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往越是危险的人,越应该放在身边监视着。反正有黎惧安队长在,你们不必担心。”
“是出于这种目的吗?还是你高明。”在局长身旁的议长笑出了声。
“你做事一向滴水不漏,对此我可是相当认可。等我当上行政官后,希望你的工作还能这么仔细周到,那我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局长拍了拍J的肩膀,将他留在原地,同议长一道走向电梯的方向。
7
黎惧安在抵达隔离疗养院后,向院长提出申请,要求与被害者家属进行面谈。乾决定在她面谈期间,翻翻以前的到访者名单以及面谈记录,于是和志韩留在了记录室。志韩漫不经心地翻阅着资料,无聊地连连打着哈欠,最后竟像个无关人士似的坐在那里。乾实在看不惯他这副样子,于是把他赶了出去,打发他出去透透气再回来。
志韩来到户外,在疗养院四周闲逛起来。在疗养院每栋建筑物的前方,都有精心打理过的草坪和树木,组成一道靓丽的风景线。再往前几步,斜坡上方有一个小小的带喷泉的池塘,池塘里几只鸭子悠闲地游着。志韩见有人正绕过池塘而来,他掉转方向迎了上去。
是上次见过的少年。赫俊一下便认出了志韩,恭敬地鞠了个躬。虽然他的表情不像第一次见面时那么紧张,但看起来依然阴沉。
“您是来见我的吗?”
“不是,有别的事。”
“李秀香先生联系上了吗?”赫俊的眼神中充满期待。
志韩凝视着池塘中漂浮的鸭子,猛然意识到,虽然自己一刻也不曾忘记秀香,但两人真的已经太久没有见过了。
“看来还是没消息。”赫俊的肩膀顿时没了力气,耷拉下去。
志韩凝望着赫俊那无精打采的脸,这段时间他消瘦了不少,“瘦了不少啊。”
赫俊努力在他那阴沉的脸上摆出一个微笑,“我的怪病越来越严重。耳朵里老是听见奇怪的声音,偶尔又觉得眼花。晚上睡不着,一睡着就做噩梦。感觉死之前都好不了了。”
“别着急,咬咬牙说不定就过去了。”志韩用没什么大不了的语气说道。
但赫俊却沉重地摇着头,“叔叔您什么都不知道正在发生些什么事。”
“那你说说,正在发生什么事?”志韩目不转睛地盯着赫俊。
赫俊并没有马上回答,他一脸恐惧,身子不停地颤抖着。
“您能不能留在疗养院陪我?虽然您不是李秀香先生说的那位了不起的朋友,但也是先生的朋友之一啊!”赫俊用哀求的语气说道。
还没等他说完,一则消息通过频道抵达,说是有客来访,要他立即回房。
“我得先走了。”赫俊转身道别。
会来这儿看他的访客,只有老邻居贞惠阿姨。贞惠来自与他差不多的时代,和赫俊父母的关系也不错,她没有别的亲人,所以将赫俊看作亲生儿子一般,与他十分亲近。许久未见贞惠的赫俊心情大好,朝着疗养院的方向跑了起来。在拐角处,一个女人站在那里,与他碰了个正着。
“你好。”女人生得小巧精致,她正笑靥如花地向赫俊打招呼。
对于这突然出现的陌生人,赫俊显得高度防备,小心翼翼地往后退。
“天哪,不用这么害怕。我只是打个招呼而已。”
“你是谁?”赫俊声音嘶哑。
黎惧安莞尔一笑,示意他不要紧张,“我是姜志韩先生的朋友。”
黎惧安迈着轻盈的步子来到赫俊面前。眼前这个笑眯眯的女人到底是谁,赫俊毫无头绪。但她面带笑意,语气和蔼,不像坏人。赫俊渐渐放下防备。黎惧安一脸怜爱地望着他。可是下一刻从她嘴里冒出的话,却完全出乎赫俊的预料。
“刚刚听见你和姜志韩先生在说话,看来你们关系不错呀?”
虽然她的语气亲切随和,但赫俊却感受得到她话语里蕴藏的寒意,僵在原地。为了躲开渐渐逼近的黎惧安,他不自觉地往后退。
“你……你是谁?难道,是来杀我的吗?”赫俊咽了咽口水,随后问道。
黎惧安忽然大笑起来。“哎哟,笑死我了。天哪,你这话可真有意思。”黎惧安好不容易才忍住笑,然后望着赫俊,“是李秀香先生说的吗?说有人会来杀你?因为怕有人来害你,所以你每天晚上紧锁房门,觉也不睡吗?希望你别再这样了。你刚来的时候多健康啊,但是现在……”黎惧安的脸上充满了同情,一边摇头一边咋舌,“看来得马上跟院长说道说道了,请他准备点你喜欢吃的东西。你喜欢吃什么?不,不好,干脆联系医疗部,让他们送点适合你的营养剂。我拜托他们一下,送些吃了能让你好好睡觉的东西。”
“没这个必要。”
“不,听姐姐的话,现在得先恢复健康!别再整天胡思乱想,这对精神健康真的非常不好。还有,不要随便跟别人乱说话,明白了吗?”
黎惧安伸出手,亲昵地抚摸赫俊的刘海。赫俊用手臂轻轻地将她推开。黎惧安把手收回后,与赫俊四目相对。
“姐姐可是保安部的人,通过阿戈斯可以看到各个地方。想什么时候来玩吗?阿戈斯上既可以看到有趣的风景,又能听到有趣的故事。从那边看这里的风景,听这里的声音,感觉会很不一样的。用阿戈斯来观察的话,不管是姜志韩先生,还是今天来看你的贞惠阿姨,都会和他们实际的样子不一样。有趣吧?有时候,声音听起来也会有点不同,可搞笑了。”
赫俊脸色惨白,不断地退后。刚刚这个女人的话是对他的警告。暗暗警告他这里的一切她都可以看到、听到,都在她的监视之中。
赫俊将颤抖的手放到嘴边,咬着指甲。但黎惧安依旧维持着她天真烂漫的笑容,用手指了指疗养院的方向,“贞惠阿姨应该在等你,你得快点过去吧?”
赫俊听完黎惧安的话后,头也不回地朝疗养院跑去。虽然累得气都快喘不上来了,但赫俊觉得刚刚见过的女子如同在他身后追赶一般,让他不敢停下来。他感到自己就快要断气了,这才停下脚步,回头确认后方,身后什么也没有。
贞惠大惊失色地站了起来。赫俊气喘吁吁,满脸都是汗,脸色苍白得就像即将要晕倒。
贞惠从储物柜里拿出手帕,为赫俊擦去额头上的汗,赫俊只是呆呆地看着她。第一次见到贞惠阿姨时,她就已有些许白发,看来这段时间又添了不少。在领养赫俊前,赫俊的养父母与贞惠阿姨一直就是邻居。赫俊回想起初次见到贞惠阿姨时的情景。
“阿姨和你来自同一个时代,但那时我们都没遇上什么好事。关于从前,我们以后都别提,也别问了吧。”
贞惠阿姨微笑着说出这番话后,赫俊便十分喜欢她。和其他的时间移民者不同,她从不追问赫俊从前的遭遇以及死因。小时候每当父母不在家,赫俊都会去阿姨家打发时间。阿姨懂得多,也会讲有趣的故事,最重要的是,她绝不会因为赫俊年纪小便轻视他。
“怎么瘦成这个样了?”阿姨的话里满是痛惜。
赫俊十分好奇,将自己温暖拥入怀中的阿姨是否也会把他视为怪物。
在将父母杀害后,赫俊满身是血地朝隔壁阿姨家走去。阿姨开门之后,没有尖叫,也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在看到自己后,阿姨脸上显露出的惊惧,赫俊记忆犹新。但阿姨并没有赶走他,也没有躲避。
“不,不是,妈……妈妈和爸爸是……都是……都是鬼!我……我看得清清楚楚,我……我听到他们说的话了!”
面对瑟瑟发抖的赫俊,阿姨一把将他拥入怀中。一边抚摸着他的背,一边念叨着,说她都懂,都明白了。在保安部的安卓抵达前,阿姨就一直这样念叨着,抚摸着赫俊。并且,在赫俊被送到疗养院后,她也会像今天这样,每个月来探望他一次。赫俊不愿再让阿姨担心,对于自己正在经历着的那些可怕的幻听、幻视以及噩梦,他都绝口不提。
“要是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就好了。”贞惠抚摸着赫俊的脸,惋惜地说。
赫俊努力露出坚毅的微笑,“我现在也不是小孩子了,没关系的。哇,这是阿姨买来的吗?”赫俊一边故作开朗,一边将贞惠带来的箱子打开。里面装满了赫俊爱吃的面包和零食。赫俊心满意足地笑着,将自己最喜欢的零食开封。这时,满脸愁容的贞惠才勉强露出微笑。但直到贞惠起身离开,一丝阴霾始终萦绕在她的脸上,久久不散。
贞惠笑着跟赫俊道别,在走出房门后,她的表情瞬间阴沉了下来。刚刚面对赫俊时还充溢着的温柔和蔼不见了,只剩忧愁。她再次回头看了一眼赫俊的房门,眼睛里满是深情和不忍。这时她听见有脚步声正朝赫俊的房间走来,于是赶紧掉头。
在将乾和黎惧安送走后,志韩再次来赫俊这里看他。他看到房门前站着的贞惠,于是停下脚步。在四目交汇的瞬间,两人一时呆住,沉默地站在那里。虽然志韩并不了解贞惠的身份,但贞惠却认出了志韩。秀香一直日夜思念的人有两个,一个是她最爱的男人,另一个便是眼前的这个人。也许是因为长期从事艰辛的体力劳动,他浑身散发着一种朴素而炽烈的力量感。一张晒得黝黑的脸上线条分明,即使算不上俊俏的美男子,但也着实是一位潇洒男儿。
贞惠出神地看着他少了一根手指的右手,开了口:“是姜志韩先生吗?”
志韩的脸上霎时闪过一丝惊讶。他静静地将面前这位中年女子端详一番后,确信自己与她从未谋面,“请问你是?”
“我叫金贞惠。是秀香的朋友。”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志韩僵在原地。志韩外表强韧,贞惠却看穿了他内心的弱点。
“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志韩表情一转,笑着问。
“我从秀香那儿听过许多关于您的事。她的恋人利律和您都与她情同手足,秀香说您一直都如同一位稳重的大哥哥般可靠。在去到上海,知道真相后,她也曾对您产生过怀疑。尽管如此,她还是像思念利律先生一般思念您。她将你们三人的合照摆放在客厅,常常望着照片叹气。您还记得那张照片吗?在照片里,您没有看正面,而是望着秀香,表情温柔,如同深陷在一段隐秘的恋情中。那时我才明白为什么您的代号是‘白山茶’……”
“好了。不用再往下说了。”志韩将贞惠打断。“难道你也在找秀香吗?”志韩看了看赫俊的房门问道。
贞惠摇头,“我是来看赫俊的。我是赫俊的邻居,那孩子在闯下大祸后,最先找到了我,我一直将他视为己出。我不明白赫俊为什么会干出这种事,我就拜托秀香调查。”
“秀香在调查过程中失踪了,这你也知道吧?”志韩眼露凶光,直勾勾地盯着贞惠。
志韩的眼神让贞惠感到窒息,一股杀气紧紧地勒住她的脖子。她大口呼着气,勉强地笑了笑,“您知道吧?正在发生着一些怪事。”
“这是什么意思?”志韩的眼里依旧闪着光。
但贞惠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就感到自己的感知器官已全部被阿戈斯掌控。
“赫俊有我的联系方式。”贞惠如同耳语般留下这句话后,便匆忙离开了。贞惠的背影渐渐远去,身后的空气里留下微妙的余韵。志韩朝她看了一会儿,转过身去。


第四章 新天堂的秘密
1
一定是梦。
看着李秀香先生从身旁跑过,望着她的背影,乾这样想着。先生腿脚有些不便,不可能如此轻盈。乾喘着粗气想要追上去,先生却消失在拐角处。
转过角落,一条完全不同的路出现在眼前。灿烂的阳光照射在路上,天色先是渐渐变得昏暗,之后完全暗了下来。乾停下脚步,仰望着天空。夜幕像是乌云般涌来,将天空遮盖。乾再次看了看路,街道越发寂静了。路灯将阴暗的街道点亮,一个小女孩同一个更小的男孩手牵手走在路灯下。两个孩子一边唱着歌,一边蹦蹦跳跳地往前走着,不时回头露出明朗的微笑。看脸型,他们不像是亚洲地区的孩子。正看得出神,他忽然听见后方有人在呼唤一个陌生的名字。这陌生的名字却熟悉得如同自己的名字一般。
于是他回头望去。一位异国面容的美丽少女微笑着站在那里,一双大眼睛十分和善。乾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呼唤她的名字——名字是第一次听到,声音也十分陌生——女人来到自己的面前,用手挽着自己的胳膊,温柔地将头靠在乾的肩膀上。发丝之间散发着洗发水的香味,似有若无,却给人清新之感。乾的胳膊和肩膀感受着她柔软的肌肤以及体温,一切都是那么生动而真实。
这就是真的。
乾猛然意识到。他的频道肯定与阿戈斯处于连接状态。但却不清楚这件事到底是谁干的。黎惧安?还是J?乾的脑海中浮现起两人的脸。但他们没有理由要趁着自己熟睡时入侵大脑,做出这种事。并且就算阿戈斯借用了这名男子的听觉和视觉,自己也不可能如此完整地感受到他的身体知觉。到底会是谁干的呢?
乾正百思不得其解,眼前突然忽明忽暗。路灯闪烁着,光线十分微弱。他忽然联想起上次的杀人事件。
人迹罕至的道路。
深夜。
路灯闪烁。
眼前的光景与脑海中重现的场面惊人地相似。乾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试图与阿戈斯分离,但他的努力却没有起到丝毫作用。他所有的感觉都被封锁着,身体没有任何知觉,那些真切的触感皆来自通过频道相连的陌生男子。唯有头脑中游移的想法真正属于自己。
在听到异响后,他停下了脚步。那个男子的妻子,也就是刚刚的那个女人,也停下脚步回头张望。跑在前面的孩子们也感受到这诡异的气氛,一齐回过头来。就在这时,灯光忽然熄灭,周围变得一片漆黑。咯吱咯吱的声响从身后逼近,十分诡异。他搞不清发出这声响的,到底是怎样的恶魔。男子的视线死死地盯着黑暗中声音的来处,他的恐惧和紧张,乾完全能够感同身受。
不一会儿,声音停了下来。风也停了。如针扎般的痛感从颈脖处传遍全身。
糟了,我要死了。
心脏如同即将炸裂般地跳动着。温热的液体从脖子里喷涌而出。男子濒死的知觉向乾袭来,他不停地挣扎着,想要从阿戈斯中分离出来。
砰,砰。
黑暗之中传来物体重重倒地的声音。频道瞬间分离开来。重新恢复知觉的乾大声惨叫着。
与此同时,J也喊叫着,从睡梦中惊醒,他听到一阵玻璃碎裂的尖锐响声。他喘着粗气转过头来,只见妻子正惊慌失措地冲过来。在她的身后,玻璃杯摔得粉碎,碎片满地都是。一定是因为自己的喊叫声惊着她了,她才失手打碎的。
“没事吧?”
雪端详着J的脸,小心翼翼地为他拭去额头上的汗珠。J缓慢地环顾四周。他坐在沙发上,客厅同他入睡前一样安静,一样冷清。他喘着气,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