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盖莱特眨眨眼,然后点点头。她似乎还想说些别的什么,但脸上又露出了刚才那副神情,就好像找不到合适的表达方式。她颤抖了一下,而后用一种古怪的、冷漠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
“为-我-杀-掉-他,法本。”
她的目光中并没有凶残的嗜血欲望,只有某种含义更深的东西——绝望。
法本点点头。他知道“铁钳”打算如何对付他,他不抱任何幻想。
裁判员宣布双方上场。他们没有武器,比赛也没有规则。此时地下的震颤变成了猛烈的怒吼,头顶上那片“虚空之处”的边缘开始摇曳闪烁,似乎酝酿着致命的闪电。
二人刚一照面,便开始慢慢兜着圈子。法本和对手都谨慎地盯着对方,侧身滑步,绕着格斗场中央走了整整一圈。另外那九只黑猩猩站在场外的上坡处,旁边是乌赛卡尔丁、库尔特和罗伯特·奥尼格。他们对面,格布鲁人和“铁钳”的两名同伙正在观战。许多格莱蒂克观察员和提升公会官员都站在两厢,排成两道弧形,将角斗场围在中央。
“黄鼠狼”和“钢条”朝自己的首领挥动着拳头,露出了牙齿。“去把他打趴下,法本。”另外那群黑猩猩中的一个催促道。此时,整个一场华丽的盛典,连同其中所有神秘而又古老的传统和科学,全都要靠这场斗殴来收场。终究还是要由伟大的自然之母用这种方式来投出决定胜负的一票。
“开——始!”裁判爆发出一声突如其来的大喊。皮拉人用超声波发出的尖叫冲击着法本的耳膜,瞬间之后翻译机才开始轰响。
“铁钳”的动作相当敏捷,径直冲了过来。法本几乎没来得及判断出,对手的进攻只是虚晃一招,他起初本能地朝左边一躲,但在最后一刻才改变了移动方向,抬起滞后的那只脚向“铁钳”踢去。
虽然这一击并未像法本期望的那样,让对手的骨头发出碎裂声,但“铁钳”还是疼得大叫起来,捂着肋下朝一旁打了个趔趄。不幸的是,法本也失去了平衡,无法抓住这个机会继续进攻。刚过了几秒钟,“铁钳”再次向前逼来,而这次他更小心,目光中满含杀意。
二人继续兜着圈子。我今天真该赖在床上不起来才对啊。法本暗想。
其实,今天晨光初露的时候,法本是在一棵大树的树杈上醒来的。那里距离海伦尼亚的城墙还有几英里远的路。随着冬季的到来,果园里了无生气,只能看到一片片碟藤的伞衣悬挂在光秃秃的树枝上……
“铁钳”猛地蹿过来,挥出一记有力的右直拳。法本连忙俯身,钻到对手的臂下,反手回击。“铁钳”格开了这一击,二人的前臂撞在一起,臂骨相碰发出“咔嚓”一声脆响。
……利爪兵不情愿地还礼,于是他骑着泰可一路疾驰,赶到了旧监狱……
“铁钳”的拳头带着风声,像炮弹一般从法本的耳边擦过。法本趁“铁钳”来不及收回手臂,欺身上前,猛地倒转手肘朝对方暴露出来的腹部撞去。
……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他知道时间所剩无几。泰可顺着寂寥空旷的大街飞奔,嘴里还衔着那支向日葵……
这一记肘戳还是不够有力。更糟糕的是,当“铁钳”飞快地抽回胳膊勒住他的脖子时,他的动作太慢,没能及时躲开。
……船坞区已经满是黑猩猩,他们站在码头岸边、房子四周、大街小巷中,吃惊地盯着远方……
“铁钳”用力收紧臂膀,想要将他勒死。法本的身子向下一坠,将右脚向后伸去,插进了对手的双腿之间。他拼命朝一个方向扭转身体,迫使“铁钳”为了保持平衡而与他较劲,这时法本将身子猛地朝相反的方向一扭,同时抬脚踢向对方。“铁钳”被他踢得右腿腾空,而法本自己也失去平衡摔向一旁。然而在最后一刻,劣种那只力量惊人的手突然死死抓住法本的喉咙,从他的脖子上撕下了一块皮肉。
……他用马换来一只小船,朝海湾对面驶去,冲向那排浮标……
鲜血从法本受伤的喉咙处流淌下来,那道又长又深的伤口离他的颈动脉只有半英寸。他连忙向后退开,发现“铁钳”早已站稳了脚跟。那只雄性黑猩猩的行动速度简直快得吓人。
……他集中意念与浮标的精神感应苦苦相斗,终于凭借理智突破了屏障……
“铁钳”龇着牙齿,伸开两条长臂,发出一声令人全身血液凝固的尖叫。眼前这景象和可怖的声音像是深深刺入法本的头脑,令他生出了年代久远的记忆。他似乎记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场场战斗。那时,黑猩猩族类还不懂得驾驶星际飞船。那时,他们凭借恐吓就能掌握一半的胜券。
“你能行,法本!”罗伯特·奥尼格用叫声抗拒着“铁钳”充满威胁的魔力,“加油,伙计!为西蒙而战吧!”
屁话,法本想,你这是人类惯用的典型伎俩,对黑猩猩可不适用,只会让我感到愧疚!
不过,他还是尽力抹去心中一闪而过的疑惧,朝对手咧开嘴巴笑了。“没错,你嚎起来还很在行,不过,你会这个吗?”
法本用大拇指拨动自己的鼻尖,向对手示威。随后,看到“铁钳”冲过来,他敏捷地闪到一旁。这一次,两个斗士直接在对方身上施展起拳脚,击打声像鼓点一样响个不停。一阵交锋之后,两只黑猩猩步履蹒跚地冲到格斗场的两端,而后转回身,急促地喘息着,朝敌人龇着牙齿。
……海滩上满是垃圾,通往悬崖的小路漫长而又险峻。而那只是开始。公会的官员本来已经开始拆卸机器准备离去,看到他突然出现不禁大吃一惊,只得留下来再次对他进行测试。他们都以为,用不了多久就能把他打发回家……
当他们再次缠斗在一起时,法本的脸上挨了好几下重击才得以近身把对手掀翻在地。他这一招柔术算不上精彩绝伦。在发力时,他感到自己腿上突然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此时“铁钳”正在地上翻滚,无力反击。但法本刚想猛扑上去,却发现自己的腿几乎支撑不住身体。
劣种眨眼间又站起身。法本尽力不让自己显出腿瘸的样子,但肯定还是露出了马脚,因为这一次“铁钳”朝他的右侧冲来。法本想后退闪避,但他的左腿根本动弹不得。
……令人精疲力竭的测试,充满敌意的目光,还有心中的紧张不安,怀疑自己无法及时赶到顶点……
法本朝后倒去,同时一脚向前踢出,但只感到脚踝被“铁钳”牢牢抓住,他的脚就好像被卡在滚压机里。他扭身趴在地上,打算挣脱对方的控制,可他的手指只抠住了松松的泥土,根本无法借力。他刚想滚到一边,对手一把将他拖了回来,然后跳到了他身上。
……而他经历了一切艰难险阻就是为了到这儿来?见鬼,该死的一天之内就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在艰难的重量级比赛中,一个摔跤手可以施展很多花招来对付比自己更强壮的对手。法本拼命挣扎,想要挣脱“铁钳”的手掌,这时他记起了一些窍门。如果他能稍稍缓上一口气,或许可以成功地用上一两招。
事实上,法本能够设法达到一种“准平衡”的状态。他在擅长使用巧劲这方面稍占上风,刚好能够与“铁钳”骇人的力量相抗衡。他们两个都绷紧了身体,四只手紧抓在一起,用力拉扯着对方,寻找着敌人哪怕是最小的破绽。两只黑猩猩的面孔被压得几乎贴在地上,而且马上就要凑到一起,彼此之间都能闻到对方呼出的灼热气息。
观众们鸦雀无声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而且再也听不到双方支持者加油助威的声音。两名角斗士的身体渐渐开始左右摇摆,他们的动作看上去显得非常缓慢,但实际上正在进行殊死的搏斗。这时法本发现,他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典礼台下的斜坡。百忙之中他突然意识到,刚才密密麻麻聚在那里的形形色色的格莱蒂克人,现在都不见了,只剩下一片被践踏过的草地。
仍有人匆匆忙忙地奔下山坡,朝东面跑去,他们用各式各样的语言叫嚷着,同时还激动地打着手势。法本打量了一下身边的观众,他瞥到了主测试官,那个蜘蛛状的塞伦廷人,站在一群助手中间,但并未注意两只黑猩猩的争斗。就连皮拉人裁判也转过身,朝越来越吵闹的山坡下面张望。
这算什么?看他们刚才那副模样,就好像宇宙万物的命运都要由两只黑猩猩你死我活的厮杀来决定,可现在呢?法本头脑中那个超然于争斗之外的部分感觉到,这简直是一种侮辱。
即便是现在,置身于角斗场上,他的好奇心仍旧油然而生。他想知道,他们到底干什么去了?
其实,只需把双眼抬高一英寸就能看个究竟。但就在他一走神的刹那间,法本错过了“铁钳”露出的破绽,因为这个劣种稍稍挪动了一下重心。但随后,当法本想继续坚持时已经太迟了,“铁钳”凭借刚才那一下小小的腾挪占据了主动,他突然摆脱了法本的双手,闪到法本身后抱住他,随后开始用力收紧双臂。
“法本!”这是盖莱特的声音,充满了惊惧。法本终于知道,至少有人还在关注自己,只不过是在看着他蒙羞死去。
法本用力挣扎。他把自己所能记起的所有格斗绝招都使了出来。但那些绝招都需要他有力气,可他现在已是筋疲力尽了。慢慢地,他被迫向后倒去。
“铁钳”咧嘴一笑,把前臂勒在了法本的喉管上。突然,法本的呼吸变成了艰难的、尖厉的呼哨声。空气如此宝贵,他的挣扎只能令自己愈加绝望。
“铁钳”把法本压倒在地,手臂继续用力,就好像他急着要把这件事尽快做完。他气喘吁吁地张开嘴巴,朝法本低头一笑,露出的獠牙在聚光灯下闪着寒光。
忽然,那点点寒光慢慢消失,因为有什么东西挡住了灯光,将一道黑影投射在他们两个身上。“铁钳”吃惊地眨眨眼,突然注意到一个巨大的东西出现在法本的脑袋旁边。那是一只多毛的黑色大脚。再往上是一条棕色的短腿,像树干一样粗壮。而再往上是一座披着毛发的小山……
法本正感到眼前的世界开始旋转,变得越来越模糊,但忽然慢慢地恢复了清晰,因为施加在他喉咙上的压力稍稍减轻了一些。尽管他的气管被挤得只留下一丝小缝,他还是拼命吸气,同时挣扎着想看看自己为什么还活着。
他看到的第一样东西是一双温和的棕色眼睛,正带着一种友善而又坦诚的神色望着他。那双眼睛生在一张炭黑色的面孔上,而那张大脸下面是一副壮硕如山、肌肉发达的身躯。
这座大山正在微笑。它伸出有如一只小个子黑猩猩一般长短的手臂,好奇地摸了摸法本。“铁钳”打了个寒战,向后一躲,他这样做大概是出于惊愕,但也可能是因为恐惧。眼前这个生物握住了“铁钳”的胳膊,不过并未十分用劲,似乎只是想试试黑猩猩的膂力。
显然,大块头发现“铁钳”的力量根本无法与自己相提并论。这只巨大的雄性大猩猩满意地喷了一声鼻息。看上去像是笑了。
随后,它用一只手的指关节撑在地上,转身朝那帮令人望而生畏的同伴走去。此时,那些大猩猩正从一排惊愕的黑猩猩面前走过。盖莱特目瞪口呆,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而眼前的景象令乌赛卡尔丁飞快地眨动着圆睁的双目。
罗伯特·奥尼格似乎正在喃喃自语。格布鲁人发出了一阵阵急促而含混的尖叫。
不过,库尔特博得了大猩猩长久的关注。四雌三雄七只大猩猩围在大块头泰纳尼人四周,伸出手轻轻触摸他。而作为回应,库尔特对它们和缓而又欣喜地说着话。
法本绝不会两次犯同样的错误。大猩猩为什么要来到这座由格布鲁入侵者修建的典礼台顶,他没有能力做出猜测,甚至也不想尝试去猜测。法本马上收回心神,这次他比对手稍稍快了一点点。“铁钳”重新低下头,准备继续扼杀仇敌,但一瞬间这劣种的眼中露出了惊慌之色,因为他看到法本的拳头正向自己飞来。
小小的高地上,各种刺耳的声音响成一片,众人陷入了疯狂之中,再没有半点秩序可言。角斗场的边界似乎再也不起作用,黑猩猩、大猩猩、格布鲁人或是其他什么人在这里或走,或跑,或跳,或爬,而法本和对手在众人的身体和双腿之间继续翻滚扭打。看来再没什么人注意他们了,而法本并不在乎。现在唯一重要的事情就是,他必须履行自己的诺言。
他挥拳朝“铁钳”连连猛击,不让对手有机会站稳脚跟,直到最后,劣种大吼一声,在绝望之中像脱斗篷一样把法本甩了出去。法本猛撞在地上,只觉得疼痛难忍,这时他突然瞥到身后有什么动静,于是连忙回头,正看到那个名叫“黄鼠狼”的劣种抬起一条腿,准备朝他一脚踹过来。但这一击并未成功,因为一只热情洋溢的大猩猩一把抓起了那个劣种,搂在怀中紧紧一抱,几乎把“黄鼠狼”的骨头挤碎。
“铁钳”的另一名同伙被罗伯特·奥尼格揪了回去,确切地说,应该是举了起来。那只雄性黑猩猩或许比大多数人类都要有力得多,但他悬在空中时却一点力气也用不上。就像赫拉克勒斯制服安泰俄斯一样(1),罗伯特把“钢条”高高举过头顶。那个年轻的地球人朝法本点了点头。
“小心点,伙计。”
法本滚向一旁,“铁钳”重重地落在了他刚才躺的地方,激得尘土飞腾。法本没有半点迟疑,飞身跳到了对手背上,施展出一招被地球人叫作“半纳尔逊擒拿”的单臂扼颈术。
“铁钳”拼命挣扎,法本像是骑在一只狂蹦乱跳的野马背上,只感到天旋地转。他觉得嘴里满是鲜血的腥味,而吸进鼻孔的尘土似乎令他的肺叶生出一阵阵窒息般的灼痛。他疲惫的双臂颤动不已,像是马上就要抽筋。但当他听到仇敌吃力的喘息声时,他知道自己还能再坚持一小会儿。
“铁钳”的头越垂越低。法本用两脚盘住对手的双腿,用力一勾,将敌人摔倒在地。
劣种的腹部正好砸在法本的脚跟上。随着一阵剧痛,法本估计自己的脚趾大概断了好几根。而毫无疑问,“铁钳”呼哨一般的尖叫也说明那家伙的横膈膜在一瞬间剧烈地痉挛起来,让他再也喘不上一口气。
法本不知从何处积聚起了力量。他猛地一扭,让仇敌仰面倒在自己身上。随后,他马上将前臂一收,死死地扣住了对手的脖子,用刚才“铁钳”对他施展的那招“非法但没人会在意”的勒杀术回敬这个劣种。
他的臂骨紧紧卡在“铁钳”喉间的软骨上。他们身下的大地像是在抽搐,夜空也发出一阵阵低沉的咆哮。法本只看到一双双外星人的脚在他面前乱跑,十几种含糊不清的语言在他耳边不停地尖叫。不过,他只期待着对手的气管不再发出呼吸声……只期待着仇敌的心脏不再跳动……
这时,他感到自己的脑壳里不知什么东西突然炸开了。
似乎他的头颅中有什么东西爆裂开来,让一团灿烂的光华从他的大脑皮层里喷涌而出。法本觉得头晕目眩,起初他以为是某个劣种或是格布鲁人击中了他的后脑,但那团光芒并不是脑震荡造成的幻觉。它确实在灼灼闪亮,但并不令他痛苦。
法本集中精神,要率先解决当务之急——紧紧扼住那个越来越无力的对手。但他无法对现在这种奇怪的事情视而不见。他苦苦思索,想找到什么东西与之相比较,但始终琢磨不出合适的比喻。不知何故,头脑中这种无声的喷发令他感到相当古怪,但同时又异常熟悉。
这时,法本突然想起了那团蓝光,一边欢快地舞动,一边将道道闪电射向他脚下。他想起了那颗“臭气弹”,逼得一位自命不凡、毛发纷披的小个子外交官丢下尊贵的架子逃之夭夭。他想起了司令官在一天晚上向他讲述的那些故事。而这些念头之间的关联让他怀疑……
这时,高地四处,格莱蒂克人已不再杂七杂八地乱叫,全都安静下来朝上坡处望去。法本原想把头稍稍抬高一点,看看究竟是什么让他们如此着迷,但在他抬头之前,要先把仇敌安顿好。“铁钳”刚刚拼命吸进了一两口游丝般的气息,法本的手臂再次加力,让这个高大的黑猩猩重新濒于失去知觉的边缘。做完这件事之后,他才抬起了目光。
“乌赛卡尔丁。”法本咕哝道。这时他明白了,自己的精神为什么如此混乱。
那个泰姆布立米人站在众人前面的上坡处,伸开双臂,绕着超空间分路站打旋的疾风将他斗篷状的礼袍吹得猎猎作响。他圆睁着两只眼睛。
乌赛卡尔丁头顶的卷须在摇摆,而他的头颅上方,飞旋着某种东西。
一只黑猩猩呻吟起来,用双手按住自己的额角。不知何处,一个普灵人的牙齿正在咯咯作响。而在场的大多数人几乎察觉不到精神信息流的存在。但法本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了这种精神感应。他感觉到,那片意念云团中满含着不祥之兆。
此时的精神信息流就像个庞大的怪物,体内充满了蓄积已久的能量,力大无比。它本质上就是一团迟滞的不确定性,在半空中飘舞飞旋。这时,没有半点先兆,它突然分崩离析,朝四周散射开去。法本感到精神信息流的碎片从自己的身边纷纷掠过,有的甚至穿透了他的身体,他只觉得心中生出了一种似乎被蒸馏出的、纯粹的欣喜。
乌赛卡尔丁像决堤的大坝一样倾泻着精神能量。“纳’哈苏鲁斯图安努,卡姆敏特艾萨克莱娜维斯塔纳!”他高叫道,“艾萨克莱娜,我的女儿,你把这些能量传送给我,是在偿还我给予你的那一切么?哦,多么有趣啊,这些错综复杂、层出不穷的力量!你跟你自豪的父亲开了一个多么出色的玩笑!”
他强烈的情感感染了身边的人。黑猩猩们眨动着眼睛盯着他。罗伯特·奥尼格擦去了激动的泪水。
乌赛卡尔丁转过身,指着通向山顶的小路,受庇护种族将在小路尽头完成神圣的抉择。这时,所有人都看到,在典礼台的顶点上,分路站终于接通了能量源。深埋在地下的一台台引擎开始发挥作用,而一条隧道赫然在台顶上空张开了大口,它的边缘闪闪发光,但内部显得比沉郁的黑暗还要更空虚。
这隧道像是把光线都吸走了,让人们很难辨认出洞口的模样。不过法本还是知道,这是一条联结时空的同步能量纽带,它把这里与别处的无数个地方连接在一起,让聚集在宇宙各处的见证人观看并且铭记今晚发生的事情。
但愿五大星系能对这场表演感到满意。看到“铁钳”像是快要苏醒过来,法本朝劣种的头侧猛击了一拳,随后又抬头观望。这时,在通向台顶的那条狭窄的小路上,出现了三个彼此毫
不般配的身形。左边的一个是一只矮小的新生黑猩猩,他那两只手臂看上去显得过长,而畸形的双腿又短又弯。那是乔乔,他正拉着高大的泰纳尼人大使库尔特的一只手。库尔特的另一只巨掌握在一个小不点人类女孩子的手里,她满头的金发在旋风中像鲜艳的旗帜一样飘摆飞舞。
这三个简直不可能聚在一起的人就这样朝台顶走去,而台顶上一群不寻常的生物正等着他们。
那是十二只雌雄大猩猩,在半隐半现的空洞正下方站成一圈。他们来回晃动着身体,仰头盯着半空中张开巨口的大洞,哼唱起低沉、不成调子的歌。
“我相信……”提升公会的塞伦廷人主测试官敬畏地说道,“……我相信以前也发生过这种事……有过一两次……但最近这几十亿年来绝不会有这种事情。”
另一个声音用粗哑愤懑的安格力克语咕哝起来:“这不公平。这场仪式本来是为我们举行的!”法本看到几只黑猩猩的脸颊上流下了泪水。有一只黑猩猩抱住同伴抽泣起来。
盖莱特也是热泪盈眶,但法本知道,她明白了其他人并不懂得的事情。她之所以流泪,是因为解脱,因为欢欣。
四面八方都响起了惊愕的议论声。
“——可那到底是些什么生物啊?”一位格布鲁宗主问道。
“……潜在智能生命。”另一个声音用格莱蒂克三号语答道。
“……不管怎样,他们闯过了所有的测试站,这就说明他们有资格参加仪式,有资格步入某个提升阶段。”考德维纳·阿佩尔波喃喃道,“可究竟这些大猩——”
罗伯特·奥尼格抬起一只手,打断了地球人同类的话。“请不要再用老名字称呼他们了,我的朋友,他们现在是,加斯人。”
电离作用让空气中充满了雷电的气味。乌赛卡尔丁仍在不停地高喊,这突如其来的神奇结局、这绝妙出色的大玩笑,令他沉浸在欣喜之中,令他的声音醇厚而响亮,显得神秘而诡异。法本被此刻的气氛深深感染,甚至没注意到自己已经爬起来,为了能看得更清楚而挺直了身体。
他和众人都看到,台顶那些摇晃着身体、哼唱着歌子的巨猿上方,隧道口所在的空间开始渐渐聚合在一起。随即在大猩猩的头顶上,出现了一团乳白色的光晕。那片光晕慢慢旋转,变得越来越浓稠,酝酿着一幅幅即将现出端倪的图像。
“至今尚存的种族不会记得历史上曾发生过今天这种事情。”主测试官敬畏地说道,“在过去的十亿年中,各个受庇护种族经历了无数次的提升仪式。他们逐级发展,为自己选择一个个提升期伙伴。几乎没有哪个受庇护种族曾利用这种场合要求终止自己的提升……恢复自己从前的状态……”
那团朦胧的光晕变成了椭圆形,其中,那些晦暗的影子变得越来越清晰,就像是正从一团浓雾中慢慢浮现出来。
“……但只有在远古的传奇故事里才会有这样的奇闻,令整个格莱蒂克社会深感意外:一个新生物种无须庇护主提携,自己出现在世界面前,而且还请求授权由他们自己来挑选庇护主。”
法本听到一声呻吟,他低头一看,发现“铁钳”颤抖着正用手肘支撑着身体,想要爬起来。这只遍体鳞伤的黑猩猩从头到脚糊满了夹杂着血迹的尘土。
这家伙真值得佩服。他的毅力惊人。都变成了这副模样,他还想站起来。但法本马上就意识到,自己的模样也并不比对方强多少。
他抬起脚。要想踹下去可是太容易了……他朝旁边看去,发现盖莱特正望着自己。
“铁钳”仰面翻倒在地。他带着一种茫然的顺从之色抬眼看着法本。
哦,见鬼。法本并未痛下杀手,反而弯腰朝这个从前的仇敌伸出了自己的手。我不知道咱们在为什么而拼斗。现在别人把发财的机会抢走了。
人群中响起一片惊愕的叹息声。格布鲁人则发出了阵阵沮丧的哀鸣。法本拉起“铁钳”,让他站稳脚跟,随后抬头观望,想看看大猩猩又做了什么才让观众如此震惊。
在超空间分路站投射出的能量焦点处,当空显现出了一幅图像,巨大而又清晰,那是一张泰纳尼人的面孔,简直与库尔特一模一样。
那个大家伙的表情是那么镇定、严肃、热诚,法本想,真是个典型的泰纳尼人。
聚在一处的格莱蒂克人当中,有些人惊奇地唠叨起来,但大多数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有乌赛卡尔丁与众不同,他仍在像一只焰火筒似的不断向四周放射着惊喜之情。
“兹’乌尔廷斯塔塔……我居然促成了这样一桩好事,而自己却从来都没有意识到!”
在乳白色的椭圆形区域里,图像中泰纳尼人巨大的头颅慢慢向后退去,他的全身逐渐显现出来。所有人都能看到他生有腮缝的粗脖子,还有那副强壮有力的身躯。但随着镜头越拉越大,他的双臂出现在画面里,而大家清楚地看见,在他两侧还各自站着一个生物,分别拉着他的一只手。