没有值得和不值得。只因,很多事情本没有第二个选择。

垂于身侧的右手忽然被身边的人握住,十指相扣。

他转头看了看对方棱角分明的侧脸,忽然就很淡地笑了。

***

硝烟四起,弹雨纷集。

一夜血战,早已陷入绝望的敌军一零六师团防御阵地终于全线崩溃,师团各部被彻底割裂,各自逃命。

万家岭歼敌整整一个师团,极大杀伤日军有生力量,震惊日本上下朝野。

中国两万余名官兵为国捐躯,壮烈牺牲。万家岭立碑题名,永垂不朽。

史称万家岭大捷。
老九门短篇集之九门记事 第一百三十二章
张启山是被抬着离开战场的。

传来歼灭敌军的胜利消息之时,他左腿膝盖处的伤口早已红肿滚脓,身上各处弹伤感染,高烧不退。送至后方医院检查伤势,却被告知因细菌感染严重,创口溃烂面积扩散,最好接受截肢处理,否则一旦延迟治疗恐怕会危及生命。

“没了腿,我怎么领兵打仗?”张启山从腰间抽出手枪,“啪”的一声直接拍在桌上,淡淡道:“要么不锯腿救活我,要么一枪打死我。”

站在旁边的吴老狗闻言叹了口气,对吓得说不出话的医生道,是否还有其他治疗的方法,不管治疗时间的长短。

在彼此生命都受到威胁的压力之下,取出子弹的康复手术意外地很成功,医生向他保证,只要静心接受治疗,完全能够痊愈,就是时间会长很多。

当然,那时医生没敢保证到底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完全痊愈。虽然在医院更有助于伤口康复,但时逢武汉沦陷,我军大部队西迁南移,且长沙确实多有事务需要处理,在医院住了一个月之后,张启山还是决定立刻回长沙,做好湘赣两地防御准备。

与他们一起回到长沙的,还有在万家岭战役因头部中弹,昏迷了整整五天才醒过来的钟清。

吴老狗后来得知,他们在张古峰前线作战的最后三天时间里,因战时伤病员实在太多,有限的医护人员无暇顾及所有人,当时张玉麟的床位恰安排在钟清旁边,是同样身负重伤但尚且能下床的张玉麟衣不解带地在旁边看护着他。

钟清终于睁开眼睛醒过来的当天,张玉麟却反常地离开了,只字未提昏迷期间照顾他的事情。唯在临行前单独找到吴老狗说,自己有要事在身,接下来请五爷和佛爷好好照看钟清,他的命是保住了,但仍有弹片未能成功取出,日后难免有头痛复发的可能。

吴老狗很清楚,当时钟清虽然什么都没有说,却似乎知道所有的事情。不过,他受的伤虽凶险,但只要过了鬼门关,身体恢复得却很快,半个月后就能下床该干啥干啥了。一个月后张启山决定回长沙时,钟清已经痊愈基本与平常无异。

老王却比他们三个人早半个月到达长沙。

当时他拿着张启山的亲笔信,以及吴老狗请钟清代笔的举荐信,首先找到了二月红和解九,然后经介绍,再找到半截李,入了他的盘口。有了佛爷和五爷的保证,二爷的推荐,九爷作为邻居的额外照顾,三爷自然也不好拒绝,但只抬了抬眼皮看了老王一眼,说今日入了这盘口,能不能留下来,就靠他自己的本事了。

其实,吴老狗本来想过让老王直接跟着他倒斗,但若真想在这道上学点本事,如今少了一条腿的老王跟着李三爷肯定更适应。何况,以老王的脾气,定然也不肯白吃饭不干活。思量再三,这才决定让老往提前回长沙,若是能跟着三爷干下去,当然最好;若是做不下去,再另想办法。

意外的是,当吴老狗回到长沙找到老王的时候,发现李三爷没有特别为难他,这才放下心来。

也许是从军大半年,身体底子已经打好了,老王很快适应了倒斗恶劣的地下环境,甚至表示等这边干得好了,就把老娘也接过来。

说着,他多问了一句,“听说大头那小子转了侦查兵,还是佛爷特批的?”

吴老狗见他对张启山的称呼已经由师长改为了佛爷,于是点了点头,笑道:“大头在近期战役中立功,现在已经升任侦察排长。”

看着老王脸上几不可见的失落之色,吴老狗心下叹了口气,正要说话,就听到老王道:“都是命。”

吴老狗闻言一愣,就见他继续道:“小吴,当初我和你能遇上,所以才参了军,是命。现在我没了一条腿,也是命。至于以后会怎么样,能不能在长沙呆下去,我没想那么多,你也别往心里去。你能帮我的,都已经帮了,自己的路得靠自己走,就算爬,我也会爬着活下去。”

都是曾经从战场生死线上下来的人,一番话下来,两个人都有点感慨,于是勾了肩就去喝了点酒。

吴老狗的酒量一向不好,被扶回吴家的时候,已经酒醉酣醺。第二天起来自是头疼脑裂,连霍仙姑特别过来登门拜访都只好匆匆见过就闭门谢客。
霍姑娘看着他大半年没见,现在换上常穿的褂子衣衫,竟是完全看不出来当过兵,人也没什么变化,还是和以前一样能说能笑。唯一变了的,是眼神已经多了一份沉淀。她微微叹了口气,说了几句话家常话之后,嘱咐他好生休息,踩着高跟鞋就离开了吴家。

等吴老狗想起来要往齐铁嘴的铺子走一圈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的午后。

此时的长沙城似乎并未过多受到战火侵袭的影响,看到的依然是日常的市井纷扰。但吴老狗很清楚,恐怕不出一年,这个城市也很快将成为鬼子进攻的目标。他皱了皱眉,到时候又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死在这里。

一路上胡思乱想,谁知到了齐铁嘴的铺子,破天荒竟然没有看到他的人影。
铺子里只有一个大约十多岁的门生等着他,说是师傅今日外出,昨日曾交代过五爷今天会来,只让帮忙转达一句话:等。

吴老狗想了想,笑着道了声谢正准备离开,就被叫住了。

那个年轻的门生看着他道,“师傅还交代,五爷既然已经听了那句转达的话,需要按照规矩买一样东西才能走。”

吴老狗闻言突然就很想抽齐铁嘴一个耳刮子。妈的,老子能有机会选择不听刚才那句话嘛。

离开齐铁嘴铺子的时候,手里顺着三寸钉的毛,他抬头看了看有点灰蒙的天空,忽然叹了口气。

“那个字,是说给我们所有人听的罢。”

老九门短篇集之九门记事 第一百三十三章
张启山知道自己这次受的伤很重,但他没料到这伤腿上的石膏一打就打了大半年。

在这养伤的大半年时间里,张启山算是过得极为清闲。

因着万家岭一战战绩卓绝,他于战后升任副军长,特许留在长沙休养疗伤,日常事务均交予副官钟清打理。但平时忙惯了的人一旦闲下来,几乎没生生把他憋出病来。

好在吴老狗做的鱼汤帮了大忙。

冒着热气的鱼汤装进碗里,撒上点葱花,霎时香味四溢,给养伤的人喝了是极好的补品。只是一段时间下来,倒把张启山的胃给养刁了,自此别人做的鱼汤怎么也比不过他的。于是,九门五爷做得一手好鱼汤的名声在长沙城就传开了,甚至一度有待嫁姑娘慕名前来吴家讨教鱼汤的做法。

吴老狗哭笑不得,最后只得以倒斗为名在外面避了一个月,风头过了才回来。从此,能喝上他做的鱼汤便难上加难,张启山以自己尚在养伤期为由,成了唯一的例外。

对此二月红暗自叹了叹气,心说倒不期待小九能有这个手艺,他做的面若能吃,便是好的。不过,用霍仙姑的话来说就是,解九的面狗吃了都会死,何况是人?

解九本人倒没多说什么,他口味素来清淡,身体不好,平时吃得也少,自然对这些厨下粗活不上心。但自从有一次吴家一条大黑狗吃了他做的面导致口吐白沫之后,所有人对他亲自下的面就敬而远之了倒是真的。

冬去春来,转眼又是夏日将近。

若不是每日在报纸上都能见到各大战役的死伤战况,吴老狗觉得,长沙这样每日闲适的日子其实挺好。

只是,该来的,总归还是会来。

前些天张启山的腿伤被告知痊愈,吴老狗终于放下心来,抱着三寸钉出了家门去茶楼喝茶,意外地在那里碰到了齐铁嘴。

看着茶楼栏外的人来人往,吴老狗问道:“现在已经等了大半年,会有什么动静了?”

齐铁嘴喝了口手中的茶,忽然道:“佛爷的腿伤既然已经好了,你想知道的,都可以去问他。”

吴老狗皱了皱眉。

他娘的敢情你们都已经知道了,就老子不知道?

齐铁嘴见他一脸已经神游在外的表情,默默推了推眼镜,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动作,“至于其他人,你就得一个个去问了。”

等吴老狗完全反应过来时,他就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张家的门口。如今他进出张家已是熟门熟路,现在虽是晚上,也没人拦他。

推开房门看到张启山的时候,他正披了军衣外套,微微皱了眉头在读最新的战况。

此时凉风正好,窗外长风入室,掀起桌上书页翻飞。张启山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倒没有任何意外之色,只示意他把门关上,随即合上了手中的报纸。

任由三寸钉撒着欢儿跑到了灯影下,吴老狗转过身将门关上,就听到张启山道:“日军在万家岭一战失利之后,已经改变策略对我军同时进行政治交涉和军事攻击。”

吴老狗向来不懂这些官面上的东西,他看着窝在灯影下眯着眼休息的三寸钉,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武汉沦陷后,长沙就成了他们的下个目标,只是这大半年来两军都在作长期作战的准备,所以才迟迟没有开战。不过,最迟也就是这几个月的事情。”
“还有呢?”吴老狗看着他,问道。

张启山抬眼看了看他,道:“日军不知从何处得知了那个东西的存在,恐怕近期就会派人来长沙。明为劝降,实为取物。”

吴老狗闻言一愣,很快明白过来,“劝他妈的蛋!那东西现在就在长沙城里,他们打算来硬抢?”

张启山点头,道:“首先派兵围攻长沙,若是我们把那东西给他们就撤兵,否则就直接开战。他们现在少的,不过是一个直接开战的理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