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珂冉很快拨通了电话,电话“嘟嘟”响了两声,有个女人冰冷的声音传了出来:“哪位?”
李珂冉清了清嗓子,道:“您好,请问是谭青女士吗?”
“嗯,你是哪位?”李珂冉用职业化的语气回道:“哦,我是民政局的,廖伯岩先生前两天来我们这里办理结婚手续,但是我们查到,你和廖先生还没有解除婚姻关系,所以我想打个电话过来咨询一下。”
“结婚手续?”果然,这次谭青没有挂掉电话,而是有些生气地说,“你在说什么?我和廖伯岩三年前就离异了,他要结婚,你为什么给我打电话?”
李珂冉不急不缓道:“哦,是这样的。我们民政局的网站显示,你和廖伯岩先生并没有办理离婚手续。”
“不可能,我和他三年前就离婚了。”谭青的依旧语气冰冷,似乎只是说起廖伯岩这个名字都让她十分反感。
“但是系统确实显示你们没有离婚啊。”顿了顿,李珂冉忽然话锋一转,“那你和廖先生在星港有共同的房产吗?”
“没有。”谭青想都没想就否定了,“我已经十几年没有去过星港了,怎么会有共同房产?”
“哦,这样。”再次停顿片刻,李珂冉接着问道,“那为什么房产局的系统里查到,你和廖伯岩先生在星港的老家共同拥有一个铺面呢?”
“什么铺面?他老家早就已经拆迁了。”谭青显然起了疑心,“你真的是民政局的?”
李珂冉尴尬一笑,道:“这个……其实我是廖伯岩妻子的代理律师,今天我们去办婚前财产公证的时候,发现民政局官网上面并没有显示您的离婚信息,他的妻子又比较着急,所以就拜托我来咨询一下了。”谭青冷笑了一声,道:“我不管你是民政局的还是律师,我只能告诉你,我和廖伯岩没有任何关系了。对了,同为女人,如果他再婚,我希望你能转告新娘,他这个人不但偏执,而且性格极端,希望新娘能三思。”
“哦?”李珂冉看了钟宁和张一明一眼,赶紧道,“可我听新娘说,廖伯岩是个好人,他当初离婚,把所有财产都给了您,算是净身出户。”
“他这么跟你们说的?你信么?”谭青反问道,“虚伪!他太虚伪了!为了跟这个人离婚,我没要他一分钱!当初跟我说,他需要钱去德国继续他的研究,后来我才听说他根本没有去德国!”
“德国的研究?”李珂冉警觉道,“具体什么研究,你知道么?”
“不想说,也没必要说了。”谭青无意再继续这个话题,再次强调,“还有,我不想知道任何关于他的消息,这个人在我心中已经死了。”
来不及再问什么,电话已经被挂断了。电话打完,依旧毫无线索,张一明一脸郁闷地看向了钟宁:“这人做人也太失败了吧?老婆都宁愿他死了。”
看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钟宁没有说话,虽然不出所料,这个电话确实没有让他们获得任何线索,还他依旧不免有些失望。
此时,警车已经经过了星港收费站,华灯初上,一排一排闪烁的霓虹灯,在雨中一片迷离妖娆。
“钟队,看看这个……”副驾驶座上的李珂冉打开了手机上的一个网站,递了过来,“这是卫生部内网上的信息,七年前,廖伯岩参加过一个和德国匹兹堡大学共同研发的科研项目,他当时是中方的专家组组长。”
钟宁低头看了看,是一个英文页面,大概介绍了这个科研项目的主题,是用一种丙肝病毒治疗儿童癫痫,但是项目进行到二期以后,实验以失败告终,专家组也被解散了,所以媒体对此事几乎没有报道。
没什么太大意义,到目前为止,廖伯岩的作案动机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唯一的疑问是,他的老巢—也许说是实验室更恰当一些—会设置在哪里。
“现在去工地现场么?”过了收费站,张一明问道,“还是组织各部门开个交流会?”
钟宁揉了揉太阳穴,刚要说话,此时,不远处一个霓虹灯禁受不住暴雨的冲刷突然“噼啪”一声闪烁出一阵火花,接着便熄灭了。
钟宁看着那个熄灭的灯管,若有所思,半晌忽然道:“通知所有部门,随时待命,我们去电力局。”
“电力局?”张一明和李珂冉同时问道,再一次跟不上钟宁的思路了。
“对。”钟宁狠狠地把手中的香烟掐断,“去电力局!”
02
“术后一小时三十二分,六号生命体征平稳,成功取出肿瘤标记物……”
天色渐晚,两层小楼笼罩在夜色当中。廖伯岩离开手术室,来到外屋。
桌上的培养皿中,多出来一块血肉模糊的肉团,廖伯岩小心地打开旁边的冷藏柜,取出一管标记着“F5”的试管,用滴管小心吸出一滴,滴到了培养皿中。
接着,廖伯岩取过一把精巧的手术刀,在培养皿上轻轻刮了一下,放到了电子显微镜下,然后将眼睛凑到显微镜前慢慢调试焦距。
很快,电子显微镜中,一个长条形的细菌开始猛烈吞噬一个椭圆形的细胞状物质,就像鲸鱼在吞噬虾米一般,凶猛而迅速。
廖伯岩打开了录音笔,语气中满是欣喜:“很好!再次改良的F5抗体,生命力比上次还要强,而且MID数值到达102!确实在六号实验体脑部发现肿瘤标记物,这也就意味着,以后确诊脑瘤,可能并不需要做穿刺,这样能极大地减小患者的痛苦,同时更早发现患病情况以便预后,大大提高患者的生存概率和生活质量。”
廖伯岩兴奋地握了握拳头,起身走近了手术室:“接下来,只需要进行最后一步了……现在,把经过改良的F5抗体,注入六号实验体体内,再密切观察患者的原发性肿瘤的位置变化,只要没有和人体发生排斥反应,就意味着研制成功!”
此时,手术台上的伍萍萍依旧在沉睡着,原本黝黑的皮肤,因为失血过多而显得有些惨白,口鼻上罩着氧气面罩,不断呼出的气体在上面留下一片雾气。
“4月11日,下午5点20分,准备往六号实验体内,注射抗体……”
廖伯岩用注射器在试管中抽出了一管淡黄色的液体,接着再用一根胶管缠住伍萍萍的手臂—原本,这是可以跟滴液一起缓慢注入伍萍萍体内的,但是他已经没有时间等了,所以他只能采取静脉注射的方式。
他咬了咬牙,重重地拍了拍伍萍萍的手臂,让她手臂上的静脉更加清晰。
“5点25分,开始注射抗体……”
再次把摄像头对准了伍萍萍的手臂,廖伯岩手中的注射器即将刺入皮肤。
就在此时,屋外忽然警笛声大作,无数强光猛烈地朝这栋两层小楼照射过来……
雨还在下。
二十多辆警车闪着警灯,近六十个荷枪实弹的警察,再加上三辆救护车,把钢材市场这栋两层小楼围得水泄不通。
车门一开,所有警察蜂拥而出,各就各位,用手中的枪械瞄着门口,只要张一明一声令下,这栋楼就能被扫成蜂窝。
“钟队,确定是这里么?”张一明扭头看了一眼后排的钟宁,心中有些忐忑。去了一趟电力局,然后就让所有能动员的警力全部扑向了这个废弃的钢材市场,这要是闹乌龙,实在是不好交代。
“确定。”钟宁点了点头,打开车门,走了下去。
夜色中,雨滴拍打在车顶上,警帽上,一支支黑色的枪管上,所有人蓄势待发,而那栋两层红色小楼毫无声息地静默着,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
从警多年,钟宁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场面,但以前,对付的无不是穷凶极恶的歹徒,而这次,枪口对准的居然是一个对自己有恩的人,一个曾经的好人。
好人真的不会做坏事吗?他想,答案马上就要揭晓了。
钟宁冲车内的张一明比了个手势。张一明立刻打开车上的传声器,咳嗽了一声,对着对讲机道:“廖伯岩,你听着,我是星港市刑侦支队队长张一明!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已经被包围了,我劝你马上自首,争取党和人民对你的宽大处理!”
警车的传声器将这段声音放大,寂静的小楼周围甚至久久回荡着尾音。
良久,没有人回话,也没有人走出小楼。
钟宁扯过张一明手中的对讲机,不打算再和廖伯岩玩什么猫鼠游戏了:“廖伯岩!我是钟宁!出来自首吧,我保证你会受到公正的审判。”
话音刚落,一楼一个小窗户的窗帘忽然被打开了一个角,占据有利位置的狙击手们顿时如临大敌,不过,廖伯岩很聪明,并没有露出自己的身体。
“钟宁,你进来吧!”廖伯岩喊话,“不过,别带武器,而且只能是你一个人!”
到了这时候,居然还是这个态度,张一明气不打一处来:“现在不是你跟我们谈条件的时候!我希望你能认清形势!早点儿自首!争取宽大处理!!”
廖伯岩冷笑一声:“我再说一次!叫钟宁进来!一个人,不准带武器。不然,伍萍萍的命,我不能保证!”
张一明为难地看着钟宁,问道:“钟队,你看这……这怎么办?”
“我去吧。”钟宁眯了眯眼睛,他也想知道,廖伯岩为什么从一开始就想让他参与这个案子。
“钟队……”李珂冉拉住了钟宁的胳膊,“你……你小心。”
“没事。”钟宁脱掉外套,举起了双手,“廖伯岩,你看清楚了,我没有带武器。”
没人回话,大门打开了一条缝。钟宁弯腰快步进了屋内。
03
黑。
黑漆漆一片。没有一丝光亮。
“想不到我们会在这里见面。”里屋传来廖伯岩的声音,“更想不到,你会这么快找到这里。”
钟宁摇头苦笑,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他的心中忽然涌出一股悲凉:“呵呵,我也没想,廖伯岩医生,会是这种人。”
“呵呵,哪种人?”
“啪”的一声,灯被打开了。即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眼前的场景依旧令钟宁有些吃惊—七十平方米左右的空间,冷藏柜,工作台,CT机,核磁共振机,扫描仪……所有能在医院看到设备,几乎一应俱全。
“呵呵,你自己觉得你是哪种人?”钟宁冷笑了一声,讽刺道,“为医学事业奉献终生的好医生?”
“难道不是吗?!”
廖伯岩的语气中透着一股阴冷,房间门被打开,一股刺眼的强光照射过来,钟宁赫然看到,屋里的手术台上,躺着一个被切开了大脑的孩子,一层层渗血的纱布裹在孩子的脑袋上,孩子的脸肿得像个乌青色的馒头。
“你这个变态!”钟宁愤怒地将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呵呵,变态?”廖伯岩拘楼着腰,缓缓走了出来,看上去像是一下子苍老了十岁,“你知道么?如果你再晚来一天,哪怕几个小时,说不定我的实验就可以成功了。”
钟宁压抑着喷薄的怒火,指了指床上的伍萍萍:“这就是你所谓的实验?那些失踪的小孩,都是你所谓的实验品?!”
“不可以么?”廖伯岩笑了,笑得很坦然,“你知道为了收集这六个孩子的血检数值,我用了多久么?!三年啊!整整三年啊!你知道我查了多少个小孩的体检报告单吗?我告诉你,一万七千个!”
廖伯岩因为激动而全身颤抖,忽然冲钟宁怒吼:“就差最后一步了!全被你毁了!全被你毁了!我再也没机会看到实验结果了!”
钟宁冷冷地看着几近癫狂的廖伯岩,往前走了两步,沉声道:“自首吧。你把伍萍萍交给我,说不定她还有救……”
“别动!”廖伯岩朝钟宁嘶吼,猛然转身,一手把住了伍萍萍脑袋上的导血管,“你再往前走一步,我马上拔掉它!那时神仙也救不了她!”
“行!我不动!”钟宁赶紧停下脚步。廖伯岩已近疯狂,实在难以预测会做出什么举动来。
廖伯岩颓然地坐到了椅子上,大口喘着粗气。隔了好久,他才又抬头看着钟宁,缓缓道:“你确实很聪明,我绑架刘子璇的时候,确实是利用了早晚班护士交班时间为自己制造了不在场证明。你推测到底绑架手法和转移方法,也全都猜对了。钟宁,你很聪明!”
“我应该感谢你的夸奖么?”钟宁苦笑道,“我最初对你产生怀疑,就是因为你在我心里是一个认真负责的好医生,所以我无法相信一个这样的医生,会在手术前去给一个官二代出诊。可是一个犯下这些罪的罪犯,又怎么会是一个那么好的医生?廖伯岩,我对你的怀疑,从一开始就充满了矛盾。”
廖伯岩的腰间传来一阵剧痛,他手握成拳抵着腰部,缓了缓,才道:“我跟踪了肖壮的妈妈半年,才发现她有个情人,还经常被丈夫家暴,所以我才趁她偷情的时候绑架肖壮,因为她肯定不敢说实话……想不到,这么完美的一个不在场证明,也被你拆穿了。”
不知是因为情绪激动还是因为疼痛,冷汗从他的额头滴落下来:“我处心积虑设计的替罪羊肖爱国,我一开始就没想着他真的能替我顶罪,能够拖延一些时间总是好的,只是没想到也这么快就被你看破了。”
钟宁盯着廖伯岩苍白的脸,只觉得他越来越陌生:“人在做,天在看。只要做过,就会留下痕迹。”
廖伯岩盯着钟宁,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在做实验的?”
“因为任曦说过一句话。”
“任曦?”
“嗯,她跟我说,好人是不会做坏事的,好人做的坏事,也只会是好事。”钟宁看着廖伯岩,情绪十分复杂,“就像你……明明是在杀人,但是肯定觉得自己是在救人吧。”
廖伯岩低头看了一眼手术台上的伍萍萍,忽然有些绝望:“我预计你去伍萍萍的失踪现场侦查一圈,会再晚几个小时甚至好几天才能查到我这里,我就有足够时间完成最后一个实验,可是,你是怎么这么快找到这里的?”
钟宁叹了口气,答道:“这要感谢你老婆谭青。”
“这……这跟我老婆有什么关系?!”
钟宁冷冷一笑,道:“原本我并不知道你的实验室有多少设备,要怪就怪你人品太差,谭青说你离婚后一分钱没有给她,那么我想,你实验室的规模肯定比我预想的要大……”
钟宁环顾四周,接着说:“我查了一下,普通医院双排的CT机,或者一个功率稍大的无影灯,所需要的电压都在350V左右,但是国内的普通两相电电压都只有220V,所以,我只需要找到改装了三相电,电压达到380V的地方。排除工厂、网吧、酒吧等等人流大的场所,再查查用电量和时间……所以,这里并不难找。”
“哈哈哈哈!”廖伯岩干笑着,渐渐变成了狰狞的狂笑,“想不到啊想不到,我廖伯岩千算万算,也算不到你居然能从我老婆口中得到启发!钟宁,你简直就是我的克星!”
“值得么?”看着眼前这个曾是恩人现在却成了罪人的疯子,钟宁忍不住问,这也是隐藏在他心中最深的疑问—值得么?为了这么一个看上去几近疯狂、不可理喻、几乎不能实现的目标,毁了自己的一切,背上万世的恶名,杀害了那么多无辜的生命,值得么?!
廖伯岩止住了笑声,看着钟宁:“你为了任静和任曦自毁前途,值得么?”
钟宁哑然,房间内一片死寂。
似乎费了很大力气,廖伯岩才扶着椅子站了起来,慢慢掏出钱包,打开了那张已经有些卷边的全家福:“我四十二岁才有这么一个小女儿,你知道这个上天赐给我的宝贝,给我带来了多少快乐吗?你能体会到凡凡确诊的那一天,我的心情吗?!”
廖伯岩抖动着双唇,苍老的面孔因为痛苦已经有些扭曲:“那时候,我每天陪她锻炼,每天给她做康复练习,我不奢望她能成就什么事业,我甚至不奢望她能痊愈!我只求她能活着!哪怕在床上躺一辈子,我也养她一辈子!起码……”泪水从他眼中滑落,“我也能有个活着的念想啊!”
良久无言。
廖伯岩再次低头看了看手术台上的伍萍萍,嘴里喃喃着:“我做错过什么吗?我当医生,救了那么多人,可老天为什么要这么惩罚我?!凡凡还不到八岁啊!她的人生还没有开始啊!你能体会我的心情吗?”
钟宁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都不知道应该同情他还是憎恶他。
“对,我是骗了你,但是你又知道我这些年受了多少委屈吗?”廖伯岩的眼中是一片空洞的绝望,“我妻子不理解我,要和我离婚,女儿也没了,我已经是个死人了。可我还没死啊,我总得做点儿什么有意义的事情,所以我就发誓,有生之年一定要攻克脑癌!”
“所以你就可以绑架这些孩子,牺牲他们的生命给你做人体试验?”
廖伯岩艰难地挤出一丝笑:“你知道儿童脑癌吗?它是仅次于白血病的第二大儿童杀手,你知道全国有多少孩子得了脑癌吗?我告诉你,三百多万!这些儿童背后又有多少父母,多少家庭?你知道儿童脑肿瘤,脑积水,治愈不留下后遗症的几率几乎为零吗?”
顿了顿,他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才接着说:“还有,你知道大部分原发性癌症,其实都是小细胞和鳞细胞癌么?只要攻克一种,我就可以攻克其他很多种!你知道癌症的治愈率在医学上怎么算的吗?我告诉你,我们是算两年生存率和五年生存率的,什么意思?就是一个病人活过五年,在临床上看,就是已经治好了,可是,你知道五年以后会有多少人复发吗?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任曦一样好运,能恢复得不影响生活质量?!”
钟宁紧闭着嘴,默不作声。
“你知道肺癌是怎么死吗?除了疼痛,病人的肺部已经被肿瘤占据,是被活活憋死的!你知道喉癌是怎么死吗?是被堵住食道,活活饿死的!你知道肝癌吗?肿瘤不大到压迫其他器官,你根本都感觉不到的它的存在,可一旦发现,几乎只能等死!”
廖伯岩恶狠狠地盯着钟宁,像要把他吃了一般,反问道:“我想要挽救他们,我有错吗!”
“你当然有错!”钟宁冷声道,“这些孩子就不是人吗?!他们的父母又该怎么办?”
“呵呵,当然是人!不但是人,而且是和我一样,为人类的未来作出了贡献的人!所以我才给他们每一个人都编了号!”
廖伯岩艰难地往前跨了一步,猛地打开了一个冷藏柜。
偌大的柜子里,摆满了各种装满红色液体的试管,无数的切片,甚至还有一个装在培养皿中的大脑!每一个样本上面都标记着数字和名字!
“呵呵,疯了,你真的疯了!”钟宁摇着头,眼前的场景,让他恨不得把廖伯岩千刀万剐—原来这就是他在每一个案发现场留下数字的真正理由!
“呵呵,你说我疯了就疯了吧!但是我没有亏待他们!从我在他们学校体检的血库中找到这些合适的实验体开始,我就给他们编了号,只要我成功了,他们的名字都会在医学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们是人!不是你的实验品!”钟宁怒喝。
廖伯岩咄咄逼人:“历史的进步,难道不需要人的牺牲吗!牺牲个别人的生命,换取更多人的生命,你不会这样做吗!”
“我不会!”钟宁的牙齿都快咬碎了,“我不是畜生!”
“呵呵,愚昧!你就和那些发现安德烈·维萨里偷尸体肢解就想杀了他的民众一样愚昧!”廖伯岩又坐回了伍萍萍床边,“没有他这样的先驱,现代医学根本不会进步!”
“廖伯岩,你是个医生!不用这么极端的手法,你也可以搞科研,一样也可以攻克癌症!”
廖伯岩摇头:“呵呵,我不是没试过,七年前我就试过!当时只差一点点就成功了,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叫停吗!他们说,适用于人体风险太大!呵呵,什么事情没有风险?后来,在整理凡凡的资料时,我发现这个项目中有一个重要数据被忽略了,这个发现令我确信,在我有生之年,我一定可以攻克癌症!”
钟宁震惊于廖伯岩的偏执,对他的所作所为依旧无法认同:“所以你就利用学校体检采集到的样本,筛选血检结果有缺陷的孩子,绑架他们做实验?你分明可以申请做科研项目,以你的学术身份,一定可以拿到资金,但是你并没有!”
“呵呵,申请科研项目?你知道批下来需要多久吗?你知道从小白鼠实验到临床又需要多久吗?”
“啪”的一声,廖伯岩把两张CT照扔到了钟宁面前,语气又再次平静下来:“我也想用常规方式一步一步来,可惜,老天不给我时间了。这是我的骨髓穿刺检测报告,骨癌,如果放化疗,五年生存率是40%,什么都不做是20%。我运气还不错,熬了快三年了,不过也快了……”
钟宁看着廖伯岩,半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那个被开颅的孩子还躺在手术台上,就在他的眼前,他实在无法原谅廖伯岩的所作所为。
“你骂我变态没有关系,我只希望我还有机会完成实验!呵呵,可这个机会你都不给我了。”廖伯岩的脸忽然可怕地扭曲起来。
钟宁冷笑:“呵呵,你这些都是歪理,你只会牺牲别人,成全自己!”
“你说得对,我为什么不牺牲自己?”廖伯岩指了指刚才扔给钟宁的报告,“我也想把我的器官捐给有需要的人,但是癌细胞早就扩散了,我的器官已经没有用了。不过,我已经签好了遗体捐献书,我活不了多久了,等我死了,至少我的尸体还有些研究价值。”
“六个孩子,六个家庭,就这么被你毁了!你以为这样就能赎罪吗?”钟宁怒极,“你还故意劝我参与这个案子,一直利用我对你的信任打听案情,你对得起谁?”
“呵呵,利用你打听案情?你未免也太小瞧我了。”廖伯岩笑了起来,他环顾着这个小小的手术室,眼中有一丝留恋的神情,“当我决定绑架第一个孩子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被抓,我不怕死,更不怕坐牢,但这个案子势必会引起很大的轰动,我的学术成果极有可能无法曝光!”
“所以你想利用我……”
“不是利用!我就是担心自己无法完成实验,所以你出现的时候,我很高兴……”廖伯岩打断了钟宁的话,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U盘,递给钟宁,“我把这些交给你了。罪,我会以死承担,但是这些研究成果,不能因为我而被封存。我相信你一定会保管好它的,等事情过去了以后,去找湘雅的熊涛,我相信他会知道这些东西的价值,知道最后应该怎么妥善处理。”
钟宁没有伸手去接:“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收下这些资料?”
“想想任曦!”廖伯岩狠狠地瞪着钟宁,“再想想任静,想想她从六楼跳下来的时候,心里的绝望!你希望这个世界上继续发生这些事情吗?!”
“如果我不收呢?”钟宁依旧没有伸手。
“我相信我不会看错人的!”廖伯岩把手重重地握在了钟宁的手中,把U盘递了过去。
“再见,钟宁。”他凄惨一笑,咬了咬后牙槽。一柱淡蓝色的液体从他的嘴角流出,接着,他猛然倒地,双目圆睁,瞳孔渐渐扩散开来……
04
“没脉搏了,心跳也没了。”
廖伯岩就这么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不知是对这世界尚有留恋,还是对尚未完成的实验抱有遗憾,他依旧睁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