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一伸手在桌上重重一拍,神态威猛之极。

  看样子他出手很重。拍在桌上却毫无声响,我正觉得纳闷,低头一看,几乎以为自己在看香港武侠片,当时就傻眼了。

  只见那桌子四条腿,好像木工厂出来的锯末子一样,在一眨眼间碎成粉末状,接着啪的一声响,桌面安然无恙的四平八稳跌落在地上。

  “我的妈呀!”那孙子嗷一嗓子,转身就跑,跑出去几步,猛地转身把光盘扔给我,接着头也不回的撒腿就跑,一眨眼不见了踪影。呵呵,日行一善,果然立竿见影从今天做起啊。

  我一边把光盘揣回包里,一边深深吸气来尽量平复自己的震惊。

  老程这家伙平时表现得大草包肚子一个,性格也懦弱非常,没想到关键时刻来这么一手,太让人震惊了,我不是没见过高手,言辰、司徒雪都算是高手了,再高的还有红尘,可是跟老程这一手比起来,只怕连红尘也要逊色三分。

  九君子特立独行,果然个个都有惊人艺业。

  老程这时候小心翼翼的把定星盘揣进怀里,迈步就走,看得出是急于办什么事,一边却又好像有什么话急于问我,所以一边往前走一边回头道:“这宝贝你从哪来的?”说话间已走出几步远了,还扭着头等我答案。

  我好容易让自己心跳没那么快了,连忙道:“是江西的一个老人家送我的。”

  “什么样子?”他问道,没等我回答。

  我连忙道:“个子跟我差不多,嗯,白胡子……”

  程万年这时候已经走出去挺远了,急急忙忙的道:“是不是眉间有痣的?”

  “没错!”我不得不提高声音来喊着回答他,没错,送我定星盘的老人家眉间有颗很明显的痣,我印象很深刻。

  远远地好像听见程万年咕哝了一声什么,接着加快脚步,不见踪影。

  奇怪,他这么着急,难道是要把这定星盘卖给古董商么。他要实在着急出手,我可以介绍叶天笑给他嘛。

  他是走了,我却有点怏怏,摊子给砸了不说,还糊里糊涂的被人下套,赢走了定星盘。唉,还真对不起那位老人家送我宝贝的一番情谊,幸好看起来老程跟那老人家应该也是认识的。我最搞不懂的是为啥老程明明就是个高手,不但卜术惊奇,武功也如此了得,怎么非得整天混迹在街市之中,装出一副蒙事骗钱的无赖样子?

  

第七章 天命

  打赌输了定星盘这件事,让我明白一个最浅显不过的江湖道理:人不可貌相。看起来邋里邋遢没啥本事的人,可能就是个高手,而看起来牛气冲天不可一世的,可能恰恰什么都不是,推而广之,看起来道貌岸然的,未必是好人,看起来恶形恶状的,也未必就是凶徒。红尘临走时候说的那番话大有深意,他说:天道往复,生死轮回,一饮一啄,自在本心。凡事无谓强分是非黑白,但凭一心足矣。

  这几天懒得很,我有时候被老谢逼得不行,就去出出摊子蒙点钱,大多时候在家里看看书,想想事情。这几天越看这些教材越觉得心惊胆战,越深入的去想,越觉得之前我对算命占卜的理解太简单了。举个最简单的例子,算命无非八字,年月日时。可是你想想看,按照古人的计时方法,一个时辰是两个小时,再细化下来不过是把一个时辰分为时头、时中、时末,一刻是40分钟,难道这40分钟以内出生的人都一样的命局么?再进一步想,难道古人就是依靠这些并不准确的时辰数据来算命的?这实在难以想象,我拿这个问题去问过老谢,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期间我试图过去找红尘,但没找到。

  也去蓬莱所找过司徒雪,她很忙,正在办领资格证的手续,她以超过几乎五十分的成绩通过了这次执业阴阳师考试。我试着跟她聊些什么,却发现不知道说什么好,因为始终有个名字横亘在我们中间,像一条鸿沟,不可逾越,那是一个几百年前女子的名字:碧君。

  其实她是碧君或司徒雪,真的那么重要么?

  我不知道。

  这天,已经是打赌之后的第七天,夜里很晚了,我正在联众下棋,手机响了,是马志,我表哥。他现在已经是H市刑一队的队长了,我老爸在一起降头术害人的案子中帮过他,我和他还有老谢也一起经历过H大停尸房事件,一起斗过言辰和他豢养的六翼蝙蝠,也就是那次。我遇到了司徒雪。最近又加上我帮他处理过死亡棋局那个案子,所以搞得他也有点神经质。动不动就觉得某个案子跟我们这些人所掌握或修炼的神秘力量有关,所以但凡有搞不清楚的案子,他第一个就打电话给我问是不是你们这些执业阴阳师干得啊,我晕!

  唉,这么晚找我,肯定没好事。

  “表哥。这都几点了啊?”我没好气的道。

  “急事,到了你就知道了,我派车接你。”

  “别了,上次你接我一回,害得现在居委会大妈看我眼神都不正常,还是我自己打车去吧。”我顿了顿接道:“你的给我报销啊。”

  “没问题,还管你夜宵呢,只要你吃得下去,嘿嘿。”

  听他这笑,就没安好心。唉,没辄,谁让他是我表哥呢。我出了宿舍大门,不出所料,看门大妈好一通打量盘问才放行。

  这片家属区有点僻静,夜又深了,不大好打车,所以我溜溜达达往主街上走,走着走着,就觉得前边有个人影鬼鬼祟祟的,不是小偷吧?我定了定神。仔细一看。赫然是那天找我们算命的那小子,妈的如果不是他。我也输不了我的定星盘!

  吓吓他。

  我踮起脚尖快走几步到他背后,猛地喊道:“深更半夜干嘛呢?!”

  他一哆嗦,嗷的一嗓子,在黑夜里格外糁人,接着猛地回头,把我也吓了一跳。

  这哪还像是人啊,分明就是鬼!

  他本来就面色惨白,加上眉目也不招人待见,所以看起来已经很恐怖了,可跟此刻一比,我甚至觉得他以前长的能赶上刘德华了。

  他以前充其量也就是惨白点,此刻的面色却白的如同被福尔马林泡过一般,没有丝毫血色,双目通红,眼窝深陷,几天不见明显瘦了一圈,像个顶着人皮出来的骷髅。

  他见是我,居然露出喜色,颤抖的道:“你,你,你,我,我不敢在家呆着。”

  呵,我明白了,老程算他七日后午夜必死,也就是今晚了,看看时间,现在11点多,难怪他吓得不敢在家呆了,倒不是因为呆在家里会死,而出来就不会,我想是因为,静静的等待死亡对一个人来讲是更难以忍受的,所以宁可出来瞎转悠。看他样子这几天根本就吃不好睡不好,唉,也难怪,谁知道自己七天后必死还能睡着觉,那也太没心没肺了吧。这孙子固然天性凉薄,但爱自己的心总是有的。

  我看他样子有点于心不忍,而且他面上死气已现,看来是熬不过午夜了,只好劝他道:“都是命,你想多了也没用,回家去好好呆着吧,能安安稳稳地过了午夜也说不定啊。”

  “真的么?”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臂,仿佛溺水之人抓到一棵稻草一样,双目充满祈求之色:“回家就没事了么?”

  “唉,”我暗自叹了口气,只得宽慰他道:“你想啊,外边车来车往的多危险,你看这附近这么多高楼,谁仍个花盆也危险不是,还是家里安全啊,赶紧回家吧。”

  “是啊是啊,我怎么没想到。”他点点头,晃晃悠悠的走了。他走的方向跟我是一样的,我也不理会他,领先一步走到街边等着。等了一会也不见出租车,有点烦了,这该死的马志,大半夜的折腾我。

  无聊之下四处瞎看,猛地发现不远处立交桥上有人影晃动,依稀是程万年!

  我心里一动,这几天就想找他,可总也找不到,他实在给我太多疑问了,这么晚了,他在这晃悠啥,嘿,马志的事先放一放吧。

  我一溜小跑过去,到了立交桥上,果然是程万年。他仍旧是穿着一身褂子,此刻正举着定星盘向着月亮,嘴里叨咕着啥。

  “程先生?”

  “啊!”他吓了一跳。

  他放在聚精会神在定星盘上,没注意我上来也正常。不过他的反应也太激烈点了,他眼睛瞪得大大的。面色惨白如纸。如果不是他脸上没有死气,我几乎以为他要比方才那哥们死得早了。

  “程先生,你这是……?”

  他仿佛没听到我的话一般,呆了半晌,蓦地仰天长叹:“天命当真不可逆么?”

  这是我第二次听他说这话了,第一次是在尚宾斋的二楼。

  “逆天?你说要逆天?”我不可置信的望向他。

  拜托,老程你是算命的啊,算命的非要去逆天,这本身就是个矛盾命题吧。你要是不信干嘛要去算?算出来了又想改,如果被你改了。那就证明你算得不准啊。这是个二难推理。不过我看他一副中邪的样子,没敢说这番话。

  老程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罗盘,又看了看天,半晌也不说话……

  就在我等得快要不耐烦的时候忽然间仿佛打定主意般道:“李兄弟,我跟你说个故事吧。”

  “啊,那就说吧。”我心说我来可不是听你讲故事的,说故事什么时候都能说,也不一定非得在半夜的立交桥上吧。而且我更想知道他为啥这么想要这定星盘,还有,为啥古人算命都算到40分钟单位,不再细化了,料想他卜术高深,会知道原因吧。不过此刻觉得他实在不咋正常,我还是听吧,不然他发怒起来给我一巴掌,我就变得跟那桌子一样了。

  他叹了口气,道:“我出身江相派。你是知道的。”

  我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江相派以卜为生,世人以为我们只不过靠《英耀篇》《扎飞篇》来混日子,是一帮江湖骗子而已,那是大错特错的。”

  我点点头。本来我也这么想的,不过程万年让我彻底改变了这个想法,他只是处处表现得像个江湖骗子罢了。我很奇怪,不过我没问,我感觉到慢慢他都会讲出来得。

  他沉思半晌,才重新开口。语气中充满傲然:“我们江相派是有真材实料的。尤其我大师爸学惯古今,穷二十年之力。终于给他发现了为何卜术在宋初便没落了。”

  “啊?!”我一惊,连忙插嘴道:“这两天我也在想这个事情,我以为传说中得算命占卜是极准的,可不知道为啥到了宋初就没落了,像老谢的方仙派,干脆就不算命了。”

  程万年一愣:“是方仙派的谢顶么?倒是多年未见的故人了。”接着深深的看了我一眼,道:“你能有这番认知,倒省了我不少口舌,没错,宋以前的得卜术是极准的,方仙派也是以占卜闻名的门派,而到了宋时,他们忽然奇怪改行。后来我大师爸研究发现,是因为他们根本无法得到命局的准确数据,自然也就无法算准命局,进而整个推算都会有误差乃至错误。”

  “你是说本来是准的?那为什么后来不准了?”

  “没人知道为什么,我想人为万物灵长,聪慧非常远胜世间万物,在这一门技术上也取得了惊天地泣鬼神的进展,所以可能泄露天机太多吧,于是上天收去了一些东西。”

  我一惊:“你指的是?”

  程万年一扬手中的文王定星盘,道:“周文王拘而演《周易》;孔仲尼厄而作《春秋》;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

  “啊!”我虽然猜个差不多了,可还是难以相信,这文王定星盘难道是上天留给人类仅有的占卜之用的宝物了?

  “可是我觉得他勘测地脉上更厉害的,怎么拿来算命呢?”

  程万年呵呵笑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定星盘是文王囚于羑里时所用,用以配合演算八卦,能收奇效,其实每一个人本来都是顺应天道循环的法则而生的,只不过命分好歹轻重罢了,有的肩负着特殊的使命,”他说到这顿了顿,饶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接道:“而有的人则是碌碌无为的经过一生,这都是天命。而一个人的降生,除了父精母血之外,天时地利缺一不可,根据近代历法已经根本无从推算到四十分钟以内,所以天时已不可考,唯一能做的就是以其本身先天之气脉来推定地利,就要靠这文王定星盘了。”

  我想我大概明白了。

  却听他傲然接道:“天地之匙已握其一,虽不能尽数参透天机,但至少可尽人事了。”

  “可是你怎么知道这宝贝在我身上?然后设套懵了去?”我说话一点没客气,程万年就是给我下套了。

  “呵呵,”程万年笑道:“文王定星盘是天地至宝,宝器自有不同寻常之气魄,昔日龙泉剑射斗牛之墟就是这个道理了,离的近时,我自然感觉得到。那天一你出现,我就感觉道了,所以才有了之后一番举动。”

  我虽然没啥文化,不过这典故我是听过的,大才子王勃在滕王阁序里边说: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说的是龙泉剑剑气冲天,直刺斗宿、牛宿之间,老程拿这个作比方倒也恰当。

  “靠,敢情都是设计好的啊,你好阴险。”我还是忍不住抱怨。

  程万年不以为忤:“其实谈不上多阴险,你可知道,这定星盘本就是我家之物。”

  “啊?”

  “别急,慢慢听完我的故事。”

  

第八章 逆天?!

  他缓缓接道:“我大师爸知道的卜术没落的原因后,穷尽毕生精力,终于找到这一方文王定星盘。”

  难怪说是他们家的,敢情是他大师爸找到的。

  “可是为什么一直没有流传下来?甚至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我这么问是有道理的,要知道我虽然没啥见识,老谢可是老江湖,他见了定星盘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可见当时江相派没有用它来发扬光大。

  老程叹了口气:“你知道一个卜者的悲哀是什么?”

  “算不准呗。”

  “不错,可是还有更悲哀的事。”

  “啥事?”

  他叹了口气,充满深沉的悲哀:“有些事即使算出来了,也无能为力,因为天命不可违!”

  我愣了,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比如我吧,命中注定就是一生颠簸孤苦走千山行万里,吃的江湖饭,受的江湖气,可偏偏寿到九十,唉!你以为我喜欢那样么?”

  哈,我用了好大劲强忍住笑意,终于知道为啥以他的本事之前会是那副德行了,原来是命中注定啊,他这样整天坑蒙拐骗混吃混喝,还要寿到九十,也够难受的。“你本身就精通卜术命理,难道就没试过改变一下自己的命数么?”我奇怪的问道,因为我知道是有改运这个说法的。

  “唉,”他叹了口气:“小运或可易,大运绝难改,你以为我没试过啊,当年我去考大学,后边那哥们作弊把纸条扔过头了,我给赶出考场了……去作生意吧,开个饭店第一天就有食物中毒的……买个出租车开吧,第一天就碰见抢劫的……炒股吧,买哪个哪个跌,好容易有个不跌的,结果那公司董事长犯事,干脆停盘了……”

  “这也太背了吧!”我无限同情的说。

  “是啊,这些我都算不出来,就是有行走江湖靠这张嘴套生活,居然顺风顺水,这不是天命是啥,唉。”

  得,敢情你天生就是当江湖骗子的料。我差点脱口而出,终于还是忍住,表情实在是滑稽得很。

  他仿佛沉浸在往事当中,没理会我的表情,伤感地道:“其实我自己一直是不服的,总想着能改变命运,我自负满腹才华,难道在江湖路上荒废一生么?唉。我大师爸也看出这一点,觉得我性格过于叛逆,所以把定星盘传给了我大师兄。”

  唉,也真够难为他的,本身是个清高自赏的人,却在过去的几十年中像个江湖骗子一样芶活,难为他怎么忍过来的。我不想再让他伤感下去,问道:“你是状元啊,怎么你上边还有师兄?”

  “我是大师爸的二徒弟,其实我大师兄才华远在我之上。可是偏偏天性淡泊,只肯作个闲云野鹤,始终不肯入派排名,唉,这也是命中注定吧。”程万年叹了口气:“我大师爸意识到这一点后。终于相信都是天命,索性把定星盘传给我大师兄了。”

  “你大师兄莫非?”

  “不错,就是送你定星盘的那个。”

  啊!

  这一系列变故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所以程万年说完,我也有点晕,正在梳理思路。却听程万年喃喃的道:“大师爸英明神武。自然是不会错的,可是他不知道。人有时候是必须做些逆天之事的。”

  “所以你千方百计寻找定星盘,就是为了再给自己算一算?”

  “不错,我要再算一算,而且这定星盘日后于我们也另有用处。”

  “这次你算出什么来了?”

  他苦笑道:“没什么变化,一生奔波劳苦,寿终九十。而且,我还算出,这盘命中注定为你所持,我不肯相信,特意半夜出来想最后参悟一番,然后交给妥当之人,可是你偏偏半夜三更的居然在这儿出现了,唉。”

  “你不把这盘给我不就得了!”我忍不住道:“你这又是何苦,何不顺其自然呢?”说实话我实在不是个使命感很强的人,既然每个人都有命,何必就顺其自然了,搞那么多事情干啥?

  程万年呆了半晌,本来伤感的眼中忽然射出决然的神色,仿佛做出什么重大决定一般斩钉截铁的道:“你错了,有时候天命可逆,也必须逆!”没等我说话,他接道:“这定星盘是我打赌赢来的,现在归我对吧。”

  “没错啊,我像赖账的人么?”

  他忽然一伸手,把定星盘又塞到我手里:“那你答应我,日后用它在应用之处。”

  “什么叫应用之处啊?”

  “李兄弟,你身负非常之命,到时候自有用处。可还记得鬼门关我批你的卦辞?”

  我道:“当然记得:‘忘川之水,无漏之沙,五阴命相,两世桃花。十浊一清,辛苦遭逢。成非定数,破亦无凭。’我一直想问你啥意思呢?”其实这卦辞有点含糊不清,两世桃花我后来想,大概说的是碧君和司徒雪吧,后边那几句就实在搞不清楚了,看起来含糊其辞,胜败难论,送给谁都能用吧。

  难道是因为当时没有定星盘所以算不准么??那现在再给我算算不就得了?

  却听程万年呵呵笑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这不废话么,看他一副莫测高深到底样子,我忍不住反诘道:“到时候当然就知道了!得,你看,你也觉得是命中注定吧,还说什么逆天?”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程万年蓦地仰天长笑,状极豪迈。我敢打赌,他一辈子都没这么笑过,因为他命中注定吃的江湖饭,受的江湖气啊。程万年笑得很开心,这一阵笑声仿佛把他这几十年的压抑与郁郁不得志全部发泄出来,其中更充满了响遏行云之气、直冲斗牛之魄,足见他实在具有非常人的胸襟与怀抱,令人不能不为之动容。

  他笑了半晌,终于停下,接着面向西北方忽然跪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大声道:“对不住大哥,兄弟受够了,先走一步了!!!”

  我晕,这人在搞啥?怎么疯疯癫癫的?

  再站起来时,程万年已是泪流满面。

  没等我有任何举动,他蓦地纵身一跃跳出栏杆,身形如大鸟般腾上半空,就在我以为他要施展轻功离开的时候,他的身形陡然一折。从十几米的高空直跌而下!!!

  我手握定星盘,呆住了。

  半空中语声犹传来:“哈哈哈。小兄弟,我今年五十四,我告诉你,天命可逆!!!”

  我抢到栏杆前,还心存侥幸,这桥根本不高。以程万年的身手,根本摔不死,没想到我一探头,就见他如星陨般直冲而下,带起的风声烈烈入耳,竟然是他自己鼓起全身劲道直接撞向地面的。

  死意已决!

  我双手掩目,不忍再看,却蓦听下边传出一声惨叫,明显不是程万年的,定睛一看。两个人倒在地上,俱都血肉模糊,从衣服上尚可辨认,一个是程万年,另一个赫然是方才我碰见的那个短命鬼。

  我掏出手机看看时间:12:00。

  如果我不曾劝他回家。他会否能躲过这一劫?

  冥冥中的定数,一切真的都避无可避么……

  我呆立在桥头,脑中一片茫然,不知道何去何从。

  我对程万年本来并无所谓好感与否,只觉得他是个江湖骗子罢了,谁想到他如此深藏不露的芶活于世。竟只因为算出命中该如此。他有才华。更有襟怀有抱负,不然也不会被那九君子的大哥所赏识。可是此夜,他终于再也受不了所谓天命的桎梏,选择了这样一个方式向上天挑战:天命寿我九十,我偏终于五十四!

  他想用自己的生命去证明:天命可逆!

  我一片茫然中,终于想起该给马志打个电话:“表哥,我在H大西门立交桥,我刚刚目睹了一场自杀,两名死者。”

  我在桥上等了马志二十分钟,他开着警车来了,后边还跟着一辆车,坐着勘查人员。

  我没做过多解释,只是跟他讲,我刚巧经过,见到有个人跳下去,砸死了另一个。看得出马志心中有疑问,不过他相信我,即使事情与我所陈述的有些出入,也不会有什么违背法律的情节在里边,所以也没有深究。程万年与那个不知名的死者身上也没有任何暴力侵害的痕迹,所以他们详细勘察现场后,就收队了。

  我很累,脑子也很乱,可马志还是很坚持让我跟他去队里一趟,一方面把今晚的口供录下,同时他还有事情找我。

  我没办法,只能跟他回了警队,录完口供,他拿出了一张照片给我看,一看之下,我就呆住了,画面上是一个人的后背,背上画着一样奇怪的东西,像是条大鱼的尾巴。尾巴旁边还画着奇怪的符咒。

  我终于知道马志为啥让我来看这东西了,他可能怀疑跟道术之类的神秘力量有关。

  我不认识这个符咒,但是一看之下就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被轻轻触动了一般,太阳穴砰砰的跳了几下,隐隐觉得事情并不寻常,我问道:“这人呢?我能看看么?”

  “在太平间。”

  “死了?!”

  “这不废话么。”

  马志带我到停尸房,在抽屉一样的冷柜中,拉出一具尸体,马志掀开白布,尸体背面朝上,死得很惨,除了背后这一块纹身,周身上下几乎没有任何完整的皮肤了,那情形不像是被人杀死的,倒像是被扒光衣服扔进动物园的狮虎山,我实在难以相信会有人类能对同类采取如此残忍的手法。而那块纹身不知道什么缘故,在伤痕累累的肌体上被完好地保存下来,我可以很直观的看到他惨白的背上的图案:那是一条尾巴,大约有一个巴掌大小吧,显然还没有完工。

  我盯着那图案看了一会,只觉得一阵眩晕,脑袋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砰砰的敲打一样,呼吸也急促起来,连忙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