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说明朱大鹏被人发现处境堪忧。可是听了半晌,非但没有听到枪声,连一点其他的动静也没有听到,眼见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却又不见朱大鹏返回来。
他悬着的心,又开始一点一点往下沉去。在窗前来回踱了几步,心头忽然焦虑烦躁起来,又坐回火炉边,百无聊赖地卷了一根烟叼在嘴里,使劲吧嗒起来。
也不知怎么回事,平时最爱抽的烟叶,此时抽起来,却觉得一点味道也没有。
他将两道眉毛蹙得紧紧的,正自烦躁不安,忽然听得房间门口有个声音呵呵笑道:“马师傅,您老可真有本事,叼一根卷烟,火也不点,也抽得津津有味。”
马十七闻声一震,扭头看时,却见朱大鹏手里提着一只空荡荡的鼠笼,披着一身薄薄的雪花,嘴里呵着白气,正笑呵呵地站在门口。
马十七不由得长吁了口气,忙拍拍他身上的雪花说:“快进来烤烤火,不是说去去就回,怎么去了这么老半天?”
朱大鹏乐了,笑道:“你老人家倒是说得轻巧,以为我真是去庙里放生呀?我得先绕到姚瓦全的宅子后门口,再用飞爪爬进去,然后避开在后院放哨的姚瓦全的几个打手,悄悄潜近您上次去过的那间姚瓦全安置「鼠王」的房子,看见姚瓦全放出「鼠王」之后,正坐在那里和小冢一边烤火一边等着「鼠王」给他们招引白鼠回来。
我见时机已经成熟,才在院子里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打开笼子悄悄把那两只小白鼠给放出来……这一来二去,能不花点儿工夫吗?”
马十七忽然想起什么,又回到窗前,探头往姚家宅子那边瞧了一眼,皱皱眉头疑惑地说:“你不是说只要那两只小白鼠一出笼,小冢和姚瓦全就必死无疑吗?怎么到了现在,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朱大鹏坐下来就着炉火烤着被雪水浸湿的裤腿,又喝了两口热茶暖暖身子,才不紧不慢胸有成竹地说:“马师傅,您就放心吧,我敢保证,您抽完这根烟卷儿,就知道结果了。”
马十七见他到了现在,还在他面前卖关子,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无奈地瞧了他一眼,只得把手里忘了点着的烟卷儿伸到火炉里点着了,一面静静地抽着烟,一面侧耳倾听着窗户对面的声响。一刹之间,屋里屋外,静得只剩下两个人怦怦的心跳声。
时间在紧张地等待和不安的焦虑中又过去了好一会儿,大街上雪花飘飞,越下越大,整条衣铺街都是空荡荡的,看不见一个行人,听不到半点声响。
这一刻,好像整个绣林城都被这十年难遇的大雪掩埋住了一样。
马十七正在发呆,忽觉手指间一阵发烫,低头看时,才知手里这根烟卷儿已经烧得只剩下半个烟屁股了。
他忙狠狠地吸了最后一口,正要丢掉,便在这时,忽然听得轰然一声巨响,巨大的气流,将窗棂上糊着的白纸都震成了碎片。
他吓了一跳,以为是地震了,起身朝窗外一看,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街对面姚瓦全的宅子里,好像刚刚被人扔了炸弹似的,大半座宅子都被炸塌了,废墟上正燃着熊熊大火,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偌大的一座院子里,竟没有一个人能逃出来。
马十七惊得目瞪口呆,一屁股跌坐到凳子上,扭头瞧着朱大鹏:“你、你小子到底使了什么魔法,竟然、竟然真把他们给一锅端了?”
朱大鹏往窗外瞧了一眼,淡淡地说:“其实也没什么,忘了告诉您,我回国参加新四军以前,一直在美国留学,我学的是化学专业……还记得我刚才在那两只小白鼠身上涂的东西吗?”
“你是说那些像蜂蜜一样黏糊糊的东西?”
“那可不是蜂蜜,那是我的一种液体炸药……”
“液体炸药?”
“是的,这种炸药平时携带都很安全,但一遇明火,就会立即爆炸,而且威力极大,远胜于一般战场上使用的固体炸药。”
马十七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你要我训练那两只小白鼠自动跳到火炉里去,就是为了要让它们自动引爆黏附在身上的液体炸药?”
朱大鹏点点头说:“是的。我早已算准,在这么冷的天气里,小冢一定会一边烤着炭火一边等着姚瓦全放出「鼠王」招引白鼠回来……「鼠王」能;
把其他白鼠招引进屋,自然也能把咱们训练的那两只小白鼠也招引过去……
只要咱们那两只小白鼠一进屋,一见到火炉,就会奋不顾身地往里跳……如此一来,它们身上的液体炸药自然就会被引爆了……”
马十七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说:“哦,原来是这样,难怪你那么沉得住气,原来这一切都在你的计算和掌握之中,连我老人家都被你蒙在鼓里呢。”
朱大鹏紧紧握住他的手,诚恳地说:“马师傅,这次咱们能将日军少佐小冢贞一和姚瓦全这个狗汉奸一锅给端了,全赖您驯鼠技艺高超,训练出了那两只不怕死的小白鼠。
这次胜利,您应该记头功。哦,对了,上次出城,我跟我们团长说起过您,我们团长对您的传奇经历和出神入化的驯鼠技艺很感兴趣,他很想见一见您。不过在咱们出城之前,还有一件大事要做。”
马十七一怔,问:“什么大事?”
朱大鹏说:“那就是炸掉日军「防疫给水部」。咱们虽然炸死了小冢,但日军的这个细菌战研究实验中心仍可以运作,这个「防疫给水部」一日不铲除,咱们就一日不能安心。”
马十七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点点头说:“行,你说吧,要我老头子怎么做?我一定听你的。”
——后记——
据《绣林县志》载,1942年日军入侵湘鄂边,国民党军队望风而逃,日军第三次占领绣林县城。
翌年12月,驻绣林县城的日军最高指挥官小冢贞一在衣铺街遇袭身亡。
数日后,设立在县立女子中学内的日军「防疫给水部」被炸毁。
此后不久,日军军营、弹药库、粮仓甚至澡堂、食堂等处又相继发生爆炸,死伤日军二百余人。
日军惶惶不可终日,半月后惊惶撤出绣林县城。新四军第五师第四十团随即挺进绣林,未发一枪一弹,收复绣林。
后据绣林作家岳勇考证,当年发生在日军驻地的二十余起爆炸,皆与绣林驯鼠艺人马十七有关,他与时任新四军第五师第四十团侦察连连长的朱大鹏合作,或训练老鼠携带液体炸药进入日军军营、仓库,让老鼠自投火炉引;
爆身上的炸药,或设法将涂满液体炸药的死鼠埋进日军军用煤炭中,当这些煤炭被送进日军澡堂、食堂的锅炉时,炸药同时也被引爆。
后在朱大鹏的介绍下,马十七加入了抗日队伍,新中国成立后回到绣林山结庐而居,再未娶妻生子,亦未授徒。马家鼠戏,由此失传。


第6章 绝当
——1——
正是立秋时节,天地间已有了丝丝凉意。
热闹的衣铺街上,一面巨大的招幌迎风飘动。招幌下面,是一座高大坚固的铺房,门口建着一堵宽阔的「影壁墙」,上书一个巨大的「當」字。
这是绣林城新开的一家裕丰当铺,老板已年过半百,姓张叫张宝恒,本是一位外地盐商。
绕过「影壁墙」,进得当铺大门,迎面就是一排一人多高的高大柜台,柜台上镶满铁栅栏,开着三个窗口。
窗内,居高临下地坐着一位朝奉。铁栅栏后面是柜房,也即当铺的营业室,高脚凳、水牌、账簿、算盘、试金石、卷当床、储物柜等一应俱全,账桌、内缺、伙计、学徒等十来个人,算账的算账、盘点的盘点、打扫的打扫,分工明确,都在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夜幕降临,天色渐晚,忙活了一天,正是要打烊的时候,「影壁墙」外人影一晃,闪进来一个人,手里提着一个包裹,走到高高的柜台前,将包裹放到柜台上,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幅卷轴,踮起脚尖,把卷轴从最小的一个窗口递进来,用略带沙哑的声音说:“劳驾,管事的,请看看这幅画能当个什么价?”
高坐在柜台里边的大缺,也即朝奉,就是当铺里负责验物、定价、决定收当与否的管事者,拿现在的话说,叫首席营业员,是张宝恒的儿子张煦。
张煦戴一副圆眼镜儿,面皮白净,身体已略微发福。他头也不抬地接过画轴,展开,却是一幅前朝画家仇英的《桃源仙境图》,设色绢本,画面构图繁复,布局严谨,远山近阁,云气缥缈,图中三位身着白衣的老者临流而坐,其中一人拨琴,一人作舞姿,一人静观,姿态各异而传神,颇见画功。
张煦瞧了一眼,却以漫不经心的语气说:“设色艳丽,骨力峭劲,风格秀润,倒是仇英的真迹。惜收藏不当,虫吃鼠咬,已有破损,甚为碍眼。当银圆五十圆。”
那人听他报了价,显然不太满意,说声「打扰」,卷了画轴,掉头就走。
“这位先生,请留步!”
柜台后边,忽然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张煦回头看时,才知父亲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身后。
那位当主听得呼唤,略觉一怔,止住脚步,转身往柜台里瞧了一眼,透过铁栅栏,他的目光疑惑地落在了张宝恒脸上。
张宝恒年过五旬,却疏眉朗目,面色红润,脸上透着一股生意人特有的和气,略一拱手说:“老朽姓张,是本店经理。不知先生可否让老朽看看这幅画?”
那人点头道:“好说好说。”复又把画轴递进窗口。张宝恒打开画卷,戴起老花眼镜,仔细验看了一番,然后抬起头,上下打量对方一眼,只见那人四十来岁年纪,身上穿一件青灰色旧长衫,衣角飘动间,隐约可见套在里面的一件黄色马褂儿,须发凌乱,面容粗糙,略显落魄,但负手立在柜台外,却自有一股与众不同的气质。
张宝恒心里已有底儿,缓缓卷起画轴,说:“我瞧先生打东边来,想必已去跑马街的德懋当铺问过价了。”
那人说:“是的。”
张宝恒问:“他们给先生这幅画儿出的什么价?”
那人说:“比贵处高出五块银圆。”
张宝恒摸着颌下的一缕山羊胡,沉吟着道:“这样吧,先生这幅画,咱们收下了,我给您当价六十元,月息三分,当期六月。如何?”
那人见他给出的当价比德懋当铺还高,不由得面露喜色,忙冲着他一抱拳:“在下赵树青,多谢张老板成全。”
当这位姓史的当主拿着银圆和当票离去之后,张煦就对父亲埋怨上了:“爹,您今天是怎么了,就这么一张虫吃鼠咬的破画儿,也当价六十大元?要是他到期不赎,成了绝当,这画能不能卖出这个价儿还难说。您这不是花钱买亏吃吗?”
“亏不亏,你以后就知道了。”
张宝恒胸有成竹,呵呵一笑,背起双手,踱上楼去了。
三天后,这位姓史的当主又来了,还是那一身青灰色旧长衫,还是那一副落魄相,只是手里提着的包袱比上次大了许多,也沉了许多。
他把包袱往柜台上一放,竟砸得柜台「咚」的一响。张煦解开包袱一看,顿时呆住,里面装着三件宋定窑白瓷、一方荷叶歙砚、一尊铜镏金佛像,无一不是价值不菲的名贵之物。
赵树青说:“请叫张经理出来估个价吧。”
打这以后,这位赵树青就成了裕丰当铺的常客,隔三岔五地拿些东西来当,有时是两幅名家字画,有时是几件隋唐金器,有时是一件宋元玉器。
张煦做梦也想不到,只因父亲的一次「吃亏」,竟换来了自开业以来的第一位大当主。
后来跟这位赵树青熟识了,才知赵家三代都在紫禁城当差,很受当今皇上的器重。
到了赵树青这一代,却遭人诬陷,被贬还乡,家道从此中落,只得靠变卖家产度日。他当出的这些东西,很多都是宫里赏赐下来的。
张煦问父亲是怎么看出这位赵树青的身份的,张宝恒哈哈一笑,道:“你没看见他的旧长衫下面,还穿着一件黄马褂吗?”
——2——
与裕丰当铺仅一街之隔的跑马街上,有一家德懋当铺,老板李呈祥是绣林本地人,早年经营皮货生意发了点小财,就转行开起了当铺。因为全城只;
此一家,别无分号,所以十余年来,生意一直很红火。期间偶有乡绅想染指当铺行业,都被他明里暗里使些手段,给挤垮了。
城里忽然多了一家外地人开的裕丰当铺,一下子就抢走了德懋当铺的许多生意,尤其是在听说了赵树青与裕丰当铺结缘的经过之后,李呈祥愈发心气难平,下定决心,要趁裕丰当铺在绣林城尚未站稳脚跟之际,整垮它。
“绝不能让一个外地人在我李呈祥嘴里夺食。”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绝好的计划,或者说是阴谋。
转眼间秋去冬来,天地间寒意倏浓。
每逢冬季,尤其是逼近年关之际,家家户户都急需钱花,家境困难的人家,就会拿些物什送进当铺换些小钱周转,待得来年开春经济好转,再赎回来。
所以这个时候,往往也是当铺生意最好的时候。只不过这时的当主,大多是些贫困人家,所当物品不外是些衣物首饰毡绒皮货等家常用品,所以在裕丰当铺,虽是生意旺季,却也无须张宝恒这个大掌柜亲自出马,全由大缺张煦打理,就能应付过来。
腊月中旬,张宝恒决定亲自回一趟山西老家,把老母亲接到绣林来过年。他向儿子略作交代,就雇了马车,径直去了。
这一天,正是张宝恒离开绣林城的第三天,张煦正坐在当铺里招呼生意,柜台外面忽然来了一个年轻人,只二十来岁年纪,着宁绸锦缎长袍,外罩一字襟马甲,头戴一顶缎料瓜皮小帽,走起路来一步三晃,一副纨绔子弟打扮。
张煦一见,心中暗喜,开当铺的,最欢迎的就是这种有钱人家的败家子。
果然,那纨绔子弟从肩上取下一个沉甸甸的长形包裹,往柜台上一放:“管事的,给个价,少爷我着急用钱。”
张煦不敢怠慢,立即推开手边工作,转到最大的一个窗口,接过包裹,打开一看,不由得眼前一亮。
那包袱里裹着的,竟是一张古琴,形制修长,梧桐木斫,髹栗壳色与黑色相间的漆,纯鹿角灰漆胎,蛇腹断纹中现小牛毛断纹。
通长四尺,圆形龙池,扁圆凤沼,腹内纳音微隆起,龙池上方刻寸许行草「大圣遗音」四字。随手一拨,淙淙有声,琴音松透响亮,饶有古韵。
张煦不由得一呆:“此琴造型浑厚优美,漆色璀璨古穆,断纹隐起如虬,铭刻精整古朴,金徽玉轸,富丽堂皇,非凡品所能企及。莫非就是盛唐名琴「大圣遗音」?”
那纨绔子弟见他识得此琴来历,不由得大为得意:“算你还有点见识。出个价吧。”
张煦又拿出一个放大镜,把这张「大圣遗音」古琴从头到尾仔细验看了一遍,把准了确是真品无疑,才拿起一本《当谱》翻了翻,说:“当银圆八千。”
那纨绔子弟一口咬定:“这可是琴中极品,九千元,少一分,我就去德懋当铺了。”
张煦心头一阵暗喜,假如这小子到期不赎,只要找对了买家,这琴转手卖个一万八九甚至两万元绝不是问题,就算他到期来赎,月息三分,也是一笔可观的收入。忙道:“好,九千元,成交!”
当即高声唱道:“旧琴一张,琴面灰白,弦轸俱失,岳山崩缺,虫吃鼠咬,当银圆九千,月息三分,当期六月,逾期不赎,即为死当……”那边早有中缺拿起毛笔写了当票,即时交付,银货两讫。
第二天晌午,张煦还在为昨天做成的那笔大买卖暗自高兴,当铺里忽然闪进来一个人,五短身材,像只瘦猴似的,但一双贼忒兮兮的眼睛却滴溜溜直转,一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精明模样。
张煦认得这个人,绰号叫作瘦猴张,是一名职业经理人,往明白里说,就是一个掮客、托儿、中间商,本地人称之为「两头宰」,专靠给买卖双方互通信息赚取佣金过活。因为以前曾给裕丰当铺介绍过几笔生意,故此相识。
瘦猴张隔着柜台给张煦使个眼色,张煦知道他有生意要谈,忙开了铁栅栏的门,把他请进柜房旁边的一间小会客室,又叫伙计给他沏了杯热茶。
瘦猴张端起茶碗嗞溜溜喝了两口,咂咂嘴巴:“滋味醇厚回苦,是今年的武夷岩茶吧?果然是好茶!”
张煦问:“老兄找我有何贵干?”
瘦猴张斜着一双眼睛瞧着他,说:“兄弟手里有一笔大买卖,不知张大缺敢不敢接?”
张煦笑道:“咱们开当铺的,只嫌生意小,哪有怕生意大的?万物皆当,这是咱们裕丰当铺的广告语,兄台没听过?”
瘦猴张一拍大腿:“那就好。兄弟我打听得北门口那边有一户马财主,因为生意失败,急着要把一座大宅子典当出去,换些现银救急。如果谈得拢来,只怕是数万元的大生意。”
张煦说:“那我得先看看宅子再说。”
瘦猴张说:“没问题,马财主那边已全权委托于我,宅院的钥匙就在我手里攥着,咱们这就过去瞧瞧?”
张煦就换了衣服,随他去了。转到北门口,却见那是一座天井式合院,四面屋顶相连,粉墙黛瓦,内植花草,面积颇大,有大小二十余间房子,很有些气势,建这样一座大宅,至少也得花费数十万元吧。
看来屋主真是急着出手,宅子里已经清空,不见有人居住。
张煦看罢,在心里暗暗盘算了一下,就问:“马财主那边,想当多少价钱?”
瘦猴张叉开两手,伸出十根手指头:“这么大一座宅子,当个十万元不成问题吧?房契就在我手里,只要你这位大朝奉一点头,咱们立即就可以签合约。”
张煦皱皱眉头说:“这宅子地势有点偏僻,假如成了死当,可不大好处理,算了,这单买卖咱们裕丰当铺接不了。”言罢,转身就走。
瘦猴张忙拦住他:“马财主也只随口报个价儿,并没说死。你想给多少?”
张煦又回头瞧瞧那宅子:“最多五万块,不过当期可以适当延长,给他一年两载时间也没问题。”
瘦猴张讪笑道:“那我的劳务费呢?”
张煦瞪了他一眼,道:“你这瘦猴,可真是名副其实的「两头宰」,吃了买家吃卖家。给你一百元跑腿费,不算亏待你老兄吧?”
瘦猴张高兴地说:“行,我这就把房契押给您,回头你写个当票让人送到望江楼去,我在那儿喝茶。”
有一句俗话说得好:财运来了,长江大堤都挡不住。可不是这样,上午才跟瘦猴张成交,下午张煦又收到了一颗龙眼大的夜明珠。
此后一连数日,几乎每天都能成交一两笔大生意,有时是一方难得一见的宋代端砚,有时是一颗奇珍钻石,有时是一幅盛唐时代的传世书法,有时是几件宋代钧窑瓷器。当价少则上千,多则过万。
张煦心中暗自得意:老头子总说我经验不够,不能独当一面,现在老头子不在,只短短几天时间,就做成了这么多笔大买卖,赚的钱比裕丰当铺一年的赢利还多。看老头子以后还敢不敢小瞧我。
时间一晃,就到了腊月二十三,让人没有想到的是,过小年这一天,当铺里的生意竟比平时还好,蜂拥而至的当客们几乎把柜台都给挤塌了。
张煦在柜台里招呼生意,心里正高兴着呢,账桌却跑了过来,苦着脸说:“少掌柜,银库里已拿不出一块银圆了,这可如何是好?”
张煦吓了一跳,瞪着他说:“这怎么可能?生意这么好,银库里怎么会没钱呢?”
账桌说:“咱们账面上本有几十万元,可是这一段时间来当客们只当不赎,银圆已经全部兑出去了。”
张煦这才想起这几天生意出奇的好,每天都有数万元兑出去,但收回来的那些「大圣遗音」啊、豪宅名画啊,一时半会儿又不会有人来赎,银圆都换成货物积压在库房里了。自己光顾着招揽生意,却没曾想到银库也有见底的时候。
开当铺,向来以信誉为本,现在却没有现银兑给人家,要是被人知道了,这不等于是砸自己的招牌吗?
看着柜台外潮水般涌来的当客,他额头上的冷汗一下就冒出来了。
正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外面有伙计来报:大掌柜接着老太太回来了。张煦宛如抓住了根救命稻草,急忙命人去请父亲过来。
张宝恒来到柜房,听儿子说了眼下的困境,眉头一下子就皱起来了,一声不吭地踱上二楼库房,将儿子收来的摆在货柜里的物品通通验看了一遍。
张煦见父亲的两道眉毛越缩越紧,不由得心里发虚,悄声问:“爹,这些东西,不会是赝品吧?”
张宝恒摇头说:“赝品倒还不是,只是你收当的时候,难道就没想一想,这样贵重的珍稀物品,像我们这样的小城当铺,一年到头能收上一两件,就已是很好的财运了。而你却在短短几天之内,一连收到数十件,这里面就没有什么蹊跷吗?”
张煦脸色一红,说:“我只顾着做生意,心想开当铺的,当然是生意越多越好,却没曾想过……”
张宝恒瞪着眼睛骂:“蠢货,被人家算计了还不知道。你以为你真的走屎运了,天上掉馅饼,刚好砸到你头上啊?
只要有点脑子的人都会想到,世上绝没有这等好事,更没有这等巧事,这件事一定有人在幕后操纵。”
张煦满头雾水:“有人在幕后操纵?您说谁啊?”
张宝恒沉吟着说:“你收的这些东西,从房产到书画,从奇珍异宝到上等瓷器,门类繁杂,件件精品,除了万物皆当的当铺,谁人还会同时拥有这些东西?”
张煦一愣:“当铺?你是说这些东西,全都是别家当铺转当到咱们这儿来的?”
张宝恒点点头说:“是的。”
张煦搔搔后脑勺,大惑不解地说:“谁家当铺会干这种事呢?”
张宝恒苦笑一声:“偌大的绣林城里,除了咱们裕丰当铺,又还有几家当铺?”
张煦忽然明白过来:“除了咱们裕丰当铺,就只有德懋……爹,您是说这事是德懋当铺的李呈祥干的?”
张宝恒说:“如果为父猜得不错,应该就是他了。他是想挤垮咱们裕丰当铺啊!他在这绣林城里开当铺的时间比咱们长,资金比咱们雄厚,收藏的当品也比咱们丰富,所以将自己当铺里的东西拣最贵最值钱的托人转当到咱们这儿,把咱们的资金抽空。
如果银库见底,没钱收当,咱们苦心建立起来的信誉就会毁于一旦,这间当铺就再也没有办法经营下去了。”
张煦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咬牙骂道:“李呈祥这只老狐狸,居然用这种卑鄙下流的手段来排挤同行,真是可恶。可是事已至此,外面那么多当客;
等着咱们收当兑银,这、这可如何是好?”
张宝恒捋捋颌下的一缕山羊胡,冷声笑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如果李呈祥认为这样就可以挤垮咱们裕丰当铺,那他也太小瞧咱们了。
没有过硬的经济实力,咱们怎么敢在这绣林城开当铺?
爹实话对你说,在开这间裕丰当铺之前,我已经预留了三十万元的流转资金,存在省城的钱庄里。
你出去跟当客们说,今天过小年,当铺歇业盘点一天,请大伙明早再来。
爹现在就带几个人去省城提现银,明日一早赶回,到时你带人到城门口接接我。”
如果真能提回三十万现银,那自然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张煦做梦也没想到父亲还留着这么一手,又是高兴又是佩服。
回到柜台里,把父亲的话对着外面的一众当客说了一遍。众人并不生疑,各自散去。张煦挂出歇业盘点的牌子,将当铺大门关了一天。
第二天一早,还没到开门营业的时间,门口就已聚集了一大群手提大包小包前来当货的当客。
眼见已到八点钟开门收当的时间了,但父亲昨日一去,至今尚无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