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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地图消失,导航结束的提示音响起。
“到底在哪里?”
乾不耐烦地环顾四周。志韩发来的叫作“夏威夷”的店应该就在这儿,但四处都看不到招牌或者店铺标志。地图不可能出错。这么看来,“夏威夷”肯定是一家不需要挂招牌的私人会所。志韩时间移民才来没多久,他是怎么知道、又怎么找到这种私人会所的?这事让乾有些惊讶,但现在得先找到店的入口。
他试着进行搜索,迫切地希望可以找到以该店名注册的频道。但幸好,也许因为“夏威夷”并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地方,因陀罗网上有他们注册的官方频道。
“这里是‘夏威夷’的官方频道。请讲。”两个频道连接上后,立即传来一个年轻男子和蔼的声音。
“请问入口在哪里?”
“您有受到邀请吗?”
“客人里有一位叫姜志韩的。我是来接他的。”
“啊,那位哦。”男子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我马上为您开门,您站到地图导航结束的位置。”
男子说完这几句话后,切断了频道连接。乾在四周徘徊着,没过多久,面前无数道门中的一道打开了。志韩走了出来,脸色微微泛红,乾狐疑地看着他。
“您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问路时偶然结识的人带我来的。这真是个有趣的地方。有的人眼神迷离,活脱脱一个大烟鬼,还有很多男男女女袒胸露怀地走来走去。怎么样?你也一起进去看看?”
“算了吧。我可没有这些不良嗜好。”乾斩钉截铁地拒绝道。
志韩依依不舍地看着门关上,乾望着他,一脸无可救药的表情。在成为志韩的负责人后,乾曾仔细查看过他的简历,但当时他完全没想到志韩是这样的人。他虽出身低微,但从小和利律这样的两班贵族一起长大,他俩可以说是情同手足,也是在利律的影响下,志韩前往军官学校接受了两年的训练,与中国抗日斗争以及朝鲜独立运动相关的各种暗杀行动、秘密制造和运输武器的行动都少不了他的身影。在金利律组建的小规模学生独立运动组织成立后,志韩曾回到朝鲜,与利律并肩战斗。虽然历史上并没有留下关于他的只言片语,但乾认为他还算是一个热血男儿。可是现实……
“路上碰见谁都敢跟着去,您以前就这样吗?”
“只要谈得来。”志韩咧着嘴笑。
“在那兵荒马乱的年代,也能和谁都打成一片,您这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还真是天生的。但这个时代也并不是没有危险的。您刚才说的那些眼神迷离的人,他们大概都是服用了些让人感到愉悦的药物,虽然可能并不违法。”
“类似鸦片吗?”
“鸦片根本比不了。”
“那肯定挺值钱的。”
乾脑海中浮现起志韩曾从事过的各种非法勾当,微微皱起了眉头。通过这些方式赚到的钱,虽然最终会流入抗日团体或独立运动团体手中,但这一行为本身是无法正当化的。
“货币早就已经不用了。在大屠杀后,仅30%的人类幸存。安卓和工业机器人全面投入到生产活动中。《新社会生活宣言》发表后,货币制度直接就被废除了。”
“世界上竟然不存在钱,那这个世界有变好吗?”
“每个人的想法都不同,能有标准答案吗?但犯罪并不会因为钱的消失而彻底不见。特别是随着时间移民者的剧增,一度销声匿迹的犯罪再次登场。所以,请您不要再随随便便就跟人走。”
“秀香说你像利律,在一根筋和唠叨这方面还真是像那小子。”志韩笑出了声。
“提防他人这方面可是我的专长,您不用担心。”
“啊,是,是。”乾带着认同的表情,不住地点头。
“秀香还没消息吗?”
乾站在路边拦出租车,志韩忽然问道。乾点了点头。本来乐观地以为她是因为公务繁忙才会这样,但这么久没有收到秀香的消息,他也不由得担心起来。两人就这样沉默地站着。一辆出租车对乾频道里的信号做出反应停了下来。
“来的时候坐你派的车,我就一直想问,这车也没有司机,是怎么动起来的?又怎么知道我要去哪里?”和乾一起上出租车时,志韩问道。
“过不了多久,您就能一清二楚了。现在先熟悉熟悉就好。”
这样的答案显得有些敷衍,但志韩并没多说什么。
出租车载着二人在市中心行驶一段距离后停了下来,路上两人都保持着沉默。沉思中的乾还以为是违反了交通信号,他望了望前方,但水晶体显示器里的信号是绿色的。这时他才注意到前方的人群,是他们占据着车道,使得双向车流都无法通行。
车停在时间移民局附属二类法院前。抗日团体正在举行集会,他们主张要将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日本战犯带到此处进行审判。这个时间集会本该结束了,看来是事情进展不顺。
“没想到在这儿也能见到他。”
乾正朝窗外东张西望,旁边的志韩指了指前方。乾顺着志韩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有旗帜正迎风摆动,是旭日旗。从中心的圆出发,血管一样的红色线条向四方延伸。
“日本时间移民者保守团体依旧在使用旭日旗。看样子他们又爬了出来,就为了和抗日团体对着干。完全不知羞愧。”
“我不是说这个……”志韩又指了指路边。
乾定睛一看,原来J和他的妻子也在人群中。“他们来这儿干吗?”乾有些诧异,于是下了车。两个团体不断向对方高喊着,声音相互交织,车外显得十分吵闹。虽然乾就在不远的地方大声呼唤着J,但他并没有回头。最后乾不得不打开频道,将自己的位置发送给他。J收到通知回头确认乾的位置后,和妻子一起快步走了过来。
“你是来解散示威队的吗?”乾问道。
“不是,要是那样的话我就不会带老婆来了。我们正打算去购物。”
“保安部的人也不出来维持秩序,他们到底去哪儿了?”
“他们也就一两个人,你让他们怎么解散这些人?安卓警察应该正在赶来的路上。刚刚有消息说命令已经传达下去了,五分钟内应该可以抵达。”
J正说着,志韩也下了出租车。
“嚯,竟然能在这样的地方见到祖宗您。”J微笑着向志韩问候道。
志韩回了一个注目礼,然后将目光投向站在一旁的J的妻子。她身高和J差不多,肩膀也宽,在女性之中,体格也算大了。一头利落的齐耳短发,五官分明且大气,显得既爽朗又光彩照人。一双大眼睛搭配着厚厚的双眼皮,显得充满生气,又透着一丝冷漠,志韩感到一种微妙的违和感。从小巧精美的耳环和项链可以看出,这是一个崇尚低调品位的女人。
“您好!”
与志韩眼神接触的瞬间,J的妻子问候道:“您是姜志韩先生吧?我丈夫经常提起您。”
就在她微笑着说话时,示威队离他们越来越近,让人不由得紧张起来。志韩一边护着她,一边和其他人一起退到路边。江山都变了,变得那么陌生,但示威队那些人的脸上透出的愤怒和不满,却那么熟悉。示威队一边行进,一边要求对日本战犯进行裁决,志韩死死地盯着他们,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就在这时,警笛声在远处响起,安卓警察来了。所有人就像事先约好的一样,开始四散而逃。一个从旁边经过的男子认出了志韩。
“金山一郎!”男子情绪激动地叫道。
那是志韩的另一个名字。志韩听到有人在叫他,便转过头去,头正好撞到飞来的石头上。染上血的石头掉落到地上,翻滚了好一阵儿才停下来。在逃散的过程中,不少人看到这一场面都停下脚步,其中有几个人也认出了志韩。
“金山一郎!你这家伙怎么会……”
伴随着他们愤怒的喊声,第二块石头向志韩飞去。但石头没有砸中志韩,而是砸中了飞身挡在志韩前面的J。J用手掌擦去额头上涌出的血。看到这个情况,警察们都靠了过来,但J用手示意他们待在原地。看到J血淋淋的手,一瞬间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时间移民局首席事务官受伤了,这绝不是一件小事。
“居然向人投掷石块,真是让人无话可说。作为时间移民者,有义务不让过去的冲突再次发生,不管起因是思想上的、理念上的,还是宗教上的。大家应该都清楚吧,你们已经严重违反此条规定了。”看着沉默的人群,J冷静地说道。
“那个家伙是金山一郎!以前是日军的爪牙。在他以前卖命的地方,光在场的就有几十人惨死在那里!”扔石头的男子指着示威队叫喊道。
“那照你的意思,日军的爪牙就都该用石头来处决掉吗?”J严厉地瞪着他。
“那是他欠我们的,我们有权利从他那儿收回来!”
“先生您说得对。维护自己的权利的确很重要。前不久,在时间站前,我行使了作为时间移民局首席事务官的权力,对参与示威的人通过现场审判,剥夺了他们的居住权。啊,把他们都杀了,这样表达或许更准确。我现在也打算在这儿行使该项权力。当然,得等您先行使了对这位先生的权力后。”
J从志韩面前闪开,用手指着志韩,示意那人随意处置志韩。男子看看J,又看看志韩,退回了人群中。在他撇下志韩转身离开后,剩下的示威队员也悄无声息地散了。还没等这些人全都离开,乾一把抓住了J的领口。
“那件事是你干的吗?前不久是你把示威队全部杀死的吗?”
乾的脸青一阵紫一阵。J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紧闭双唇。他的这种态度激怒了乾。
“你倒是说话啊?”
乾的双手将J的衣领越抓越紧,但J只是用他冰冷的眼神回应着乾。乾愤怒地咬紧了牙。在下令处死那些人时,J一定也是这样的眼神。
他一直都是这样。虽然可以像朋友一样相处,但对那些最为重要的事却绝口不提。尤其是关乎原住民共同体的事,J更是极度谨慎。乾一直拿不准到底该相信他到什么程度。
“你要抓着受伤的人到什么时候?”在旁边目睹这一切的志韩一边去松开乾的手,一边劝说道。
乾抓着J的领口,又瞪了J好一阵子,才把他推开。
“我是该感谢祖宗您出手相救吗?”J一边抚摸着自己的脖子,一边开玩笑似的问道。
“就当是我对你舍身解救的报答吧。”志韩笑着回答。“路也通了,看来得道别了。下次再见,金山一郎先生。”J微微一笑道别后,朝妻子做了一个手势,便一起穿过马路离去了。
看着警察们疏导停下的车辆,志韩再次坐上了出租车。
“不走吗?”志韩向乾喊道,乾还气冲冲地站在外面。
乾大步走来,上车后,咣的一声用力关上了车门。
“门可不是拿来让人出气的。”志韩数落道。
“J竟然杀了那么多人。他做了这种事,上次见面的时候还装作自己毫不知情。”乾气呼呼地说道。
“他不是原住民吗?”
“原住民就可以随心所欲地杀人,并将事情隐瞒吗?”
“在我生活的那个时代,有权有势的人都这样做。”
“现在不是您曾生活的时代了,这二者怎么能相提并论?怎么能拿那么混乱的时代和现在相比?”乾发火道,“J的第一份工作便是负责二十世纪初的探查。主要派往的年代也是二十世纪初,他在那里生活了半年以上。在时间移民局内,他是对当时的时代状况、历史、矛盾最为了解的事务官。但他竟然在没有任何裁决的情况下,仅凭自己的判断,就对出生于那个时代的人们使用现场审判权?”
在乾愤恨难解之时,出租车开始减速。
秀香的丈夫和女儿正在等他们,见到门前停下的出租车,便迎了出来。志韩从出租车上下来,视线都集中在了秀香女儿的身上。除了额头比秀香略微高点儿,眼、耳、口、鼻几乎和秀香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两个人就像是亲姐妹一般。她露出同她母亲一样温和的笑容,向志韩表达了问候。
同秀香丈夫握手时,志韩的视线一直停留在秀香女儿的身上。随后,他们一起进了屋。房间里的物品和家具都来自志韩和秀香曾生活的时代。不过才一个多月,志韩再次见到这些东西,却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需要喝杯茶吗?”落座时,秀香的丈夫问道。
乾摆手示意不用。“我们一会儿就走。先生以前的朋友这次时间移民过来,刚好路过想进来看看。”乾用谎言掩饰着这次拜访的真实目的。他想着秀香或许已经回家,但他没找到任何她回来过的痕迹。
“我妻子知道的话,会很高兴的。”秀香的丈夫性格宽厚,他笑着说道。
志韩将秀香曾经爱过的利律和眼前的这个男子进行对比。如果利律是一个拥有坚定信念的实践者的话,那秀香选择的这个丈夫则是一个从容温和之人。在这个男人身上看不出一丝一毫利律具有的那些敏锐的感知力和判断力。也许秀香是为了过一种完全不同于以往的生活,才选择了这样一个不同于利律的男人。
“您有听说过我吗?”志韩向秀香的丈夫问道。
“秀香常常提起,说您是像她亲哥哥一样的人。但从没听她细说过。她十分讨厌提起时间移民前的生活。偶尔心情好的时候,她才会说一两句,除此之外我一无所知。”
“但妈妈偶尔还是会提到您和金利律叔叔的事。说她与你们情同手足,一直都很想念你们。所以我几次提议让妈妈申请你们的时间移民,把你们也带到这边来,但妈妈都说不愿意。”秀香的女儿摆弄着脖子上缠绕的围巾,插话道。
“我想她肯定是有什么隐情,但没有细问。因为时间移民者的内心深处都会有不愿示人的记忆。”
志韩听着她的话,一一查看着置物板上的照片。
“这是秀香吗?”志韩指着一张一家三口的照片问道。
秀香的女儿默默点头。
志韩一动不动地凝视着照片里的秀香。在他的记忆里,秀香是年轻美好、光彩照人的。但照片里的秀香虽然眼神中依旧充满了好奇心,但年轻的、孩子气的脸庞却没了踪影。她青春逝去后的脸颊被皱纹和老成占据,照片里的秀香对志韩来说是那样陌生。
能够活着老去真是一件幸运的事,志韩在心里念叨着。他猛地想起一位已经忘却许久的女子。志韩在第一次参与的战斗中遇见了她,两人在超过半年的时间里,伪装成夫妇一起生活。后来由于炸毁日本公使馆的计划暴露,她被日军当场击毙。如果她没有死,老去后会是什么样子呢?
她的模样停留在了死去的时刻,就像一朵怒放的白色山茶花,始终带着凄冷又温柔的笑容。每当望着她的笑,自己心中出现的感觉是对同志的爱护,还是对战友的情谊,或者是爱情?志韩还没来得及苦恼这些,她便去世了。事情过去了这么久,她在志韩眼前倒下的样子却历久弥新。可惜志韩至今也不知道她的真实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