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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一边等着黎惧安，一边无聊地望着前方。志韩坐在旁边，因还未择业，他整日就像个大少爷般，过着游手好闲的生活。但他一听说是要去调查这个案子，立马便跟了来。乾感觉就像带了个大拖油瓶，一边叹气一边确认着时间。虽说离约定时间还有十分钟，但守信的黎惧安极有可能提前到达。
“那位小姐漂亮不？”志韩轻描淡写地问他。
乾斜眼望向他，示意他就此打住，“您如果用这种二十世纪的方式来和黎惧安队长相处，那会相当难堪的。”
“不管是二十世纪还是现在，男人都喜欢漂亮女人。”
“这个时代可完全不同。漂亮女人多了去了。”对于志韩的话，乾嗤之以鼻，“想必您是逃了太多适应项目的课程，所以不太清楚。在这个时代，根据个人需求，脸可以轻易地进行更改，类似于化妆。虽然也曾一度流行将整张脸换掉，但时下大家一般会根据自己的个性来选择。如果过分漂亮反而会被人认为太土。”
“那结论就是黎惧安队长长得丑喽？”
“很可爱。”
“总之就是说她不漂亮。”志韩扑哧一下笑了。
乾内心祈求着，希望志韩可别在黎惧安面前失礼。虽然她表面看起来开朗大方，但也绝不会对无礼之徒手下留情。
“黎惧安队长虽然外表看起来很可爱，但也十分严厉，请不要做出什么失礼的事。”
“如果她长得漂亮，还想着谈个恋爱什么的，又不漂亮还凶，那还是算了。”志韩咯咯地笑着。
乾在心中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一想到尚未适应社会的志韩得随时随地像累赘一般跟着自己，他感到未来一片黑暗。他将头转了过去，只见黎惧安从远处走来，乾从座位上站起。
身材娇小的黎惧安穿着一条耀眼夺目的连衣裙，外面披着一件浅粉红的开衫。也许是因为来得匆忙，微微泛红的小脸更显得她有些稚气可爱。光凭着这副外表，很难猜出她竟是保安部阿戈斯一队的队长。看着她，志韩的表情就像是丢了魂似的。这让乾不由得笑出了声。
“好不容易才赶上了。这位就是姜志韩先生？”黎惧安微笑着伸出手。
志韩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这时才反应过来，也伸出手同她握手。
“这不活脱脱一个大美人吗？”志韩看见黎惧安的形象和乾刚刚说的不一样，对他翻了个白眼。
“那又如何？您还真打算谈个恋爱？”乾阴阳怪气地讽刺志韩。
“真的吗？如果是像志韩先生这么潇洒的人，我随时欢迎。”黎惧安开朗地说笑道。
“快走吧，再这么下去得误车了。”
与电动扶梯相连的站台上，一辆小型的超高速真空列车正在等候。宽广的车站里来往的人不多，环境并不嘈杂。
上车后，黎惧安故意坐到志韩的正对面。志韩在追寻李秀香的行踪时，黎惧安曾对他进行监视，在阿戈斯上见过几回，但真人还是第一次见。黎惧安用眼角余光暗中打量着他。
黎惧安之前一直都在关注志韩不断失败的时间移送过程，J哪怕朝自己的头开枪，也一定要将他带回。她试图找出J对志韩如此执着的理由，但并没发现他有什么特别之处。消瘦却精干的身材，被晒得黝黑的脸庞，处处都是一个下层劳动者的样子。非要说志韩有什么特别之处的话，唯有他眼中闪烁着的凶光让人印象深刻。
“你头上绑的白布是什么？”看了一会儿其他地方，志韩忽然转过头问黎惧安。
黎惧安猛地一下与志韩四目相接，不由得有些诧异，但她并没有表现出来。此刻她才明白，自己在观察志韩的同时，他也通过黑色列车车窗上的投影，一直在观察着自己。
“为了哀悼去世的家人。”
“家人去世了吗？怎么回事？”志韩的眼神变得锋利起来。
黎惧安此刻才醒悟过来，眼前的男子并非等闲之辈。那锐利而冰冷的眼神在诉说着这个男人背后的故事。
“您也知道，我们曾生活的时代非常混乱。”黎惧安并没有说缘由，只是对着志韩微笑。
“很混乱？”
“每个人都有不愿提起的过去。您何必非得打破砂锅问到底？”乾看不下去，插话道。
听到乾的挖苦后，志韩不再追问黎惧安。黎惧安这才松了一口气，微笑着向乾表示感谢。
“隔离疗养院里的受害者家属也都得调查吗？那些人整天被关在疗养院里监视着，不可能脱身前往市中心作案。”乾皱了皱眉。
“我们并不是去抓犯人的，而是去调查与受害者相关的情况。”没想到连这一点也得对乾说明，黎惧安叹了一口气。
“两名受害者正是为了探视家人，在频繁出入隔离疗养院的过程中亲近起来的。在进出隔离疗养院的人当中，说不定有人得知他们过去曾是日本军人。”
“所以你们认为那个人就是犯人？”乾觉得这简直是无稽之谈。
但黎惧安对他的反应并不在意，只是微微地点着头，“也可能是此人将两人的信息告诉了犯人。”
“再怎么说，因为过去的事杀人，难道不奇怪吗？现在又不是野蛮时代了。”乾觉得黎惧安的观点十分不合理，忍不住嘀嘀咕咕。
“虽然现在不再是野蛮时代，但来自野蛮时代的时间移民者随处可见。十九世纪到二十世纪期间，战争和杀戮笼罩世界，而这些时间移民者大多来自这一时段。他们当中的某些人，因一些微小的事便有可能轻而易举地犯下杀人罪行。”
黎惧安感觉列车正慢慢地启动，她斜眼望向志韩。
6
如果对设计者设定的生活感到不满，新天堂的意识体可以随时将其中断，从此前的生活中解放出来。在等待下一生活周期开始的间隙，意识体们往往徘徊于因陀罗网或者与其他意识体一起度过。但在现任行政官看来，在没有许可的情况下，意识体随意连接因陀罗网十分不合适。她最终设法通过法案，规定意识体只能在指定的日期内和严格的管制下连接因陀罗网。因此，如果现在想要与意识体会面，必须前往新天堂服务器所在的天馆。
J抵达天馆后，停下脚步看了看这栋建筑。这一高耸入云的建筑以它雄壮而威严的外表著称，闪烁着厚重黑光的外墙也显得十分庄严肃穆。J注视着入口处的安卓警卫，缓缓地迈开脚步。
新天堂所在的天馆在整个市区的建筑中，戒备最为森严。在保安部里，单独设有专门负责天馆警卫的部门，并且为了加强远程监控，有数百名安卓警卫轮流上岗。天馆是原住民度过生命最后阶段的地方，因此才会被当作圣地般保护起来。
J在经过安卓警卫兵的检查后进入建筑内部，他来到紧闭的电梯门前，在号码板上输入了预约号。警备系统在扫描确认他的身份后，将接待室的号码告知他，此次J约见的是金檀。
垂直上升的电梯在八楼短暂停留，又沿着水平方向运行了好一阵儿才开了门。电梯门口，八十四号接待室的号码牌赫然在目。正面的墙上悬挂着一面巨大的显示器，下面是号码盘，号码盘的形状如同一块扁平的木板。
“与意识体的会面正在准备中。来客请落座。”
伴随着柔和的提示音，一把椅子升了起来。J坐在宽敞舒适的椅子上，等待着下一步的提示。
“意识体希望可以在新天堂的大气空间内会面。如果您愿意连接新天堂，请将手放到号码盘上。”
“我选择视频会见。”J踌躇了一会儿后回答。
“意识体接受了您的视频会见请求。会见即将开启。祝您度过一段愉快的时光。”
提示音随即消失，巨大的显示器上出现了一名陌生男子的身影，男子穿着一套讲究的燕尾服，像极了一名音乐家。他望着J摊开双手，“这是多久没见了！差不多三十年了吧？”
“好久不见。您看起来可有些眼生。”J用手指着脸说道。
檀动作滑稽地在自己的脸上摸索着，不一会儿便变成了一个胖胖的中年男子。
“非得让我以这个样子和你见面吗？这副模样是在进入新天堂前，也就是说是九十年前的样子了。早就过时了，现在在新天堂里我已经不再使用。”
“我还是觉得这个样子最熟悉,让我感到放松。”
“是吗？也对，比起现在，我也觉得第一回 见到你时的样子更好，更习惯。下次更换人工身体的时候，不如换成那时的样子？”
“用那副模样来制作人工身体，已经是太过时的设计了。”J嗤笑着答道。
檀耸了耸肩，又撇了撇嘴，再次爽朗地笑了起来。
“过不了多久又要再次开启新生活了，准备得还顺利吗？”
“有什么可准备的。到时还不是走一步看一步，生活无非就是不停地打发乏味的时间而已，早就是这样了。而且，就算生活被设计得天马行空，那股新鲜劲儿也是稍纵即逝。生活中第一次感受到的新鲜感和刺激感，我虽然也想再体验一把，但在这儿应该不可能吧。”
檀说话的时候显得有些低落。当生活不再只能选择一次，而是能够以几个完全不同的身份，过着几种完全不同的生活，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J无法体会。他饶有兴趣地听着檀说的话，在檀停下的间隙插话：“檀，我这次来找你虽然也是想见见你……”
檀的脸如同泄气的皮球，他摆动着双手，皱起了眉头。“我早就知道你此行的目的。时隔三十年再次相聚，也不听人把话说完就直入主题，所以你才会那么不招人喜欢。”檀用食指指着J讥笑道。
“我早就听说现任行政官要辞职的消息了。时间移民局局长可以说大有希望坐上下届行政官的位置，那你们还不得为此拼上一场。一直也没什么你的消息，我还以为你对这个位置不感兴趣。但今天你找到这儿来，看来是我错了。”
“您有信心助我一臂之力吗？”
“在这新天堂之中，关系好到足够帮你，又同时兼具影响力的人，除了我还有其他人吗？”
檀故意盛气凌人地做着夸张的动作。虽然他的动作看来着实幼稚可笑，但他却是新天堂最具影响力的集团中的一员。说得更准确一点，不仅在新天堂，在整个原住民共同体中，他都拥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檀本名为金檀，他依然在使用姓氏，出身于一个显赫家族。被称为“别族”的他们，在基因清洗时代到来前，曾斥巨资一代接一代地不断对基因进行整形，这一举措使得他们家族早期人才辈出，因此一跃成为原住民共同体中颇具影响力的集团。在人工身体的使用成为可能后，该家族的人数虽有所减少，但他们所具有的强大凝聚力，使得他们的影响力依旧不容忽视。
“J，你也知道我欣赏你，当然想帮你，也一定会帮你。但在新天堂中，比起时间移民局局长，你的知名度实在太低。”
“这样吗？”J就好像不明白一样应声道。
“真是狡猾，明知故问。局长在新天堂可是花费了不少心血，在这里当然人气高。再怎么说，如果要我帮你，也得需要一个提高你知名度的契机。如果想要大火燎原，也得先有星星之火。”
“你能这么说，我就感激不尽了。但我想谈的并不是行政官继任者的问题。”
“嗯？”檀露出意外的表情，皱起了眉头。
“外头有怪事正在发生。最近有两名VIP被杀。”
恐惧和震惊在檀的脸上逐渐蔓延开来，“犯人抓到了吗？”
“一直还在调查中。时间移民局局长把人气看得很重，说不定会隐瞒这次的事，所以今天我才来这里。因为这次的案子新天堂也一定得知道。”
檀读懂了J那忽闪的眼睛里蕴含的意图。J从不表露自己的内心，但这回他出手竟如此积极，檀完全没有预料到。与刚刚所说的不同，檀支持的其实是时间移民局局长，此时他的内心却真的产生了动摇。
局长就像个傻子，整天沉迷于特权和优越感无法自拔，所以檀才会选择他。那些有明确欲望的人，利用起来总是更加容易一些。但像J，别说欲望，连他的真实想法也看不透。这样的人一般都比较阴险，如果你有什么地方不如他们的意了，他们往往会从背后捅你一刀。而且J过于聪明。但当下，比起在局长和J之间做选择，更重要的是外面发生的杀人事件。
“VIP被杀害。真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谢谢你来告诉我，我将告知新天堂全体成员。但这无法成为提高你知名度的契机，你如果想翻盘，得有让人印象深刻的事。还有，如果想得到我们的支持，关于VIP……”
“我会管好自己的嘴的。”J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然后从座位上起身，“祝您下一次的人生称心如意。那我就先走了。”
“你费心了，我会记着你的事的。期待下次再见。”
檀道别后，画面关闭。J站在那里，看了已变黑的显示器好一阵。在显示器的另一边，有着仅存于此的假想空间。你可以成为任何你想成为的人，也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那会是怎样的一种生活，目前为止都让J难以想象。但身为原住民的J，也总会在将来的某一天，在依靠电力运转的天国以及真正的死亡之间做出选择。
J再次坐上电梯下到大厅，这时正好有两人走了进来，他停下了脚步。时间移民局局长和议长最近关系好得像穿一条裤子，他们在看到J后也停了下来，露出惊讶的表情。
“没想到还能在这儿碰到你。”议长瞟了一眼后方的电梯后说道。
对于J来这儿的目的，从表情可以看出他十分好奇。但他一向不喜欢问得太直接，可局长就不同了。
“这是来见谁啊？”
“有个好朋友就快到闰日了，我来看看他。”J冷淡地回答。
局长估摸着J是在敷衍他。J并不是一个会单纯因为想念朋友就来拜访他的人。就算真是来见朋友的，他也肯定有什么别的目的。无论如何，J最终的目标都直指行政官的位置。
局长不由得心头一紧。在行政官表示提前退休的意愿前，J丝毫没有显露过对这个位置的兴趣。但忽然之间，一些模糊的迹象表明，他和自己已成为竞争关系。
“考虑长远些，希望你别做得太过头了。”局长的话明显隐含着威胁的意味。
虽然J对此一清二楚，但还是装糊涂。
“听说为了助案件调查一臂之力，你为黎惧安队长派去的人叫刘乾。还听说姜志韩整天就像个跟班儿似的跟在他屁股后面，他们两个人为了找到李秀香正四处打探，这样会不会太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