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珂冉轻声问:“这位权威医生,就是廖伯岩医生么?”
“对,廖伯岩。”钟宁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小曦的运气还算好,病情发展得慢,当时还是第二期,有很大的治愈希望。只是,手术费用加上术后护理,加起来至少要五十万,这还不算术后的物理治疗和一旦有并发症所需要的后续治疗费用。这笔钱难住了任静,好在她是个未雨绸缪的人,任曦出生的时候,她就给自己买过一份人身意外险,最高赔付金额有两百万。”
钟宁停下来,没有说话,仿佛需要平复他起伏的心情。事情已经过去五年了,重新提起,他依旧觉得心脏某处在狠狠疼痛。半晌,他才重新开口:“为了那两百万,这个傻子把自己的衣服扯得稀烂,然后从六楼跳了下去……再后来,我也被开除了……”
李珂冉沉默着。虽然已经听张一明大致说过,但这件事从当事人嘴里说出来,依旧令她感到心酸。
钟宁指了指手中资料上廖伯岩的名字,笑得有些悲伤:“就是这个人啊……当时我的处罚结果还没出来,连人身自由都没有,根本顾不上任曦。就是他,主动掏腰包垫付了所有费用,还亲自主刀,给任曦做了手术,帮她捡回了一条命。”
李珂冉看着眼前的男人,心中的滋味十分复杂:“所以你愿意来帮我们查案,是想帮廖医生洗脱嫌疑?”
钟宁苦笑道:“不,是他希望我帮你们查案。”
李珂冉更加不解了:“既然如此,你后来怎么又会怀疑他呢?”
“最开始是一张照片吸引了我的注意。”
“一张照片?”
“嗯。”钟宁点了点头,“他钱包里夹的一张全家福。”
“这有什么奇怪的?”李珂冉不解道,“我钱包里也夹着一张全家福啊。”
“那张照片是在迪士尼拍的,从背景中的行人的穿着来看,应该是夏天。但是廖伯岩的女儿穿着红色的长袖连衣裙,还戴着一顶帆布帽子。”
“这有什么不正常么?”李珂冉还是没有听明白到底哪里不对劲。
钟宁道:“夏天穿着长袖就已经不太对劲了,他女儿戴的帽子下面没有一丝头发……”
李珂冉心头一惊:“那……有没有可能是头发刚好全都被帽子盖住了?”
“一开始我也这么想,所以并没有在意。后来我在社区医院看到和张一明吵架的那个大爷的手腕上戴着一个淡蓝色的手环,我忽然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
李珂冉明白过来,钟宁说的是医院给住院病人做标记的标记圈。但她还是有些不解:“就算这证明廖伯岩医生的女儿患了重病,也不足以构成你怀疑他的理由啊。”
钟宁叹了口气,摇摇头:“直觉是一个很奇怪的事情,说起来你别见笑,我对自己破案的直觉还是挺自负的,以前当警察的时候,好多大案疑案,都是这种直觉帮了我。我意识到廖伯岩的女儿可能患了需要化疗的重病之后,最初的情绪确实是唏嘘同情,可是紧接着我就产生了一系列的联想,越想越觉得他有可疑……”
李珂冉想到张一明曾经提到过的,钟宁侦破的那些能够写进教科书里的大案,完全能够理解这个人自负的理由,可却依旧充满了疑惑:“什么联想?廖医生不是一开始就有充足的无作案时间的证明吗?”
这还是钟宁第一次好好梳理自己的推理过程。之前他去找廖伯岩对质时,都没有清楚地告诉他,自己为什么会一点点怀疑他。他一边说,一边斟酌着用词,仿佛把这些心理过程梳理清楚,告诉面前的这个后辈,他心里对于冤枉廖伯岩的愧疚就会减少一些。
“我首先想到的是,他曾经是湘雅医院这么好的医院的主任医师,一个享誉全国的权威专家,为什么会来到星港这么个小地方,进了一家普普通通的医院呢?会不会跟他的女儿患重病有关?”
李珂冉一边听着,一边尝试跟上钟宁的联想过程:“也许……他女儿重病不治,他不想留在伤心地,所以才换了一家医院工作呢?”
钟宁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廖伯岩是一个非常尽责的医生,我在星港与他重遇,他还记着曾经给任曦做过手术,还给任曦准备了有助于术后恢复的保健药。这样一位好医生,来了星港这么个小地方,在市一医院一定也是很受重用的,工作必定繁忙,所以,这样一位权威专家,亲自去星港国际社区出诊,不是很奇怪吗?”
“嗯,最初调查的时候,对于他这个级别的专家亲自出诊,我也曾产生过疑惑。”李珂冉点点头,“但是后来我们调查过,廖伯岩一直有出诊回访的习惯……”
“这一点我不怀疑,我认识的廖伯岩,绝对是一个对病人认真负责一视同仁的好医生。”钟宁打断了李珂冉,“让我产生疑惑的,是一个在调查最初就被忽略的问题,也是促使我去调查廖伯岩的关键所在。”
李珂冉盯着钟宁越来越严肃的表情,没有出声,沉默地等着下文。
“廖伯岩的出诊时间和当晚的手术时间,排得太紧了,这实在不符合他一贯认真负责的工作态度。这当然也可以说是个巧合,有很多种可能,无论哪一种,都无法说服我。”钟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心中出现了一个无法找到合理答案的疑惑,其他新的被我忽略的问题就一个个都冒了出来—我推测疑犯最有可能是医生,廖伯岩正是医生;我认为侦查重点是第一起失踪案案发的那段时间,廖伯岩正好是三年前来到星港;我推测疑犯可能有一定程度上的强迫症,我第一次去廖伯岩的办公室,他办公桌上那些沿着桌面直角整齐叠放的书籍就立刻出现在了我的眼前;我们一直找不到疑犯的作案动机,而廖伯岩的女儿很可能死于疾病,他会不会因此产生了报复社会的念头?”
他把手中已经被捏得变形的烟塞回烟盒里,摇了摇头:“这么多巧合叠在一起,我实在无法心安理得地说服自己,这些真的都只是巧合。我心中的疑问让我坐立难安,必须调查清楚。他是我的恩人,我不能容忍自己在心里隐隐地怀疑他。”
李珂冉点点头,认同了钟宁的联想过程。确实,巧合和巧合叠在一起,多数时候就不再是巧合了。她问道:“然后呢?你从哪里下手调查?”
不知为何,钟宁笑了起来:“我当然不能直接去问廖伯岩他女儿是不是死了,所以我去了湘雅,问了他以前的同事,证实他女儿五年前死于儿童胶质瘤,而且他女儿最喜欢红色的衣服……”
“这……”线索一一对上,却又都只是推测没有实质证据,李珂冉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后来我又反复验证了从星港国际社区开车到市一医院需要的时间,确定他出诊完再去做手术是来不及的;接着去医院的后勤部查了第二起案子案发期间的出勤记录,喏,就是这个。”
钟宁挥了挥手中的资料,“证实廖伯岩整个八月都没在医院上班;最后还去询问了护士,发现了医护人员早晚班时间差造成了她无意识做伪证的可能性;对了,我还去查了廖伯岩的通话记录,发现他来了星港以后晚上从未接听或拨打过电话……很可笑吧,我越查越觉得可疑,越查越觉得不可能是巧合,于是所有的疑点在我眼中都成了证据,最后也成了笑话。”
话说到这里,钟宁停了下来,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他已经很久没有跟人说这么多话了,倾吐完这些,他觉得心里仿佛松了下来:“反正现在证实不是他了,是我错了。”
原来钟宁自己一个人做了这么多事,这令李珂冉有些汗颜。可她心中还有自己的疑惑:“您真的觉得,罪犯是肖爱国?”
“跟着线索走吧,可不能只相信直觉了,也许,巧合有的时候真的都只是巧合。”钟宁拍了拍李珂冉肩膀,哑然一笑,“我能力有限,也只能帮你们到这里了。”
眼看钟宁要上车,李珂冉有些着急,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角:“您有没有想过……我不是怀疑一定是廖伯岩……只是觉得这个肖爱国完全不符合我们对疑犯性格特征的推测。有没有可能,这案子是团伙作案,廖伯岩和你在一起,但是肖壮是他的同伙绑架的?”
“不可能。”钟宁想都没想就否定了李珂冉的推断,“你学过犯罪心理学,应该知道,团伙作案只有在两种情况下才能形成:其一,经济利益,这一点占了95%以上,也就是平时常见的抢劫,入室盗窃,诈骗,绑架勒索等,而这起连环失踪案,疑犯明显不是冲着钱来的;其二,犯罪团队对受害者有共同的仇恨,这一点在这起案子中就更不可能了。”
钟宁松开了李珂冉扯住自己衣服的手,拿出了手机:“我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唯一有可能和廖伯岩合作的,只有他的前妻。可是因为廖伯岩女儿的死,他们两人已经形同水火了。再者,你觉得一个年近五十的女人,有能力从星港国际社区把小孩吊起四米再安全转移吗?即便可以,那么这第五起呢?肖壮是个十一岁喜欢运动的壮实的小男孩,一个五十岁的女人,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制服并且绑架一个这样的孩子,还不留下任何痕迹?”
“这……”李珂冉被这几句反问问得哑口无言。“还有这个……”钟宁把手机递到李珂冉面前,“看看这个报告,廖伯岩的妻子谭青,这个星期,她代表医院在北京参加一个关于临终关怀医院建设的会议,我也打电话给组委会了,他们证实,谭青并没有缺席,我甚至还想找她聊几句,但是……她看到我是湘南这边的号码,只跟我说了一句没空,就挂了。”
原来钟宁已经把案情考虑得如此全面了,李珂冉不好再挽留,点了点头,笑道:“以后还有机会见面么?”
钟宁转身上了车,呵呵笑道:“我可不想再见面,见你们肯定没什么好事。”
“那……”后面的“私事”两个字没有说出口,李珂冉把话咽了回去。是呀,本来就是工作关系,自己又不打离婚官司,有什么私事要去找他呢?
“别想那么多了。”钟宁发动了汽车,安慰道,“既然已经抓住了嫌疑人,就跟着证据走吧。”
李珂冉点了点头,看着钟宁的车消失在眼前,心中忽然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李科!”就在此时,物证科小刘喘着粗气跑了下来,老远就挥着手道,“你的电话怎么打不通!跑死我了!”
“哦,停车场没信号吧。”李珂冉快步走了过去,“怎么了?什么事情急成这样?”
“又发现证据了!”小刘拍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道,“经侦……经侦那边的同事在肖爱国的别墅里发现了大量血衣!应该……应该就是那些孩子们的,张队让你马上去做DThA鉴定!”
02
所有的违法行为里,廖伯岩觉得最简单的就是栽赃嫁祸,特别是嫁祸给那些原本就不干净的人,更容易让他们百口莫辩。所以,从前年开始,廖伯岩就找好了肖爱国这个替死鬼。
要弄到他的指纹和皮屑简直太容易了,至于藏在他别墅里的血衣,还有他办公室里的照片,廖伯岩也早就准备好了。肖爱国那个鬼画符的字迹,更是一个小孩子都能模仿出来。
不过,廖伯岩也很清楚,这个世界上,其实并没有什么铁证。他栽赃给肖爱国的手段简单,总有被拆穿的时候,不过那不重要,他只是需要多争取一点儿时间,再多一点儿时间,他就能完成计划了。
此时,依旧是在那栋两层小楼的手术室里,廖伯岩没有心思再去想肖爱国的事情了。
手术台上,小男孩依旧在沉睡,只是此时,他脸色惨白,脑袋上也已经被包裹了厚厚一层纱布,两根导血管像尖刀一般凶残地插在上面。
小男孩的旁边放着四罐血液,这是廖伯岩每隔两个小时一次从患者体内抽取出来的,是他即便豁出性命也不能丢失的珍贵数据。
廖伯岩的双眼布满血丝,紧紧盯着床头的监控器。他打开了视频录制设备和录音笔,声音因为兴奋而微微有些颤抖:“白细胞值两个小时以前升高到了25,但是现在已经平稳降到了13,说明患者体内的感染源已经逐渐被控制,心律82,基本平稳,脉搏跳动有力。血红蛋白值稳定,抗体值稳定,MID值由129降低到了98,说明肿瘤标记物也已经开始产生反应!如果三个小时候以后还能有这个数据,就说明F5抗体的研发已经成功!”
廖伯岩慢慢站直身子,腰间顿时传来一阵刺痛。他咬牙顶了顶腰部的痛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即将成功的喜悦让他激动得满脸通红,甚至觉得腰间的疼痛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他扶着楼梯上的扶手上了二楼,走到倒数第二个房间,一开门,一股刺鼻的福尔马林气味便涌进了鼻腔。
打开灯,面前是一个巨大的玻璃缸,里面浸泡着三具小孩的尸体,尸体的头部无一例外全部被切开,伤口在惨白的灯光下异常醒目。
“你们的使命快结束了。”廖伯岩轻轻抚摸着玻璃缸,又走到墙角,掀开一块厚厚的无纺布,打开了一个盛满了王水的罐子。此时,里面那具早两天就被放进去的尸体,只能依稀辨别出骨架了。
“刘子璇,别怪我先毁了你。如果不是你,警察也不会查到我,留着你,对我来说威胁太大了。”廖伯岩低声自语,“我不是怕死,只是怕我的实验来不及完成,你应该会原谅我的……”
没有人回答,房间内一片死寂。
“呼……”廖伯岩长吁一口气,戴上了口罩,穿上一套早就备好的防化服,把手伸进装满福尔马林的玻璃缸中。
就在捞出第一具尸体的同时,楼下的监控器传来一阵刺耳的尖叫声。
与此同时,屋外一个闪电。倾盆大雨,接踵而至。
暴雨已经下了一天一夜,依旧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
回省城以后,钟宁睡了整整一天一夜,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2点多。他看了看手机,上面已经满满一排未接来电,其中,李珂冉的来电就占了好几个。可能是因为电话没人接,她还发来了七八张照片,都是一些猥亵儿童的不堪入目的照片,下面标明着发现地点,正是肖爱国的办公室。
“呵,看来真不好意思把小曦的这个礼物交给廖伯岩了。”任曦要送给廖伯岩的画,钟宁就放在床头,他拿起来看了看,扔进了床头柜中,自嘲地笑了。
钟宁起床洗刷后,并不急着去律师事务所,反正日常运转,有周思妍足够了。上次答应任曦带她去吃麦当劳,因为帮忙查案子的耽误了,他决定今天先满足小姑娘的愿望。
车到小学门口的时候,正是放学时间,学校门口围满了接学生放学的家长。
钟宁撑着雨伞走到教学楼下,就看到任曦一个人趴在教室门口的围栏上,怔怔地往外看着,眼里满是羡慕,看得钟宁一阵心酸。
她是个懂事的小孩,从来不在钟宁面前表现出什么异样,但是钟宁心中知道,这是个在药罐里长大,从小只有妈妈,又幼年丧母的孩子,她那些超越年龄的成熟与坚强,无非是不想给这世界上唯一在乎她的人添麻烦。说到底,她还只是个十岁的小姑娘啊,怎么会不希望在父母怀中撒娇呢?
钟宁收拾了情绪,笑着冲楼上挥了挥手:“小曦!”
“钟爸!”任曦一看到钟宁,脸上立即出现了笑容,兴高采烈地蹦了下来,“钟爸,您怎么来看我了?”
钟宁把雨伞举到任曦头顶,笑呵呵地说:“上次说要带你去吃麦当劳,咱们今天去。”
“真的呀!”任曦的一双大眼睛笑成了月牙,“是不是那个坏人被抓住了,钟爸要带我去庆祝?”
钟宁微微一愣,很快明白过来,笑着说:“抓住了,张叔叔他们昨天抓住的。”边说边牵着任曦的手上车,给她系好安全带。
“哇!那太好了。”任曦更加高兴了,冲钟宁竖起大拇指,“钟爸,你们真棒!”
“呵呵,还行吧。”钟宁不敢去看任曦的眼睛,一来,疑犯被抓,确实和自己没什么关系,甚至某种程度上来说,自己只能算是个逃兵。二来,自己还冤枉了廖伯岩,这事要是被任静知道了,怕是她的在天之灵都要臭骂自己一顿。
学校附近的麦当劳已经挤满了放学的孩子们,任曦在柜台边小心翼翼地看了半天,才点了一对鸡翅和一小杯可乐,钟宁看出来了,这孩子就是怕自己多花钱,索性直接点了一个大套餐,让她一次吃个够。
“钟爸,那坏人是不是长得可凶了?你和其他警察叔叔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吧?”任曦一边啃鸡翅,一边惦记着案子。
回忆着肖爱国那张干瘦的脸,钟宁摇了摇头:“不算凶吧。看着和正常人也差不多。”
“那小朋友们都平安吗?”任曦一脸期翼地看着钟宁,让他心中一阵不忍,于是他撒了个善意的谎言:“都平安,都和爸爸妈妈团聚了。”
“钟爸,你们太伟大啦!”这个回答,让小姑娘笑成了一朵花。
受之有愧,钟宁只好扯开了话题:“好好吃东西,凉了就不好吃了。”
窗外的雨依旧没有小,噼里啪啦地落在地上,溅起一阵阵水花。钟宁原本就没什么胃口,这雨声更是让他心烦。
其实他对肖爱国就是疑犯确实有疑虑,但那么多证据就在眼前,不容辩驳。剩下的还是让张一明他们自己去查吧,还想那么多干吗呢?
“钟爸……钟爸!”
“嗯?”任曦的喊声,让钟宁回过神来。
任曦一手抓着鸡腿,一手指了指钟宁的口袋:“你的手机在响。”
这会儿,钟宁才感觉到口袋在不停地震动,拿出手机看了看,是个陌生号码,似乎早上已经打过来了几次,躺在未接来电列表里。他接听电话:“哪位?”
“是我,是我。钟专家,是我啊!”电话里是个女人的声音,生怕钟宁会挂断她电话似的,有些语无伦次,一直在强调“是我”,但又不说名字。
“你是谁?”
这一问,女人才急切道:“钟专家,是我,我是杨妍的妈妈。”
“哦。”钟宁想起来了,这是教师新村那起案子中失踪孩子杨妍的母亲,可她打电话过来干什么?钟宁疑惑地问:“找我有事吗?”
女人忽然呜呜哭了起来:“警察说抓到人了,又不告诉我是谁!我着急啊,钟专家,你能不能帮帮我啊?”
“这个我也没办法。”
按照司法程序,疑犯还在审讯中,除非有指认环节,否则被害人家属是不可能和疑犯见面的,这一点,即便钟宁想帮也爱莫能助。
女人止住了哭声,断续说:“我觉得,他们不让我们看,肯定是抓错了人,或者随便抓了一个人来搪塞我们……”
这话让钟宁一时语塞,可也不好再刺激她,只能道:“你要相信人民警察。”
“我不相信他们,我就是不相信他们。”像是陷入了偏执的状态,女人忽然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道,“钟专家,我告诉你,我怀疑绑架我女儿的,真的是魔鬼!”
看来警方抓到疑犯的消息刺激了这位母亲,她的精神状态恶化了,钟宁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安慰这个几近崩溃的女人。
“呵呵,我知道你也不信,他们都不信,连我老公都不信。”杨母阴阴地笑了一声,“上次你来我们家,问我妍妍失踪前有没有什么异常,我没说实话,我怕你不信我,以为我是疯子。我现在告诉你,妍妍失踪以前,经常一个人自言自语,跟鬼上身一样。”
钟宁听不下去了,只能道:“我的意见是,相信警察。”
“钟专家,你要相信我。”杨母又啜泣起来,“真的,我老觉得卧室里有‘脏东西’,天天晚上都会出现,我都怕得睡不着!”杨母的精神状况听起来太糟糕,钟宁有些担忧,不能不管:“我信你。你告诉我你在哪里,我先让人去接你,我们见面再说。”
杨母赶紧道:“我就在我们家小区后门,你快来。”
挂了电话,钟宁找到了李珂冉的号码,给她发了一条信息,拜托她去看看。放下手机,他心中涌出一股无能为力的悲凉,他忽然有些理解廖伯岩的情绪了,除了被冤枉的委屈,还有一个失去孩子的父亲的痛苦和不被理解的愤怒。
是啊,这些失去孩子的父母,不就像身处地狱一样么?自己当初为什么会怀疑一个同样失去了孩子的好人呢?
钟宁苦笑一声,对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破案直觉再次产生了怀疑。
“嗡……”正胡思乱想着,手机震动了两声,是周思妍发了信息过来:“钟律师,赶紧回来救个场吧,我快顶不住了。”
03
还是上次那个想离婚的赵女士,这两天,天天跑律师事务所来问钟律师有没有时间,看那架势,似乎不达目的誓不罢休。钟宁把任曦送回学校,便开车到了律师事务所。上六楼,才出电梯,周思妍便苦着脸迎了上来,苦笑着道:“您总算来了,那个赵女士等您一天了,我怎么轰都轰不走,非要您接下她的离婚官司。”
“知道了。”钟宁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会客沙发上,赵女士正抿着一小杯茶,跟上次相比,今天她不光不施粉黛,打扮更是居家。见钟宁进门,她放下茶杯,赶紧起身,笑道:“钟律师,我等您好久了,就担心您没空。”
“最近是比较忙。”钟宁也不绕弯子了,直截了当道,“放心,你这官司,我接了。”
“啊?”
这一下,不光赵女士感到意外,就连周思妍都吃了一惊—上次不是还说了不接吗?怎么说变就变?早知道这个官司要接,自己用得着推了好几天吗?
“我的助手会拟好代理合同,到时候你来我这里签,或者我把合同送到府上,都可以。”钟宁指了指周思妍,“你直接联系她就可以了。”
赵女士忙说:“我来您这儿,我来您这儿。还有什么情况您需要了解吗?”
“暂时没有。我把诉状拟好以后,再给你看看,没问题的话,我就送往法院立案。”
这种离婚官司,无非就是财产分割问题,基本没什么难度,所以算不上复杂。
“谢谢了,太感谢了。”赵女士激动得有些手足无措。
“不用谢。”钟宁转头冲周思妍道,“小周,送赵女士一下。”赵女士已经走到了门口,钟宁又叫住了她:“哦,对了……最近尽量别去健身了。”
赵女士一时没反应过来,困惑地望着他。
钟宁摸了摸额头,意识到了自己的多管闲事,但还是开口说道:“免得孩子出现什么意外。”
“这……”赵女士脸上一红。
“放心,我没什么其他意思,单纯关心而已。”钟宁坐下,埋首在电脑前,不再说话。周思妍这才把赵女士送了出去。
钟宁心中有些怅然失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鬼使神差地答应了接这个原本不想接的案子。或许,是因为她怀着一个孩子?
“呵!你这是转性了?”还在愣神,送完人回来的周思妍已经跑了回来,关上办公室的门,满是不解地讥讽自己的老板,“又开始唯利是图了?”
钟宁自嘲地叹口气,实话实说:“不管是和谁生的,孩子总是无辜的,能多帮着争取几块钱抚养费,也是好的吧。”
周思妍简直不敢置信:“忽然这么高尚了?上次还说人家谎话连篇,不能合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