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林不屑地哼了一声。塞扎尔则不无忧虑地说:“医生,您确定吗?”
“因为我想来想去,这个人好像没有说谎的理由啊。就算我们认定索林有罪好了,判决是什么?从修道院里驱逐出去吗?那反而是正中下怀了吧。”
“可是……”塞扎尔指向雅妲修女黑乎乎的尸体,“还有谁会这么做?”
是啊,还有谁——这才是关键。正如我说过的那样,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真相是什么。也许凶手就是索林,也许不是,那甚至都不重要。底线是我不能让索林被其他人当成凶手,否则人类还会继续分崩离析。要避免这样的情形,我就必须找到一个能让塞扎尔接受的解释——
“可能是僵尸干的,”我说,“我们都看见了,帕杜里就是死在僵尸的手下。那天晚上要不是索林,在贻贝村的那个僵尸可能也已经杀了你。”
塞扎尔下意识地碰了碰当时的伤口。
“为什么?”他愤懑地叫道,“那么久以来僵尸都只是想咬人,为什么突然就开始杀人了?”
我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想,那是因为现在他们已经太多了。”
“什么?”
“在贻贝村的时候我忽然想到了这件事,”我对塞扎尔说,无视索林发出的怪叫,“但它实在太离奇了,所以我没有告诉你们——说不定一直以来,我们都误会了僵尸咬人的真正意义。”
“咬人的……意义?”
“在新大陆的巫术传说中,僵尸咬人仅仅是为了吃人肉,但现在我们都知道并不是这么回事了。而我曾经认为,咬人是类似于狂犬病的症状,是感染者处于狂躁状态而不受控制的结果。但也许那也是错误的。也许僵尸咬人的意义,是在于可以把更多人变成僵尸。”
“对不起,医生,我不明白。”
“试想一下,回到僵尸刚刚出现的时候——比方说世界上一共有十个僵尸,那么只要把这十个僵尸都杀掉,僵尸就永远消失了,对吧?而人类当然会很乐意这么做。另一方面,为了不被人类彻底消灭,僵尸就必须尽快增加他们的数量——通过咬人的本能。”
“您说僵尸咬人……只是为了不被消灭?”
“一开始是的。但后来他们有了其他选择。当世界上有了足够多的僵尸以后,他们可以通过自然繁殖来增加数量。如此一来,咬人就不再是必须的了,这个本能也在新一代的僵尸中逐渐消失。现在僵尸已经占据了数量上的绝对优势,只要把剩余的少量人类全部杀掉,这个世界就永远属于僵尸了。”
“为什么非要消灭人类不可?僵尸本来不也是人类吗?”
“既然人类想要消灭僵尸,那僵尸同样想要消灭人类也很公平啊。哈瓦蒂家族的佣兵向南岸进发的时候,可没有过多考虑僵尸本来也是人类的事情。”
塞扎尔露出骇然的表情。这样大概就可以说服他了,正当我这么想着的时候,索林却突然阴阳怪气地说:
“你在忽悠这孩子吗,医生?”
“什么?”
“僵尸想要杀掉所有人类?就算这是真的,”索林指向插在雅妲修女手腕上的匕首,“直接捅她两刀不就好了吗?为什么一定要烧死她?”
“这个……我不知道。”
是的,我无法合理地解释这处矛盾,直到今天也不能。所以如果你想要知道我的看法,我只能说凶手更有可能是人类。然而正如塞扎尔所指出的那样,除了索林以外,我们每个人在起火时都在修道院里。至于索林——我说不出理由,但我就是觉得索林不是凶手。
关于雅妲修女之死的讨论差不多就到此为止吧。或许你已经看透了真相,或许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真相,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索林提出的质疑令塞扎尔也有所动摇,所以我不得不再指出一种可能性——只是可能性而已,你没有必要太当真。
“如果不是僵尸,那凶手也可以是某位修道士——因为雅妲修女杀了山洞里的弟兄,凶手认为她背叛了教会,所以就用火刑处死了她。”
“怎么可能呢?”塞扎尔更糊涂了,“戈德阿努说的三名修道士明明全都死在那里了啊。”
“那可不见得。那三具饿死的尸体并不一定就是三名修道士——我们从来没见过他们,对吗?当时戈德阿努也是同样的装扮,因为这是在修道院唯一能拿到的衣服。所以那里面可能混进了别的什么人,而其中一名修道士成功逃走了。之后这名修道士来到这里,对雅妲修女进行了审判……”
“等等,等等,等等,”索林连声嚷嚷,“你们究竟在说什么?修女杀了修道士?修道士又杀了修女?”
“嗯,跟我们回修道院去吧,索林,”我建议道,“现在那里一个教会的人都没有了。如果你想砸烂那些十字架,没有人会阻止你的。留下来跟我们在一起吧,我会给你讲一个故事。相信我,你会很喜欢的。”
除了需要好好刮一刮胡子以外,安赫尔的气色看起来已经好多了。这多亏了塞茜丽娅无微不至的照顾。
“您是说,”他在床上挪了挪,好让后背直起来,“是雅妲修女把修道士们关在那个山洞里,让他们活活饿死了吗?”
“嗯,”我点点头,“那个山洞大概从修道院建成的时候就在那里了,应该是禁闭室或苦修室之类的用途,所以门是从外侧闩上的,门和门闩都非常结实。一旦闩上了以后,在里面就绝对不可能打开。唯一有可能放上门闩的人,就是雅妲修女。”
安赫尔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头痛吗?”我问。“不,没事,”他苦笑道,“只是没想到发生了那么多事,有些跟不上罢了。”
“需要先休息一会儿吗?”
“不用。指不定什么时候塞茜就过来了——您自己说的,这些话不想让他们兄妹听到。”
“对。”
“那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雅妲修女会把这些人关起来?布图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他是怎么死的?”
“从布图的尸体看,他应该是被掐死的。因为他的两只胳膊都摔断了,所以完全无法反抗。杀了他的人大概就是那三名修道士之一。讽刺的是,最早死去的布图,受到的痛苦反而是最少的。”
“为什么他会被杀?”
“我们在山洞里还找到了这个,”我向安赫尔展示那条裹头巾,“只有修女才会使用裹头巾,所以它无疑是属于雅妲修女的东西。这条裹头巾现在被扯烂了,我认为那是雅妲修女在那里遭到袭击时造成的。”
“什么?难道布图那家伙……”
“不,不是布图。我刚刚才说过布图的两只胳膊都摔断了,记得吗?他根本做不到。袭击了雅妲修女的应该是那三名修道士,这也解释了为什么雅妲修女会把他们关在山洞里活活饿死。”
安赫尔的上半身微微一晃。要是他的双腿还在的话,他可能已经霍地站起来了。
“接下来的部分仅仅是我的推测。三名修道士把雅妲修女叫到山洞,他们试图在那里强奸她,就在雅妲修女奋力反抗的时候裹头巾被扯烂了。山洞里没有其他衣物的碎片,所以我认为他们没能得逞——因为布图及时地出现了。”
“他……”
“他及时地赶到了山洞,并且帮助了雅妲修女。我想,布图为他在安妮庄园对薇拉所做的事情真诚地忏悔过了,因此他义不容辞。不幸的是,布图已经无法战斗,所以他只能尽力拦住那三个男人,让雅妲修女趁机逃出去并把门闩上。至于他是马上就被杀了,还是被关起来后坚持让雅妲修女无论如何都不能开门,之后才死于某个修道士绝望的手下,我就不得而知了。”
“强奸和谋杀……”安赫尔悲哀地摇了摇头,“那些人不是修道士吗?他们怎么会干这些事?”
“归根结底,僵尸的出现彻底改变了整个世界。虽然这些修道士本来也没有多么坚定的信仰就是了。”
“这跟僵尸有什么关系呢?”
“你还记得戈德阿努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吗?当他来到修道院的时候,‘四位修道士去了附近的玫瑰山城办事’。可是究竟有什么事,非要四名修道士一同去办不可呢?修道院的食物明明可以自给自足,买盐更用不着四个人。那么是置办衣物吗?也不对,那四个人再也没有回来过,但我在贮藏室里却找到了不少备用衣物。既然如此,当时就更没有任何添置的必要。要知道,从修道院到玫瑰山城得走上大半天。没有人会愿意跑上这么一趟,除非,是为了一个足够迷人的理由。”
“难道说……”
“是的。戈德阿努对此语焉不详,也许他确实不知道,也许他猜到了,只是不好直接说出来。在你的曾祖母,安妮夫人的命令之下,渡林镇一直没有公开经营的妓院,但玫瑰山城却是有的。如果那就是四名修道士的目的地,我不会感到惊讶。当然,他们和山洞里的三个人不是同一批人,但这些修道士恐怕都还没有克服世俗的欲望。随着僵尸的出现,玫瑰山城的妓院也停摆了,这些修道士就跟那时候的布图他们一样失去了发泄的途径。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一位年轻的修女却来到了修道院。”
“请等一下,医生,”安赫尔说,“那已经是很早以前的事了吧。那些修道士——这么说真让我恶心——能按捺那么久?”
“他们只是没有得到机会而已。戈德阿努大概很早就察觉到了苗头,所以他一直守护着雅妲修女。但一旦戈德阿努去了渡林镇,修道院里只剩下残废的布图的时候,机会便出现了。当时戈德阿努急着想离开安妮庄园,其实不是怕雅妲修女担心,而是他在担心雅妲修女吧。”
和布图一样,戈德阿努也真心悔过了。他在安妮庄园所说的都是真话。雅妲修女似乎拥有一种感化人的魔力。山洞里的几人其实并未死去太久,如果戈德阿努没有死于尼克的剑下,而是按计划返回修道院的话,他是否有机会阻止这一切?我不愿意去想这个问题。
“总之,这些全部都只是我的推测,”我再次提醒,“刚才的话请不要让塞扎尔和塞茜丽娅知道。”
“我不会告诉塞茜的,”安赫尔说,“但她的哥哥,也经历了这么多事,应该足够成熟了吧。我觉得您可以给予他更多信任。”
“不是这么回事。是他们的母亲……嗯,我不希望在他们面前提到玫瑰山城的妓院。”
“啊……我明白了。”
安赫尔望向窗外,半山腰间正浮出一片厚厚的云海,而我们所在的山顶上却是晴空万里。对面的山峰早已不再冒烟,仿佛那里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拉斯洛他们正在做几口棺材,我们打算把所有人埋葬在后院,”我说,“如果你想跟布图告别,待会儿我来背你下楼吧。”
“谢谢您,医生。索林也在那里吗?”
“是的。”
“您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吗?索林可能是杀害雅妲修女的凶手。”
“我不在乎。我们就剩下六个人了,必须停止互相猜疑。它们没有半点意义——你知道吗?尼克和我以前还曾经怀疑过你。”
“我?”
我把当时关于尤里乌一案的讨论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父亲……是被德拉甘杀死的?”安赫尔愕然道,“他没有变成僵尸?”
“不,就此打住吧。你父亲已经不在了,德拉甘队长已经不在了,伊琳卡夫人也已经不在了。我们因为执着于这些所谓的真相已经付出了太多的代价,该是时候往前走了。”
在修道院的工坊里,拉斯洛和塞扎尔正在把砍来的树干锯成木板,索林则负责钉钉子。对我们这些外行人来说,要做一口棺材并不容易,更不用说五口了。
“该死的,”索林气呼呼地说,“我竟想念起帕杜里来了。”
五口棺材被埋到后院的一角,与早年的各位修道士和修女为邻。这里还留有挺宽敞的空间,目测足以埋下另外六口棺材。只有雅妲修女和布图的墓碑上刻了名字,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安赫尔想把布图的长剑立在他的墓穴之上,但我不同意。这柄剑应该还有更好的用武之地。
这场算不上是葬礼的葬礼过后,我第一次把来自渡林镇的六个人召集到了一起。
“你们想要复仇吗?”
我逐一环视他们的脸。从安赫尔,“为了你的父亲?”到索林,“为了斯布兰先生?”然后到塞扎尔和塞茜丽娅,“为了克丽丝?”再到拉斯洛,“为了你的同伴们?”
“呃……”半晌,索林才慢吞吞地说道,“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会代表所有人说话,但是该怎么做呢?”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我们要把僵尸变成人类。”
“您是指治好他们吗?”塞扎尔皱眉道。
“不完全是。我有一个想法,我不确定是否可行,但值得一试。我大概需要很多僵尸来进行实验,假如实验失败了,他们就会死。就算成功了,也无法保证能让所有僵尸恢复成人类,所以很难称得上是治疗。”
拉斯洛看起来就像是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您说您需要很多僵尸……”
“对,我们要去抓来僵尸。尼克可以做到的事,我们同样可以做到。人类躲避僵尸已经太久了,是时候主动出击了。”
“听起来很有趣,好吧,我加入了。”索林跃跃欲试地说。
“医生,”安赫尔则远没有那么热切,“能请您解释一下您的想法,以及具体的计划是什么吗?”
“我从你的身上受到了启发,安赫尔。你是第一个被僵尸咬了,却没有变成僵尸的人类。对不起,我没能保住你的双腿,我真的很抱歉……”
“您不必向我道歉,医生。我知道您已经尽力了。”
“我不得不切掉它们,因为长途跋涉导致了伤口感染和肌肉坏死。如果我们那时候不需要离开安妮庄园,结果大概就会不一样了……”
“我真的希望您不要再谈论我的腿了,”安赫尔陡然提高了音量,“您切掉了它们,没问题,真的。我们现在可以说僵尸的事了吗?”
塞茜丽娅担忧地看着安赫尔,他显然并不像他声称的那样没问题。
“好吧,”我说,“你之所以没有变成僵尸,是因为那些蚂蟥把被污染的血从你的体内吸走了。那么,如果我们可以把一个僵尸体内的血抽掉,他或许也会重新变回人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