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小说时间亡命者(22)

“怎么办？”
除了该职员，现场其他职员们慌乱的样子也一目了然。
“给安卓警卫下令，然后撤回。一定要清理现场，不能留下任何审讯痕迹。”黎惧安果断地下达指令后，将频道关闭。
“金昌民竟然死了，搞得人真狼狈。”副队长看着黎惧安的脸色说。
“也不至于狼狈，该到手的信息都已经到手。”黎惧安若无其事地说，通红的脸庞却久久不能恢复正常。
“剃须刀片是怎么到他手上的？我们应该没有漏掉什么啊。”副队长边摇头，边去查看拘留所的监控录像，“金昌民入狱时，身上没有任何物品。也没有任何访客，接触过的人只有安卓警卫和负责审问的日军刑讯官。”
“不对，分明有谁来过了，只是我们看不见而已。”
能从安卓警卫以及阿戈斯严密的监视网中抽身进到里面，然后又不留任何痕迹地离开。能干出这种事，且能做到这种事的只有一种人。
“极有可能是安卓OM干的。”副队长如是说。
这与黎惧安的想法不谋而合，她的脑海中浮现起绿青园的那个安卓OM，他为何偏偏会在这种敏感时期，现身市中心后又消失？她祈求着副队长口中别再说出什么不祥的话。但黎惧安最不愿意去想的事，最终还是从副队长嘴里脱口而出。
“会不会是游荡在边界外的安卓OM介入呢？”
“应该与他们无关。”黎惧安微笑着将自己的情绪隐藏起来。
“香蕉城事件发生时，原住民共同体也曾宣称事情与他们无关。您应该清楚吧？”
副队长的话让黎惧安的心像是被揪了一下。
“当时，在黑客的操控下，时间移民者与原住民之间互相残杀。事件刚发生时，就有人向高层发送过视频，对这一事态的严重性发出警告。如果行政官能给予重视，也不至于导致一整个城市灰飞烟灭。”
“光凭几起杀人事件，谁又能料想得到后面发生的灾难？大家都是在事情过去后，才又描述得好像本可以未卜先知一般。”黎惧安不耐烦地回答。
当时，对于之后会发生的事，没有任何人准确预测到。不对，应该是谁都无法预测。香蕉城事件发生时，黎惧安是调查队的一员，她十分清楚香蕉城政府官员以及行政官当时采取的对策。借助黑客对人体的操控，战争、屠杀如同游戏一般铺展开，为了阻止罪犯，他们切断了与城市相连的因陀罗网。这一方法完全没有奏效，也并不是他们的错。
“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副队长眉头紧锁。
“你还要接着说这些胡话吗？暂时先打住，也想想其他的可能……”
“其他的可能？”
“你不是怀疑安卓OM吗？我们要不要对市区内的安卓OM都调查一下？”
“你是指改造后的安卓OM吗？”副队长眨了眨眼睛。部分安卓OM在经过改造和办理注册手续后，居住在市区里，但这种情况在世界范围内都不多见。据他所知，在东亚地区，改造后的安卓OM仅有两台。
“其中一台就在首席事务官家里，你知道吧？首席事务官最近见过什么人，有没有谈到什么值得关注的内容，请马上分析一下。”黎惧安态度坚决地指示道。
如果对象为一般人，可以立即查阅其感觉记录，对此前发生的事件一一进行确认。但首席事务官的感觉记录安保等级是二级，受法律保护。就算是保安部，如果没有原住民共同体议会和行政官的同意，也无法查看其感觉记录。
副队长无计可施，只能通过首席事务官在阿戈斯上留下的记录，对他接触过的人进行搜索和分析。他经常见的人大部分都是出于工作上的联系，对话中使用的词汇种类以及分布情况也与此前的数据一致。这意味着他们的对话都是些一般的内容，与平时并没有什么不同。首席事务官一向生活规律，脱离平时的生活轨迹见过的人也屈指可数。
“没什么异常。姜志韩深夜到访，喝完茶之后便走了，这可以算得上一件小小的异常事件。至于谈了什么，我来找找看。”
副队长在分析结束后，随即进入J的妻子的感觉记录中。不管怎么看，黎惧安似乎都对雪抱有很大的怀疑。
“对话被记录下来了吗？”黎惧安问道，她对此不抱任何希望。J十分谨慎，那些不愿让外界知晓的对话记录，他绝不可能放任不管。果不其然，副队长摇了摇头。
“两人的对话内容确认不到。队长你是在怀疑首席事务官夫人吗？怀疑她偷偷地溜进了拘留所？”副队长一脸诧异地摇着头，“改造后的安卓OM无法骗过因陀罗网和阿戈斯，你不也十分清楚吗？”
“听说他的妻子并没有改造过。”黎惧安微笑着，颇有深意地注视着他。
副队长有点搞不懂黎惧安话里的意思，只是不住地眨着眼睛，“这不可能。想要启动安卓OM，就必须先进行改造。不是还得由保安部来确认吗？”
“如果需要的是未改造过的安卓OM，不也可以在确认时作假吗？同时间移民者打交道，常常会需要一些暗中的帮助，保安部不也时常有这样的情况。这时，安卓OM就可以在很多地方派上用场。”
“你的意思是说首席事务官夫人是假的……”
“这种话被记录下来可不好，我们就此打住吧，副队长。”黎惧安微笑道。
6
乾来时间移民局本馆参加秀香的葬礼，他顺道去了一趟移送中心指挥室。移送中心指挥室的显示器上写着，三十五人的时间移民全部成功，全都是一些十岁以下的小孩子。十岁以下的时间移民者数量不断增长，在过去的两周内就超过百人。不管怎么看，这个数字都像是输入有误。
“这不是首席事务官的朋友吗？请问你如何称呼……”显示器前的人认出了乾，向他搭话道。
乾发现此人竟是时间移民局局长，顿时吓得三魂去了两魂半。局长居然亲自莅临这乱糟糟的移送中心，他在这儿的工作了那么长时间，还是第一次见到局长。
“您好。”乾惊慌失措地问好。
“看来你是来参加李秀香葬礼的。”局长笑道，伸出手想要和他握手。
“是的，还有些时间，于是上来看看。”
“有些时间？不是为了其他的什么原因？”局长狡黠地笑道。
关于幼儿时间移民者异常的数字，乾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看样子是有话想说？”局长望着乾，示意他但说无妨。
“刚刚路过移送中心指挥室，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不管怎么看，这几周内移送的时间移民者数据似乎都弄错了。”
“是出了什么错？”
“未满十岁的时间移民者在过去两周的时间里超过了一百名，难道不是负责人弄错了吗？”
“没有弄错。”
“是吗？”乾有些惊慌。
“并没有搞错，这应该就是准确的数字。最近，原住民共同体通过了一项政策，政策要求增加十岁以下时间移民者的数量。因此，时间移民局正是按照此项政策，有计划地在增加幼儿时间移民者的数量。”
“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吗？”
“虽然抚养手续有些烦琐，但他们对新时代有更强的适应力；并且因为身体健康，可以生活更长时间，也更有利于繁衍后代，不是吗？”
“目前为止，行政官一直推行的政策不都是在缩减时间移民者数量吗？”
“她现在就快要下台了，也不能一意孤行啊。原住民共同体从很早前开始，就一直在要求扩大幼儿时间移民者的数量。”
“如果您当选的话，会继续扩大幼儿时间移民者的数量吗？”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那些小孩子还没来得及享受人间的生活就离世了，实在是可怜。”局长苦涩地笑了笑，然后走出指挥室。
乾暗暗地下定决心，要在行政官选举中将票投给局长。他出于对那些小孩的同情，竟特意要将他们带来这里，如果是一个如此有人情味儿的人，应该不会像J那样残忍地将示威队全体消灭。
乾从指挥室出来，坐上电梯，前往灵堂所在的楼层。灵堂高高的天花板下，宽阔大厅内只放着一条长椅。一个黑色的金属物体几乎将正面的墙全部占据，上面镶嵌着时间移民局的象征——毕达哥拉斯的《树》。这也是最终要将棺材推入的地方。
棺材已经被密封得严严实实，上方的全息图里，秀香的形象栩栩如生。她坐在棺材上，脸庞时而年轻，时而苍老，做出各种丰富的表情，那般明朗，那般光彩照人。由于对秀香早已十分熟悉，全息图并未引起乾多大的兴趣，但刚进入灵堂的志韩可就不同了。乾举起手想和他打招呼，在看到志韩的表情后，僵在了原地。
志韩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望向秀香，如同石化了一般。在看到遮盖秀香遗体的白布时，志韩都不曾真切地感受到她的离去。直到在这里看到她这鲜活的形象后，方才有了体会。
“本来想去家里接您过来，但见您不在家，以为您早就到了，可您来得有些迟啊？”
在听到乾的话后，志韩的脸上才有了表情，“我去了趟‘夏威夷’。”
“去那儿做什么？”乾环顾四周，降低了音量。
“因为有意思啊！从那边的朋友那儿能听到各种各样的消息，如果想神不知鬼不觉地脱离因陀罗网几个小时，你知道怎么才能做到吗？”
“正经的人不需要知道这些。”
“神奇的药也不少。因为常常碰面，你都不知道他们多喜欢我，还说要帮我免费调制药品……”
乾不由自主地将手伸到志韩的嘴边，将他的嘴堵住。“别再说了，也不要再去那种地方。这次我就当没听见，如果还有下次，作为您的负责人，我不得不把这些消息汇报给首席事务官。您也知道首席事务官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果他知道您去了‘夏威夷’……”乾用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是谁要来杀谁吗？”黎惧安微笑着走过来，搭话道。她过来时不声不响，乾吓了一大跳。
“呃？来这儿有事吗？”乾生怕她听到自己刚刚与志韩的对话，慌张地问道。
“天哪，看你这么惊慌失措，是有什么我不能听的话吗？看来我得调查一下了。”
“调查什么啊！”乾夸张地大声笑道。
“也难说，刚刚看你的动作，万一要是真把谁的脖子抹了怎么办，得调查调查才行。”黎惧安望着志韩说。
“难道是在说我？”志韩暗暗笑道。
“被我说中了吗？”
“完全没有。我原本就不喜欢抹脖子的方式，流血太多，到处弄得脏兮兮的。而且听说现在这个时代技术先进，就算把脖子抹了，也能马上有工具给他缝起来。想要通过抹脖子来取人性命，得藏得非常隐蔽。现在这个世道，杀个人都这么难。”
“对姜志韩先生来说可能是这样，但我可不这么觉得。”黎惧安面带微笑，与志韩对视着，“花了那么大工夫才通过时间移民来到这儿，您就别再做那些无益的危险之事，希望您能生活得愉快。也别再出入像‘夏威夷’那样的地方。”
“你听到我们刚刚的谈话了吗？”乾一脸狼狈。
黎惧安没有回答，只是意味深长地微笑着，之后便朝秀香的丈夫和女儿走去。
“因为有‘时权协’会员来，黎惧安队长应该是特地过来监视他们的动向的，还真是不辞辛劳。”乾望着远去的黎惧安说，“不用太介意黎惧安队长的话。她因为最近发生的案子比较敏感，估计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在胡说些什么。”乾帮黎惧安辩解。
“我有些口渴了，想喝杯水。也给你拿一杯吗？”志韩斜眼看了看灵堂一角摆着的饮料问道。
“不用了。”
志韩点头表示了解，朝放饮料的桌子走去。
随着葬礼时间的临近，人逐渐多了起来，乾环顾着前来吊唁的宾客。开始人不算多，后来宾客们三三两两，成双成对，安静地将灵堂渐渐填满。这些人大部分都是李秀香在从事市民活动期间结识的。
乾在室内四处张望，忽然发现入口处站着一个人，他也正在看自己，他们四目相接。那是绿青园的禹，正是他发现了李秀香的尸体。他先是笑眯眯地望着乾，之后安静地走到他身旁。
“您好。”
“真没想到，还能在葬礼上见到你。”
“我当然得来。”禹安静地笑道。
安卓不过是一台机器，他能否明白死亡的意义，乾对此十分好奇。也对，灵堂中站着的这些原住民宾客，大抵他们也同样无法理解死亡的真正含义。虽同为人类，但原住民的死亡不同于移住民那种传统的死亡方式。原住民由信息组合而成，死亡并不意味着灵魂与肉体的灰飞烟灭，而仅仅是这一信息集合的解体，或者说是删除。
“李秀香先生的记忆匣子分析结束了吗？”乾深陷苦闷的情绪之中，禹向他问道。
“听说匣子损毁非常严重，很难再复原了。”
“损坏了吗？”禹歪着头，一脸疑惑，“记忆匣子是完好的，是我收集起来交给首席事务官的。”
“你说什么？！”这一状况完全出乎乾的预料，让他有些惊慌失措。听说黎惧安也已经确认过了，从李秀香那里收集来的记忆匣子确实遭受了严重损毁，信息修复也希望渺茫。但居然其实压根儿就没损坏？
发现李秀香尸体的那天，乾在得知消息后立即赶往现场，他一点一点回忆那天的经过。在到达现场时，黎惧安已经在那里了。当从职员那儿听说没有记忆匣子时，一开始黎惧安也十分吃惊，直到听说是被J拿走后，她才松了一口气。也就是说，如果禹所言属实，黎惧安对此也是不知情的。
可是J欺骗的并不是其他人，而是保安部队长黎惧安，这让乾十分不解。要欺瞒保安部队长，需要承担相当大的风险。虽然由于安保等级很高，黎惧安无法随意查看首席事务官的记忆，但只要获得议会和行政官的许可，也是完全可以进行的。冒着被揭穿的风险，J到底想要隐藏什么信息？乾对此没有丝毫头绪。
难道……
J与李秀香的死有关？这一可能浮现在乾的脑海中。他使劲儿摇头，试图驱散这一想法。J无比冷酷，能将路上的示威队一举消灭，但如果说他会伤害李秀香，乾实在不愿相信。
秀香的丈夫和女儿坐在靠棺材最近的位置，乾望着他们，表情复杂。他们一个人的妻子、一个人的母亲被杀害了，但犯人是谁、出于什么原因依旧未能查清。此刻，两人是以怎样的心情坐在那里，乾不得而知。秀香的丈夫和女儿身边，志韩正厚着脸皮试图搭话，乾呆呆地看着这一幕，长叹一口气。
“那个人看来是真心喜欢秀香，看起来简直比二位还要难过。”志韩用下巴指了指站在远处的乾，暗自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