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秒之后开始释放。”定一转过头，斯科特博士的面罩已经变成了一片镜面，看不清楚他的脸。
“释放开始。各位好运。”这大概会是定一最后一次听到哈代的声音。“明白。”他听到自己说了一句。穿梭机的解脱电磁阀启动，将两个人弹出了穿梭机。前方就是天线阵列巨大的银白色构造。
随着他们两个人弹出来的，还有很多空置的燃料箱、补给舱、各式设备，等等。斯科特博士和定一没有启动姿态发动机，只是凭借惯性向天线阵列飘去，敌人或许会以为他们只是穿梭机所丢弃的废弃物。哈代的动量相当精确，目前轨道可以正好飘到天线阵列的头部。一架Threat-D正好从他们前方的不远处飞过。
战术显示上，属于穿梭机的标记转过两个诡异的弯，消失在星海中。电磁频道没有任何信息传来。任何信息的传输都可能会被敌人发现，从而威胁到他们现在的任务。定一转头看了看旁边飘行的斯科特博士，保持沉默。现在定一能听到的只有自己的呼吸声。
哈代走了。这可能是他们两个最后一次见面。他是除了柯林之外定一最亲近的人。定一祈祷，或许会有一个怎样的奇迹，让他能够活下来，让他们能够在拯救世界之后再相聚。
很快天线阵列的巨大构造就在他们脚下展开。定一发现当他们接近天线阵列一定距离之后，居然感到了一点点引力——根据他们目前的加速度来看，这个天线阵列有一颗小行星的质量。斯科特博士说，天线阵列是引力子放射线射出装置，瘟疫掌握了Xenus人的人工引力场技术，并且将其加以改造，作为恒星系通信装置使用。
斯科特博士发来信号，两人的姿态发动机开始喷射，缓缓降落在天线阵列上。这片银色大地的构成材质似乎与他所见过的任何人工空间站都有所区别。斯科特博士解开飞行器的固定，很笃定地朝一个方向走过去。定一跟上去，发现那里有一个维修入口。斯科特博士掏出LED编码器，按在通信窗口上。通信窗口下面一个小小的窗口打开，斯科特博士拉出手柄，旋转，维修入口缓缓打开。
“这是离中央控制室最近的维修入口。”斯科特博士解释。他跳了下去，定一紧随其后。
维修通道没有气密，仍然保持了能够让人正常通过的尺寸，定一猜测这是瘟疫沿用了人类的建筑规范。定一以前从来没有来过这种空间站维修通道，没有空气的照明切割出过分锐利的光明和阴影，看起来让人有些不习惯，像他幼年时光玩的老式3D游戏，不真实感浓烈。微弱的重力下两人走得很快。
维修通道的四面都有轨道，应该是方便维修工程机械在任意条件和重力环境下都能够抵达工作位置。通道的四面墙壁上都有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门和窗口，最小的仅仅一个杯子大小，大的则有十几米那样宽。每一个维修窗口和门上都有一道条码，却没有标出惯常的数字编号和代码，也没有写这些门窗口盖各自的用处。从这个角度来看，这座设施的确不是为人类所修建的。这些小细节平时谁都不会注意，它们消失之后却无比显眼。
维修通道也没有气密门。定一看见这条笔直的维修通道消失在远处，心想不知道他们还需要走多久。
斯科特停在一扇维护门前，编码器扫了一下门上的条码，门自动打开。“这边。”定一赶紧跟上。穿过一个通道，门背后是一个大型隧道，圆形，定一估计直径足有上百米，五根巨大的管道呈对称构型布置在隧道的边缘，他们就走在其中一根管道的维修轨道平台上。管道上箍着连续的密密麻麻的方形设备、线缆和小一些的管道，定一走过来之后发觉，整个隧道的重力方向与他们刚才走的维修通道有些差别——现在定一感觉自己在爬一个很缓的上坡。“对称引力场约束中子管路。”斯科特博士简单解释了一句。
隧道在他们面前结束，几条巨型的管道并入一个巨大的环状机器。尽头是一扇小门，门非常正常——大约两米高，有门把手，涂成蓝色，上面写着“推”，总之是你可以在任何一个工厂里看到的那种门。然而这扇门出现在这里就显得非常不正常，定一走了这么远，都没有看见这个巨大的天线阵列中有任何为人类所准备的设施和器具，这扇门是他看到的唯一一个，还处在一个看上去极为不可能的位置上，仿佛就是对方预料到了他们的到来，而特意在这里修建的。
门背后是一个标准的气闸——另一个不符合逻辑的设备。两人走进气闸，闸门关闭，加压自动开始。战斗服上的气体检测显示，空气为空间站标准组分，零点九个大气压。定一原本对是否脱掉头盔还有些犹豫，斯科特博士已经很自然地摘掉头盔，定一只能照做。
脱下沉重的舱外战斗服的确手脚要轻便得多。空气一切正常，没有异味。气闸背后是一个标准的出舱准备室，有出舱服挂架、维护设备和衣柜。定一转了一圈，才发现角落里还有两张床。整个准备室没有窗，出口的门锁着，打不开。现如今他觉得事情变得越发古怪起来。
斯科特博士倒是很自信。他取出背包里的速食，开始加热。闻到香味定一才发现自己饿了。两个人开始狼吞虎咽。
“下一步怎么办？”吃完饭定一问斯科特博士，“我们上次休息到现在已经二十小时十七分钟，我的计划是我们先睡觉，精力恢复之后再开展下一步的探索。”定一始终没有问斯科特博士那个问题：“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你为什么对这些事情如此熟悉”，他隐隐觉得会从斯科特博士嘴里听到一些他不想听到的回答。吃完饭之后他也的确在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感到无比疲惫；这段时间的行动如同过山车，始终让定一的肾上腺素保持在最高点。而这个舱室的一切特性都让他精神松懈下来。他爬上床，闭上眼睛，陷入黑暗。
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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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定一扣下扳机，前面的那架外星战机被干净利落地切成两半，爆成一个火球。与此同时RWR又响了起来：对方使用的激光测距触发了传感器，一架外星战斗机已经将他锁定。定一赶紧将机身扭转过来，速度矢量偏出一个角度，破坏对方的瞄准。
“再这样下去，我们两个都得交代在这里！”频道里传来哈代的怒吼。他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声音已经被压进了喉咙，战机正在完成一个高G的转弯。
“坚持，舰队的救援马上就来！”定一转过一个将近一百八十度的钝角，从击毁的外星战机残骸中穿过去，极力摆脱对方的瞄准。这次他们两个面对的是绝对的数量劣势，对方花了很多天时间关掉发动机飘到这里，显然是预先掌握了他们的侦察路径。这次外星人的策略水平提高了不少，从太阳同步轨道对侧过来，一直利用太阳给自己的舰队热信号做掩护。难怪都接近到内太阳系轨道了，早期预警还没有发现这个战斗群。他们现在只能咬牙坚持。
热量告警一声尖叫。一束高能激光擦过定一的战机，战术显示里外壳整体性亮起红灯，热量防护板部分损毁。定一转过头，弹道计算机将那架开火的外星战机挑出来，标为明显的黄色。“就是你了！”
火控给出了一个矢量，姿态发动机推动战斗机转了一个角度，定一推杆到底，巨大的惯性将他死死压在座椅上。那个黄色的标记变得越来越大，他小心地将火控解算出来的射击矢量压在黄色图标之上，随着蜂鸣，图标变成了红色。定一扣动扳机，黑色的太空中又出现了一个火球。
RWR始终没有安静下来。两个人已经击落了好几架敌人的战斗机，现在他们的推进剂在飞速减少，如果舰队的救援再不赶到，他们两个就要变成太空垃圾。
代表哈代的绿色标记就在他旁边不远的地方。哈代的矢量跟他一样，也在不停变化，竭力破坏对方瞄准。幸好外星人的火控水平一直赶不上人类，这让他们在如此大的数量劣势下还能撑到现在。定一内心焦急，不知道支援会何时到来。
“龙-1、龙-2，请注意，任务群-1LA4323正在赶往你们的位置，ETA：五分钟，预定1425，矢量（56，44，17953），24EM733区域进入。请注意你们的IFF识别更新。”他们长久盼望的舰队指挥中心接线员的声音终于响起。过去的这二十分钟对定一来说漫长得有如二十小时。IFF识别更新码已经发过来。是队长刘星辰带着伍德里奇、梁兴和马丁。他们只要再坚持五分钟。
定一猛地拉杆，战机随之滚转，勉力躲开了外星战机的又一次射击。五分钟对定一来说也很漫长。正在此时，频道再一次响起：“任务群-1LA4323即将抵达阵位。请注意你们的IFF识别和本地数据链更新。”这是队长刘星辰的声音。战术显示上，天顶方向四个绿色标志直扑下来，第一击就击中了一架外星人的战机。随之几架战斗机散开，冲散了敌人的阵型。“龙-1、龙-2，请注意你们的推进剂余量。鹰-3、鹰-4，我已经将目标分配完成，请盯紧在战术显示上的矢量状态，注意协同。”联队长刘星辰在频道里冷静地布置任务，不多时剩余的敌人就被消灭殆尽。
“报告舰队中央，第九战术联队任务群-6CU2147在质心轨道参数：30323U,07003A,07067.68277059.00069181,13771-5,44016-20,587遭遇敌方战斗群伏击，敌战斗机Cr110，CR56，现已全数消灭。目前载荷航程已不足以完成原定侦察任务，1502，准备返航。RTB。”定一收敛精神，在频道中报告了当前战术态势，设定了轨道，打算返航。实际上这种口头报告仅仅是惯例，综合战术已经将详细数据全自动上传至舰队中心。
消灭完了敌人，他们六架战机现在正组成编队向母港返航。“我说你们两个，说真的，算是我们舰队飞行员里运气最差的了。别人出侦察任务可能一年到头碰不到一个敌人，你们两个，得，今年出了八次侦察任务，倒是有六次要我们来救。下次是不是考虑一下换个单位啊？”频道里马丁挖苦他们。随即一阵嗤笑，是伍德里奇和梁兴。
“哼，不就是嫉妒我们战绩好吗？这次回去又能在机身上画几个战绩了。某些人想搞还搞不到呢！”哈代毫不客气地回复。
“马丁倒也没说错，我们联队里遭遇外星人的概率在整个内太阳系舰队里也算是最高的了，而且其中有一大半落到你们两个头上。这样吧，回去了我给你们放一个月假，这段时间也是够辛苦了。”刘星辰发话了。随即就是另外三个人的抗议声。
“你们说，为什么外星人要入侵地球？”定一第三千四百八十七次问这个问题。作为一个狂热科幻迷，他发明的理论从正经的掠夺地球资源到荒唐的觉得人肉好吃，无所不包。不过确实，没人知道为什么外星人要入侵地球。这场仗断断续续打了三十年，他们从来不与地球人沟通；唯一能够与他们交流的办法就是利用高能激光，他们也从没抓住过活的外星人。
遇到这个问题，频道里顿时安静了下来。他们听定一讨论这个已经听了无数遍，知道只要有人接了这个话头，定一就会开始没完没了地扯淡。每个人的大脑都在飞速地运转，想找出一个什么主题来把这个问题带过去。
“哎，定一，你跟你女朋友最近怎么样了？有没有结婚的打算？”还是刘星辰找到了话头。
“挺好的。不过结婚……等仗打完了或者我退役了再说吧。”定一回复。
“这又不是问题。我看柯林他们那个部门有挺多女孩的，有机会可以搞个联谊活动，让队里的家伙们多接触些姑娘，对士气也有好处。”刘星辰说完了，频道里顿时一片附和。
“这个没问题。不过哈代你凑什么热闹，你换女朋友的速度赶得上马丁换袜子的速度了。”定一回复。
“闭嘴！”
舱盖打开，定一脱下头盔，长呼一口气。又一次死里逃生。他们两个现在的确可以算作是整个舰队里对敌经验最丰富的飞行员，再多遇敌一次，多半就要调到高级战术训练中心去当教官。定一倒是并不反感这个调动，他也想好了，这样的话，他就向柯林求婚。定一走出战斗机，旁边哈代已经在等着他了，两人一起去往更衣室。
在路上，他向哈代讲了自己的打算。
“我无所谓啦。婚礼的时候我肯定要当伴郎的。”哈代兴高采烈地说。
“那你呢？你就没想过找一个能够定下来的人？”定一问道。
“现在这个时代，随便谈个恋爱就结婚真是太无趣了。你想啊，要是我，肯定要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才能定下来。比方说呢，我们两个在出任务，然后突然舰队的人工智能反水了，我们两个好不容易逃出一条命。但是呢，我的女朋友被人工智能变成了僵尸，我要去救她出来。于是我们去炸了日凌站，然后跑到金星，最后杀到人工智能的核心把这个超级电脑炸了，然后把我的妹子救出来，你看，我拯救了全人类，还拯救了我的妹子，算不算很轰轰烈烈？”哈代兴致勃勃地说。
定一皱眉。这是什么鬼剧情。不过这个剧情怎么感觉有点似曾相识……“我才不陪你去炸人工智能呢。”
“你这家伙真是无趣。不知道柯林是怎么看上你的。”哈代撇撇嘴。等他们调整休息完毕，他们要去联队战情室做任务总结。在那之后，一个月的漫长假期在等着他们。
定一手背在身后，站在舰队科学中心的门口。六点，科学中心准时下班，工作人员鱼贯而出，定一等了一会儿，看到那个栗色头发的姑娘在门口出现。她今天穿着她很少穿的舰队文职制服，但还是一样的漂亮。
柯林看到了他，顿时脸上出现了一个笑容，快步走过来。定一等她走到身前，将手上的玫瑰拿到身前，“送你的。”柯林脸上一阵灿烂。虽然珍珠港有生态环，但是花卉还是挺稀有的，他还是拜托了哈代帮他联系人才买到的。
“真好看。这次又提前返航了？”柯林拿着玫瑰爱不释手。
“嗯，又遇到了敌人。好不容易才得救。”两个人慢慢走向轨道站。
“老这样下去可不行。我很担心你的。”柯林突然转身，走到他身前，认真地望着他，“我不希望下一次是接到你们队长的通知，说你在战斗中牺牲了。我昨天晚上做梦还梦见了呢。”柯林眼眶变红了。
“没事的，没事的。”定一抱住她，“我不会死的。这次老刘给我和哈代放了一个月假，要不我们去哪里玩玩吧？”
“我也想不通我为什么要跟你来这个山区。”哈代背着沉重的装备，气喘吁吁地走在定一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