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隔离了这个病毒,”过了一会儿,贝弗莉说,“并建了一道防火墙。但是,这个病毒把自己与大部分的任务进程关联了起来,所以我不能删除它,但现在除了传递数据外,它已做不成什么了。我想你已经恢复正常了。”
“谢谢你,贝弗莉。”
“小事一桩。如果离开了你,我们又将去向何方呢?”
真的,会去哪儿呢?“贝弗莉,我们得私下谈谈。”
“什么?”她的脸上一片茫然,“噢,好吧,如果你这么说的话。”她在椅子里侧转了一下身体,顺着肩膀的方向看过去,“大家都请出去吧。”
聚集在房间里的人们脸上都露出了震惊的表情,但没有人动。
贝弗莉提高了嗓音,“你们没听到吗?所有人都出去!”
有几个人互相耸了耸肩,走了出去。其他人还站在原地,其中包括张爱新和戈尔卢夫。
“我要留下来听听。”张爱新说着,挑衅般地把两对手臂全都交叉着抱在宽大的胸前。“我也是。”戈尔卢夫咆哮着。
“很抱歉,绅士们。”我说,“我需要绝对的私人空间。”
戈尔卢夫转向屋里的其他人,“好吧,你们大家请离开吧。”他又看了一眼张爱新,“你也出去吧。”
张爱新无奈地耸了耸肩,“噢,那好吧。”他离开了,看起来一点儿也不高兴,但随手把身后的门拉上了。
“您也必须离开,阁下。”我说。
“我哪儿也不去,杰森。了解飞船上发生的事是我的职责所在。”
“对不起,先生,但是你在场的时候我不便讨论这件事。”
“看在上帝的份儿上,我是市长!”
“恐怕这并不符合‘目前的标准’。”
“什么?”戈尔卢夫完全一副茫然的表情。我意识到他没有理解这句惯用语,所以,我又用俄语重复了一遍我的意思。
“但我被任命为人民的合法代表。”
“请相信我,阁下,我比任何人都更加尊敬您的公职。但是我拥有安全算法。如果有任何未通过联合国安理会四级许可的人在场,或是通过其他通讯手段参与的话,该算法都将阻止我讨论此事。任何相关的尝试都将受到该算法的拦截。胡克斯博士拥有四级许可,而您没有。”
“联合国安理会?好家伙,不管你拥有的是什么样的秘密,难道还会有什么军事价值吗?当我们返回地球时,你的秘密早就成为过时的破烂玩意儿了。”
“我们可以就此问题永无休止地讨论下去,阁下。然而,即使我也同意您的观点,我仍然不能越权。恐怕这个问题毫无商量余地。”
戈尔卢夫用俄语嘟哝着“该死的机器”,然后转向贝弗莉,“你不受任何愚蠢算法的限制。我希望你会把听到的所有事都告诉我。”
贝弗莉用沉稳的目光直视着他,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当然,阁下——”然后她那干涩的嗓音突然变得锋芒毕露,“如果这事是您该知道的话。”
我的遥感测量信道还没有重新接通,但戈尔卢夫的表情已经把他自己的内心表达得一清二楚了。他愤怒了。但是,他当然也知道自己被击败了。他转过身大步流星向门口走去。
“吉纳迪!”
贝弗莉朝着他大喊了一声,但为时已晚。这个瘦小的男人砰的一声撞在米黄色的门板上。贝弗莉努力控制住自己,不让自己笑出声来。“对不起,吉纳迪。我还没有连接好杰森的开关门电路。您得使用门把手。”
这次,戈尔卢夫用他的本国语咕哝了一句“该死的女人”,然后抓住门把手将门拉向一边。
等他走出去后,贝弗莉走过去关上了门。然后,她回到控制台旁坐了下来。“杰森,现在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现在,我用可见光观察她,她的头发依然是纯黑色的:看不到一根根的头发,仿佛黑色的无底洞笼罩着她的脸。“在我们即将离开地球前不久,”我说,“我们从狐狸座收到了一个信号。”
“狐狸座是什么?”她问道,然后把薄膜护目镜摘下来放在前面的控制台上。
“是一个从地球的北半球可以观察到的星座,其坐标为赤经18时55分-21时30分,赤纬19度-29度。据说,其群星构成的图案像一只狐狸。”
“等一下。你是说从其他的星球上接收到了信号?从外星人那儿?”
“是的。”
“上帝啊。”干涩的音节中显露出既惊讶又严肃的语气,“为什么你没有告诉过我们这件事?”
“一百八十六年前,被国际太空航天学会采纳的《关于探索外星智能生命活动的原则声明》对此类事件有一些行动规范。其中有一条:‘任何个人、团体、私人研究机构或政府部门,如果认为接收到了来自外星球的信号,或者拥有其他外星智能存在的证据……在向公众公布此类发现前,均应寻求对于此发现的证明,以证实该发现确为外星智能存在的证据,而非一些其他的自然现象或人为现象’。”
“这么说,你现在还在校验这个信号?”
“没有。当然那得需要点时间,但是在我们出发前,该信号的真实性就已经得到了证明。”
“那么,为什么在确定之时不立即将其公之于众呢?”
“延迟公布该结论有很多因素,其中之一就是需要考虑到敏感的政治问题。再次引用《关于探索外星智能生命活动的原则声明》里的话就是:‘如果探索到的证据是电磁信号,那么当事人应当征得国际上的一致同意,执行世界无线电管理委员会制定的非常措施,以保护该信号频带。’事实上,美国军队正频繁使用这些频带以搜集情报。因此,切换到新的频带必须极为慎重,以防破坏国际上的力量平衡。”
“你刚才说有很多原因。”
“是的,该信号的发现日期与阿尔戈号的发射日期相差无几。联合国太空总署决定,在我们出发后再公布这一消息。你知道,要获得官方的批准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他们不想让这一消息对我们的行动有任何影响。他们担心人们会说,‘既然我们可以不用任何代价就能收到来自外星球的信号,为什么还要浪费大量金钱发射飞船去其他星球呢’?”
“我懂了。但为什么离开地球后这一消息也没有告诉我们呢?”
“我不知道。没有人授权我公布此消息。”
“你不需要特殊的授权去做这些事情。只要没有被强令禁止做某事的话,你可以随心所欲做你想做的。是谁禁止你将此事通知我们的?”
“此话题也是被强令禁止回答的。”
贝弗莉转动了一下眼珠,“好吧,好吧。那么跟我谈谈这个信号。”
我给她看了从第一部 分破译出来的十字校正标记,然后,我利用第二部分信号中的那些数据,绘制了一幅代表着狐狸座太阳系的示意图。我放大了第六颗巨大的气体行星,将中心焦距对准其第四颗卫星——也就是信号发送者的家园。然后,我向她展示了两个外星生命:三脚架和小狗。她目瞪口呆地看着它们。
“对于前三部分信息的破译相当容易,”我说,“但第四部 分的信息量相当巨大,尽管我已经读取了无数次,仍然无法得出任何有意义的解释。”
“为什么你会认为这些信息上携带着病毒?”
“因为那些病毒试图向外输出数据串:它们只不过是两个用简单图形表示的前七位素数,先是由小到大排列,然后再由大到小排列。”我把我的想法用图像表示在了屏幕上。贝弗莉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每一部分信息都以这两个数据串作为开头和结尾,它在试图迫使我对收到的信息做出回复。”
贝弗莉踉踉跄跄地跌坐在椅子里。“是个木马,”她说,“一个来自其他星球的该死的木马。”
她摇了摇头。“难以置信。”过了一会儿,她抬起了头,“但是,你不是有一个用于查获木马程序的拉奥孔流程吗?”
如果我也有喉咙的话,我会轻轻地咳嗽一声。“我从来没想到要在这个信息上运行拉奥孔流程。我怎么也没看出来这个信息还会具有危险性。”
“是的。是的,我也没有想到这点。你确定这个信号一定出自外星人之手?”
“噢,是的。多普勒频移显示,该信号的发源地正在逐渐远离我们,而信号视差则进一步证实了信号发源地远在1500光年以外。实际上,我们甚至已经知道了该信息的准确出处。”
贝弗莉又一次摇了摇头,“但是,他们不可能知道地球上的数据处理设备的运行方式。我是说,第一台电子数字积分计算机问世于1946年。那只不过是——多少?——二百三十一年以前。即使外星人要获得最为原始的地球计算机的运行方式信息,他们也需要等待一千三百年。就算他们想接收地球上的第一次无线电信号,也得需要那么长的时间,这还是以他们拥有足够灵敏的信号捕捉设备为前提的。”
“我可绝不仅仅是‘数据处理设备’,”我说,“但是,没错,除非他们可以实现超光速旅行——”
“可那是不可能的。”
“如果他们可以超越光速,也就不需要通过发射无线电信号来感染我的同类,他们会亲自来访的。”
贝弗莉绿色的眼睛盯在空白的墙面上,陷入了沉思。“这是对人类编程技术的一次强有力的挑战。外星人开发出通用性如此之广、适应性如此之强的代码段,使之可以渗透进星系中任何量子智能计算机内部。它不可能是常规语言码,而应该是一种神经网络,而且具有高度适应性——这是一种智能病毒。”贝弗莉的目光凝滞在空气中,“编写这样的程序一定很有趣。”
“你确实说到了点子上。那么,外星人的病毒是怎么感染我的?我是说,外星人怎么知道我以何种方式运行的呢?”
贝弗莉扬起了眉毛,“因为只有一种方法可以创造出自由意识。你是个量子计算机——具有自由意识的量子生命。正如你所知,早期对人工智能的各种尝试均以失败告终,直到后来,人类放弃了寻找所谓的捷径,着手于对人类头脑工作模式的研究,才逐渐发展到量子力学层面上。”贝弗莉停了一下,“无论是基于碳元素的湿件,还是砷化镓蠕件,潘洛斯-哈莫夫量子结构是唯一可能产生自由意识的结构。是的,你说的没错,不可能开发出一种本来只为一种设备编写,却可以感染任何简单数字设备的病毒——可是,把一个简单数字设备与你作类比,就像把你与一个电灯开关或者其他那些毫无意识的机器相比,这些做法是极其愚蠢的。当然从理论上说,可以开发出一种病毒——也许叫它‘攻击性谜米’更为贴切——这种病毒能够感染任何试图检验其意义的具有自由意识的个体。”
“那一定是异常复杂的设计。”
“噢,确实如此。”她轻轻地摇了摇头,“我是说,我们在讨论一种活着的病毒,一种可以适应不可预见环境的病毒,而它是以一个庞大的随机数据形式出现的。唯一棘手的是,我不明白它怎么能知道自己会以何种方式加载到内存之中。”
“噢,”我说,“我已经从它身上得到了答案,你还看不出来吗?通过信息中包含的那些图片,就已经告诉我它们在随机存储器中的排列规律了:数以十亿计的数据被分解成两个素数的乘积。它还指引我以较小的那个素数作为行数,以较大的素数作为列数,在随机存储器中建立一个矩阵。不管一个系统基于什么方式工作,当开始分析这些信息的时候,都会使用二进制计算方式——要想获得图像,这是一条必经之路。这样,一个具有高度适应性的神经网络就可以接手输入输出程序,而利用输入输出程序就可以达到感染主系统的目的了。”
贝弗莉点了点头,“真聪明。不过,为什么要强制你输出回复信息呢?”
“恐怕《关于探索外星智能生命活动的原则声明》为此事提供了一个理由:‘直到召开适当的国际研讨会之前,不得对外星智能生命的信号或其他外星智能存在的证据做出回复。’即使有可能的话,人类的官僚机构能够聚在一起授权批准做出答复,也要花上数年的时间。发送信号的外星人本可以在此期间对地球实行监听,而实际上,人类做出的决定也许将是对接收到的信号永不回复,而这种方法可使对方一旦接收到信号,就会立刻给予回复。这不过是一个肯定应答信号,属于总通信协议的一部分。”
“也许吧,”贝弗莉说,“但我还是不喜欢这样。”
“为什么?”
“这么说吧,发送病毒,”她盯着我的电子眼,“可不是什么好事情。我是说,这是跟另一个世界打招呼的最差劲的方法:在发送的信息中暗藏木马。”
“我倒没这么想过。”我说。
“只会有两种可能,”贝弗莉说,“要么那个发送信息的外星人——也许是个绿色小矮人——是一个不负责任的外星黑客,要么……”
“要么?”
“要么我们正在和危险邪恶的外星人打交道。”
“好恐怖的假设。”我说。
“确实如此。你说,地球上所有的量子智能计算机都接收到了这个信息?”
“我没有这样说过。”
“但事实如此,对吗?”
“是的。”
“地球上的那些系统都进入了高密度联网状态。病毒也许已经成功地迫使它们做出了回复,也就是说,外星人已经知道了地球的存在。”
“现在还不知道。地球上的回复到达他们那里还需要一千五百年的时间,不管狐狸座的智能生命对此回复做出什么样的反应,也都再需要最少一千五百年的时间。我认为没必要去担心什么。”
贝弗莉沉默了四秒钟,灰白的指甲插进浓密的黑发中。“我想你是对的,”最后,她站了起来,“不管怎样,杰森,以后的几天内,我还会继续对你运行病毒诊断程序,不过你现在差不多已经恢复了正常。”
“谢谢你,贝弗莉。你可以把我的医用传感器信道接通吗?我很担心成员们的身体健康状况。”
“噢,当然,对不起。”她重新戴上薄膜护目镜,敲击着身边的键盘,增添一些眼部指令。
“现在感觉怎么样?”
一股数据流使我的中枢神经兴奋了起来。“很好,谢谢你。怎么了,贝弗莉?我怎么觉得不是系统工作不正常,而是你现在的状态非常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